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回
  披毛戴角 魔窟陷貞娃
  懲惡除奸 妖徒遭孽報

  一日夜間,蕭逸得族弟蕭元報信,云歐陽姊弟在崔宅廝混,行為不檢。蕭逸立時趕去,畹秋見狀,擋在門口,極力阻止。蕭逸以村長身份,強行進入,見歐陽霜姊弟大醉,衣衫不整,互擁在睡床上。蕭逸怒不可遏,建村數十年來,從無這種亂倫之事發生。
  畹秋又為二人辯解,自承疏忽,願意代歐陽霜接受村規處分。
  蕭逸為人公正,當即召請村中耆老,共同審訊。待歐陽霜姊弟醒來,尚自神智不清,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對所控情節,自是一一否認。
  村規原定,對此類姦情一律鞭笞一百,事態嚴重者由村人發送遠處,不令再返。由於證據確鑿,眾耆老認定禍首是歐陽鴻,歐陽霜則輕笞五十,以觀後效。
  這時蕭珍已有九歲,眼見母親當眾被辱,不知何故。當夜,母親尚是滿身血跡,走到三小兄妹面前,抱著三小痛哭了一陣,自後便不知去向。
  蕭逸當時氣迷心竅,神志全昏,氣衝牛斗,未究細情。事後一想,此中疑雲重重,歐陽姊弟二人不似飲酒所致。但因身為村長,無論職責顏面皆不容自己稍有猶豫。尤其是在鞭打之際,曾見畹秋志得意滿之狀,更是有違常情。
  自歐陽霜失蹤後,畢竟夫妻恩愛,相處已慣。再加上蕭逸心中慚愧,自責甚深。三番五次,親率村人出山找尋,方圓百里,訪了個遍,全無下落。
  光陰易渡,一晃已是十年。兩小兄妹已不須人,起臥隨著父兄,讀書習武,頗有悟性。蕭珍更日夜文武功兼習,仗著天分聰明,家學淵源,進境甚是神速。蕭逸知是畹秋鬧鬼,只是不敢斷定,又無法出口。每日無聊,仍以教武消遣。
  人數一多,年時一久,內中頗有幾個傑出的人才。尤其蕭逸的表侄大弟子吳誠和畹秋的女兒崔瑤仙,蕭元之子蕭玉,三人最是天資穎異,一點就透。末一年上,蕭逸不知怎的,看出崔瑤仙為人刁鑽,蕭玉天性涼薄,不甚喜愛。
  三個小兄妹自從失母之後,對於崔瑤仙、蕭玉更是感情不投,背地磨著蕭逸,不要教這兩人。蕭逸憐他們是無母之人,先是曲從,後來漸漸成了習慣,對於二人不覺就要淡些。
  蕭玉、瑤仙從小一處長大,兩家大人同惡相濟,來往親密,雖都是小小年紀,耳鬢廝磨,早已種下情根。兩家父母也認為是一對佳偶,心中有了默許,任其同出同入,兩俱無猜。初習武時,二人年輕好勝,常得師父誇獎,以為必能高出人上。
  但見師父不時命吳誠、郝潛夫等數人分別單人晚間入謁聽訓,其武功進境快速,益發起了疑心。顯然另有心法,私相授受,從此有了心結,憤恨不平。
  不久,村人互傳夜間有鬼,常見一白影飛來。未幾,畹秋與蕭元雙雙發了瘋癲,經常胡言亂語,最後一病而亡。崔文和葬了愛妻後,也自殺身死。更令人不解的是,蕭玉與崔瑤仙也先後突然離家,不知所終。
  此事在村中傳說歷歷,咸謂歐陽霜是受黃畹秋與蕭元所害,報應不爽。
  又過了多時,一個深夜,一道白光落在蕭逸家門口。蕭逸出門定睛一看,竟是生死未卜,日思夜夢的歐陽霜。
  蕭逸見是愛妻,事出意外,驚喜交集。這時歐陽霜已得仙傳,夫妻之情,早就冰冷。只有三個心愛兒女,縈懷難捨,特地歸來探望。一見丈夫,冷冷地道:「我和你已恩斷義絕,只回來看望珍兒三人。」
  蕭珍雖事隔十多年,但母音未忘,聞聲早哭喊著衝了出來。蕭璿、蕭璉當年尚小,只知跟在哥哥身後,望著歐陽霜發楞。
  蕭珍一見就哭喊道:「娘啊!想死我了!你到哪裡去了?」
  歐陽霜早已淚流滿面,一把抱著三個兒女,大家哭做一團。
  蕭逸自知當年百般不是,呆呆站在旁邊,黯然神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歐陽霜怕驚擾四鄰,擁著兒女走進屋內,眼看十多年不見,一個個出落得冰雪可愛。歐陽霜揩乾了眼淚說:「娘本待自盡,不料卻被仙師渡去,現今道法學成,特來探望你們。」
  蕭逸紅著臉嚅嚅著說:「霜妹,是我一時糊塗,請你看在往日面上,原諒一二。」
  歐陽霜連正眼都不看,說道:「世情本是如此,我蒙恩師搭救,迷障已破。往事是奸人詭計,夙孽難逃,事已過去,不必再說了。」
  蕭逸滿腔別情,眼見愛妻冷冷冰冰,宛似寒瀑淋頭。
  蕭珍道:「媽既說這事是受了奸人詭計中傷,爹爹也是上了人當。可憐爹爹十多年來,四處尋找,和我們幾兄妹,差不多哪天都要流兩回眼淚水。」
  歐陽霜歎道:「我兒讀書甚多,可知哀莫大於心死。殺人可恕,情理難容。你媽含冤莫白,你爹不曾給我辯白的機會,就認定我淫蕩無恥,要置我和你舅舅死地。今天我好不容易解脫夙孽,世緣早斷,決無重圓之理了。」
  蕭珍道:「媽媽學了仙法,正好報仇呀!」
  歐霜道:「仙人修的道法,是為了救人的。再說黃家已人亡家破,冤仇能解就解,往事不必放在心中。」
  蕭珍又跪請道:「爹爹當初乃是一時氣憤,這些年來,天天悔恨痛哭,眼巴巴望媽回來。要不是爹爹這一鬧氣,媽又何會成仙呢?媽就不和爹和好,也要常回來看我們呀!」
  歐陽霜道:「世間沒有不散的筵席,緣在是聚,緣去則離。我當年若非恩師,今日已化鬼物。現在仙凡路隔,只因尚有他事待辦,順便自會常來探望你們。」
  蕭珍不敢再說,只是問:「媽媽有什麼事?」
  歐陽霜憐愛地撫著他的頭,道:「此事日後自知,今後你們好好學習做人,不要糊里糊塗,遇事害人害己,我要走了。」
  三小兄妹聞言,忍不住傷心,又不敢哭,知留不住,各把頭抬起,眼淚汪汪說道:「媽媽,你可不可早些回來,和師祖說好,在家住幾天呀?」
  歐陽霜見愛子至性孺慕,依戀膝前,更是心酸,忍不住眼圈一紅,把三小兄妹一同摟緊,說道:「你媽如今已是出世之人,按理萬念皆空,只因放不下你們,不能證那上乘功果,將來還須轉過一劫,怎好再為世情荒廢道業?暫時雖難朝夕相見,異日有了道基,我可隨意來往兩地,時常見面了,還傷心怎的?」
  說畢,歐陽霜一狠心,身形一閃,化為一道白光而去。
  歐陽霜因師父鄭顛仙借來岷山白犀潭韓仙子制伏的一隻金蛛,自己還養了一隻較小的金蛛,準備取那元江水眼中的前古金仙、廣成子所遺留的金門至寶金船寶庫,須要預儲到時金蛛吃了增長精力的七禽毒果。
  顛仙早有成算,曾遍查地勢,只有臥雲村外峽谷之中的土地,下蘊奇毒,種植最宜。前次救歐陽霜時,正值佈種,所以撞見。現時樹漸長成,還須加意培植,特命歐陽霜時常回村查看,此數年中,差不多每月必回。
  三小兄妹隨母學習內功,大為精進,母子相聚自是歡欣。只苦了一個蕭逸,日夕苦想和愛妻相見,哪怕不能言歸於好,再作雙棲,便是握手相聚,不再如尹邢之避面,也稱心意。偏生歐陽霜志切清修,誓拒塵念,一任蕭逸用盡方法,子女再四哀求,始終不聞不問。
  這次劉泉等人來時,歐陽霜方回山不久。瑤仙與蕭玉原知歐陽霜拜了仙師,在妖師指使之下,特趁她回山之際,前來要蕭逸性命。
  蕭逸因崔、黃兩家為世戚至好,只因一點怨嫌,忽然均遭橫禍,連兩家共有的一個孤女都不能保全。忽聽瑤仙和蕭玉歸來,還受了許多苦楚,身幾化為異物,好生憐惜。一面向四仙俠伏枕叩謝,一面便令蕭清去喚。
  劉泉攔道:「他二人是府上親屬,深知本村虛實,便差他們到此用妖法攝取生魂。不料二人天良未喪,遲不下手,被我四人趕來將他們擒住。妖人久候無音,必生疑心,用妖法催歸。如若不回,再覺出二位沒有感應,必下毒手。
  「貧道對異派中妖術邪法多半深知,乘其不覺,不特破了他的妖法。並還將計就計,在二人所居靜室之中,將原披熊、猴外皮剝下,以代二人原身。再用小諸天四九歸元招魂之法,反客為主,將二人生魂鎮住。又幻出二人的假生魂,等他那裏妖法一發動,皮下符篆所幻假魂立被攝去。令妖人攝魂之際,以為二人已死。
  「此事發作甚快,至多再有刻許工夫,便知分曉。二人守在房裏,妖人禁法破後,方可喚來相見。令侄天性至厚,必甚關心。二人在妖人門下自能體會,必知禁法破未。如欲往視,可由趙師弟領了進去,就便事完,引他來此。適才已將尊居囚下行法封禁,妖人一來,立時警覺。今晚不來,明早再去尋他便了。」
  蕭清因聽兄嫂哭訴之言,出門時又見二人儘管喜出望外,仍是滿面惶恐憂急之狀。知道妖法厲害,元神已被禁制,雖仗仙法免死,仍有後患,聞言大喜。巴不得能夠前往守著,就便一觀仙家妙用。忙先跪下,代謝四位仙長解救之恩。
  趙光斗隨領蕭清到了靜室門外,囑咐:「入內不妨和二人談話,但有異狀,不可驚慌,更不可動那一切佈置。獸皮焚碎以後,二人如覺昏暈,無須害怕,同往前面,自有方法解免。此室雖有仙法封鎖,妖法一破,便自撤去,可以隨便走出。」
  說完,將手一指,煙光分合之間,蕭清人已入室。
  室中蕭玉和崔瑤仙,這一對受盡千辛萬苦的恩愛夫妻,已各將衣服換好,互相偎抱,並坐一起,對著地上的獸皮、靈符淚珠欲流,滿臉俱是憂急害怕之狀,只丰采容光仍和當年差不許多。這時一見門外煙光閃處,蕭清忽然走進,驚喜交集。
  劉泉雖未禁止談話,曾令靜坐,不敢冒失走動,只得含愧各低聲喊了聲:「清弟。」
  蕭清起初雖恨瑤仙罪魁禍首,陷乃兄于不義,但木已成舟,無可挽回。平日又聽蕭逸那等說法,再見二人種種身受,不由憐憫起來。知道妖法尚未發動,二人吉凶莫測,萬分憂急,忙即走近前去,把劉泉所說,一一轉告。二人聞說,始放寬心。
  蕭清便問二人逃出遇難經過。
  瑤仙因在妖窟所受凌辱太甚,尤其蕭玉因為是自己丈夫,妖道師徒視如眼中之釘,如非自己誓死保全,早已百死。平日備嘗酷毒,遭遇更慘,稍一回憶,便自心驚魂顫,以致談虎色變。再說自身才得免死,轉危為安,深知妖人厲害,平日自稱能制他的人舉世無多,今日所遇四位仙人從未聽他提過。
  儘管蕭清傳諭,頃刻可以脫禍,心雖喜極,仍然難免憂疑,全神都注定那兩張獸皮,哪有心腸詳說前事。蕭清昔日那等嫉視,今日臨難卻捨死求恩,幾番解救。仙人轉念施恩,未始不因蕭清孝友至誠所動。
  瑤仙感激不盡,怎便拂逆,不禁心酸流淚道:「毛弟,我兩個都不是人,新自畜牲道中轉來,想起身受,心魂都顫。且等事完,慢慢對你這位又賢明又孝友的好兄弟細說吧。」
  蕭清不知二人已行過婚禮,加以患難相共了數年,互相愛憐,夫妻口吻成了習慣,對他也視若恩人骨肉,無須顧忌,口不擇言。還當二人在外先已苟合,又在妖窟失陷數年,心迷失志,連臉都變老了。好好一個才智少女變得這樣,心方惋惜,忽見二人神色遽變,又是滿臉憂惶,身旁似有光華閃動。
  側臉一看,那竹針當中的兩張獸皮倏地被一團綠陰陰的怪火罩住,晃眼包住全身。蕭玉夫妻隨即立起,各自戰戰兢兢按照劉泉傳授,朝獸皮略一比劃。那兩張獸皮立時還了真形,帶著那些竹針化成一熊一猴,跳將起來。二獸在圈中亂蹦亂跳,上下飛舞,好似活物被火燒急,走投無路之狀。只是跳不出竹針外去,那怪火也始終燒身不捨。
  候有片刻光景,獸皮下面兩張符篆忽然自焚,一道青白色光華朝二人面上閃過。那四十九根竹針也拔地飛起,亂箭也似化為許多黃光,裹住兩條人影飛起,晃眼不見。
  那一熊一猴也在符焚時仰翻地上,怪火同時消滅。低頭一看,已全成了灰燼。回顧二人周身亂抖,眼中熱淚盈眶,卻又略現喜容,知是緊要關頭。
  待才半盞茶時,忽見二人淚流滿面,啞聲急喊道:「天呀,可憐我們也有今日!」說罷便雙雙縱起,一個緊抱蕭清,一個納頭便拜,都是唇顫體搖。喊完這兩句,便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蕭清知已脫難,喜歡太過,失了常態,見狀又是欣慰,又代他們傷心。一面請起瑤仙,一面回問哥哥:「你和表姊都沒事了麼?」
  蕭玉強把頭點了點,口中只喊得一聲:「毛弟!」便「哇」的一聲,抱著蕭清痛哭起來。
  瑤仙想起數年身受,觸動悲懷,更是心寒膽悸,忍不住撲向蕭玉身上,悲哭不止。蕭清自然免不了陪著傷心,淚如泉湧。
  正向二人慰勉,忽然堂兄蕭野在外喊道:「劉真人說玉弟、表妹元靈已復,永無憂慮。叔父現等問話,快止悲哭,前往叩見吧。」說罷走去。
  二人忙強止住悲聲,各把眼淚拭盡,略整衣服。
  蕭清隨問:「元神回來,怎未看見?」
  蕭玉答說:「元神與生魂不同,並無形質,乃是妖人禁制之術。附在所設鎮物上面,與心神靈魂感應相通,如影隨形。想不到四位大仙如此神通,竟能反客為主,立即破解。平日元神受禁,身雖在外,不問妖人有否施為,心總懸在妖窟,有時竟似兩地存身一般。適才靈符化去,不久心神倏地爽朗,為數年以來所無。」
  二人收拾停當,一同走出。方走到院中,蕭清仰望空中,似有黃光射過,方喊:「快看!」蕭玉夫妻已經望見,嚇得面如土色,拉了蕭清朝前便跑。
  忽聽對面有人笑道:「妖徒已斷了一臂逃走,既然改邪歸正,身已脫難,還怕什麼?」
  三人一看,來的正是今日同來四仙中姓俞的一位。知他首發惻隱,曾代二人向劉真人求情,忙即一同跪下,拜謝不迭。
  俞允中一面拉起,笑對三人道:「我本奉大師兄劉真人之命,隨趙、魏二位迎敵妖人,不料首惡並未親來,只命三個門人隱形來此侵擾,欲用妖法暗算全村人眾。所來之人,倒有兩個驚弓之鳥,一被烈火燒死,一為飛針所誅。只一個自恃持有妖幡,吃趙真人用法寶將幡破去,斷去一臂,方得代死遁走。明日你嬸母便和兩位道法高強的道友回村,妖人也應在彼時伏誅。由此轉禍為福,不必再擔驚害怕了。」
  瑤仙聞言心動,立拉過蕭玉重又跪謝,並求特賜鴻恩,破格收錄。
  允中笑道:「你們也是難纏的人,我才點醒一點,便來向我糾纏。我此時怎能收徒?你叔父等久,且等明日,自家看事而行吧。」
  瑤仙自從逃出遭難,便生悔心。想起以前為亡母所愚,諸多不合,如今又害他受許多苦難,不由又感激又慚愧。一眼望見劉泉坐在床前,手裏看著一件精光閃閃的晶鏡,帶笑說話,不敢怠慢,忙即跪叩大恩。
  瑤仙道:「多謝真人恩施格外,見過家叔,容再拜謝。」隨即撲跪在蕭逸床前,只說得一句:「侄女罪該萬死!」無話可說,便淚如湧泉,痛哭起來。
  跟著蕭玉也奔進,照樣跪倒,感泣不止。蕭逸人已逐漸康復,知二人今日實迫處此,自己命該遭難,見同歸來,心只有憐愛欣喜,並無記恨。容二人哭拜一陣,隨命起立,同坐說話。二人因身負罪孽,又有仙人在座,不敢落座,敬謹辭謝,侍立在側。
  俞允中此時也隨了進來,從旁笑著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此時你們也算是地主,坐了何妨?」
  蕭逸因劉、俞二人均贊二人和蕭清俱是美質,尤以瑤仙、蕭清更是罕見。俞允中還有成全之意,知不會怪,笑說:「你二人脫難歸正,二位真人俱是喜慰,今日飽受驚苦憂急,我已命人為你們準備飲食,且坐歇息無妨。」二人見如此恩厚,好生感動,只得告罪坐了。
  蕭逸先問:「你二人身受已略聞知,今既脫難,緩說無妨。」
  原來自從村中鬧鬼,畹秋和蕭元見到一個白影,被嚇得瘋癲後,陸續道出當年計陷歐陽霜的細情。崔文和父女聞知,痛苦不堪,不久,二人相繼身亡。文和葬了愛妻,把女兒叫來道:「一人作孽,三代遭殃,我已無顏偷生。我死後,你速離此地,重新做人去罷!」
  瑤仙本與蕭玉兩情相悅,這一來又是同病相憐。文和自殺後,二人互定終身,連袂逃出山去。由於二人初次離家,路徑不熟,在山中迷了路。待乾糧告罄,只得藏身一山洞中,打獵維生。不料禍不單行,蕭玉在一次出獵後,久去未歸。
  瑤仙在洞中守候多日,情急無奈,只得出洞找尋。偏偏一個失閃,由山頭滑倒,一陣昏眩,知覺頓失。不知過了多久,待睜眼一看,面前已經換了一個境界。
  存身所在是一個畝許方圓的石洞,當中一個石座上坐著一個瘦長青臉、突眼鷹鼻的道人。座旁有兩個短石幢,上首兩枝粗如人臂的大蠟燭,光焰強烈,照得合洞通明。
  道人左右侍立著三個妖徒,年紀雖有長幼,卻是一律道童打扮,個個橫眉豎目,滿臉厲氣,兇惡非常。地面滿鋪錦茵,其餘陳設也頗華麗。
  妖道忽喊:「喚那少女近前問話。」
  瑤仙知道害怕無用,一鼓勇氣,不等招呼,走上前去,朝妖道拜了一拜,問道:「我是俗女凡人,仙人將我們帶到此地,有何見教?」
  妖道本愛瑤仙美貌,又見是上好資質,也不細問來歷,便道:「看你落魄潦倒,不如拜我為師,包你快活。」
  瑤仙見妖道,形貌醜惡,與自己想中的仙人大不相同。此時見妖道轉問自己,立即答道:「我由昆明故鄉往四川投親,誤信人言,錯走水路,輾轉來此,迷路入山,不料被大仙帶來。只乞開恩釋放,自行覓路回去,實實不願學道。」
  妖道聞言冷笑道:「我天門教下收徒最是不易。每收一個,先要披上皮毛,身為獸奴三年。期滿之後,再殺一親人,以信無他,方可復體還原,收歸門下。從此從我學道,修為長生不老。今見你資質俱都不惡,方始垂青,帶回本山。這等曠世難逢的仙緣,怎倒說出不願的話來?這裏生人一到,永無離去之日。念你無知,姑從寬恕。」
  瑤仙抗聲道:「凡女已有夫婿,不堪造就。」
  妖道毫不理會道:「我教下法令雖極嚴厲,但我生平在舊規以外,從不強人所難。現有三條路走:一是拜在我門下,照眾人舊例,殺一親人立功後復體為人,傳我道法,二是即侍枕席,我便特降殊恩,免去三年獸役之苦,第三,兩俱不願,立即殺死,將生魂收去,煉我仙法,永世沉淪,日受煎熬,其苦勝於百死。至於想死想走,卻由不得你們。」
  瑤仙一聽,憤填胸臆,明知妖法厲害,逃必無望,但還以為人死即完,鬼乃無形之物,來去由心,有什苦難?誤當妖道恫嚇,惟恐吃妖法迷住,受了污辱,妄想激怒妖道,任其殺死,拼著一命,落個清白。立即罵道:「賊妖休想!我寧死不從!」
  這妖道便是天門嶺的天門神君林瑞,生平為煉妖法傷生頗多,因受正教清剿,復仇心切,日夕祭煉妖法。妖道人雖殘酷,卻有特性,說話也是出口便算,永無更改。以為女流膽小,開口使知害怕,然後婉言開導,不患不肯順從。
  不料瑤仙這般烈性,當時就可殺死收魂,但心又不捨。一看左右門人俱都低頭閉目,如不聞見,知眾門人怯于凶威,恐他不可收場,遷怒刑責。未奉師命,又不敢退將出去。雖然敬畏惟謹,保不住暗中腹誹。
  妖道倏地依眉倒豎,怒喝:「賊婢竟敢無禮!申武急速與我吊起,聽候施刑。我先叫你討饒都難。」
  瑤仙明知就死也必要受許多苦楚,聞言並不害怕。冷不妨將身一縱,想和妖人拼命。耳聽:「賤婢不得無禮!」
  申武把手一揚,那洞頂鐵環便飛將下來,由頭上套下,緊束腰間,往上吊去。瑤仙再想罵時,只管將口連張,用盡氣力,只不出聲。
  申武隨即跪請:「用何刑處治賤婢犯上之罪?」
  妖道喝道:「此乃凡女,受刑立死,但我還有用她們之處。先打四十蟒鞭,看服不服,再聽吩咐。」
  申武領命回身,舉鞭朝上便打。叭叭叭接連幾下,瑤仙不能出聲,只在空中亂顫亂挺。上下身衣服立即碎裂,皮開肉綻,急痛攻心,暈死過去。
  申武又打了十來下,妖道見瑤仙只是隨鞭亂晃,已沒了氣。便喝:「放下救醒再問。」
  申武立把鐵環放下,取出小幡一陣亂劃。瑤仙一聲慘哼,悠悠醒轉,周身痛楚麻木,軟癱地上,轉動不得。
  妖道用手一指,瑤仙口方能開,就罵道:「妖賊無恥!就打死我,變鬼也要你狗命!」
  妖道聽了笑道:「我役鬼無數,且看看你能怎樣吧!先把她帶下去,稍後再說。」
  過來一個妖童,手一抓,便把瑤仙提起,連經過兩處石室,到一石穴面前。妖童撮口一叫,走出一隻黑熊。
  妖童見熊眼有淚,怒喝道:「你這孽畜,又哭了麼?這女子交你看守,你如高興,只管咬她。你還不拉她進去?」隨說,就是一腳,將熊踢了一溜滾。
  熊便戰兢兢過來,作出張牙舞爪之狀。瑤仙生死已置度外,也不害怕。妖童喝罵了兩聲孽畜,便自走回。那穴有一人多高,除熊外,通沒一點防備。
  瑤仙見穴中並不污穢,只是陰森異常。洞頂倒懸一支火炬,光作碧色。石鐘乳又多,林立槎椏,都呈異狀。加以陰風習習,冷氣侵肌,乍看仿佛鬼物,甚是怖人。
  妖童去後,那熊過來銜扯瑤仙的衣服。
  瑤仙猜知此地獸均人變,但不知是否此熊有何圖謀,心尚猜疑。及見熊神態溫馴,直似舊識。再細看,眼中淚又滾滾流出。心方一動,熊忽捨了自己,跑向穴口,探頭看了一看。急忙回身,人立而行,兩爪輕抱瑤仙,用人言悲哭道:「姊姊,你怎麼也會失陷妖窟?受刑了麼?」
  瑤仙已料出熊是何人所變,一點未怕,聞言更知是真,不由心如刀割。忙把熊人抱緊,悲哭道:「玉弟,真是你麼,我害了你也!」
  熊恐哭聲被妖徒聽去,忙勸低聲。一面人獸相抱,同到中穴深處鍾乳林中。剛剛坐下,便聽遠遠傳來兩聲異嘯。
  那熊立刻慌了手腳,悄聲急說:「姊姊不要逃走,妖徒喊我,不知還能再來不能,日後終可見面。若不順從白吃苦楚,求死不易,死了更是受罪。」說完,便慌不迭往外跑去。
  去了一會,捧著一些酒肉吃食,含淚走來。說妖人看中瑤仙,命送食物。吃完,令先恐嚇,再吐人言誘勸。如能應允,便記一功。
  瑤仙哪還有心腸飲食,接過放下。見熊身又添兩處傷痕,急問:「玉弟去這一會,又受刑麼?」
  那熊垂淚哭說:「妖人只初來時打過一次,因我知道厲害,一切服從,並未再打。日受妖徒作踐,卻是難熬。除這時到天快亮,是他師徒行法安臥之時,最為安靜外,日受苦役打罵,已成常例了。」
  瑤仙忍不住柔腸百折,便又吞聲痛哭起來。
  瑤仙追源禍始,全由亡母害人害己,死後還要遺禍愛女,兼害他人,如今生死都難。說著說著,便痛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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