第一三七回 苦竹庵魔火化藍梟 三柳坪元神驅黑丑
敘禮之後,玉清大師道:「明晚子時,便是取寶之期。昨日神駝乙真人說妖屍谷辰此次雖然未必落網,伏誅之期已不甚遠。除他之寶,恰在金船以內。無如此次吸金船事出勉強,又有好些厲害妖人作梗,不能全得。廣成子的仙機奧妙又難深悉,惟恐此寶靈異,或是金船出水即行飛遁,或是深藏船內與諸寶並列,不及選擇,疏忽過去。妖屍拼命作梗,也為此寶是他剋星之故。妖屍如再不受挫,峨嵋開府之時,必集妖黨前往擾害,雖然無妨,終煞風景。況且此時北邙山妖鬼徐完也要前去,二妖合力同仇,更增邪焰,實是大意不得。」
雲鳳便問:「此寶何名?是何形狀?」
玉清大師笑道:「仙機微妙,此寶名為歸化神音。廣成子在崆峒絕頂,曾用九年之功窮參造化,煉成此寶,尚未用過一次。聽說廣成子為積九千萬功德,煉成許多法寶,倒有一半應在未來數千年後。此寶係其中翹首,形如一個透明圓卵,內發陰陽兩儀妙用,任多厲害的妖魔鬼怪,當之必無倖免。
「明晚子正,金船出水,我在空中防護,鄭師叔親身入船取寶。已有乙真人預示,自然首取此寶,不會放過。此寶內貯前古太虛精氣,輕清上浮,惟恐船開以後,升空自飛。此時妖邪環伺,雖然無一敢去挨它,自惹殺身之禍,但它升空絕速,其去如電。一不小心,追攔不住,被它飛入靈空、仙界二天相接之處,遇見乾天罡氣,立即消散。
「此次取寶,本來所得無多,諸位道友到時不可貪心。首先要注意此寶,一旦發現,更不可隨便用劍光、法寶堵截。我煉有烏雲神鮫網一面,大小分合,無不由心,略費片刻工夫,便可改變成好些副。少時待我分出,按人各取一副。金船出水,此寶飛升以前,必在水面略一迴旋,方始向上急升,那時妖屍或是分出許多鬼怪使我們應敵分神,或令妖黨苦鬥,便難兼顧。好在此寶升空自化,永除後患,弄巧也許還有收寶之法,都說不定。
「諸位道友千萬不可驚慌,一見此寶,速將烏雲神鮫網擲去,各用劍光、法寶護身。有我在側,群邪之中,只妖屍一個難於抵敵。但楊道友已經趕到,所見多屬幻象,絕無他虞。等寶入網,無論何人,速往中央飛來,將寶交我,然後合力應敵。仗著乙真人的伏魔旗門,雖未必一網打盡,大約除妖屍以外,也沒有幾個生還的了。」眾人一一領諾。
玉清大師隨將神鮫網取出,分織成了九副,除在座諸人外,給歐陽霜也留下一副。
一會,歐陽霜奉顛仙之命,將應辦之事辦妥,由後洞走來。玉清大師將網交與,重新叮囑,然後同入後洞去見顛仙。
顛仙先將洞門行法緊閉,笑問玉清大師:「照乙真人之計行事麼?」
玉清大師笑道:「這妖屍和雪山老魅一般機智絕倫,近為此寶日夜籌思,豈有不來窺伺之理?不這樣,他未必深信不疑。我們欲取姑與,一則堅他信心,二則使他自知必能漏網,不致拼命來傷我們的人。豈非絕妙?」
顛仙笑道:「這樣一說,他知旗門厲害,必然膽怯失志,先留退步。我們人雖無傷,乙真人要想除他,卻難如願了。」
玉清大師道:「乙真人本是心急前仇,逆數行事。適才岳道友所持乙真人書信,看完便化,師叔未見。看那意思,乙真人自從得了齊師叔二次飛劍傳書,告以此寶底細,知道妖屍伏誅不遠,也就變了初意,欲等此寶到手再行誅戮,不急在此一時了。」
顛仙道:「霜兒來說,乙真人派人傳書,她在旁沒有看完,便即化去。我未見全信,還當此老非要逆數而行呢。照此說來,我們目前雖然小就,總可有勝無敗了。」
眾人聽這語氣,好似適才玉清大師所說一節,題外還有文章。但是顛仙和大師俱未明說就裏,不便請問。料定勁敵當前,事關重大,只得到時仍照原定做去,相機行事。
顛仙隨又商議取寶之事,除歐陽霜一人外,由玉清大師起,各人俱派有職司。議定之後,顛仙只留玉清大師一人,餘俱命出。
當下由顛仙門下女弟子歐陽霜、慕容姊妹暗往前殿落座。一面為新來二人安排居處。慕容姊妹俱喜烹調,特意備了一桌酒菜,與眾同飲,山肴野蔬,別有風味。連岳雯已能辟穀的,也是見獵心喜。言笑晏晏,飲啖甚樂。山月漸升,清輝如晝。
眾人本在殿外石臺上對月暢飲,正在高興頭上,忽聽庵外風雷之聲大作,知有警兆。忙各離席,縱起遁光,飛身出外探看時,庵外風雷已住,只見祥光萬道,瑞靄千重,似波濤一般向四方八面散去,彩縠冰紈,映著皓月清輝,奇麗眩目。
眾人見和先前魔女鐵姝被困情景相似,知是神駝乙休伏魔旗門妙用。只不知玉清大師何時出來施為,怎知妖人來此侵犯,收功又如此迅速。因知此寶厲害,不敢再進。看神氣,妖人非擒即逃。既有玉清大師主持,無庸上前,便各立定觀看。
晃眼之間,光霞盡斂,月光之下,疏林平崗依舊清澈,玉清大師也已現身。相隔不遠,倒著一個矮胖道人。知陣法已收,忙趕過去一看。
妖人只有一條右臂,左臂似早斷去。人被仙法禁制,並不曾死。一雙碧眼,直射凶光,襯得相貌愈加獰厲。身背一個大藍葫蘆,已經震為兩半。地上好些綠色沙子,有的妖焰將滅,猶有餘光未盡,如螢火蟲一般略閃即滅。鬼火熒熒,遍地皆是,轉瞬俱都消滅。
眾人正待詢問妖人來歷,大師道:「有勞劉道友將這妖孽提往後洞,我少停即來。諸位道友如願同往,也可前去。」眾人中只白水真人劉泉多識異派妖邪,已認出那妖人正是廬山神魔洞白骨神君的愛徒碧眼神佛羅梟。知他師徒慣用新近死人的白骨和精魂餘氣祭煉各種惡毒法寶,厲害非常,不禁大為驚訝。
因見羅梟凶睛閃爍,恐防暗算反噬,不敢疏忽。正想行法攝入後洞,不用手去沾他。
玉清大師看出劉泉慎重,笑道:「這廝的白骨箭叉和幽靈妖火,俱都為我所破。因不願汙這庵前淨土,我又不是主體,特地送到鄭師叔那裏用太乙火煉,使其形神俱滅,免為人害。他已為神雷所傷,知覺全失,不能出聲,只元神尚在。可告顛仙,無須問供,便即誅戮。反正是為劫寶而來,就是他知覺未喪,也必不吐。明晚這種妖邪來的正多,不值與他多費唇舌,就這麼提將去好了。」
劉泉雖己放心,但心中奇怪,故意喝道:「羅梟,你認得我麼?」
羅梟凶睛怒突,意似憤極。劉泉料他未死,見玉清大師示意催走,毒蛇在手,終以小心為是。便將羅梟攔腰提起,暗中戒備,往後洞飛去。洞已開放,等將羅梟擒進,一陣煙光閃過,洞門重又閉上。
顛仙見有妖人擒來,好似早在意料之中,絲毫未以為意。從容由身上取出一個玉環,向空一擲,化為一個二尺許的光圈,飛向洞頂,凌空懸著。劉泉會意,便將羅梟往上一拋,恰好攔腰束住。
跟著玉清大師便率眾趕到,閉洞之後,說道:「乙真人伏魔旗門端的神妙。現經運用,本庵連這洞府俱在籠罩之中,稍有警兆,立即知覺,便不行法封洞也無礙了。」
顛仙道:「話雖如此,妖屍饒有靈機,終以謹慎為是。這廝是怎被擒住的?」
玉清大師笑道:「當鐵姝被魔母喚去,我收法之際,心神微動,暗中留神查看,已知有異。這廝曾在九華為盜肉芝,被金蟬道友飛劍斷去一臂。白骨老妖與妖屍谷辰路道相同,這廝是他門下,定然二妖相合,奉命而來。
「我意欲生擒,拷問機密,因妖屍長於地聽之術,恐被驚覺。便一面破去妖法,假裝發動旗門中的乾天神雷,將這廝震迷,一面又和劉道友等述說,故意呼喚這廝,讓妖屍聽去,然後擒來這裏。尋常拷問,他必不招。師叔最精五行禁制妙法,何不試上一試?此法雖然殘酷,這廝師徒積惡如山,已經滿盈,以暴制暴,也不為過。師叔以為如何?」
鄭顛仙笑道:「妖屍不知可會被你瞞過麼?」
玉清大師道:「我也想到這等做作,他未必不疑。妖屍便是不顧友情,想下毒手置這廝於死地,先有旗門仙法阻隔,嗣又移來這裏,也辦不了。」
顛仙道:「話雖如此,我看這廝目露凶光,只有憤恨,而無懼色。妖屍不是不知我們難犯,既敢令其輕身涉險,不是另有脫身之道,便是另有熬刑之法。定要拷問,還須事先查看清楚,免得白費心力。」
玉清大師本在暗中留意羅梟神色,見他聽到這裏,怒目獰視顛仙,眼裏似要冒出火來,心中明白,故意試道:「我看不會。這廝如有什麼玄妙準備,適才劉道友送他來時,已經施為逃走了。師叔五行禁制中,只土木二禁最難忍受,使人啼笑皆非。好在他跑不掉,等我撤法,就請試上一試,看是如何,再作計較吧。」
玉清大師瞥見羅梟口角微現一絲笑意,越發斷定所料不差。手指羅梟道:「你休睡在夢裏,以為我們只要將禁法撤去,你便可借用五遁逃形之法逃生。所以劉道友提來時,不令你身與五行之物相觸,凌空提起。我們已有防備,勢必在拷問之前,破了你護身和逃形妖法,然後撤禁,依次行刑。反正一死,早說實話,免受若干大罪。」
隨說,玉清大師手朝羅梟當胸虛劃了一下,羅梟上身衣服立即分裂自解,胸前果有一道形如骷髏的妖符,隱映肉裏。羅梟自知機密敗露,無論何方,俱難逃命,二目凶光頓斂,目注玉清大師,意似有話要說,為仙法所禁,不能出口。
玉清大師道:「你且莫忙,等我破了妖法,自然容你張口。」
羅梟知道絕望,熱淚不由奪眶而出。玉清大師也不睬他,由懷中取出七根金針,向羅梟胸前擲去,七絲金光閃處,釘在妖符上面。正撤禁法,想要問話時,忽聽羅梟厲聲怒吼:「你們好…」底下「狠」字還未出口,倏地全身起火,晃眼化為灰燼。
鄭顛仙和玉清大師終是行家,見狀知為妖屍所算。知道妖屍和白骨神君此舉實非得已,但能保全,仍要保全,羅梟雖為妖法自焚,靈氣未必全滅。此時全洞仙法封禁,遁逃不出,遲早有人開洞出進,稍有空隙,便被二妖將殘餘靈氣收去,仍可聚煉成形,重為人害。於是雙雙不約而同,各將手一搓一放,便有雷火連珠發將出去。轟隆之聲,震撼全洞,滿地都是金光烈火流走。最後又用禁法將劫灰收集一處,叱開石地,深埋在內,方始停手。
原來妖屍和白骨神君因羅梟自告奮勇,堅請探敵,惟恐閃失,層層俱有防備,機詐百出,並與羅梟說明臨危捨身之策。羅梟自恃妖法高強,又與妖師心靈相感,千里無阻,自信極深。及至來到苦竹庵,首先遇見鐵姝被困,才知果非易與。
羅梟雖然內怯,無如來時誇了大口,又恃妖法妙用,以為只偷探虛實,不與敵人交手,形跡絕隱,怎會閃失?及至誤入旗門,方欲解體逃遁,便吃玉清大師擒住,始終沒有逃脫機會。不合默運心靈告急,二妖聞警,斷他必死,便在洞中運用妖法,靜俟時機,自行殺害,免泄機密,還受無量苦楚。
玉清大師和鄭顛仙只料定羅梟身有妖符,可以乘機逃遁,或是抗刑不招。哪知妖符具有多重妙用:如不為人識破,無論仙劍、法寶、五行禁制,只一沾身,立可藉以兵解,即使當地防備周密,元神遁逃不出,也可施展本門妖法,隱去形跡,或附在別的人物之上,稍有空隙,立即遁去,如被看出,不等對方破法,被擒人心神一動,立即自焚而死。
羅梟先還想設詞延挨,只要不破那妖符,稍延時刻,仍可有設法逃遁之望。及見那符本來深隱肉裏,外觀不見,衣解以後,不俟敵人行法,先自現出,便知妖屍和魔師要他速死。偏又口張不得,連整話都未說出一句,便化劫灰慘死,形神俱滅了。
顛仙和玉清大師那麼道法高深的人,竟會錯了一著,事後想起,不禁相對失笑。所幸明夜之事,早有峨嵋掌教真人和神駝乙休預示仙機,一切有了準備。雖不深知妖屍機密,有甚出奇法寶,但也不足為慮。本來順便拷問,能知妖屍底細更好,無關宏旨,說過拉倒。
眾弟子也告辭出來,去到前殿。走時已將盡興,便不再飲,同往殿中打坐養神。
到了次日清晨,玉清大師正往前殿和眾人閒談,慕容昭、慕容賢姊妹二人忽然走來,手持顛仙手示,與眾觀看。
其中大意是:「弟子辛青現在後山深處三柳坪製造獨木舟,現將功竣。還有歐陽霜由臥雲村運回的七禽毒果,因成熟以前,先後屢受妖人天門神君林瑞師徒等人傷害,雖有仙法封禁,防範周密,到底遺失了些,加以種植不夠年份,收成不足。今晚應用已恐不敷,惟恐再受妖人暗中盜毀,特意運藏後洞。因不能由三柳坪溪邊裝載,現在後洞地底開了一條地道,直通江心。
「辛青在申初前,將木舟由三柳坪駛到庵前江岸下新闢水洞停泊,由水底將五谷蛛糧裝入舟中,以備夜來應用。但是連日各異派妖邪虎視眈眈,大敵環伺。辛青制舟之地雖有仙法封禁,極其隱秘,但是兩地相隔不下百里,水道迂迴。妖屍饒有玄機,長於天視地聽,一經行動,難免不被覺察,暗遣妖黨作梗。
「現命慕容姊妹前往護運,並令眾人分出三人同往相助。餘人除玉清大師另有要事外,齊集江邊照護。妖屍此外為一仇敵牽制,不到子夜雖不能來,但是白骨神君同惡相濟,此時還有不少別的異派妖邪,有的立意破壞,有的覬覦寶物。眾人願去的即隨慕容姊妹起身,不可出聲議論。此事行動務宜縝秘,以防洩露。」
眾人看罷,凌雲鳳首先起立,站到慕容姊妹一邊。俞允中、戴湘英見雲鳳去,也相繼起立。玉清大師早知此事,見雲鳳眉間隱映殺氣,尚無晦色,知道此行必有干戈。便把雲鳳招至面前,用手在掌心寫了「諸事留意,不可造次」八字。雲鳳含笑點首。
慕容昭隨將顛仙靈符取出,招眾同立,先用靈符潛光隱跡,然後同駕劍遁,由殿前破空飛起,往三柳坪星馳而去。
那三柳坪在大熊嶺西南亂山之中,地勢險惡,四面山嶺雜遝,到處森林綿亙,荊榛匝地,加以毒嵐惡瘴終年不散。只有當中現出一片平地,野草豐肥,高幾過人,內中蛇蟲四伏,毒蚊成陣。亙古以來,不見人跡,端的隱僻非常,險惡已極。
該坪大約有二十畝,崖壑環亙,宛若石城,僅東面有一丈許寬的缺口。此地林木獨少,只有三株古柳樹,大均六七抱,已為雷所擊,折斷死去。柳前不遠是一深潭,伏泉上湧,長年沖激成一條小溪,水作朱砂色,由東缺口奔流而出,曲折繞行於萬山之中。會合全山溪澗伏流,蜿蜒入江,為元江源流之一。
元江一名紅河,便因有一段水紅之故。辛青乃顛仙門下最得力的女弟子,隨師最久,法力劍術俱都高出同輩。前些年奉命採藥,無意經此,彼時三棵古柳樹新遭雷擊。當地危崖上產有兩種極難得的靈藥,辛青連去好幾次,將藥採完才罷。
顛仙上月召集弟子密議,說起元江取寶要三隻載蛛糧的法船,須以整株大木刨制,如能覓到雷擊之木尤妙。如尋不到,只要千年以上的徑丈巨木也可。好在本山森林甚多,並不為難。但那制舟之地必須隱秘,還要近水之處,始能合用。
辛青想起三柳坪那三株大樹,該地又與江流相通。尤妙是樹身高大,當中一段樹幹並不甚彎,質甚堅實,與常柳十九樹老腹空者不同。細一尋思,一經加工,便是天然舟形,不似山人所用獨木舟,整木搖櫓,式樣蠢笨,真再合適沒有。
辛青當即稟明,過不多日,顛仙便率辛青同往。顛仙見了那等地勢,心中大喜,立即指示機宜,命其如法制作。
彼時大金蛛不曾借到,事尚隱秘。顛仙偶想起事關重大,為防萬一,設下兩層禁制,並用移形換影之法,將原有景象掩飾。果然有備無患,否則妖屍和各妖邪如知有人在彼製造木舟,必早趕往破壞,辛青獨力難支,事敗不說,弄巧命都難保。
這日清早,顛仙本定派人往接。慕容姊妹剛剛領命起身,顛仙便接辛青告警信符。當初辛青制舟時,因那木舟非比尋常,須要算準時日,行法祭煉,兼旬始成。除禁制防範外,另傳信符三道,以備遇敵求援之用,各按輕重焚化。
顛仙知道辛青細心謹慎,所焚只是頭道信符,必是當地有甚可疑朕兆,因值功虧一簣,接應人尚未前往,焚符告警。等了一陣,不見續報,可知事甚輕微,業已應付過去。或是本不相干,辛青小心太過。好在接應之人已將到達,恰值事忙,無暇分身,也就未以為意。
這裏雲鳳、允中、湘英同了慕容姊妹飛行迅速,一晃眼到了三柳坪上空。坪上因有顛仙禁制,外人不能窺見。雲鳳等三人方覺沿途山勢險惡,慕容昭已朝眾人打著手勢,令將遁光停住。隨照師傳禁法施為,將手一指,向下面看去,分明是一片煙嵐瘴毒騰湧的沼澤穢區,忽然現出丈許空洞。
慕容姊妹隨即引眾飛下,將手一揮,頂上幻影仍舊復原,下面山環中卻現出一片平地。辛青喜潔,因有多日耽擱,坪上雜草已經剪除整潔,甚是乾淨。溪旁停著三隻三丈來長、丈許粗細的木舟,辛青舟旁翹首相待,面有憂色。見了五人,立時面轉喜容,迎上前來。
這三隻木舟天明前已經製成,仗有顛仙仙法禁制,外人經此,下面便有多大聲音也聽不出。想看底細,更是不見影子,但下面卻能看到和聽到上面敵人動靜。
這多日來,並無絲毫變故,正擬等接應人一來,將舟運回,便可交代。早上忽然傳來破空之聲。一人在這附近左右盤旋不去,時而遠近飛翔,時而停歇,約有個把時辰,猛聽遠處異教中陰雷轟山之聲。
辛青心實放不下去,悄悄隱身斂聲,緩飛升空一看。原本是個通身漆黑,似人非人的怪物,正在凌空飛翔,手發陰雷,朝著遠近山谷溝壑中亂打。看他那神氣,必是算準有人在此製舟,立意趕來破壞。也明白下有法術隱蔽,只急切間查看不出虛實,找了一陣找不到。一時性起,覺著下面景物稍有疑似,便用他那邪教中的陰雷朝下亂打。
那怪人打了一陣,見無異狀,雷聲和飛行之聲又復停歇。辛青待了一會,忍不住重又輕悄悄隱身飛起查看。敵人已經落到左側危崖之上,側面向著這裏。因為鄰近,才看出他是個生相短小的醜怪黑人。
最奇怪的是,也不知一人化身為三,還是本來攣生兄弟三個,並肩而立,相去尺許,要行全行,要止同止,身首手腳,一舉一動,無不如一。身上各背一個黑葫蘆,幾和其人一般長大。右肋上橫插三劍,斜釘入肉,周身妖氣濃厚異常。
這時那怪人不知又發現什麼,腳一點處,便和先前一般,一股濃煙簇擁著朝前飛去,其快無比。飛時身子也只剩了一個,不知那另外兩個是與他合而為一,還是自行隱去。晃眼他已飛出十里以外,陰雷碧焰向下射處,隨見無數劫灰高湧入雲,顯然不是庸手。
辛青略述前情說:「幸我逐處小心嚴防,兩次窺探俱未被他看破。才一轉念,又吃飛回,仍落危崖之上,相隔很近,不時又見他用鼻上下亂嗅。我恐被警覺,身在禁制以外,終不妥當,只好悄悄退了下來。我退時這廝又往左側飛去,一直未聽再有動靜,相隔也只刻許。我越想越擔心,又不知接應來否,為謹慎計,正想向師父二次報警,師妹已和三位到來。我想這廝必不會走,也許潛伏近處,伺隙而動。諸位來時,可曾見有這種妖邪或其他異狀?」
五人俱答無有,慕容姊妹和湘英俱料業已離去。辛青因雲鳳等三人初會,以前未聽師父說過,並不是常聽的峨嵋門下高明之士,慕容姊妹本領還不如自己。接應人雖有五人之多,畢竟妖人似乎厲害,惟恐木舟啟行,一出禁制之地,立受妖人侵襲。萬一抵敵不住,前功盡棄,並還貽誤大局,心中好生驚疑。
無奈申初以前,還須將木舟送抵庵前江心水洞,不能遲延。又聽慕容賢說起師父無暇分身,今晚來敵甚強,聲勢浩大,除師父自己以外,只玉清大師一人能經大敵,現在忙於佈置。
辛青無可奈何,對眾說道:「諸位師兄姊妹,這三具木舟關係太大。我看適才三黑妖人必未遠去,隱跡在側,待機而作,此去途中定要相遇。為今之計,愚意以為,行時每舟各由一人按照家師靈符駕舟前行,推出道法較高的三人飛空防護。遇見妖人,稍覺難除,便只守不攻。好在木舟有家師禁制防衛,未必便為所毀,只求全師而退,三舟一齊到達江中,免誤大事,於願已足。愚姊妹三人俱道淺力微,可否請三位師兄師姊勉力相助,飛空隨護如何?」
允中、湘英自知法力有限,再四謙謝,願充操舟之役,與辛青、慕容昭調換。辛青看出不是虛語,心更愁急。尚幸來人中雲鳳尚未推卻,意氣自如。又聽說是白髮龍女崔五姑門下,新由白犀潭韓仙子那裏得了幾件異寶,似乎可以倚仗。本非客氣的事,事已至此,只得令四人相互調換,匆匆傳了禦舟之法。由慕容賢為首,允中、湘英依次各駕一舟。
辛青施展仙法,喝得一聲:「疾!」木舟便由坪上滑行入水。慕容昭當先開路,雲鳳居中,辛青斷後,撤了坪上禁法。各駕劍光飛起,分為上中下三層,一同押護三木舟,緩緩駛出缺口。離了禁地,舟上三人如法施為,三舟同時將首微昂,只剩舟尾少許略沾一點水皮,似龍蛇騰波般順著山中溪流如飛朝前駛去。
辛青見妖人並未出現,一晃舟已駛出好幾里,心方暗自慶倖,忽聽破空之聲。回頭一看,前面一團濃煙裹住辛青所見的一個小黑人,身後一道匹練般的彩虹,星馳電掣疾飛而來,眨眼已將空中三人越過。
這時辛青飛行較高,其次是慕容昭,雲鳳因和允中上下應答,離舟只有三四丈高下。
辛青見那黑人比自己飛高數倍,勢絕神速,並未與己為難,身後彩虹也看不出是何路數。照那神情,分明是追逐妖人無疑。已將飛出前舟,既未來犯,樂得旁觀,不去招惹。惟恐慕容昭和雲鳳不知輕重,妄自發難,剛待追上叮囑。
那小黑人本與三人一上一下順路並飛,已經過去,百忙中忽往左一偏,正當三舟所經溪流前途的上空。辛青見超出前舟已有里許,雙方均未發動,以為不會有事,正將遁光放緩,仍自斷後。猛瞥見黑人手上發下萬道碧焰,直射前面溪流之中,一閃即滅,也不見水往上騰起。
同時,那道經天彩虹也已追上,相隔黑人約有十丈,倏地分射出兩道紅光,朱芒映日,奇光照耀,其長經天。並不向小黑人直追,各朝兩旁遙空射去,比電閃還快得多。眼才一瞬,前端已經交合,化為一個梭形光圈,將小黑人去路擋住,圍在中間。
辛青、雲鳳等看出情勢不佳,前面一個強敵,後面這道彩虹,從未見過。看那法力甚是高強,急切間也分不出是敵是友,護舟要緊,不願多事。雖然瞥見小黑人朝前路溪中發下一片陰雷,卻並未爆發,辛青又自恃木舟上有師父靈符妙用,尋常陰雷不能侵害,自己又精通遁法,一旦稍有異狀,不是不能抵禦,只想乘隙遁走,早離險地。故依舊行法催舟,向前急駛。
眼看相隔小黑人施放陰雷的水面不過一箭之地,瞬息便要駛過,猛覺彩虹耀目,由眾人頭上電馳飛過。因為勢太迅速,目光不容一瞬。空中辛青等三人剛看出彩光中現一冰絹霧般、美若天人的少女,用手連朝下指。還未及分別來人用意,那行法押船的慕容賢、允中、湘英等三人猛覺木舟微一震動,倏地凌空騰起,溪水隨著木舟底高湧,帶著粗約丈許的飛濤朝前飛去。
三人不知吉凶,俱都大驚,正在手忙腳亂。空中護舟的辛青、雲鳳、慕容昭三人也甚警覺。上下六人一齊驚惶,忙著飛劍禦敵。雲鳳本來已看出這前後所見兩人都非尋常,早存戒心,除飛劍外,更連飛針、神禹令及全身法寶一齊取出,正待施為。
哪知就這晃眼工夫,彩虹中少女已電閃星馳,往側面原路上射去。同時那三隻木舟也由空中飛墜前面溪水之上,直似魚躍龍門般由來路溪中自行跳出百十丈高遠,仍落水上,溪水復原,更無別的動靜。
辛青知道木舟關係大局,對方用意不測,惟恐木舟出了什麼花樣,當時還是只顧舟上,連忙招呼雲鳳、慕容昭往前趕去。因事緊急,只顧查看木舟,此時空中是何情景,全都無心注視。剛剛落到木舟上面,彩虹倏又飛臨。
舟中六人方疑不免一場惡鬥,辛青、雲鳳剛指劍光上前,那少女由護身彩虹中先飛出青白二色兩道霞光,將兩人飛劍敵住,同時高聲喝道:「我非妖邪,諸位道友休得錯認。木舟適已遇險,如不是我,適才業已為妖孽陰雷炸成粉碎。現在前途埋伏甚多,千萬不可再沿流駛行,務須少停。待我捉到妖孽,自會送這木舟過去,決不誤事。」
辛青忙問:「道友尊姓大名?」
少女接口答道:「我乃小南極金鐘島主葉繽,與令師大顛上人素識,追尋妖孽已非一日。這廝乃九烈神君孽子黑丑,此時被我冰魄神光困住,稍縱即逝,無暇多言,擒到妖人,自會詳告。」說罷,彩虹電掣,重又朝前側面飛去。
辛青往昔聽師父說過葉繽來歷,知她隱居小南極已三百年,道法高強。所煉飛劍與眾不同,乃兩極玄冰精英凝煉而成。用時能化為千億,妙用無窮。為各派女仙中異軍獨立的數一數二人物。相隔數萬裏外,不知因何追尋妖人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