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回
  國士出青衣 慷慨酬恩輕一擊
  齋壇驚白刃 從容雅量縱雙飛

  林寒沒見聞過這類怪物,只當是刺蝟一類的精靈,看他兩個相持,測不透是什麼用意。忽見怪物又鼓動腮幫,將那團白氣噴出,朝猿精打去,疾若彈丸。猿精化身因逗了一會,知怪物打不中,不由走近了些。沒料到怪物早運足了真氣,蓄勢待發,驟將毒氣噴出,勢絕迅速,氣團又比前大出了十好幾倍。
  這化身原由猿精本身在峰頂上操縱,竟好似預先知道毒氣厲害。來勢神速,往上往側,俱難避開,更不遲疑,身形往下一矮,便往雪地裏隱去。
  怪物只防到他要縱身逃遁,白氣團彈射星馳,到了化身臨近,先就爆散開來。化為無數小團,冰雹一般,剛要往上下四方亂飛亂射,只見仇敵身子往下一矮,知道上當。忙又紛紛照原立處打去,已是無及,只得怒叫連聲,收了回去。
  這次想是用力過分,氣團太大,收時不似以前幾次迅速,口到即來,比較慢些。闊口張開之際,林寒遙望怪物喉間,隱隱似有火光。這才明白猿精遲遲不下手,是想逗牠將內丹噴了出來。
  林寒見怪物緊守洞口,不肯離開,也知必有些原因。意欲看個水落石出,仍舊隱身崖凹之內,作壁上觀。因聽不見化身聲息,再往前一看,那一片數畝方圓地面,不論山石冰雪,凡是挨近白氣打中之處,全變成了烏黑,可見這東西所噴之氣奇毒無比。
  猿精恐將劍光污穢,收了回來,原是為此。方在驚訝尋思,猿精化身又在遠處現形,手中拿著好些木丸。先使一個,朝怪物打去,一出手便是一團碗大青光,眼看打到怪物頭上,怪物仍將那團白光飛出抵禦。第二木丸又復飛到,怪物連忙噴氣迎敵。似這樣接二連三,猿精這面發出了二十一團青光,怪物也將白氣化成二十一團,將青光包住,在半空裏滾轉不休。
  起初青光太小,白氣濃厚,一到便被裹住,不見光華透出,大有相形見絀之勢。猿精見勢不佳,將木丸全數飛出,這一來白氣分化改小,兩下裏才扯了個平手。白氣裹住青丸,飆飛電轉,仿佛二十一個太陽起了日暈,在空中上下飛馳,疾轉如輪,煞是好看。
  林寒仰首偷窺猿精本身,牠仍和先前一樣,手掐靈訣。全神貫注在怪物身上,大有躍躍欲試之概,知道怪物難逃他的毒手。這等惡物,能假手猿精除去,也是大佳事。如非與之有仇隙,幾欲挺身上前相助了。
  雙方鬥了一會,猿精化身忽然使手一指,那二十一團青光,便漸漸四散分開。怪物起初不知是計,仍舊裹定不捨。繼而青光越飛越遠,有的竟飛得不知去向。怪物才發了急,想要往回收時,不料以前空出空回,自然容易。此時氣散不聚,又有猿精桃木劍絆住,急切間難以收回。猿精化身越退越遠,漸漸隱去。
  空中的青光毒氣也分佈愈廣,有的隱入暗雲之中,幾乎看不見。怪物正在惶恐急叫,兩腮幫不住鼓動,想運足力量,往回收時。猿精化身猛在牠身前不遠出現,手指處,又將先前那道紅光發了出來,直朝怪物射去,來勢迅疾。
  怪物驟出不意,其勢不能再分出毒氣抵禦。忙把身子一躬,一聲厲吼,怪眼圓瞪,幾要突眶而出。眼裏兩道碧光立即朝上飛射,大如碗口,恰好將紅光抵住,不能下落。
  雙方又相持了頓飯光景,四外高空中的青光逐漸暴脹,光外圍繞的毒氣束牠不住,逐漸隨著脹大稀薄。
  猿精本身在峰頂上暗自運用,見時機已到,手掐靈訣朝前一指。砰的一聲破空之音,便爆破了一個,化為嫋嫋淡煙,隨風消散。空下這團青光,微一掣動,由圓化長,虹飛電馳,朝怪物飛去,相助紅光,兩下夾攻。
  猿精緊接著在上面頻頻施為,這些毒氣團也挨次為青光所撐開爆散,不消片刻,便毀了一多半。那氣團原是怪物腹內真元之氣,息息相關。每破一個,怪物全身一齊顫動,身上雪羽根根直豎,吱吱亂響,神態甚是苦痛。又要運用目光去擋仇敵飛劍,收又收不回來,眼看那些氣團將要挨次爆散,同歸於盡。急得乾叫,心有顧忌,又不敢冒險拼命,仍還支持下去。
  到後來,猿精見那些青紅光華俱為怪物目光所阻,不能奏功,空中還有七八團白氣未破,重又指揮青光,去破白氣。下餘氣團,各包著一團青光,本就不支,哪還經得起。
  這一來,青光飛到,只一捲,便將氣團裹住,與內包青光裏應外合。一晃眼工夫,撲哧連聲,所有氣團,全都連撐帶擠,紛紛消滅,散了個乾淨。二十餘道青光,齊向怪物夾攻。
  怪物不能禁受,萬分情急,迫於無奈。猛將前爪一揚,昂首人立起來,闊嘴大張處,由喉間飛出一團火球。裏面透明,朱光熒熒,外面火焰熊熊,直朝青紅光飛去。峰上猿精見狀,首先一指劍光,令其都往下飛退。那化身也慌不迭地撥轉身縱起便逃。
  怪物原具特性,不是危急大怒,這團內丹絕不輕發,一發出來,不將仇敵弄死,也不輕回。又在恨極之際,頓忘利害與洞內所煉丹丸的安危,厲吼一聲,滿身雲霧,箭一般飛起便追,其疾若電,迅速異常。
  林寒見怪物負固洞口,不似怎樣靈活,想不到飛行如此神速。慶倖以前沒有招惹牠,否則勝負正難逆料。猿精的劍術道力,由此更可想見了。
  怪物這裏剛一追,峰上面的猿精早隱身而下,飛入洞內,得手而出。
  林寒仰望猿精本身不在,化身在遠處飛逃,也若隱若現,不知是一是二。方在定睛尋視,猛聽猿精一聲長嘯,手中抱定一個周身白毛如雪的嬰兒,吱吱亂叫,由洞內飛出。猿精停在峰坡之上,將手一招,所有青紅光華,全都電轉而回。
  怪物在前本已追出老遠,聞聽嬰兒啼叫之聲,知道中了仇敵調虎離山之計。嚇得驚魂失散,哪裡還顧得到別的,狂吼一聲,收回內丹。撥轉身,挺起瘦長強勁的雞頸,昂著三角怪頭,豎起頭上大紅冠子,四爪踏著雲劃動起飛,亡命一般趕將回來。那二十餘道劍光,反追在牠後。
  怪物自然不及劍光迅速,又在窘迫慌亂之中,一心只想回身奪救嬰兒。百忙中神靈慌亂,竟忘了那些逃走的劍光本是假敗,你不追牠,牠卻要來追你。未曾想到防禦,往回路趕沒一半,便被追上。等聞得身後飛劍破空之聲大作,方始警覺,已是無及,二十餘道劍光一齊朝牠身上落下。
  怪物忙二次將腹內丹元吐出迎敵時,身上長羽已被劍光掃落了一大片,險些沒將頭上朱冠削去。仗著修煉多年,身上雪羽蝟立若箭,根根如鐵,勝於堅甲。劍光落下去,倉猝間傷不到皮肉,將牠雪羽才斬斷了些,內丹已經噴出。
  那些青光便是猿精在上方山殘餘的桃木劍,雖是東方太乙精英所萃,卻不能敵怪物內丹純陽之火,五行克制,難免不被燒毀。此時猿精將怪物煉成了形的元胎俘獲,已操必勝之券,連化身都在招劍反攻時收回,不願用此劍和牠相拼。忙將青光收回,只指定那道紅光,在怪物身側圍繞擊刺。怪物自是不懼,不一會,便已趕到。
  猿精早就設好圈套相候,見怪物追近,手掐靈訣,朝前一指,埋伏的太陰奇門陣法立時展開。怪物見仇人懷抱嬰兒,站在坡上,態甚閒逸,眼裏都要冒出火來,急於得而甘心。剛往下一落,待要撲去,眼看相隔僅只兩三丈高下,忽見仇敵身形一晃,無影無蹤。
  怪物方在急怒駭顧之間,猛又見一團黃影,大約畝許。從身側四面湧起,轉瞬由地面直升天半,至頂凝結。先似地上面立著一口大鍾,末後鍾頂緩緩降低,又似一個覆著的大碗。將怪物扣在裏面,四外僅似隔著一層薄而透明的金紗,身子卻被禁制住,動轉不得。
  這種陣法,乃先天八門中的艮、震兩卦,山雷妙用。外觀形如覆碗,地面上同樣還有一個仰的,上下相合,渾然一體,嚴絲合縫,無殊地網天羅。真發動起來,連山神雷上下交錯,奇正相生,二氣排蕩,厲害非常。休說上面逃走不脫,便是多精地遁的人也難倖免。
  怪物見身已禁住,上面一片湛黃影子,非雲非霧,快要壓到頭上。仇敵又在前面現形,知道不妙,忙朝上面連連吹氣,將那團內丹化成了一片火雲,不使上面黃影壓到身上。一面回過血盆利口,將身上雪羽咬斷了十來根。長頸一甩,化成十來支銀箭,朝猿精射去,恰被黃影擋住,落在地上。
  猿精知牠箭羽惡毒,不到情急拼命,不肯輕用,無論仙凡,中上立死。到了勢迫力窮,還如此倔強不服,可見這種毒物留不得。不由大怒,指著怪物以人言大罵道:「該死的孽畜!本真人念你雖是天地間毒物醜類,因你雪山潛修,胎嬰未固,尚不能幻形為禍,意欲逼你獻出元丹,免你一死。你偏不知悔過,居心如此惡毒,如不誅戮,貽害無窮。本真人替天行道,除惡務盡,不再姑息了。」說罷,雙掌合攏,朝前一揚。
  先是地上隱隱雷聲,接著一片雪亮電光。貼著黃影圈裏,也是薄薄一層,由下而上,轉瞬間彌漫全網。剛結到頂心上,似火燃炸藥,一觸即燃,轟然一聲大震,只見二道銀蛇,凌空亂閃,一團團的雷火雨雹一般,包定怪物全身打去。
  左近雪山冰黔,多半被這雷聲震塌,轟轟隆隆,彼此相應,威勢大是驚人。
  怪物心膽皆裂,嚇得縮頭斂足,伏作一團,將以前兇惡相全都收起。可是牠那內丹也頗厲害,一任猿精電火群飛,崩山撼嶽,兀自傷牠不得。
  林寒先聽猿精口吻,儼然以真仙自命,全忘了自家也是異類出身。雖是好笑,這等行為,卻也可嘉,心中不由存了好感。正想用什麼法兒,全不露面,助他一臂。
  那猿精見雷火仍被內丹阻住,怪物猶未屈服,制死怪物容易,但又想得牠那粒內丹。
  想了想,大喝道:「你這孽畜,天生惡性,害人東西,念你修為不易,尚未出世為禍,你如將內丹獻出,我便不傷你所煉元胎,仍還給你,好去洗心革面,自己潛修,免於天戮,否則你防得了上,防不了下,壞你的元胎,然後以仙家妙用,上下神雷,一齊發動,使你形神俱滅,化為灰煙而散。看你走哪一條?」一邊說,一邊放出劍光,將手中嬰兒繞著,作出欲殺之勢。
  這幾句果將怪物鎮住,先顫抖了一陣,然後嗥嗥慘叫。
  猿精明白牠叫的意思,是恐怕上當,獻丹之後,嬰兒仍不肯發還。笑喝道:「我乃當世真仙,豈能騙你一個畜類?好在我也不怕你有什奸謀,你只到我這裏來便了。」說罷,將手一指,雷聲頓息,那層黃影忽然加大數十倍,由近而遠,直超過猿精立處,方始由隱而滅。
  怪物將頭昂起,四外仔細看了又看,然後張口一吸,將內丹吸入口內。徘徊不進,竟似不捨。欲逃,元胎已落人手,更為重要。
  猿精怒喝:「到了此時,你還不惜死,不捨去那害人東西麼?再不獻出,我又要下手了。」
  怪物好似又怕又惜,萬般無奈之狀,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爬行。戰兢兢不住亂抖,身上長箭雪羽,吱吱亂響。
  林寒見怪物目閃凶光,闊唇合緊,似在暗中咬牙切齒,知非善意。再看猿精一雙火眼,望定怪物,滿面含笑,態甚暇逸,似操必勝之券,又恐中怪物暗算。
  林寒心想:「猿精如勝,雖是一個強敵,但有芬陀大師相助,自己至多遭些險難,終無大礙。況且猿精頗有向善歸正之心,否則當初恩師也不會助他了。怪物如將猿精弄死,自己不知牠的來歷深淺,敗了固糟,即使得勝,被牠逃走,也是貽禍無窮。兩害相權,宜取其輕。」
  林寒剛將一粒佛門至寶伽難珠取在手內,猿精又喝催怪物速行。
  怪物腳走稍快,口裏吱吱慘叫,仍是且行且抖,行距猿精約有三五丈遠近。這時因雷聲一震,雪墜山崩,寒風大作,又當黃昏,天空中密雲低垂,甚顯昏沉。
  林寒遙見前面暗雲中,似有一絲半青半白的光華閃了一下,卻無破空聲息。
  猿精全神貫注在怪物身上,通未覺察。見怪物離身已近,還在前爬,方要喝止,促其獻丹。怪物故意將內丹吐出,只是茶杯大小一粒紅珠,緩緩向猿精飛去。
  等猿精伸手要接,那怪物倏地將三角怪首往起一昂,身子猛一大抖,全背上長箭雪羽全部自行脫落。化成千百道白光,連同無數火球,直朝猿精射去。那內丹也同時由小而大,化成畝許大一片火雲,當頭罩下。
  猿精早已防到怪物有詐,竟不俟林寒暗中相助,長嘯一聲,也是一溜火光,施展玄功變化,飛身而起。
  怪物尚未覺察,等白光紅光落到地上,不見仇敵蹤跡,方知弄巧成拙。慌不迭將內丹收回,四外黃影已由遠而近,又包將過來,將牠困住。同時迅雷亂發,比前更烈。地底也轟隆作響,雷出地中,就要爆發。晃眼工夫,猿精又在怪物身前出現。
  怪物知難幸免,迫不得已,二次慘叫,決心獻丹求生。
  猿精獰笑一聲,喝道:「你此時才知我厲害麼?速獻勿延,尚可活命。」
  怪物計窮力絀,真個萬般無奈,隔老遠就將紅珠吐出。
  猿精本是誆牠,哪有真心釋放。等珠緩緩飛起,猛將手一指,怪物身外黃影又復合攏,將內丹回路隔斷。怪物見勢不妙,剛在忿怒暴吼,猿精也真手辣,一揚手。劍光過處,吱的一聲慘叫,先將怪嬰由頂劈為兩半,擲於就地。接著兩手一搓,發動神雷,驚天動地價轟隆一聲大震,上下神雷一齊爆發,將怪物震成粉碎。
  那粒內丹本在空中飄蕩,沒等猿精伸手去接。就在這雷火亂射,冰雪橫飛中,忽從空際射下一道光華,裹了怪物內丹,疾如閃電,破空便起。
  猿精見到手之物,被人奪去,不由又驚又怒,一縱遁光,連忙往前追去。敵人好似早已料到他不捨,這裏猿精身才飛起,便從對面暗雲之中飛來一團雪一般的銀光阻住去路。猿精竟看不出那是什麼寶物,不敢大意,忙把所有桃木劍全數放出。
  一道紅光,二十來道青光,與那團銀光鬥在一起。雖猿精玄功變化,終占不得絲毫便宜。尤怪是用盡目力,也查不出敵人蹤跡。兩個相持,約有刻許時光。
  忽聽遠遠有一女人聲音喝道:「無知孽畜,這等惡毒的內丹,你不想害人,要牠何用?速自省悟,免於天戮。因你尚無大罪,不肯殺你,否則你豈是我的對手?」
  那團銀光倏地直升霄漢,疾逾火箭衝霄,一閃沒入青旻。猿精忙催劍往上追趕,已經無影無蹤。
  猿精始終未見敵人身形,不知是什家數。料定追上也難討好,只得掃興飛落,指著地上怪物殘骸,怒嘯了兩聲,將手一指,那一片地面便即陷落了一個深坑。等那些殘骸剩羽陷落下去,又復合攏。再去怪物洞內繞了一回出來,四外一觀望,先似要走,剛飛起沒多高又落下來,二次飛入洞去。
  林寒候了一陣,不見再出,也不知他是否有久居之意。因出避匆匆,未將山洞封鎖,不甚放心,又悄悄飛轉洞內,用禁法將洞封閉。正要往倚天崖龍象庵求助,猛覺心神搖搖不定。知猿精又在用那攝魂之術,知道不妙,連忙強自鎮攝,連池頂也顧不得封閉,急匆匆往龍象庵飛去。
  到了庵中,芬陀大師先用佛法給他解了禁制。默轉神光一查,原來猿精料定林寒藏在雪山一帶,連尋多日,未見跡兆。先見峰腰雲橫,錯疑林寒在內。細一查看,發現那雲乃是毒氣凝結,又當是修道人用來守洞的異物,益發心疑,定要探個水落石出。及至撥雲一看,裏面競潛伏著一個奇毒無比的怪物在內。
  那東西叫做雪蝟,又名角蝮,形雖與刺蝟相似,前半截迥然不同。在世間五十三種最猛烈的毒物中,位居第六,奇毒無比。那三角尖頭,下面兩角,中貯毒液,能發為雲霧,成團飛出,可分可合。
  這東西雖然惡毒,卻是生具特性,向道之心極為堅毅。每隔一千七百餘年,才長成一個。不須交配,自能孕育,一產四十九卵,多下在荒涼奇寒之區,下與地火相接之所。深潛地底,時上時下,四十九卵輪轉運行不息,春降秋升,與天地孕物之道全然相逆。一面稟受陰寒之性,一面稟受陽熱之性,交替成長。到了年限,破殼而出。
  牠們先在地底,互相殘殺,末後僅剩一個,方行破土上升,尋一個極隱蔽的所在,用三角尖頭打一深洞,在裏吐納修煉。先煉內丹,再煉嬰兒,一心想先修成人物,再修正果。
  起初潛處隱秘,神仙也難找得到牠。無如詭詐多疑,到了產卵之後,內丹煉就,嬰兒成形,便心生畏忌,老怕嬰兒為人所害,百計千方,設法隱藏。結果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最終才決定吐出毒氣,將洞口封住。這嬰兒仍是一會吐出,一會吞進,日無停歇。
  牠那嬰兒,與道家元神所煉不同,乃是用本身毒氣精血苦煉涵育而成。雖非漠不相關,無關痛癢,便殺了牠的嬰兒,於本身並無大害,可是牠看得比性命還重。等煉成長大以後,將自身元神附了上去,變得與人無二。此時一心向道,尚無害人之念。
  無奈畜類修人尚易,人如修仙,不知要多少世積德累功,宿根慧業,才能有望。牠一個天生害人的毒物,怎能做到?尤其是稟賦奇惡,忌刻異常。初學為人還好,做不幾時,就犯了本性,無惡不作。牠最忌恨有道行的異類,見了決不放過。一開始為惡,便幻成道裝,到處為惡,其毒自然更重。道行稍差一點的人,一不留心,被牠噴上一口,立時形消骨化而死。
  猿精也是新近才從韋、向二人口中得知牠的來歷,一旦相遇,如何肯放。知牠守著元胎,不肯離洞,費了好些心計,將牠調開,先盜嬰兒,再行誅戮。雖然下手太狠,但是為世除害,功德不小,殺了雪蝟,甚是高興。又進洞去,行法下探地底,搜出遺卵毀了。
  當時本要走去,繼一想,林寒尚未尋到,自己也無個好住所。料那峰相距林寒所居必近,洞又廣大修潔,存了久居之念。
  二次入洞,試再設壇行法禁制,覺出林寒居處就在眼前,心中大喜。一會又覺林寒移動他去,換了方向。再待一會,禁法竟無效用,與往日行法前後感應,大不相同。想了想,試按起頭的感應,順著方向查探,竟在峰頂之上。峰是孤峰,四無依附,心正狐疑,無意中走到池旁。
  他目光原極敏銳,前幾回只當是乾池,沒有在意。這一身臨切近,自然瞞他不過,一到便看出池底甚深,恍然大悟,連忙飛下。見崖壁上現有洞府,已為禁法封閉,看出人已他去,但心終不死,於是守定洞側不走。
  芬陀大師查明就裏,一一說與林寒知道。
  林寒因玉符和諸寶物俱都帶出,雖然不畏竊取,但是連日修為,正當要緊關頭,行時匆忙,平時打坐的法壇並未撤去。況且那洞寬宏奇麗,景物幽絕,為修道人極好修煉之所,又經過自己苦心佈置。猿精在外等得時久,難免潛入殘毀,豈不可惜?忙求芬陀大師恩助,代為設法驅逐。
  大師笑道:「此事無關緊要。此畜心志也頗可憐,無須我親自前往。你楊師姊往白陽山斬古妖屍,奪回軒陵二寶,此時已經成功歸來,人在途中未到,等她回來,可與她商量同往。猿精雖有玄功變化,卻非楊瑾對手,只不許傷他性命便了。」說罷,雙目一合,便已入定。
  林寒不敢多瀆,候了片刻,楊瑾未至,恐猿精等急毀洞,又去庵外眺望。終於見楊、凌二女到來。謁罷大師,同往禪房落座,說了前事。
  楊瑾猜那從猿精手中取走雪蝟內丹的,或許是在玄冰凹潛修的女殃神鄧八姑。此人先與優曇大師門下愛徒玉清大師同是異派,因雪山修道,走火入魔。近年才由玉清大師苦求優曇大師指示仙機,傳了佛法,用聚魄丹和九天元陽尺,給她解脫危難,復體重生。
  鄧八姑自從歸到正派門下,功行大是精進。自己前生曾和她有過一面之緣,談得甚是投機,如今更成了一家。未去白陽山前,曾欲往訪。聞得她重生以後,經常出山積修外功,不常在家,又無閒暇,遲遲未去。那團銀光,類似雪魂珠神氣,也是渴求見識之寶。如若是她,想必自外歸來,正可乘機謀一良晤,心中甚喜。
  楊瑾便對林寒說:「那放銀光的如是鄧八姑,此人乃我前生舊友,她必知猿精道法深淺。好在玄冰凹乃必由之路,我們先尋到了她,約了同去更好。家師入定,無須再行稟告,就此去吧。」雲鳳也願去觀光,只把四小留在庵中。
  三人一同起身,到了玄冰凹,飛落一看,女殃神鄧八姑並不在彼,只得仍去尋找猿精。相隔老遠,便見彤雲迷霧之中,一道紅光與一道白光,在峰頂上苦鬥不休。
  林寒認出那道紅光正是猿精,告知楊、凌二女。
  楊瑾見那白光雖非旁門一流,卻也不是峨嵋一派,忙令林、凌二人同催遁光,趕上前去。三人劍光均是仙家異傳,不比尋常,霎時便到。
  原來猿精在洞底等得心焦,登峰瞭望,瞥見一道白光由北向南,破空而飛,方向正對峰頂。先就有些疑心,當是林寒回轉,忙即隱起身形,等他降落。
  偏生來人煉就一雙神目,老遠便看出峰頂上站著一個老道人。那人念頭一動,想看老道是何路數,竟將劍光升高,改由峰頂越過,順便探查一下。到了峰頂,也未降落,只是在上面略一停頓諦視,果見峰頂凹池茂草下面,竟是空的。
  那人料老道是個隱跡潛修之士,不然也不會尋此幽秘地方作為居處,此時必已避入池底。自己尚有事在身,必須復命。這廝既不願見人,何苦相擾?於是撥轉遁光,正要飛走。
  誰知猿精卻多了一份心,因來人身劍合一,飛行時看不見人,只當真是林寒發現自己在下,又復匆匆避去。自己蹤跡已露,禁法又制不了他,如被遁走,休想尋到。看神氣,只有暗中下手,盜奪玉符,和他講理,已是不行。
  猿精忙即大喝一聲:「往哪裡走?」隨手放起飛劍,現身追去。
  來人一見有人追趕,回頭一看,正是適間所見道人,忙回飛劍迎敵,也現身形大喝道:「無知孽畜,我已饒你,你卻敢來犯我,今日是你劫數到了。」
  猿精見來人並非上方山用詐語誆去玉符之人,好生後悔,本想說明誤認,謝罪了事。誰知來人性烈如火,又極自負,無故追趕,已經大怒。又見是個異類修成,這等不安本分,平時為惡必重,極欲為世除害,不肯罷手。
  猿精護短,自從修成人形,時以真仙自命,最惱人說牠畜類。偏被來人一雙神目看出來歷,也頗憤怒。兩下裏便在峰頂苦鬥起來。
  鬥了一陣,彼此都覺對方飛劍厲害。一個想用法寶克敵,一個想用玄功變化取勝。
  來人剛從法寶囊內取出三根密陀針,待要發出。猿精已將二十餘口桃木劍飛將出來,接著施展玄功變化,遁出元神,正待施為。來人卻甚是識貨,見狀大驚,知道厲害,今日自己決難取勝,又不甘心,就此敗退。方在委決不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略一躊躇之間,楊、林、凌三人已是飛到,各將法寶飛劍放出。楊瑾當先一聲清叱,手指處,法華金輪照著猿精青紅光華中衝去。
  來人一見,知道猿精來了勁敵,樂得借此抽身,不使外人看出深淺,忙高聲說道:「此妖可惡,我尚有事,三位道友來得正好,高明在前,用我不著,行再相見,少陪了。」說完,一縱遁光,破空飛去。
  猿精看出敵人發慌,方在暗喜,忽見萬道金霞飆輪電馳,急轉飛旋,自半天直落下來。那金霞與自己劍光才一接觸,立聽錚錚一片聲響,青光飛濺處,桃木劍連被斬斷了十好幾口。
  猿精定睛一看,來人一個正是尋求多年未遇的對頭林寒,此外還同了兩個仙風道骨的少女,來勢的猛惡,竟是平生少見。猿精知非尋常可以抵敵,不禁恨怒交加,慌不迭地先收了殘餘的桃木劍,運用玄功變化,留下一個紅光閃閃的化身。先自飛起,避開來勢,再行設法取勝。
  楊瑾見法華金輪寶光所到之處,青光星碎,未免輕視了些。猿精變化又極神速,三人均未看出,依然各持法寶、飛劍上前。一面夾攻那道紅光,一面直取猿精。
  正鬥之間,先是那道紅光在金霞中掣了兩掣,便即隱去。接著林、凌二人的飛劍雙雙直取猿精,已經臨近,並不見猿精有什抵禦,只作欲逃之勢。
  雲鳳忽然想起芬陀大師曾經囑咐,不許傷害猿精的性命,為何忘了?匆促中剛打算收回自己飛劍,再阻林寒,已是無及,劍光業已繞向猿精身上。
  雲鳳不知那是猿精化身,方在後悔,以為猿精必死劍下。就在這念頭微動之間,同時瞥見猿精在光華圍繞中身形一閃,忽然不見。
  林寒原見過猿精變化,首先大喊道:「二位師姊留神,這孽畜慣於變化,此時必已遁走。」
  楊瑾也已覺察,知道猿精必在暗中鬧鬼。自己不怕,恐林、凌二人上當,不顧說話,忙即一指法華金輪,往二人身前飛去。剛剛趕近,猿精所布太陰奇門陣法已是發動。猿精原想,楊瑾最是厲害,本打算將三人隔開,使其彼此各困一處,不能相顧。然後發揮山雷妙用,迫著林寒就範,獻出玉符,即行遁走,不與敵人苦鬥持久。
  楊瑾也防到林、凌二人有失,等猿精發動時,已經衝入了二人陣地。猿精一見無法分隔,只得全力施為。這裏楊瑾方與林、凌二人會合,便見遠遠一圈黃影,疾如電閃,由四圍飛起,齊向頭頂心聚攏。
  楊瑾知是太陰禁法妙用,初發時未始不可乘機衝出。一則胸有成竹,想看看猿精有多大道力,二則想使猿精現身出來,乘其志滿無備之時,下手擒他,免使變化驚走。
  楊瑾便忙向林、凌二人使了個眼色,故意失驚道:「我們中了妖猿化身誘敵之計了,快休離開,且仗法寶護身,再作計較。」說罷,一指法華金輪,將四外黃影擋住,不使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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