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回 罡風天外立 關山迢遙走征人 珍寶元江藏 俠客抖擻驅妖鬼
那道姑飛行了一會,才行按住遁光。雲鳳落地一看,那存身的所在,乃是一個山腰的竹林裏面,竹子都有碗口粗細,勁節凌雲,幹霄蔽日。又當天色甫明,朝墩初上之際,人行其中,更覺濃翠欲滴,眉宇皆青。耳聽江流浩浩,似在臨近,也不知是什麼所在。
道姑一手捧定那圓盒般的東西,面有喜容,循著林中小徑,面山而行。
雲鳳知洞府必在林外不遠,只得隨到地頭,再行請問。前進沒有幾步,忽聽林外有男女問答之聲。女的說話甚低,雖沒有聽清楚,已經覺得有些耳熟。那男的滿口鄉音,竟似自己以前經常相處的熟人。不禁心中怦怦跳動,又驚又喜,欲卻忽前,也沒聽清來人說的是些什話。
就這一遲疑的工夫,忽又聽女的喜叫道:「我說鄭師叔說的熟人,是她不是?你還不快些接去。」一言甫畢,聲隨人至,從林外跑進兩人,先各自向道姑施禮,叫了一聲「師叔」,便雙雙走近前來。
一個青衣女子和雲鳳一見,便互相抱在一起,親熱非常。另一個是英俊少年,站在一旁,只喊了聲「妹妹」,便撲簌簌落下淚來。三人俱都是你看我,我看你,呆在那裏,做聲不得。
道姑見狀,微笑道:「你三人久別重逢,林外便是荒庵,怎不到庵中敘闊,呆在這裏作什?」三人聞言,方覺出還有前輩仙人在旁,這才一同舉步,往林外走去。
來的這兩人,正是雲鳳別離多時的俞允中和戴湘英。湘英和雲鳳,不過異性骨肉,劫後重逢,知己情濃,欣喜過度,還不甚覺出怎樣。
允中和雲鳳,本是未過門的恩愛夫妻。允中更為雲鳳棄家投師,出死入生,備歷災劫。近來到處訪問,得知雲鳳已得師母崔五姑傳授。自己是凌真人弟子,本來一家,偏她不久又要歸入峨嵋門下。雖然對方師長俱是至交,聲息相通,到底隔門隔派。
允中自從拜師學道以來,雖無兒女燕婉之求,滿心總想和雲鳳長此相聚,似師父師母一樣,雙修合籍,同注長生。峨嵋教規素嚴,洞天仙府,外人不得妄入。雖聽說開府盛會在即,到時各派仙人多帶門下前往赴會觀光,但是師父性情古怪,門人又多,不知能否隨去,與雲鳳見上一面。況且為期匪遙,尚有使命未完,更不知屆期能否趕上。
連日想起,方在發愁,萬不料會在此地相見,苦樂悲歡,齊上心頭,一肚皮的話,也不知說哪句好。不見想見,見了倒鬧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雲鳳看出他面有道氣,神采奕奕,料定是為了自己棄家遠出,才能到此與仙人往還。這等癡情,固是可感,但又恐他仍和從前一樣,萬一糾纏不捨,豈不又是學道之梗?又想起老父暮年,雖聽師尊說隱居戴家場,人甚安健。畢竟膝前無人侍奉,連他一個心愛的女婿,也因自己出走,老懷其何以堪?不孝之罪,實所難免。想到這裏,對於允中,也不知是愛是恨,是感激是不過意。也是難過非常,一句話說不出來。只管由湘英拉著手,低了頭往前走,連道旁景物都沒心看了。
末了還是湘英先發話道:「雲姊,我們一別多時,想不到會在這裏相會。聽玉清大師說,你業已得了白髮龍女崔五姑的真傳,中間還有不少奇遇,比小妹強得多了。」
雲鳳忙說:「愚姊雖承家曾祖母垂憐,死裏逃生,幸遇仙緣,惜乎資質本差,根基未固,道行還談不到呢。湘妹想必功行精進,勝似愚姊。適才聽你稱前行那位仙長叫師叔,令師是哪一位仙人呢?」
湘英道:「我和俞大哥此來為奉師命,合辦一件要事,約在明日成功。這裏是元江江邊大熊嶺苦竹庵。前行那位鄭師叔法號顛仙,便是庵中主人。你和俞大哥的事說起來話長,好在還有一日耽擱,你也須我們事完才能回去,且待進庵再說吧。」
說到這裏,允中方始屏去一切雜念,把心神一定,喊聲「雲妹」,說道:「我二人久別重逢,真乃幸會。岳父自服了崔五姑靈丹,如今精神身體比前勝強得多。先還有些想你,自從經過五姑親自勸解之後,談起來只有代我們高興的,一點也不難過了。來時囑我,如與雲妹相遇,可請示仙師回家見上一次,別的沒說。你能設法回去麼?」
雲鳳見允中竟未忘卻老父,短短時機,尚要在百忙中抽空歸省,自己尚未歸省一次,反不如他這半子,又是感愧,又是傷心。不禁含淚答道:「妹子只為向道心堅,不特對不住你,而且子職久虧。」
還要往下說時,允中已接口道:「如非雲妹此別,我怎能夠到仙人門牆呢,這還不是因禍得福麼?好在你我現已各拜仙師,同修仙業。非但你我後望無窮,異日若幸有成,連岳父他老人家也可因此得享長生,豈不比人世庸福強多麼?只可惜你我異日不同門戶,雖然仙業有望,仍不能如葛鮑雙修,常在一起,終嫌美中不足,是件憾事罷了。」
說時,已經行近苦竹庵門前。顛仙回顧二人笑道:「如能勉力前修,怎知前途如何?」
二人方想起尊長在前,怎可隨便說話?雲鳳初見,尚未拜謁,尤覺冒昧。因聽出允中心意,只不過想自己一同學道,已無室家之想,心甚喜慰,便沒有再言語。
雲鳳一看那庵,位置在半山腰上,有百十畝平地,滿是竹林。前面竹林盡處,卻是危崖如斬,壁立千仞,下面便是元江。其他三面都是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庵址較高,站在庵前,正望元江,波浪千里,濤聲盈耳,山勢僻險,人跡不到。端的景物雅秀,清曠絕俗。
全庵俱是竹椽竹瓦,進門是一片畝許院落,淺草如茵,奇花雜植。當中是大殿,兩旁各有配殿雲房,紙窗竹屋,甚是幽雅。器用設備,無不整潔異常。殿中卻未供有仙佛之像,只有藥灶丹爐、道書琴劍和一些修道人用的東西。
進殿之後,雲鳳忙上前禮拜,並謝解救之德。
顛仙喚起,說道:「你三人久別重逢,自有許多話說。我也還有些事,要在今晚做完。徒兒江邊守望未歸,各雲房備有飲食果子,如若饑渴,自去取用好了。」說完,向中壁間一指,光華閃過,壁上便現出一個丈許大小的圓洞。
顛仙手持圓盒,走了進去。
雲鳳一問,才知顛仙清修之所尚在內洞,外殿乃是兩個門人修為練劍之所。大家略問答了幾句,便各自敘說別後之事。
俞允中拜窮神凌渾為師後,自知根賦不夠,用功甚勤,頗得師父期許。除那日所賜玉龍劍外,凌渾又將從樂三官手中得來的那口青冥劍賜與了他,與魏青的霜角劍一同練習。凌渾劍術,自成一家,學時極難。但只要心志專一,不為魔擾,一旦得了門徑,進境卻極容易。
允中經過寒風冰雪之災,百魔侵犯,連續多日,不曾動搖。再經凌渾特降殊恩,先示以防魔之法,自然一點就透。幾個月工夫,已經練到身劍合一,出神入化的地步。
魏青也因心地純正,無多物欲,初練較難,入後也自容易。雖還及不上允中的劍神化,卻也差不了多少。居然能與劉、趙二人修煉多年的飛劍,對敵些時了。
這日劉、趙、俞、魏四人,因凌渾久出未歸,上次所傳道法俱已精通。閑來無事,便在仙府前鐵杉坪上,各自施展道法劍術,互相攻守,以作練習。
四人練到日落黃昏,正要收手,歸作晚課,恰值凌渾歸來。
劉泉因練習時,于、楊二人望著劉、趙等四人,面有歆羨之色。知他二人沒有飛劍,又不敢向師父去說,便約了趙、俞、魏三人,代為跪請。
凌渾笑道:「你們六人,除允中暫用我玉龍劍外,誰也沒有得我自煉之劍。那霜角、青冥二劍,乃妖道樂三官之物,本質雖然不差,究非我自煉之劍可比。暫時用作練習尚可,在外使用,終難免異派妖人道我小家子氣,門下連幾口好劍都沒有。我此時又無暇於煉劍,意欲尋覓古代藏珍,使你們六人各得一口,連日外出,便為此事。
「現雖訪查到許多古仙人的遺寶藏珍,深藏在元江水眼之內,但是取時極難,還有好些人也在覬覦。如我親往,一則要費我不少精力時日,才能取到,二則不願你們得之太易,還是你們自取的好。這些法寶,現世知道底細,能取出它們的,並無多人。正派門下弟子各有異寶,無須此寶,又俱經我打過招呼,不會再來爭奪。各異派中人,多無此道力本領,空自垂涎。
「此寶慎藏水眼深處,離地千百丈,已被地肺真磁之氣吸住,只有下降,難於上升,藏寶之物,又大又沉,重逾萬斤。此寶出世,應在我師徒數人身上,只想不出個適當下手之法。直到日前才知此寶藏處,相離大熊嶺苦竹庵鄭顛仙的洞府僅有十來里路。鄭顛仙此人劍術精深,道法不在我夫妻二人之下。與你師母當年同門至好,曾共患難。
「古時藏寶仙人,早就算到未來之事,此寶只有一個怪物能取。那怪物形似蜘蛛,名為金蛛,所噴金銀二絲,尋常法寶飛劍俱難將它斬斷。其口中呼吸之力,大到不可思議。與天蠶嶺所產文蛛,同是前古遺留的僅有異蟲世間毒物。此蛛曾在岷山白犀潭底地仙宮闕旁危石罅邊,潛修了三四千年,吃韓仙子用一件前古至寶,將它制伏鎖禁。無奈韓仙子從不輕易借寶與人,明要不行,暗取必傷和氣。
「幸而鄭顛仙也養有一隻金蛛,她由南明移居大熊嶺,便為取那元江異寶。不過此蛛僅有千年道行,力氣不濟。籌計了三十年,因無幫手,始終未敢妄動。我夫妻和她一商量,正合心意,打算先用她那只金蛛試上一回,不行,再托人向韓仙子設法。正計議間,又接到妙一夫人飛劍傳書,說此寶出世在即,催我急速下手,並指明了兩次下手日期。
「顛仙試用玄機推算,盡知其中因果。這才決定回山,命你四人前去。預計首次取寶,所得無多。除允中一人外,劉泉、趙光斗、魏青三人,連同顛仙的弟子慕容姊妹,均有劫難。但數已註定,非此不可。藉以除卻兩個敵黨妖人,也是佳事。到時另有分派,無須細說。
「你四人可在本月望前動身,只可快走,不許禦劍飛行。以你四人腳程,連同沿途耽擱,約行一月光景,便可趕到大熊嶺苦竹庵。顛仙在那裏留有柬帖,看了一切稟命而行。元江之寶,他人應得者無多,其餘不下七十件,俱為本門所有。內中最可寶貴的,是廣成子所遺靈藥,服了可抵千百年功行,於我師徒修為大是有益。路上閒事,不妨管管。不許由雲路飛行,尤其不許提起元江取寶之事。」
白水真人劉泉聞見廣博,久聞金門異寶,乃前古仙人廣成子遺物。漢以前藏在崆峒山腹,不知引起多少列代仙人覬覦,想了無窮方法,俱無一人得到。後來毛公劉根,聯合同道苦煉五火,燒山八十一日,破了封山靈符,眼看成功,忽有萬千精怪,聞得古洞異香,齊來搶奪。
結果精怪雖被眾仙驅走,山腹中藏寶的金船金盆,已從洞內飛出化去。眾仙人追攔不及,僅各在洞中搜得了一兩件無足重輕的寶物。
那金船金盆,所謂前古金門寶藏,以前雖聽說落在巫峽、元江兩處水眼之中,訪問多年,也無人知道底細。不想竟被師父查出實地,只是在元江一處,巫峽乃是誤傳,並還有取寶之法,不禁喜出望外。
劉泉忙率趙、俞、魏三人拜謝領命,定日前往。
凌渾見他喜形於色,笑罵道:「不長進的東西,得撿現成的就喜歡。你是我門下大弟子,此去留神別給我丟人,這便宜不好撿呢!如容易時,誰都去了,還輪得到我們麼?」
凌渾嘻笑怒罵已慣,劉、趙、魏三人雖各恭稱:「弟子等不敢。」多沒十分在意。
只允中因自己道淺根薄,又是初次出山擔當大任,當時謹慎恐懼。聞命之後,儘自體會師言,深恐差池,有負師命,一毫未動貪念。于建素來至誠安分,楊成志卻歆羨到了極處,自知法力最淺,未奉師命,怎敢求說,只得罷了。
一晃到了起行之日,劉、趙、俞、魏四人便向凌渾拜辭,請示機宜。
凌渾道:「你四人不要輕易分離,到了那裏,自知分曉。你四人走後,我也快出門了。」
四人又別了于、楊二人,走出洞府。
出洞時,允中忽覺腰間兜囊一動,方要去摸,耳旁有人說道:「這東西只許前途無人時取看,不准亂摸。」允中聽出師父口音,哪敢妄動。隨同劉、趙、魏三人離了青螺,取道川邊,便往元江進發。
那元江居雲南省的東南部,上流名叫白岩江,中流經過元江縣,始名元江。下流過河口,人越南界,稱為富良江,又名紅河。
元江中間有好幾處大支流,從上流頭蒙化南澗起,沿著江的西岸,皆是蜿蜒不斷的高山峻嶺。最著名的,如哀牢山、左龍山等,俱都近踞江邊。
鄭顛仙所居大熊嶺,便是哀牢山脈中臨江的一峻嶺。由青螺峪起身前往,如不由空中飛行,依照常理,本應東行,經過巴塘、裏塘、雅江、打箭爐等站。入了四川省境,取道鍵為、宜賓,走蜀滇驛路入滇。中經昭通、會澤、東川、嵩明、利澤,到了昆明。再經晉寧、江川、通海等地,越過曲溪、建水、五爪山,才能到達。
如此雖然路較迂遠,走的卻都是官驛大道。除由滇川間起始一段,要穿越雪山,路不易行外,餘者通都大邑居多。長途萬里,山險水惡之區雖不在少,也都有路可循,飲食無憂,為商旅常行之路。
四人當中,劉、趙二人出家較久,川藏路上雖曾往來過多次,俱由空中飛行,從未這樣走法。允中少年公子,沒出過遠門,由衡山到青螺峪,還是岳雯用遁法送到的,自然無什見識。
大家一商量,只陸地金龍魏青以前受人雇用,曾經由滬州起身到昆明,往來過兩次,比較算是熟路。趙、俞二人因師父只許步行前往,有飛劍也無從行使。反正又沒說出打哪條路走,又不許問,俱主張照魏青所說之路走去。
白水真人劉泉想了想,說道:「師父不許我們飛行,路卻隨意自擇。如按尋常行路,日期並不富裕,還說路上遇見閒事要伸手去管,其中必有用意。我想這條路雖然好走,但路遠時久,恐誤了大事。兼以一些左道旁門,毒物異獸,為應劫數,多半潛伏山中,祭法為惡。師父命我們路上管閒事,必是為此。
「以我愚見,這裏前往元江,如由大雪山起身,傍著瀾滄江邊,徑由劍山、點蒼山,到了南澗,再順著哀牢山龍脈,傍著元江向東南行,直達大熊嶺。沿途數千里俱是綿亙不斷的山嶺,不但走的是條直道,免卻川滇境內許多繞越,而且可以暗合師父使命。雖然所經之地山勢險惡,多半為野猓生番窟穴,蠻煙瘴雨之鄉,毒蛇大蟒,奇禽怪獸,到處都是。」
趙、俞、魏三人俱被提醒,各人拜師以來,已身劍合一,還學了許多法術,正想乘機一試身手,怎倒怕難走起來?聞言齊聲贊好。俞、魏二人雖能數日不食不饑,還未到辟谷地步。便是劉、趙二人,因教規未忌葷酒,各派道長因凌渾喜飲,常有仙釀相贈,眾門人時得隨師暢飲,一年中也並未十分斷了煙火。
議定以後,離了青螺峪,先尋滇番鎮集辦一些乾糧。然後冒著風雪嚴寒,順著大雪山脈,各自施展當年身手,一路翻山過嶺,攀冰踏雪,往前疾行。
四人當初本有一身好武功,再經吐納修煉,益發氣體堅強,寒暑不侵。劉、趙二人不說,就是俞、魏二人,也都練得身如飛鳥,捷比猿猱,哪把道途險地放在心上。四人一個比一個身輕體健,疾行如飛,雖不曾禦劍飛行,一日之間,也著實能走上好幾百里的崎嶇山路。
山行無事,不消三日,已離了滇邊,順大雪山脈,走到青海邊境的地界。
大家正說走得路快,七星真人趙光斗笑道:「前兩天我們只在山中行走,生物除了藏牛、黃羊、雪雞之類,什麼活東西都沒有。走得這般快法,至多十天上下,也就趕到。早知步行也走得這麼快,還不如照魏師弟所說的路,多點見聞呢。」
白水真人劉泉道:「這條路我曾從空中來往過,前行不遠便是錦屏蟑,過去山中甚多山民墟集,頗有水秀山清之致。越荒涼無人煙處,山勢越發靈秀雄奇,景致著實不惡。你沒見這後半日所經之地,已換了一個樣兒麼?」
允中自從凌渾暗遞了一個小包,用千里傳音,命到無人之處,方許開視,急欲一知就裏。無奈四人均同起息,終未離人,不敢違命拆看。又見山行無事,心疑不應如此走法。
允中道:「照二位師兄所說,我們再有十來天,便到地頭。師父命我們管的閒事,莫非不在這條路上嗎?」
劉泉道:「師父道法通玄,事俱前知,這條道路有事,必已算就,否則不會連請問了兩次,俱說隨意。不過允中也慮得是,如是人世間有什不平之事,要我們去辦,並非要遇什麼異派妖邪,高山疾行,豈不錯過?反正照此走去,不患期前不能趕到。何不仍在高山上走,見有熱鬧鎮集,再走出山去穿行。就便為俞、魏二人謀個食宿,沿途尋訪過去,看有什麼事故無有。至多不過繞個大半倍的路,並無妨害。」
劉泉是大師兄,道行法力又高,三人自無異辭。
四人在山頂上本是日夜疾行,每日除覓靜地,打上一兩個時辰的坐外,極少休息,所以走得甚快。這一來既有食宿耽擱,無形地慢了許多。好在心有把握,日子富餘,決不至於誤期。依此走下去,又走了六七天,路程已走去十分之六。
四人耳目並用,始終未遇見什麼,未免狐疑起來。最後商量,索性沿著山麓,改向有人煙之處行走。中途只走向高處,四外略一查看,一見異兆,或有什妖邪之氣,即時下來。
劉、趙二人原帶有不少丹藥,每遇病人,便取出來,積修一點善功。所過十九是山民墟集,中間僅遇到四五處劫人生食的山人,四人略施小法,立即制服,簡直無事可記。
眼看前途越近,為期尚遠,允中身畔小包,迄無取視之機,知還未到時候,後幾日索性不再管它。
這日行抵哀牢山野,因已到了元江的上流。雖距大熊嶺還遠,一則四人全未去過,二則事未應驗,恐怕失誤,三則元江上流城鎮墟集較多。前面不遠,便是元江縣和有名的左龍山,總盼著能有一點奇遇,成心沿途多流連一些。半山半水,沿江前行,不時入山登臨,以冀不虛此行。
四人走了兩天,連經過了好些山人砦集,又在附近深山中,特地繞行了兩天,總未遇到一件值得伸手去管的事。最後一天,打算由哀牢山中的香稻嶺走出,回往昨晚原落腳的金弓壩鎮集中歇上一夜,再沿江前行。管他有事沒有,且按著日期到了苦竹庵,見著鄭顛仙再說。
主意打定,正走之間,魏青在途中吃了兩個和枇杷相似不知名的野果,吃時當是枇杷,沒有留意。到了嘴裏,覺著又甜又香,微微帶著一點辛辣之氣,又沒有核,才知不是枇杷,可是已經食下肚去。
劉泉說:「深山異果甚多,常有惡毒蟲蛇腥涎所化,須要留意,不知名的不可亂吃。此果是何處採的?」
魏青說:「在左近山石上面撿來的,上面連有枝葉,許是禽鳥從別處銜來的,不是近地所產。」劉泉見無餘果,大家俱忙著商議前行,既有枝葉附著,料非蛇涎所化,說過便罷,也未回取殘枝來看。
走了一陣,魏青忽然腹痛起來。但生性好強,恐劉泉說他亂吃所致,只推內急,要覓地便解,請劉、趙、俞三人先行一步。
允中老想在無人之處偷看師父的小包,未得其便。不消多日,便要到地頭,途中一無所遇,心甚疑慮,惟恐誤了師命。便推說自己也要便解,意欲陪了同去,魏青心粗,可以覷便拆看。
劉泉道:「你二人同去也好,我們緩步前行,等你二人回來再走便了。」
時魏青猛覺腹痛欲裂,急匆匆拔步往左側嶺下竹林之中跑去。允中跟在後面,方在心喜,一晃眼工夫,魏青已飛跑進了竹林,褲子還未及解,忽然痛得滿地打起滾來。
允中見狀大驚,顧不得再看那小包,忙即跟蹤追入。一看魏青已是牙關緊閉,面如土色,兩手緊按肚腹,做聲不得。允中料他中毒,忙從身畔取了兩丸丹藥,與他塞入口內,問他想便解不?魏青突瞪著一雙大眼睛,強自掙扎,點了點頭。
允中代他解褲子,勉強扶蹲地上。見魏青滿頭大汗有金豆大小,四肢無力,人已半死。欲借藥力將腹中之毒打下,非從旁扶助不可,不能離開。
本想喚來劉、趙二人,一想:「魏青只是偶然中毒,師父靈丹有起死回生之功,少停藥力發動,毒一去盡,自有奇效。現時不過疼痛難忍,並不致要命。如真多時不好,劉、趙二人候久自會尋來,何必大驚小怪?」魏青又再三以目示意,不叫聲張,只得罷了。
隔有半個多時辰,魏青痛仍未止,身子如癱了一般,如無允中扶持,萬難蹲立。
允中著慌,再想喊人,雙方背道而行,必已走遠,除非二人自回,就喊也聽不見。方在憂急,那丹藥奇效終於發揮,魏青腹內忽然咕嚕嚕亂響了一大陣。砰的一聲,下了許多黑紫色的穢物,當時奇臭刺鼻,中人欲嘔。
允中實耐不住,只得將他就勢捧起,離開當地,意欲尋一個有水的所在。匆匆屏氣急行,慌不擇路,一味順著竹林穿行,見沿途草棘匝地,石齒縱橫,蟲蛇又多,無可存身。不知不覺,錯了方向,斜走出有半里多路。
好容易尋到落腳之處,又聞水聲不遠,一賭氣,索性再循著水聲前行。走沒多遠,便出竹林,面前深草中忽然發現一條人行路徑。一邊是山坡竹林,一邊是條小溪,水甚清潔。忙扶魏青到了溪邊,扶他覓地蹲好。
魏青腹內又響了一陣,二次排出些穢物,中有數十形如蠶蛾毒蟲的蠕蠕欲動。共換了三次地方,才將毒排盡,人也能出聲與行動。疼痛雖止,全身卻是疲軟異常。衣褲事前脫掉,未沾污穢,允中只助他到溪中洗了洗,即行穿著起來,問知無恙,才放了心。
連日查看山中四無人煙,但這條小徑頗似人常行之路。集鎮中山人說,附近二百里深山中,只有蟲蟒猛獸,永無人居,必有原故。因耽擱時久,急欲與同伴會合,不暇查看。
正待走上歸途,魏青忽然伸手向前指道:「你看前面不盡是那毒果子的樹嗎?」
允中順手指處一看,果然前面茂林之下,小徑旁邊,生著數百株矮樹。高僅如人,綠葉茂密,甚是鮮肥,密葉中果然有那金色果子。
魏青說毒果好吃,留在這裏,終要害人,定要將那全樹毀去。允中見相隔不遠,趕路不必忙在這一時,魏青所說有理,毀了為山行之人除害也好,強他不過,只得允了。
那條谷徑本來迂曲,毒果深藏密葉之中,遠看每樹僅有數枚隱現。如今與二人相隔較近,只見多得出奇,差不多每一片葉根上總生著兩三枚,果似枇杷,葉卻大逾人手,果子全被遮住。估計數百株樹,毒果何止千萬。
魏青重創之餘,越想越有氣,行離樹前不遠,正要拔劍而上,忽聽身旁有人談說之聲。
允中機警,忙一把將魏青拉住,示意不要言動。聽那語聲,就在那毒樹林對面危崖之下,相隔不過四五丈遠近。因有一片危石擋住,不到石前,彼此都不能看見。
允中聽出言詞有異,不似尋常山家人,忙和魏青輕悄悄掩身石後一聽。
一個道:「師娘也太狠,只心疼兒女,卻不願和師父相見。莫非人一修了仙,就成這樣?」
又一個道:「汪二弟,你初來,年紀輕,不能只看一面。我們輪流看守這三百株七禽樹上毒果,免被無知的人吃了毒死,又耽誤他老人家的用處。別的事多看少說為是。」
原先那人道:「這臥雲村仗著深藏山凹,地勢險僻,如非種這毒樹須水澆灌,開出這條通小溪的谷徑,莫說是人,就連野獸也走不進一隻,怕什麼?」
另一人道:「怕什麼?師娘行時不是說奉了仙師之命,要在大熊嶺江邊辦一件要事麼?出了問題,誰能擔當?」
俞、魏二人聞言,不禁心中一動。再聽,二已岔到別的閑話上去,無關宏旨。
允中估量這小村主人,必是一個隱居僻地之士,既奉命在大熊嶺江邊有事,弄巧或許與顛仙有關。師父命管閒事,沿途一無所遇,村主人為惡人所傷,師父之言或即指此。只不知養這毒樹作什?為恐魏青粗魯,出言不善,意欲趕上劉、趙二人商議,再行入村探詢。便朝魏青使了個眼色,拉了就往回走,那幾個守樹人談得正酣,並未覺察。
二人匆匆走回竹林原路,允中且走且和魏青談論。正行之間,忽聽魏青大喝了一聲:「該死的東西!」手揚處,一道劍光已飛出手。
允中知有變故,隨同魏青往左側縱去。只見密林深草之中,跑出兩個非僧非道的矮子,衣色一青一黃,年約十六八歲,生得相貌醜惡,身材又胖又矮。一個手持一張花弓,發出帶著彩煙的短箭,已為魏青所破。二童又各持著一道淡黃光華,抵禦著魏青的飛劍,卻非敵手。
二矮童想知無幸,俱都哭喪著一張醜臉,跪在地下,一面抵禦,一面口中哀告,直喊:「我等無知冒犯,大仙饒命!」
魏青喝問道:「我二人從外鄉到此山中閒遊,與你無冤無仇,為何用妖法暗算傷人?說出理來便罷,不然定要你們的狗命!」說時,指定劍光,不往下落。
二童飛劍光芒本已大減,面如土色,聞言面色稍轉。穿青的一個答道:「大仙息怒,我們實實看錯了人。請將仙劍收回,饒我二人狗命,定說實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