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雪山叫化遣徒 元江興兵 天門神君調將 碧山殞命
允中心慈,見二童乞命可憐,始終沒有欲殺之意。魏青又是心直,估量他們也跑不脫,喝罵道:「小賊如此膿包,量你們也不敢在我面前鬧鬼。快說實話,饒爾等不死。」說罷,將手一招,收回飛劍。
二童驚魂乍定,仍由穿青的答道:「我名甘熊,他乃我弟甘象,同在天門神君林瑞門下。只因那日路遇臥雲村蕭逸、吳誠師徒二人,被他們打敗。逃回山去,師父說蕭妻歐陽霜,奉鄭顛仙之命,養有三百株七禽毒果。今日奉了師命來報仇,並將毒果用火焚燒,以免後患,乃是為世除害。一時錯把大仙當作她的門人黨羽,無知冒犯,還望饒恕,感恩不盡。」
說時,允中見二甘目光閃爍,已料有詐。又聽出是顛仙門人的對頭,更知不是好路數。方想喊魏青留意,那甘氏弟兄原用的是緩兵之計,甘熊說著話,甘象已在暗中施為,準備遁走。
魏青還未及答話,甘象猛將甘熊一拉,手揚處,一團五色煙光,直朝二人打來。接著一溜黑煙,其疾如矢,便往空中射去。
魏青驟出不意,幾為所中。幸虧允中防備得快,一見甘象手上發出煙光,早就將飛劍放出,一道銀光,將彩煙擋住。魏青也將飛劍二次出手,才沒有中了他的道兒。
等到二人飛劍將煙驅散,雖只瞬息工夫,甘氏弟兄業已逃得無影無蹤,不知去向,只氣得魏青亂蹦大罵。
允中道:「自來邪正不能相容,這一來益信這裏主人不是邪惡一類。而師父命我們途中所管閒事,也必指此無疑了。目前妖黨已逃,你急你氣,有什麼用?還是找到劉、趙二位師兄商議行事吧。」
魏青道:「這麼久時候,他二人許已走遠了吧?其實一追便能追上。師父教我們路上不許飛行,又不將事情明說,白教我們跑了許多冤枉路,擔了多少天心思,這是何苦乃爾?」
允中正色答道:「師弟不可如此!人都說師父性情古怪,我看師父雖然有些遊戲三昧,言行不羈,但他老人家大綱節目上卻是一絲不苟,道行修持尤其艱苦卓絕,並不隨便任性。細窺師父言行動作,哪一樣不含著深意?據我想,這次奉命下山,為我師弟兄四人積修外功之始,分明借此磨礪我們,一則長點見識,二則也使稍知修行人的辛苦。或者內中還藏有別的玄機,俱說不定。我們道行淺薄,難測高深,怎可信口亂說?即使師父不知,也失尊師之道。」
魏青人本粗直,有話脫口即出,自覺失言,漲紅了臉。只顧同了允中飛步前行,不再則聲。允中見魏青臉紅頸漲,面有愧容,又覺言太切直了些,正欲勸勉幾句。
魏青道:「師兄,這裏地高,除開前面那片密林,遠遠望過去數十里外,金弓壩鎮集上的竹樓都看得見。已有好大一會,他們許都回到地頭了吧?」
允中一看,當地乃是一座極高峻的橫嶺,越過去便是出山的樵徑。夕陽欲墜,將近黃昏,時光已是不早。便道:「大師兄見多識廣,算無遺策。決無撇下我們,快步先回集鎮之理。他二人原說前途緩步相待,隔了這麼多時候,怎會沒有回尋?走到這裏,又不見他二人影子,難道在前面密林之內呆等不成?」
二人越想越覺事情奇怪,加以先前所聞所見,立即加緊快走。二人劍術已有根底,身輕足健,雖是步行,也比常人快出百倍,不一會,便行近嶺下密林外面。
林內儘是參天老樹,又當春夏之交,濃蔭如幕,鬱鬱森森,交柯連幹,密葉如織,離地三五丈以上,暗沉沉不辨天日。
四人來時,行經林側,只趙光斗見大林深密,恐藏精怪。曾放出飛劍入內穿行了一周,其餘三人均未進去。
允中尋思:「劉、趙二人要等人,也應在林外守候,怎會藏身林內?」便和魏青順著林外往來路走去。
走沒數十步,忽聽身後破空之聲。連忙回顧,乃是二道黃光,帶起一片彩煙,朝斜刺裏亂山中飛去,與先前妖徒所放一般無二,只是功力要強得多,逃走的方向不同罷了。
就在二人回身一瞥之間,從林內又飛出一道本門的劍光,正是大師兄白水真人劉泉。知道遇見異派仇敵,不顧得說話招呼,忙和魏青放出飛劍,隨同追趕。敵人逃得真快,晃眼工夫,已沒了蹤跡。與妖徒逃法相仿,直似一過山頭,便沒入地裏一般。
劉泉將二人喚住,說道:「妖人可惡,趙師弟幾為所害。你二人如若早來半個時辰,定可遇上,或是略微晚來一會,不走過來,也正好迎面堵住。他這四九遁法來不及施展,也不會被他逃走了。」
說時,趙光斗也從林內飛出,向劉泉道:「這廝已經入網,竟會被他逃走。想是命不該絕,真出乎意料之外了。」
劉泉道:「看這廝行徑,乃天門神君林瑞門下,妖法頗得乃師傳授。他師徒作惡多端,狡猾非常。林賊自從碧雞坊被白眉老禪師削掉頭皮驚走,久已不知他的住處,想必潛伏此處。師父之言,定是說他。反正還有些閑日子,好歹將他師徒除去,以免為害人間吧。」
大家互說經過,才知劉、趙二人看出魏青神色不佳,料是不聽話,誤吃毒果。因他身帶師父靈丹,又有允中隨去,決無大害。既然諱疾不言,便沒有給他揭穿。又因沿途山景靈秀瓊奇,天也還早,意欲沿途觀賞,緩行相候。
行近密林外面,偶然停步凝眺,隨意閒談。談起途中並無所遇,元江取寶之行,能否手到成功,不辱使命。劉泉忽想起俞、魏二人去久未歸,心疑中毒太劇,欲招呼光斗起身,回視魏青病況如何。
這時二人一坐一立,趙光斗正坐在劉泉左側山石上面,二人原是同向來路,觀看夕照紅霞。劉泉這一偏臉,猛見斜陽陰影裏,一片彩煙裹著萬千根紅色光針,朝二人存身之處打來。劉泉發現得早,尚可縱避。趙光斗卻是危機已迫,絕少幸理。
幸而劉泉機智絕倫,一見光針,便知來意惡毒。別的破法已來不及,仗著道法神妙,大喝一聲,身劍合一,飛迎上去,將那片煙光擋住,一面運用玄功,將它消滅。
來人正是天門神君的心愛大徒弟申武,所放煙光乃林瑞獨門煉就的血焰針。此針煉時,先養下南疆特產的毒蜂,然後擒來成千累萬的毒蟲蛇蟒,用妖法使其互相參雜交配。採下精涎,去澆灌培養一種名葉快活花,山人叫作公母花的毒草。
此草極難得,也難成形,尤不易活。快活草之得名,便由於此。非有蟲蟒精涎浸潤,便有種子,也不能生。雖經妖法培植將護,也須三年,始能成形。花分雌雄,成形的花,與男陽女陰無異,並且自能配合。越是炎天熱曬,越發鮮豔生動。
可是雌雄二花一接之後,略顫即成腐朽,臭汗淋漓,不可向邇。越是成形的花,越完得快。花腐不消片刻,全株隨即枯萎。所以第一二兩年,花未成形要開之時,須命門徒晝夜防守。只要見二花對舞,立用竹刀將花夾去。否則一任交合,就無成形之望了。
此草不成形的花,已是奇毒,蟲鳥望風遠颼,不敢挨近,何況吃它。
那毒蜂都有拳頭大,產自南疆深谷幽壑之中,口尾均有毒針,無論人獸紮上,即難求活。只有此花能治,也是罕見之物。喂時全仗妖法禁制,算準花開正在交合欲腐未腐之際,驅遣蜂群,飛上花田。每花只喂一隻毒蜂,等蜂嘴插入二花交合縫裏,立時撤禁。
蜂受妖法所迫,原出無奈,嘴插在花裏,真是又臭又痛,身子還被花汁粘住。忽然禁制一去,一掙未掙脫,自然發作刺人刺物的天性,掉尾一刺,二次再用力一掙。那花交合後,已經腐朽,自然可以掙脫。可是花毒全部被蜂刺吸收了去,蜂也奄奄欲斃。
這才在毒蜂未死之前,將蜂刺取下,另用妖法祭煉成針。如為所中,立時周身麻癢狂樂而死,真個厲害無比。林瑞這針,共煉了兩大革囊,傷了無數生靈,才能煉成。仗此為惡,不知凡幾。因是煉既奇難,又是只發不收,傷人與否,只用一回。
前在碧雞坊害人,巧遇白眉禪師,又給他毀了十之七八。近年已捨不得再給門人使用,申武所煉,雖也惡毒,並非原針,所以易為劉泉所破。
劉泉破了飛針,趙光斗跟著放起飛劍。申武原是路過當地,看出劉、趙二人不是同門,潛伏靜聽,恰逢二人談起元江之事,知是乃師對頭,妄想用飛針暗算。一見事敗,仗著精通妖法,竟然挺身出鬥。
劉泉和趙光斗自拜在窮神凌渾門下,因以前所學許多法術,當年曾用苦功,棄了可惜。如若用之於正,一樣可以禦患防身,所以每日勤修正道之餘,稍微得暇,便共同練習。不特沒有棄掉,反因受了玄門真傳,融會貫通,比起以前,還要精進。
內中最厲害的是當初苦鐵長老所傳五行陣法,遇敵之時,只要當地有五行之物,便可運用,將敵人圍住。這次本因師言未驗,心中猶疑,妖人突然出現,料定師言必是指此。
劉泉立意要將他生擒,拷問來歷巢穴。又知林瑞師徒妖法詭計多端,精於逃遁,一面對敵,暗向趙光斗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道旁森林甚多,五行之中,以東方乙木為最猛,擒敵較有把握。
誰知申武在林瑞門下多年,最得寵愛,也是見多識廣。劉、趙二人如用金火之陣傷他,或者尚能成功,這一想擒活口,卻錯了主意。申武恰巧最精土木遁法。他見劉泉飛劍神妙,趙光斗人未受傷,忽然隱去,本來就有些留意。
又聽劉泉喝道:「你這廝是天門神君林瑞的徒弟麼?」
申武脫口答聲:「正是。」
劉泉喝得一聲:「好!」便縱遁光,往來路退去。
申武雖然心疑有詐,自恃妖法,適才聽二人說元江取寶,卻不知姓名宗派來歷。偏生敵人不等答完了話就走,意欲問個明白,回山報與乃師,好作準備。
申武口中大喝:「你二人叫什名字?快些說出,饒你等不死!」一手指定妖光,縱身便追,鬥處相隔那片森林甚近,瞬息即至。
申武追近林側,猛覺眼前一暗。接著便聽萬木號風之聲,眼前又由暗轉明,天地人物,全都無影無蹤,全變成了極濃厚的青綠之氣,將身圍住。映得通體皆碧,身上又似有極大潛力擠壓上來。知道中了敵人的圈套,人已困入埋伏以內,心中大驚。忙運妖光,暫且護住身體,抵禦青氣,不使侵上身來。又取出身帶法寶,化成一道赤虹,待要衝圍逃走。
劉泉、趙光斗二人法術高深,申武所到之處,俱有千尋綠氣層層圍繞,一任他用盡心力,左衝右突,只是逃不出陣去。漸覺青綠之氣越發濃重,耳聽敵人招降,聲音近在咫尺,偏看不見人影。敵暗己明,又不知敵人用的是什麼法術禁制,無由破解。時候久了,知難倖免,正在悔恨焦急,欲逃無計。
劉泉見妖人拼命抵禦,不肯降伏,心仍不願就去傷他。方想用法寶拿人,還未下手,趙光斗在一旁主持陣法。一見妖人煙光也頗神妙,竟將東方乙木真氣抵住,急切間擒他不了。忙著收功,便將陣法妙用發動,打算驅遣萬木,將他四面阻住,往裡擠壓。
趙光斗認定,妖光雖然厲害,也無用處。如不見機降伏,立被壓成血泥。妖人被逼無奈,必然降伏。否則就先除了他,再去搜尋巢穴黨羽,至多費一點事,既在此山,不愁找他不著。
當時也未和劉泉商量,陣法一經發動變化,申武方苦不支。猛又聽颶風大作,雜以隆隆之聲,恍如濤奔海沸,雷鼓齊喧,驚天震地。響過一陣,沉沉青綠重氣之中,上下四方俱是成排成排的整根大木,如潮水一樣捲壓過來。
申武明知邪正水火,降也難逃活命,萬般無奈,只得仍竭全力,拼命抵禦。真也虧他,這麼厲害的陣法,居然被他苦苦支持,未受到大傷害,直經過了個把時辰。
劉泉先因陣法已經發動,也就由他。繼見妖人雖漸勢衰力微,仍借那道虹光護身,大木近到身側兩丈左近,便被阻住。趙光斗仍不住在運用發揮,上下四方大木前軋後擠,幾乎融成一體。頗似一個極大圓木桶子,將妖人裝在裏面。雖然困住,急切間仍傷他不得。
此時忽想起俞、魏二人久不回來,莫非也遇見了林瑞手下妖黨?一著急,姑且網開一面,將木陣現出了一條縫隙,把飛劍法寶同放進去。
申武見後面突現空隙,只恐上當,未敢速出。猛想起師父獨門土木遁法甚是精妙,敵人明明是東方乙木之陣,豈不正好藉以逃走?想到這裏,又恐敵人陣法中藏有先後天五行互為生克的變化,借此遁去,無異自尋死路。
方在舉棋不定,倏地敵人飛劍,連同一道有尾如剪,具有紅黃二色的光華,似電一般飛來,一到便雙雙將護身光絞住。百忙中認出那道紅黃色剪尾光華,乃苦鐵長老舊時鎮山之寶,名為金鴛神剪,共是兩把。內中一把,曾經見過,端的厲害非常。敵人飛劍已是難敵,何況又加上這麼厲害的法寶,這護身朱虹恐要保不住,但又不敢收回。微一遲疑之間,果然虹光首先被敵人劍光法寶絞成粉碎。
申武心膽皆裂,情急逃命,只得拼著九死一生,施展土木遁法,一縱煙光,徑往萬木叢中遁去。劉泉還想生擒問話,劍光法寶沒有遽下絕情,竟被借遁衝出重圍,逃出了險地,後悔已是無及了。
四人見面,說完經過,知天門神君林瑞師徒,必尋臥雲村主蕭逸的晦氣。蕭逸為人如何,雖然不知,既和妖人對敵,乃妻歐陽霜又是鄭顛仙的門徒,想必是個正人君子。
不過師父要幫他忙,就嫌為期尚遠,也可言明,命大家暫在青螺峪練習道法,算準日期,來此相助,除卻妖人,再去元江,豈不直捷了當?何以老早就命步行起身,白受許多跋涉?偏偏沿途又沒遇見一點可辦的事。如說是藉以磨煉身心,又俱是身輕體健,不畏險阻,誰也沒覺受到絲毫苦楚。
四人想了一陣,均不解師命所在。因知妖人業已發動,妖徒二人俱受挫折,難保不疑四人是蕭逸請來的救兵,事不宜遲,速往為妙。略微商量,便同往臥雲村進發。
那村僻處萬山深谷之中,外有層崖疊嶂遮罩,以前只有一個小洞,是入村通路。洞臨廣溪,水流甚急,水面相隔洞頂不過二三尺。人在船中,休說起立撐篙,連坐起來都不能夠,必須臥倒,手足並用,推抵洞頂而行。
最底處,船與洞頂相去只有尺許上下,由洞口舟行,直達村前的落梅澗絕壑之下,有七八里路之遙。沿途石筍鍾乳,參差錯落。端的森若懸劍,鋒利非常,舟面不時擦刃而過,軋軋有聲。長的卻直刺水中,時為梗阻。遇到山水漲發之時,便村中人也難進出,何況外人。
俞、魏二人所經溪邊谷徑,還是近數年間歐陽霜為種七禽毒果,恐村中溪澗染了果毒。因谷外小源別有泉溪,又流不到山外去,特地開出這條通路,以便看守人來往經行。就這條路,也只通到村側萬松崖絕壁之下為止。
危崖倚天,崖左有一條極窄的裂縫,深約百丈。雖可連肩魚貫而行,但是夾壁縫隙,藤蘚厚密。一線天光,時復隱晦,景象既極陰森,途徑又復曲折。口離地面還有兩丈高下,百年老藤掩蔽其間,下面灌木盤郁,草高沒人。春夏之交,蛇虺四伏,穿行如梭。
在此防守的,都是蕭逸門下健者。每次出入,內設繩梯,外用飛索。由縫口將索頭、鐵抓擲向離壁十餘丈成抱大樹之上扣牢,然後挨個跳索懸空而渡。壁間藤苔草樹,全不損折。外人即使能到,也是即此而止,休說入村,直看不見絲毫人跡。
防守者存身所在,是一崖洞,就在毒果林旁谷壁之下。洞極隱秘,如不出聲,也難發現。此外村中還有一條通往山後琵琶壟的道路,也是危絕,須要攀崖縋磴,翻山過去。全村除去蕭逸,只有幾個武功最好的能手能夠攀渡。
蕭氏上輩,由明季年間帶了家屬戚友門人,一同避世,來此哀牢山中,先隱在一個山谷裏面住了數年。後來蕭父玉叟冬遊到此,無心中發現這水洞,天寒本來水淺,恰巧那年的水更淺,水面相隔洞頂幾達一丈四五尺以上。
蕭氏全家俱精水性,便聯合十幾個同游的少年戚眷,同門世弟兄,斫木以舟,燃著火炬,逆流往探。頭兩次俱為水中大石、鍾乳所阻,不得窮源。
蕭父為人最有恒心,末次換了入水衣靠,泅行而入,居然通過。待尋到這一片世外桃源,高興已極。回去說與父母和同隱諸家,大舉前往。
先合群力,將幾個最礙舟行的大石筍、鍾乳能毀的毀去。過大不能毀的,設法探路繞越,不消多日,便即開通。悄悄全數移入,端的塵飛不到,與世隔絕。
除卻天仙空中飛過,可以下矚,否則踏遍四外山頭,也難看見。真比起桃花源,還要險僻幽奇得多。村人居此已歷三世,所闢良田桑圃,果園菜畦,何止千頃。連左近土人山民,都不知此中還有樂土。
所以四人連在山中奔馳尋找,均未發現。如非魏青中毒腹瀉,巧走溪邊,聞得村中人語。就由高處望見,也只當是一個素無人跡的死谷,怎識此中別有天地。
俞、魏二人還以為走回適才溪谷,便可令守樹村人引導,如其不在,也不難循徑而入。及至四人趕到谷口,毒果林的左近,大石後面,先時守樹村人一個未見。順路前行三二里路,便到盡頭,只見迎面峭壁千尋,矗天直上。
那條人行小徑,本就不顯,早為深草所掩。近壁數十丈,直不似平日有人行過。四外草樹叢雜,荊榛匝地,更不似可通別處情景。壁苔繡合,綠肥如染。崖頂萬松雜音,一片青蒼,時復挺生於石罅崖隙之間。
崖腰以上,疏密相同,滿壁皆是蟠屈鬱伸,輪困磅礡,恍如千百虯龍,盤壁憑崖,怒欲飛舞。更有葛蘿藤蔓,寄生蒼鱗鐵幹之上,儘是珠絡彩纓,萬縷千條,累累下垂。
一陣山風過處,先吹起稷稷松聲,山谷皆鳴,仿佛濤湧,清喧未歇,虯枝齊舞。又見絳雪亂飛,落紅成陣,花雨繽紛,漫天而下。境固清妙,幽麗絕倫,可是用盡目力,也找不到一個人影。如說村人是絕跡飛行,越崖而至,證以所聞,又覺不似。
正尋不到入村途徑,意欲折回原路尋找,趙光斗猛然一眼看到左側一株大樹上,樹幹樹皮均有新斷裂痕跡,忙和劉泉說了。
四人一同趕到樹下,俱都是行家,一看便認出是銅鐵抓傷。抓的來路,卻在崖壁那面,並且抓處有新有舊,樹皮上裂痕累累。
崖頂既高,以此上下,實不可能。由上下縮,僅可垂直降落,也無須此。崖壁上又無著足之處,即有,從何可至?
劉泉面對對崖,運用慧目,一再諦視,忽然失笑道:「這位蕭村主和歐陽道友,想得真好嚴密的道路,無怪山外人都說近山數百里沒人家呢。」
趙光斗聞言,首先發覺壁間藤蔓中,隱有一條裂壁縫,老藤根上也有抓裂之痕,相隔頗遠。如換常人,萬看不出。
接著,俞、魏二人也隨劉泉手指處發覺。正在商量飛越查看,忽聽身後不遠,谷壁上有人喊道:「四位朋友大姓高名?意欲入村,有何見教?且請少停見示,再進如何?」
四人回看,乃是兩個短衣裝束,身佩刀劍鏢囊的壯漢。二漢都伏身左邊谷壁之上,剛剛站起,相隔也只二十多丈遠近。
俞、魏二人一聽口音,便知是谷中守樹的村人,想是窺伺已久。雖然一方路生,一方路熟,又都在一心探路之際,沒有留神。但以四人耳目靈敏,竟未發覺有人尾隨,可見武術輕功,已臻上乘地步。村人如此,主人可知。
劉泉當先答道:「貧道劉泉師兄弟四人,原奉師命,往元江大熊嶺去尋師叔鄭顛仙,辦一要事。行經此間,路遇妖人天門神君林瑞的徒弟甘熊、甘象、申武三人欲加暗算,被我等將他們打敗逃走。因此得知他們與貴村主夫婦為仇,早晚必來謀害,特地入村相助,問明此事,共商除賊之策。但是初到貴村,路徑不熟,剛發現壁上裂縫,不知對壁可就是入村的通路麼?」
說時,二村人已從谷頂縱落,行近前來,深施一禮,說道:「四位尊客,令師既與鄭師祖顛仙同輩,定是家師母的同門道友了。晚輩是柴成、郝潛夫。蕭村主乃是家師,現時正受了妖人暗算,養病村中。此間從無外人足跡,四位尊客新來,可能暫留貴步,容晚輩入村稟過家師,專誠迎候,少免簡慢如何?」
劉泉知他用意,便笑答道:「貴村桃源樂土,素無外人,我等不速之客,原應先容才是。只是令師已經受傷,妖人師徒尚在不肯甘休,事屬緊急,來去須要快些才好。」
柴、郝二人連稱遵命,忙向樹側深草裏尋出一柄上繫長索的鐵抓。郝潛夫命柴成陪客暫候,將抓照準對崖擲去,立時抓緊壁上。柴成伸手要過索頭,手微一抖,扯了個挺直。
郝潛夫拱手道聲怠慢,飛身到了長索上面,兩腳微停頓處,兩手一分,便踏著長索斜行向上,箭一般朝壁間射去,晃眼到達,進了壁縫裏面。
那根長索始終筆也似直,人行其上,毫不彎曲。
劉泉笑道:「二位武家功夫練到這等模樣,也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呢。」郝、柴二人早看出四人本領不比尋常。柴成聞言,疑是說他成心賣弄,連忙收了索抓,遜謝不已。
劉泉知他會錯了意,方在慰解,談沒片刻,忽見壁縫現出二人。當頭一個,正是郝潛夫。後面跟定一個十二三歲的幼童,一出現連喊道:「家師已在危急之中,四位前輩既允相助,足感大德,就請駕臨吧。」
四人見他來去甚速,面帶驚慌,料知村中出了變故。
不及細問,劉泉首喊「快走」,四人各駕劍光飛身往壁縫中飛去。郝潛夫和那小童見四人果是劍仙一流,不禁驚喜交集,拜倒在地。
劉泉攔道:「令師危急,休再拘禮,速行為妙。」郝潛夫忙令柴成仍回原地通知蕭野,一同防守。自己急匆匆縱上縫口,順著夾壁,領路當先,朝前面跑去。
四人見郝潛夫腳底甚是迅速。那小孩相貌尤為清奇,跟著同跑,不時拿眼偷覷四人,大有欲羨之色,並未落後,俱都心中讚賞。
魏青性急,憐他年幼,邊走邊撫他道:「你這小孩,也在黑崖縫裏跟著急跑。我抱著你走,一來省你受累,跟不上我們,二來也好問你的話。你看如何?」
那小孩腳程本不在郝潛夫以下,因見四人到來,觸動平日心志,存心跟著走,意欲伺便說話。只是當時驚喜過度,心頭怦怦亂跳,又在相隨急行之中,四人也未開口,恐怕說錯了失禮。正在打主意開口,聞言正合心意。
小孩忙答道:「我雖年幼,這條路卻是跑慣,再走快點也行。不過想跟大仙求教,如蒙攜帶,感激不盡。」隨說,順著魏青的手一拉,便似猴子一般,輕輕落在魏青手腕上,雙膝跪定。
這小孩名叫蕭清,父母雙亡,自幼從叔學藝。日前乃叔臥雲村主蕭逸和愛徒吳誠在後山獵鵰,為妖人所傷,病倒在床,今日益發沉重,眼看臨危。
蕭清年紀雖輕,卻是生具異稟,絕頂聰明。他見眾人只顧焦急忙亂,一籌莫展,便道:「何不趕往元江大熊嶺,去找尋嬸娘來此,救人報仇,方是上策,徒自著急,有什用處?」
眾人嫌他年紀太小,便令他去喚郝潛夫回來商量,正好遇到四人。
蕭清久欲從一仙師學道,先聽來了嬸嬸同輩,雖料是仙人一流,心已大動,但還在疑信參半,不知來人有無嬸嬸那等本領。及見四人凌空飛來,虹光電掣,竟比嬸嬸飛劍的光華還要強盛神奇,益發死心塌地,誓欲擇師而從,不允不止了。
四人見他對答如流,敏慧異常,俱甚喜愛。
大家行不多時,壁縫漸寬,前面有了微光折射而入。再轉一彎,天光透處,已將夾壁走完,入了臥雲村境。那村在原始時,本是一座大山。後來山頂噴火,不知經過了多少年代,遭受多少次的地震,才崩陷出這麼一片廣大深秘的盆地。
因是其山穴底,地面比山外要低下好幾十丈,四外山形都崩成了百丈的斷崖,將此村團團圍住,內外隔絕,成了一個長圓形的天生屏障。又當哀牢山中最高之處,外觀十之八九,俱是赤崖若屏,矗天直上。休說是人,便是猿鳥也難攀援飛渡。加以形勢醜惡,寸草不生,既不能上,又無可觀,所以亙古絕少人跡。
萬松崖那一面,雖然松杉滿崖,景物清幽,但又僻處幽谷之中,山重嶺複,遮蔽頗多,遠近俱難窺見,連本村主人發現這條道路,也僅數年內事。即便有人入山選勝,探幽到此,也不過耳聽松濤,目窮黛色,望崖興歎,無可攀升。
哪會知道危崖峭壁以內,還藏著這麼一個桃源仙境?如不是近十年蕭逸師徒靜極思動,常由後山翻出,往琵琶壟行獵,與天門神君林瑞相識,惹下許多事故。長此終古,也未必會有人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