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回 猿精訪毛公故壇 神物有主 寶光泛精芒燭天 仙家無功
猿精回峰隔了些日,雲翼又來相訪,才延款入洞。由此常共往還,成了密友。雲翼先將猿精身世同遭劫煉魂,與無名和尚結仇經過,探個清楚,轉告許飛娘。
飛娘本想網羅猿精,一聽他受過素因大師之害,益發心喜,以為可以同仇敵愾,引歸自己一黨。便叫雲翼告知劫他玉符的人,名叫林寒,乃無名和尚勾來的峨嵋派門下弟子,勸他報仇。並勸他結納飛娘等異派中人,共尋素因大師和峨嵋門下作對。
猿精當初求借玉符煉魂時,獨指禪師曾經力加告誡說:「念你苦修多年,遭劫可憐,借寶成全你容易。但你要知劫數前定,如不經此一劫,不會哭嘯空山,便遇不到我,永遠是一異類,連鬼仙也修為不到。況且神尼優曇是我同道至交,素因是她得意門人,道力深厚,劍術高強。你就成了氣候,也非對手,前往尋仇,無殊送死,豈不負我初心?」
猿精再三矢口立誓,決不記仇,並多修外功,以報成全之德。平日又習聞飛娘等人罪惡滔天,胸中早有成見,交友極慎,便是守著禪師誡言。
這一來,方知雲翼來意不善,恍然大悟,當時暴怒,雖然未能忘情玉符,對雲翼卻絕了交。並令轉告飛娘等異派妖邪,速息妄想,自己不過想尋林寒取回已失之寶,並無害人之念,休說與峨嵋門下無仇,就有也不願報。
兩下裏言語失和,就在摩霄峰上變友為敵,苦鬥了七天七夜。
雲翼雖然法術精奇,無奈猿精玄功變化,妙用非常。不特禁制不了他,初鬥時反因偶然疏忽,幾乎吃了猿精的大虧,後來勉強打個平手。
到了末一天早上,向善和韋少少來訪,三下合力,將雲翼趕走。
饒是猿精這般機警明白,仍然上了飛娘的當。他自末一次上方山挫敗歸來,見無名禪師師徒既然如此厲害,劫符的人定是同黨,也非弱者。縱然尋了去,也未必能奪取回來,徒惹麻煩。
及至得知林寒並非和尚徒弟,一時貪心復起,和向、韋二人說起此事。向、韋二人聞他不與飛娘等同流合污,甚是贊同。惟因他要尋林寒奪寶,覺著不妥。
向善勸道:「如今峨嵋正在昌明之期,便是後輩中的能人也甚多,你縱理直,這事也冒決不得。你又不知他師長名姓,本人居處,怎可妄動?飛娘等妖邪,心存叵測,莫要中她詭計。最好不再貪得,真個不捨,也把事情打點清楚,縝密行事為是。」
飛娘原意,是為峨嵋樹敵,特意加枝添葉,假說林寒現時已是峨嵋門下。不料猿精聽了向、韋二人之言,震於峨嵋威聲,臨事審慎,反而遲遲不敢下手。
隔了好些時,直到猿精托人屢向峨嵋派中人探聽,知無林寒在內。又苦於不知所在,才親去林寒老家,打聽出林寒生辰八字,在摩霄峰洞內設壇行法,攝取林寒真魂禁制。
猿精打算攝到全神,逼他供出居處,自獻玉符,即行放卻,初無相害之意。誰知林寒自在雪山苦修,根基日固。猿精連祭了四十九日,好容易快將真神攝入洞內,又被逸去。
同時林寒也有了覺察,慌忙趕到芬陀大師那裏求救,又學會了金剛、天龍禪功。猿精不但不能再遙攝他的心神,所使招魂邪法,反被芬陀大師所傳的法術破去。猿精見事不濟,頗有知難而退之意。
隔了多時,猿精偶遊太湖,欲飽啖東山白沙獨核枇杷,並擬擇取佳種,用法術移歸摩霄峰下種植。行至莫厘峰下,正是五月望夜,月光照得萬頃澄波,水天一色。湖中漁火明滅,宛如殘星,山寺疏鍾,時聞妙音,襯得夜景甚是清曠。
猿精在枇杷林中,邊吃邊賞玩湖中景致,不覺到了深夜。正在起勁,忽然一眼瞥見林屋山後,霞光寶氣,上衝霄漢,知有寶物出現。
因林屋內洞自來多有仙靈棲息,近來更聽向、韋二人說洞中住著異人,飛劍厲害,道法高強,料那寶物必是異人所有,不曾在意。
到了子末丑初,離天明較近,那寶氣仍在原處未動,越看越覺奇怪。及經再三仔細觀察,竟似由山寺側土中透出,不似洞中異人有心炫耀。先還不敢冒昧行事,一經躊躇,天已將明,寶氣也逐漸而隱,益發斷定寶物埋藏土內無疑。
猿精暗忖:「這事奇怪,難道寶物近在咫尺,洞中人竟未覺察麼?」想要甘休,卻又不捨。天已大明,山上下居民俱已起身。
湖中風帆遠近,櫓聲效乃,漁歌相屬。猿精枇杷樹尚未掘得,因恐引山民駭怪,又蹈前轍。想了想,林屋洞外表無奇,內洞金庭玉柱,深達百里,與世隔絕,相去尚遠。異人不致便遇,決計勾留一日,喬裝前往西山寶氣上升之處看個究竟。
及至趕到西山一看,山上下居民甚多,雜以廟宇。昨晚寶氣上升之處,在包山寺左近,遍地果園,並無異狀。把寺左右一帶踏遍,找不到絲毫痕跡,心中納悶。猛想起漢朝仙人劉根修道莫厘峰頂,後來結壇林屋,成道後身長綠毛,門下有黑白二猿獻果服役,人因呼之為毛公。
聞說毛公壇在靈枯觀旁,壇上還有毛公的鎮壇符。既是古仙人成道遺址,必與此寶有些關聯。於是連忙尋往寺後靈祜觀旁一看,果有一座石壇,仙靈渺渺,遺址空存,石傾壇圮。漸廢為牧童樵豎游息納涼之所,心中感慨非常。
深悔昨晚隔湖遙望,只看出寶物在左近一帶埋藏,既未跟蹤來此,又未升空查看準確所在,以致茫無頭緒。萬一今晚不再出現,或被別人捷足先得,豈非失之交臂?
猿精正在慨歎,忽聽壇側石條上一個躺臥著的赤膊鄉漢,向左側大樹下剛睡起的老頭說道:「阿根伯伯,格個毛公菩薩真靈。前日我搭俚老人家燒仔一棵香,昨日到蘇州城裏去賣枇杷。叫說大清早將一進城,就碰著一個大公館裏廂,走出一個俏皮娘姨,拿我喊進花園裏面去。又請出一個老太太,人交關和氣,一擔枇杷全留下,撥仔我加倍個銅鈿。
「老太太還說我鄉下人做生意交關苦,叫娘姨拿出半桶黃米飯,一大碗肉,還有弗少菜蔬撥吾吃。走個辰光,叫我隔三五日再挑一擔好白沙去,還要多撥銅鈿。格位老太太真叫有良心,人好得邪氣,難怪俚有這樣大格福氣。」
那老頭答道:「怪弗得耐今朝太陽實梗高,弗去做生意,還拿朵乘風涼。困晏早寫意,原來照著仔牌頭者。阿是我搭耐說個哪,毛公菩薩格塊碑,弗要看俚弗起,格麼叫靈。靈枯觀裏向格道士,阿要死快。大前日夜裏,碑倒脫仔,告訴俚扶起來,俚為仔觀裏向嘸不啥香火,叫說話假癡假呆,陰陽怪氣。
「我想耐搭我擺啥卵架子,擺轉仔屁股就走,背後頭罵煞快。阿是我教耐燒仔棵香,就有實梗靈驗。今早橫豎阮啥事,天麼滿風涼,阿要再叫仔兩個人來,一道去拿格塊碑扶起來,包耐還有好運道。耐阿去哪?」
那鄉漢喜道:「格麼你就喊人去,啥人弗去是眾生。」
說罷,翻身扒起,順手抓起一塊墊背的大蒲扇,叉開褲襠,扇了兩下,便要走去。
猿精自來深山修煉,絕少與世人對面。太湖雖是舊遊之地,多係空中來往,避人而行,從未與土人交談。這次因尋寶物至此,聽二人說話,滿口吳音,甚是耳熟。像是以前哪裡常聽,不由佇定了足。正想不起在哪裡聽過,忽聽說起扶碑之事,猛然靈機一動。
猿精暗忖:「聞得那道鎮壇符正在碑下,仙跡傳說,頗多異聞,寶氣又在這一帶發現。何不同他前往一觀?也許能尋出線索。」便蜇近前去攔道:「二位不須喚人。此乃道家仙跡,未便任其坍倒,待貧道偕往相助如何?」
那二山民見是一個相貌清奇的白髮道人,便笑道:「耐個人倒像個老三清,弗像觀裏向格老道士,靠仔格幾頃果園,香阿弗燒。必過格塊碑交關重,我們三人恐怕扶俚弗起,還是再喊幾個人相幫好點。」
猿精笑道:「無妨。二位只領我去,用不著動手,扶碑還原,我一人已足。」
二山民聽他外路口音,又是突如其來,口出大言,各看了一眼道:「格個容易?」說罷,興沖沖領了猿精便走。
越過毛公壇,走入一片果林之內,果見有一石碑,撲地臥倒。猿精見碑不在壇上樹立,問起原由,才知此方是舊毛公壇原址。壇並不大,只有丈許見方,二尺來高,原是一塊整石。
觀中道士因貪壇側土地肥沃,又要附會仙跡,在觀旁石地上重建一個大出數倍的壇,卻將原壇廢為果林。末後因觀中香火不旺,索性連新壇也不去修理,任其坍壞。先還嫌原壇占地,無奈是塊整石,重約萬斤,無法移動。
道士嫌原壇礙眼,便漫了土,將牠蓋沒。再試一種樹秧,分外繁茂易長。只剩這塊石碑,兀立土內,如生了根一般。千方百計,鏟扒不動。漸疑有靈,保存至今。前數日一夜大雷雨後,碑忽自拔。正中道士心意,打算伺機運沉湖底,怎肯再立。那老頭年已七十,深悉經過,頗忿觀中道士所為,只是無力與爭,莫可如何。
猿精細看那碑,其長徑丈,寬只二尺七寸,下半截有泥土侵蝕痕跡。俯身伸手扶起碑額,輕輕往上一抬便起。一看碑上符篆,乃玄門正宗,已經奇異。
碑起以後,現出一穴,霞光寶氣,隱隱自穴中透出。猿精不由驚喜交集,此穴既現,寶物必在下面。當時不取,恐被別人知曉,就此取走。看形勢神情,寶物定然深藏地底,取決非易。又恐驚人耳目,驚動林屋內洞所居異人,引起爭奪,惹出是非。
猿精一再熟計,只有將碑仍放回原穴,暗用禁法封固,仍等深夜來取較妥。忙將碑緩緩捧起,扶向穴中立好。行法之後,二山民見他如此神力,全都疑神疑鬼。當是毛公白日現形,嚇得跪倒地下,叩拜不止。
猿精將計就計,命二人晚間仍來壇上納涼,只不許對人吐露隻字。道士見了如問,只說此碑無故自立,夜來必有好處,二山民謝了又謝。
猿精索性賣個神通,一溜火光隱身飛起,仍在附近山頂瞭望。日落無事,又飽啖了一頓好白沙枇杷。先去蘇州城內,擇那大富之家,盜了數千兩黃金白銀。猶恐事發貽害受主,到手後又用法術將牠一一換了原形。分作三份,帶往東山連夜吃人家枇杷的一家,喊開門來。說是神賜,向他買果,留下一份。
候到子夜,將下餘兩份,帶往毛公壇,二山民果然在彼相候未離。猿精給了每人一份,二山民自然喜出望外,跪倒拜謝。原壇地方僻靜,果子未熟,連觀中道士也未知曉。再走向碑前一看,真是無人到過,甚是欣喜。當下取出小幡,交給二山民,命隱身壇下僻靜之處,背碑遙立,無論有什動靜,不許回看。
猿精又對二山民說:「如見有面生之人要闖進林來,可將此幡朝他連展三次,不管來勢多麼兇惡,也不要睬他,他絕不敢來傷你們。一聽空中有了長嘯之聲,連忙將幡朝天一擲,各自拿了金銀回家,沒你們的事了。」
二山民受了重金,又把他當作神仙下凡,自然無不諾諾連聲,惟命是從。猿精知道無人覺察,仍要這等施為,原是一時小心,防備萬一。恰巧又有這兩個鄉民甘心情願,任他驅使,不料竟然用上。
這時寶光霞芒早已升起,雖然日間將碑豎好,又有禁法封閉,仍然掩蓋不了。猿精分配好後,更不怠慢,首先將碑放倒,行法破上。不多一會,碑下面開放一個深穴,寶光越盛。
猿精不知何故,只覺心頭怦然跳動。正在驚異,穴底土花飛湧中,先現出一片玉簡,上有玄門太清符篆和一些字跡,知道寶物就在下面,將要現出。才伸手取起,未及審視,一陣破空之聲,從天飛墜,直落林外。接著便聽來人在向二山民說話,料到來者不善,心中只盼二山民能守前約,便可支持些時,否則到手之物,難免又要失去。好生著急,連回看都顧不得,只管加緊運用玄功,行法破土。
幸而大功垂成,晃眼工夫,穴中又現出一個鐵匣,寶光便自匣中透出。匣上面還有一鉤一劍,看去非常眼熟。連忙一併取起,見穴中寶光已隱。還恐未盡,欲再往下搜尋,百忙中偶一回頭,一個藍面星冠的長髯道人,手掐五雷天心正訣,正在施為,不禁大驚。
猿精估量來人不是易與,恐有失閃,又恐來人情急反臉,傷了兩個山民,又是自己造孽。忙抱了鐵匣、鉤、劍,縱起遁光,長嘯一聲,破空遁去。
那二山民甚忠誠,奉了猿精之命,持幡在林外背碑遙立,真個連頭也未回。待有一會,忽聽頭上噓噓之聲,轉眼間落下一個藍面高身量的道士。乍見時滿面俱是喜容,及至走到林前,倏然轉喜為怒,拔步便要往林中走進。
二山民明知半夜三更從空飛落,近乎怪異。但因金銀作祟,日裏目睹老道人臨走光影,有了先入之見,以為有神仙在林內保佑,決不妨事。再者神仙又賜了多少金銀,可以終身吃著不盡,就算被妖怪吃了也值,何況手中還有寶物。當時照著猿精所說,將幡朝來人晃了三晃。
那道人也是跟尋寶氣匆匆到此,不曾看出埋伏。一眼望見林內有人捷足先登,使的又是旁門法術,心中大怒。剛要喝罵衝進,猛覺天旋地轉,前面現出太清五行禁制之法,將路阻住。初意以為還有妖人餘黨,忙定心神一看,乃是兩個凡夫俗子,手持道家防魔兩儀幡,在林外大樹下招展。因不願傷及無辜,先用好言勸導,說林中道人是個精怪,不可助紂為虐,即速走開,免遭波及。
不料山民俱是實心眼,若一上來就和他們硬來,倒可嚇走,這一說好話,更覺與猿精付託之言相同。見道人又生得異相,轉疑來的是個精怪,固執成見,連理都未理。
那道人好說歹說,都無用處。道人見猿精手上放光,寶物業已取出,才發了急。正待行使五雷天心正法,破禁入林,猿精見機,已得寶飛遁。
二山民聞得空中噓聲,忙將手中幡往上一舉,那幡立時化為兩溜火光,直升霄漢。猿精回手一招,便已收了逃走。道人大怒,即一縱遁光,破空而起,跟蹤過去。二山民哪知就裏,各自望空拜祝了一陣,高高興興攜了金銀回家安度不提。
猿精雖是異類,劍術卻極高深。劫後精魂,尤知奮勉。更精於玄功變化,飛行絕跡,一舉千里。道人追沒多遠,便被他變化隱形遁去,不見蹤跡。當時不知是何方精怪,既已漏網,只得任之。
猿精得了毛公壇下埋藏的寶物,回到摩霄峰,猶恐對頭尋上門來,忙使禁法,將洞用幻形封鎖。然後走入內洞,越看那幾件寶物越眼熟,直似自己以前常見之物,回憶平生,又絕未見過:心中好生奇怪。
取一鉤一劍把玩了片時,想不出是何緣故。再取那鐵匣一看,外有靈符封鎖,連用諸法,俱破解不開。試取鉤就匣縫一劃,一片金光閃過,匣忽自裂,竟是幾片鐵。裏面還有一個尺許長、四寸來寬的木匣,匣上面有刀刻成的字跡,朱文篆引,古色古香。
匣蓋一抽便開,裏面現出一本絹書,書面上寫著「內景元宗」,下署「綠毛山人劉根著」,共十一字,不禁心裏一動。翻開細看,書中儘是道家吐納參修的密旨妙諦。照此勤習,足可升仙證果,於己功行,大是有益,心中大喜,越看越愛。
翻到後面,又發現綠毛山人的留言。大意說山人自從漢朝得道,隱居太湖,身側自有蒼白二猿相隨服役。在林屋內洞,一住百年,悟徹玄門妙道。著有《丹書》四冊,《仙籙》上中下三卷,《內景元宗》一卷。
前二書另有遇合,獨這《內景元宗》乃異類修行快捷方式。當時曾經推算未來,蒼猿根行較厚,山人未成道以前,便為天竺無心禪師借去守洞。從禪師苦煉多年,本可修成正果,因犯貪嗔殺戒,重墮輪迴。
後蒼猿歷多災劫,最後重投猿身,仍入道教,拜在三英門下,極知奮勉,定有成就。白猿根鈍,隨日最久,因為求進太急,走火入魔,毀了戒體,轉投人身,連歷三劫。山人兩次度化,俱以嗔妄敗道。三次轉劫,山人業已仙去,算出他後來也和蒼猿一樣,重轉猿身,苦修多年,還須經過一次兵解,始能成道。
那白猿說的便是猿精,山人因念白猿獻果服役之勞,特為異日之地,將此書用鐵匣埋在當初鎮妖法壇之下,上有鎮壇符一道,神碑一座。書外並附山人禦魔的寶鉤、仙劍和玉簡三樣法寶。命以鉤、簡將來轉賜蒼猿,劍和此書賜與猿精,如法修為,便成正果。
猿精先見書匣外表均似常見之物,苦憶不起。及一翻閱,又似未見之書。看完默運靈機,靜參前生之事,方始恍然大悟,自己竟是劉真人門下老猿。回憶所歷諸劫,與仙師相待厚恩,好生悲傷感泣,望空拜倒,通誠拜謝了一陣。
嗣一尋思:「此蒼猿不知今在何處?且不說他。此書乃升仙要道,異類學牠,最為容易。自己沒有一個幫手,煉時寶氣上騰,易招同類之忌,不特山精野魅齊來攘奪,難於防範,並且自身魔頭也難禁制。」
想來想去,只有把以前玉符收回,借以防魔,才可無患。重又勾動前事,無奈不知林寒住居何處,無法下手。每日將書藏帶身旁,到處尋訪。
隔了一些時,仍覓不到林寒蹤跡,末後想出一計。明知魂招不來,但初行法時,卻能查出生魂來路方向。只須不嫌費事,隔一二月,忽然來牠一次,照這方向跟尋,早晚總能尋到。當下不嫌徒勞無功,耐心施為。
果然第一次行法,林寒驟出不意,幾為所乘。所幸防禦有術,一發覺猿精又在弄鬼,忙即坐禪行法,攝住心神,不使搖動。可是猿精已從感應中查出方向,不等林寒破他,先收了法,跟蹤尋去。林寒防了些日,更無動靜,以為猿精想突然乘隙暗算,無功即止,不會再來,才放了心。過不幾天,猿精又施故伎。
似這樣三次過去,猿精覺出敵人相隔尚遠。第四次特意循蹤飛出老遠,趕到雪山左近,才始行法。猿精因感應方向未變,料定人在雪山深處潛藏。同時林寒也料出他施展暗算,必有詭計,防備更嚴,鎮日都在坐禪。但猿精感應積極,直難搖動。
幸而林寒用芬陀大師傳授破他法術,才得略知端倪,猿精因此卻幾乎吃了小虧。知對方不甚好惹,恐被警覺,未敢造次,便不再行法拘魂,每日在雪山一帶御空搜尋,日夜不止。
雪山幅員廣闊,峰嶺起伏,萬山環匝,洞壑甚多。林寒又是潛修不出,自然難於找到,連尋了月餘,仍無線索。中間有兩次俱打林寒所居峰頂上飛過,因為奇景所蔽,由上下望,只是一座小小孤峰。頂上凹地如盆,碧草青青,甚是繁茂,當是一個乾涸了的池塘,與雁蕩絕頂雁湖相似。萬不料下面奇景之中別有洞天,對頭就藏在其內,當面錯過。
猿精第一次飛過時,林寒正在洞內用功,不知敵人已經尋到臨近,漸涉戶庭。第二次猿精飛過,林寒因多日未覺猿精為祟,照近來慣例,業已逾期,恐又乘隙暗算,防範更嚴。他那金剛坐禪之法雖是初學,功候沒有楊瑾精微深奧,只可防身,不能諦聽遠處,近處有敵卻能警覺。
這日做完功課,正好到了每次猿精拘魂作祟之時。剛開始運用玄功,坐那金剛禪法,神儀內瑩,心正空靈,忽聽峰頂有隱隱破空之聲飛過。當時耳熟,默一凝思靜慮,竟是猿精尋到,不禁吃了一驚。
林寒知那拘魂禁制之法非設壇不可,對敵之時不能施為,連忙起身,將所有法寶、飛劍俱帶身旁,準備先擋一陣,不勝再作計較。等飛身出洞,仰面一看,猿精已經飛過,似未發覺池底有人。還不放心,忙隱身形飛上頂峰,四下觀察,瞥見以前在上方山初見猿精所見的一溜紅光,似火蛇一般,在遙天陰雲中閃了幾閃隱去,迅疾異常。
林寒看出猿精多年修為,道行法力俱比以前還要精進,況且恩師遺訓和芬陀大師之言,均經明示,非其敵手,益發不敢輕敵。正尋思間,火光電射,去而復轉。才在天際密雲濃霧裏發現,晃眼工夫,便已臨頭。林寒因來勢急驟,雖然隱了身形,猶恐被他窺破,忙往池中一伏,隱身樹梢密葉之中朝上諦視。
那猿精已迥非吳下阿蒙,不特曩年所聞飛行時的厲聲不再聽到,僅有些微破空聲息。並且光赤如火,純而不雜,電駛星流,神行無跡。再加上玄功變化,妙用無窮,如何抵擋其鋒?
這時猿精已將全雪山的峰巒洞穴尋覓殆遍。先只盤空下矚,繼恐遺漏,所到之處,稍有可疑,便要下落搜查,已經搜尋了好幾天。先時二次飛過,並不覺得峰頂上有什可疑之處。過後想起峰腰上半截積雪不多,卻有密雲叢聚,以為敵人使用白雲封洞之計,想瞞過他的目光,特地飛回細查。
猿精也頗仔細,因那雲封之處離峰頂甚近,自身落在峰頂注視下面,卻用玄功變化,分出一個化身,前往雲中搜索。以備萬一敵人厲害,既可以從上面乘機暗算,如其不支欲逃,也可兩下夾攻,不令遁走。
猿精立的地方,正當峰角最高之處,林寒看得極清。見他老遠朝峰頂飛來,到後先在空中環峰繞了兩匝,落到峰頂。剛在疑慮,以為難免一場苦鬥。繼見他目注下面,好似別有所為,仍未發覺自己,才略放了點心。
一會工夫,便聽峰腰那邊怪聲大作,猿精手掐太乙秘訣,口中喃喃,目注下面,並不飛落。林寒上次向芬陀大師求援,歸見峰腰白雲聚而不散,也覺有異。彼時急於防禦猿精禁制,未及詳查,由此在洞參修,一直未出。
林寒看出猿精頗似為了腰峰白雲而來,心想:「自己藏身之處雖秘,猿精既然在此留連,必己看出形跡,或略有耳聞。看他近來屢次為祟,一發即止,分明借去尋蹤,處心積慮,不得不止,焉知不是誤把峰腰白雲當作自己洞府?少時他在那裏尋不到自己,難免仍要仔細搜索,早晚必被他發覺。
「萬一被他尋到,就說能免于禍,池底洞府也定必遭殃,豈非可惜?反正也要前去求助於芬陀大師,轉不如隱身在旁,一探他的動靜。不被他看破行藏便罷,如被看破,當時不敵,也可引他追往龍象庵去,自投羅網。由大師下手除他,免得毀傷了自己的洞府。」
林寒當下改了主意,便乘猿精背向自己,全神貫注下面之際,飛出池面,由峰頂隱身飛落。飛時見猿精似有所覺,回頭因不見人跡,下面又正鬥得吃緊,只略看了兩眼,又復回過身去。林寒見猿精已煉得形神兩固,除一雙火眼外,身相與人一般無二,蒼顏鶴髮,道氣盎然。
休說異類精魂,便是尋常左道旁門中,也沒見有這等仙風道骨。知他修煉功深,靈警異常,只得輕輕緩緩,繞向側面,隱入峰凹僻靜之處,再向外一窺探,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這一會兒工夫,峰腰白雲連同積冰浮雪,俱被猿精用法術去盡,現出一個大圓洞。全峰本是上下壁立的,只有向陽這一面形勢陡斜。近洞一帶,更是一個斜坡。洞甚深黑,僅有兩點茶杯大小的碧綠光華和一道紅光,在洞裏頻頻閃動。
斜坡上滿是石筍、冰凌,高下大小不等,離洞十丈左右。冰凌上站著一個道人,生相打扮,俱與猿精一般無二。手指洞內,仿佛那紅光是道人放出,與那點碧光已在相鬥神氣。林寒落下時,明明見猿精在上指揮運用飛劍,下面又有這一個化身,並且還能照樣行法,與敵相持。可見玄功變化,已臻妙境。益發不敢絲毫大意,隨時準備,稍有不妙,便即遁走。
待了一會,猿精那道紅光,倏地從洞內掣了出來,由洞口內噴出一團極濃厚的白氣。接著兩點碧光飛射處,衝出一個丈許大小的怪物,通身雪羽箭立,身子生得與刺蝟一般無二,只前半截大不相同。一條雞頸,粗如人臂,長有三尺,能伸能縮。一顆三角形的怪頭,大如五斗栲栳。
那尖頭上豎著一個紅逾朱砂的冠子,高約尺許,襯著雪白的全身,更覺鮮豔非常。滴溜滾圓的一雙碧眼,精光遠射,竟達一二十丈以外。面黑如漆,兩耳卻是紅的,如鮮菌一般,緊貼額旁。凹鼻朝天,下面是血盆也似一張闊口。兩排疏落的利齒,森森若鋸。
三角頭下邊兩角,便是牠的兩腮,微一鼓起,收翕之間,便有一團白氣噴出,聚而不散,朝猿精的化身打去。一擊不中,張口一吸,又收了回去,二次再噴,比前還要加大一倍。自從出現,便箕踞在洞口之處,將口中白氣噴個不休。
猿精先好似有些怕牠,將劍收了回來。遇見那團白氣打來,不是疾升高空,便是縱遁光往斜刺裏避去。等白氣收回,又往前進,一味引逗,毫不抵禦。
怪物只守著洞口,時噴時收,也不迫趕。噴到後來,白氣越噴越大。怪物屢噴不中,也似激怒,口中嗷嗷怪叫。猿精化身,也以惡聲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