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回
  雲鳳古墓遇妖屍
  楊瑾法台救親人

  四小進來兩次,俱未看見過這樣一塊大石。玄兒還在問咪師兄來時見未,健兒越看那山石越像人形。這時兩下裏相隔已近。猛覺頂上還有兩團碗大的碧光,綠黝黝一閃一閃在動,旁邊兩隻大手,已漸向外伸出。
  再定睛仔細一看,哪是什麼石頭,分明是一尊巨靈,正伸手俯身,向下撈來。同時沙、咪、玄三小也相繼看出,不由嚇得亡魂皆冒。
  幸而那大怪物身軀粗大,運轉不靈,通體是個白色。洞中雖暗,稍一近前,還能看出牠的動作。洞徑又寬,否則大小相差,四小還不夠牠一個小指。如在黑暗中誤撞上去,還不被牠捏成了肉餅?
  四小知道再逃回去,遇見先前那怪物,也是沒命。這怪物行動遲鈍,不過外相太惡罷了。仍只有冒著奇險,向外衝出,不可向裏逃回。當下誰也不敢再有聲息,四人分成兩路,背貼洞壁而行,由怪物身畔抄出。
  沙、咪二人走向怪物左邊,覷準怪物的手臂動作,雙雙腳底用勁,剛一衝越過去,怪物已有覺察。牠伸出那數丈長的大手,往左邊身後撈去時,右邊的健兒兄弟,也跟著乘機縱出。四小一同邁步飛跑,僥倖沒被怪物撈上。
  正跑之間,玄兒忽想起那怪物雖然大得出奇,可是逃時並未見牠腳底走動。不禁轉回頭往後一看,怪物果然未追,兩隻大手也垂了下去,並且兩點綠光不見,臉仍朝裏。
  玄兒暗忖:「這東西虛有其表,原來是個廢物,休說走動,連回一下身都難。早知如此,何必那般害怕?」因前路已微見天光,出洞不遠,想起兩次探洞,白受這許多驚憂危難,一無所獲,好生氣憤。心想:「左右快要出洞,這怪物好似無什伎倆,何不賞牠一箭?」
  玄兒也沒和三小商量,跑著跑著,倏地一回手,用那枝歸元箭照準怪物打去。先聽喀的一聲,似已打在怪物身上。忽聞巨響大作,轟隆之聲震得全洞皆起了迴響,宛如山崩地塌一般。
  玄兒回頭一看,怪物並未倒下,已經轉過身子,踏著絕沉重的步履,從後追來。看去行動雖不甚快,聲勢卻甚驚人。
  玄兒連忙收回飛箭,拔步便逃。前面三小無意中又吃了一個大驚,看出又是玄兒惹禍,才由健兒回身,拉了他攜手出逃,以免再生別的事故。幸而怪物追趕不上,不一會便逃了出來。遙聞洞內,還在怒吼震響。三小對玄兒,自免不了一番埋怨。匆匆跑回,對雲鳳一說前事。
  雲鳳聞言,料知洞中異寶和怪物,兩樣都有。那裏離白陽崖甚近,弄巧還許是白陽真人遺物,也未可知。想了一想,見天已不早,自己和四小日課未完,好在洞中不會有外人前往。便命各自用功,明日做完早課,再行前去。
  第二日,師徒五人做完早課,便往谷中進發。相隔那洞還有三二里路,眾人正行之間,玄兒忽然駭指道:「師父、師兄快看,這不是那大怪物麼?正站在那洞口呢!」
  雲鳳隨他手指處往前一看,前邊崖壁之下立著一個七八丈高的石頭。雖然略具人形,哪是什麼怪物。
  雲鳳喝道:「一塊石頭,也要大驚小怪。」
  咪咪接口道:「師父休怪,玄師弟說得不差,那地方便是洞口。本來是外面一片平地,有些荊棘藤蔓,後經弟子等拔去,先後來過幾次,並沒見有別的東西。昨日弟子等害怕逃出,黑暗中雖未看得清楚怪物的形相,身量正和這個石人一般大小。師父你沒見他頭上有兩隻碧綠眼睛,那兩隻手也在動嗎?」
  雲鳳再定睛一看,那石人頂上果有兩團淡淡的碧光,兩條臂膀正漸漸往上抬起。心想:「適才明明見是一塊像具人形的山石,只上下有此長短石紋,怎麼頃刻之間變了形狀?據四小說,洞中怪物一靈一蠢。以四小那般微弱,尚能從容退出,何況自己。石人雖大,看似蠢笨,無什伎倆,且親身趕到那裏,再相機應付。」便問四小,如若膽怯,可以暫留當地,聞命再行前進。
  四小偏是膽大好奇,又仗師父護庇,俱巴不得同去。看怪物是怎生除法,同聲願往。雲鳳估量不致有害,也就由他們去。
  不一會行近洞口,見怪物竟是活的。看去白髮如繩,披拂兩肩。眼大如盆,碧光閃閃。闊口箕張,銀牙如斧。牠身高八丈,手臂長有四丈,粗如合抱巨木。細審形相,頗似石人成精。如拿四小比較,真真小得可憐,不禁失笑。
  那怪物當洞而立,洞口只齊腰腹以下。看見人來,竟俯身伸手,作出向前撈抓之勢,動作甚是遲緩蠢笨。雲鳳看透牠是個廢物,不過外表嚇人罷了。一面囑咐四小後退,左肩搖處,劍光便自飛起,眼看飛到。
  那怪物想是看出不對,兩臂往裏一合,身子便往石土中陷落下去,轟隆一聲大震,轉瞬即隱。下時身子筆直,兩手競拱,其形與古陵墓前的翁仲一般無二,只是比尋常的要長大得多。先看牠行動那般遲緩,入地時卻是非常迅速。再加上雲鳳輕視了牠,知難躲避,意欲先斬落牠一條手臂,看牠怎生抵禦,飛劍出去,沒有加急,竟被躲過。
  劍光過處,微聞嚓嚓之聲,只將牠頭上銀髮削落了些。過去一看,儘是些刻成的石髮,有頭繩般粗,業被劍光削為碎段,心中不禁一動。
  雲鳳先不進去,又問了問四小發現那洞的經過,便在洞前附近仔細查看,有無甚麼別的異狀。先在洞前不遠叢草中,一邊一雙,發現四個石穴。
  那穴長約數尺,寬約長的一半,形如大人足印。別處石地,都是一片渾成。惟獨有足印所在地卻隆起,成了一個四方形,仿佛似個石頭座子,相距有二十丈遠近。
  每雙足趾,俱都向外。再看穴後那個洞門,也是正方形,齊如刀切,外面高僅數丈,洞內卻是高大宏深已極。放出劍光一看,由頂及地,少說也有二三十丈高下,甚是整齊修潔。細察壁間,隱現斧鑿之痕。一眼望去,黑洞洞不能及底。
  雲鳳直往前走去,都是一般寬廣,分明是人工修的,並非天然形成,不覺又猜透了幾分。因四小說裏面藏有怪物,黑暗中不敢造次。略進數十丈,便即翻身出來。
  將四小喊至面前,囑咐道:「這座大洞,頗似千年前的古墓。適才所見大人,定是翁仲之類。如我所料不差,此行必有奇遇。我幼年讀書,曾聞古人殉葬之物頗多。年深月久,洞外石人尚且為妖,洞既這等幽深,裏面難免不藏有山精野魅之類。
  「我意欲身劍合一,飛入洞底,一查牠的來歷。你四人道行淺薄,不可入內,可在洞外覓一藏身之處相候,等我出來,再作計較。以免我顧了自己,還顧你們,諸多礙事。」
  囑咐已畢,然後端整衣裳,走進洞去,向著洞內行禮默祝道:「昨得門人歸報,言說荒山古洞出了妖物。今早親來視察,方知是往古聖賢仙哲的佳域,本不應再為窺伺。不過弟子修道的白陽崖離此甚近,四個門人又是僬僥之民,道力淺薄。此谷為他們採辦山糧,日常遊息之所,惟恐一時不防,受了傷害。為此虔誠通稟,欲仗微末道行,入內一探。倘有妖物,就便除去,為前賢往哲蕩穢滌氛,掃除塵孽,決不敢妄有驚動。區區愚誠,伏惟鑒佑。」
  恭恭敬敬祝告方畢,忽聞洞內隱隱傳出「嗤嗤」的笑聲。雲鳳雖然藝高膽大,黑暗中聽去,也覺有些膽怯。忖度情理,如有妖物,必是一個勁敵。這得道多年的精怪,比那雪山妖人,定然還要厲害,彼明我暗,絲毫疏忽不得。
  雲鳳把心一定,放出飛劍,與身合一,化成一道光華,直往洞底飛去。劍光迅速,比起四小行走,自然要快得多。雖然沿途還在逐處留神觀察,這三數十里的深遠,也只片刻工夫,便即飛到。雲鳳見一路之上均無阻隔,除先時暗中笑聲外。不特未遇見一個妖物精怪,連四小先見的那幾點星光,也未見出現。
  雲鳳已到了木柵面前,便停了下來。細看那木柵,俱是整根合抱樹木排成,由東壁到西壁挨擠嚴密,不見一絲空隙。只是浮植立在地上,既未打樁,也沒個羈絆,看樣一推便倒。試用力一推,卻動都不動。
  雲鳳將身飛起,越過柵去。過時暗中察覺阻力甚大,因本身飛劍出自五姑仙傳,神妙異常,並未阻住。頓覺四小所言不虛,益加小心。便按住劍光,緩緩前行。飛沒數丈遠近,忽見前面劍光照處,似有一座石碑,高約丈許,隱隱似有朱文字跡。
  近前落下劍光一看,上面只有「再進者死」四個大字,體作八分,朱色鮮明,甚是雄勁有力,也無款識年月。
  雲鳳心剛一驚,忽然一陣陰風自碑後吹來,風中微聞咀嚼之聲,猜是妖物到來。忙抬頭定睛一看,那東西生得獸頭如龍,雙角搓丫,大如樹幹,鳥身闊翼,也不知有多少丈長短。目大如斗,烏光閃閃,張著血盆大口,已快飛臨頭上,待要撲下。
  雲鳳不敢大意,忙縱遁光,先避過去,用飛劍護住全身,以防萬一。隨將飛針取出,大喝一聲:「大膽妖物!敢傷人麼?」便化成一溜火光,發出手去。
  雲鳳縱時,甚是迅疾。妖物本似有後退之狀,針還未飛到牠頭上,便自在黑暗中隱去。
  雲鳳見妖物伎倆止此,心神頓放,收回了針,一縱遁光,跟蹤追趕。越過那碑,又近有三兩丈遠近,妖物全身倏隱。忽又見面前矗立著一座石碑,比先見的碑還要高大得多。近前一看,碑上滿是形如蝌蚪物像,似篆非篆,大小不同的字跡。
  雲鳳也曾讀過好幾年書,這碑上的字,竟一個也不認得。借劍上光華映照碑文,順著碑頂往上一看。這一座碑,高度幾達十六七丈,寬約五丈,厚有丈許,是一整塊山石造成。碑頂雕刻著一個東西,非禽非獸,盤踞上面。雙翼虯睛,形狀獰惡,勢欲怒飛,神情如活。才知先前怪物乃是碑上雕石成精。
  估量這碑方是原立,看那字,必在三代之上,只惜一字不識,查不出牠的年代來歷。洞是古人墓穴,定在意中。先見那碑說再進必死,如指的是碑上怪獸,前進自無妨害,否則還不定有什花樣呢。因是古代遺跡,那怪物既然知難而退,便也不願毀損,仍是按著劍光前進。
  再深入約有半里,忽見六七顆明星都有碗大。流光熒熒,幻為異彩,在前面不遠暗影中出現,只一轉便漸漸隱退。猜是古代星寶放光,不由起了貪念,見將隱退,匆促中未及尋思,一催劍光,往前追去。劍光何等迅速,眼看飛近,星光倏隱。
  又聽暗中「嗤」的一聲冷笑,覺比上次要近,仿佛就在身側不遠。接著一陣寒風吹過,身後轟隆之聲大作。雲鳳縱然膽大,因為洞中幽險,處境可怖,也未免嚇了一跳。忙往後看,仍是不見一物。
  雲鳳暗忖:「這個洞黑暗得這般奇怪。憑自己目力,黑暗中本能見物,又經在白陽崖照著仙傳苦練多時,怎會一到洞內,便覺昏茫無睹?就算目力不濟,那一劍一針乃是仙家異寶,常用來照路,數十丈以內無不燭照通明,為何離開寶光丈許以外便看不見?莫非那碑上的警語果有其事?」
  雲鳳剛想暫時退身出去,再回進來,就在這一轉瞬間,巨震忽止。微聞異香,眼前倏地一亮,光照處已能見物,只是微帶綠色,光並不強。方要查看光從何來,猛見來路上現出二門,甚是高大,業已緊閉。
  匆速中還以為以後為前,轉身時錯了方向,及至定睛往側面一看。不但兩邊牆壁俱仄了攏來,沒有初進時寬大,並且洞頂已矮了許多。再一回身,正中央是一長大石榻,上面臥著一具長大的死屍,衣飾奇古,與傳聞古人衣冠不類。那屍左手持弓,右手拿著一件似矛非矛的石頭木質的兵器。頭裏腳外,仰天而臥。
  兩旁還立臥著許多死屍,也各捧著石器用物和器械,約有百數十個,身材俱比常人大出一倍以上,神態如生。石榻兩旁,各有一個數丈方圓,形式古拙的石釜。裏面裝著半釜黑油,各有三個燈頭,光焰熒熒,時幻異彩。燈撚大如人臂,不知何物所制。細查形勢,三面是牆,來路石門已閉,分明已陷閉古墓殯宮以內。
  進來時,因為洞中奇黑,不覺誤入,這一驚真是吃得不小。
  雲鳳見那些死屍雖像活的,並不動轉。急於逃出,不敢再行招惹,朝著榻上臥著的古屍默祝幾句,道了驚憂。正待回身破門而出,猛覺榻前死屍似在眉豎目轉,手足亂動。忽又一陣寒風挾著香氣,從油釜中捲起。
  就在這時,只聽洞外又是「嗤嗤」兩聲冷笑。榻前死屍全都活了轉來,各持弓箭器械,一擁齊上。雲鳳慌了手腳,忙運劍光護身迎敵,且戰且退。那些活死屍雖然力猛械沉,但雲鳳劍光掃上去,所持兵器全都粉碎,並近不了身。
  可是那座石門卻是堅厚異常,劍光衝上去,只見石屑紛飛,塊礫爆落,卻攻牠不透。那些活死屍更不放鬆,追殺不捨。
  雲鳳料那榻上屍靈是古代有名的聖哲帝王,那百餘活死屍必是當時隨殉之臣。自己無端擾及先聖賢帝王的陵寢墓宮,已覺負有罪愈,怎敢再妄加傷害。
  那些死屍好似看出她的心意,一味向劍光上硬衝,毫不畏忌。雲鳳一面還得留神閃避,只抵禦他們的器械,不便來到近身,所以戰起來,更覺吃力費事。
  似這樣支持衝突了一會,飛劍已把石門衝裂了八九尺深廣一個大坑洞。不特沒有洞穿出去,好似門裏面石質益發堅固,飛劍衝上去,漸漸碎裂甚少。
  身後那群活屍,更是一味猛攻不已。雲鳳身劍合一,雖不怕受傷,可是照此下去,要想敵人不受傷害,卻不能夠。
  雲鳳一時情急,不由大喝道:「我凌雲鳳為除妖孽,誤入先代佳域,事出無心,並非有意侵侮。既不肯開放幽宮,任我自己衝出去也可,何事得罪,如此苦苦相迫?我已多次相讓,再若倚眾欺凌,說不得便要無禮了。」
  忽然中間石榻上有了聲息,百忙中回臉一看,那具長大主屍,竟然緩緩坐起。同時門外「嗤嗤」之聲更是笑個不住。那百餘活屍,見中榻主屍坐起,立即停戰,恭恭敬敬地排班躬身上前參拜。
  雲鳳這時方得看清主屍頭如巴斗,雙目長有半尺,合成一條細線,微露瞳光,似睜似閉。再襯著那一張七八寸長,突出的闊口。上下唇須髯濃密,又粗又勁,仿佛蝟刺一般,越顯得相貌兇惡,威猛異常。
  雲鳳心有主見,認定這是古聖先哲與帝王陵墓。乍見群屍停手來拜,只當是主屍受了自己虔心默祝所動,哪知利害輕重。不但減了戒備,反收了劍光,恭恭敬敬下拜祝告道:「後民無知,誤入聖域,多蒙止住侍從,不加罪刑,大德寬仁,萬分感戴。只是聖靈居此,當在數千年以前,粵稽古史,未聞記載,盛德至功,欲悉無從。外面雖有豐碑崇立,古篆奧秘,難明高深。
  「今者陵寢洞開,宮牆可越,惟恐山中道侶童奴無知,妄有窺測。不為侍從所諒,蹈犯危機,咎雖自取,未免有失聖賢博愛之仁。後民不揣冒瀆,敬乞將聖靈廟諱,生沒年代,略微指示。後民歸去,敬當稟明仙師,於洞外敬加封樹,憚克發揚至德,明闡幽光。兼可永固靈域,長存聖體,與天同壽,阜草無驚……」
  還要往下說時,忽聽玄兒的聲音隱聲暗中細聲喝道:「你算是什麼神聖,卻拿暗箭傷人!」接著,一點寒風從迎面頭上飛過。再聽鏘的一聲,左壁上火星飛揚,一枚四五尺長的箭杆已沒入石裏,不禁大吃一驚。
  猛抬頭一看,主屍仍坐榻上,左手持著一張大弓,右手拿起第二枝箭搭了上去。那雙大眼業已睜開,瞪著酒杯大小的藍眼,正怒視自己,張弓要射神氣。
  雲鳳忙運劍光護身飛起時,又聽玄兒在暗中說道:「師父用飛劍、飛針殺他們吧。這些活屍,都不是古代什麼好人,弟子同咪咪親耳聽他兩個同黨說的。」
  突然那主屍手中箭倏地改了方向,竟朝玄兒發聲之處射去,鏘的一聲,又射到了石上。玄兒又在右壁罵道:「大妖鬼,我有仙太祖隱身之法,你如何能射得到呢?」
  雲鳳才想起,玄兒用五姑所傳仙法隱了身形。自己劍光,四小定追不上,門閉已久,不知他二人怎得進來?又沒見咪咪答話。雖知這些古屍靈都未存著善意,到底是我犯人,非人犯我。這數千年前陵墓,必有來歷,不敢輕舉妄動。
  雲鳳一面忙喝止玄兒,不可妄言妄動。再用五姑所傳隱身法,掐訣一看,玄兒隱身右側,拿油釜當了擋箭牌,蹲在那裏,手裏抱著咪咪,狀似昏迷。
  那榻上主屍見兩箭未中,來人又看不見,意似暴怒,三次搭箭又要射去。玄兒因雲鳳禁止發話,已住了口,見狀沒等射出,已避入釜後。
  雲鳳急欲知道就裏,看咪咪業已受傷,不能言動,恐玄兒萬一被射,決吃不住。又見主屍頗有起身下榻之意,心想:「兩小既然能進,我必能出,何不將兩小挾了過來,悄聲一問?即使被主屍發覺,兩小有劍光護身,也不妨事。」忙即飛身過去,就地上挾起兩小,飛回原處。
  低聲一問,才知玄兒膽量素大,和咪咪最莫逆。先因雲鳳恐四小有失,不准同行,好生掃興。後來待了一會,玄兒對眾說:「師父不要我們進去,無非為了我們道淺力薄,萬一有事,不能兼顧罷了。其實裏面怪物早見識過,怕牠怎的,拼著被師父責打幾下,到底也要看木柵裏面有何奇異景物。你們那個敢與我同去作伴麼?」
  沙、咪、健兒三小知他愛惹禍,誰也不願與他作伴。玄兒嘴本能說,賭氣說要獨往,又拿話一激,咪咪臉軟,不好意思,只得應允。健兒攔他不從,意欲隨往。
  沙沙勸住,說:「他兩人違了師命犯規,必然受責,留下我二人,也好代他們求情。師父現在洞內,還怕什麼?如有亂子,你同了去,濟得甚事?有兩個年紀大點的沒犯規,師父的氣也生得小些。你也跟去怎的?」
  二人攔勸時,咪、玄二人連理也未理,徑隱身形,往洞中跑去。雖然雲鳳沿途觀察留連,怎麼也追不上,及等追到,雲鳳已入險被困多時了。
  二小因過木柵時不見前番阻力,以為怪物邪法被師父破去,越發膽壯。方自心喜,忽聽鳥爪抓地之聲,由前側面走過。
  二人知道那怪物輕靈,比石人厲害,不敢出聲,想等牠過去,再行前進。忽見前面黑暗中影搖搖現出一團熒熒黃光,朝著怪物行處,懸空迎面而至,晃眼相遇,一同走來。
  二小往旁一閃,正碰在那第一塊石碑上,忙往碑後一躲。
  耳聽怪物口吐人言道:「師弟,你怎這般浪費?你知道這油是無價之寶麼?隨便就點了出來。前日若不是你淘氣,將那幾朵古燈花指揮出來玩耍,還不致招來外患呢。看今天來的這個女子甚是厲害,如非洞中藏有三千年黑眚之氣,遮蔽她的目力,將她引入陵穴封閉,說不定師父還要吃虧呢。
  「還有昨天的那幾個,也不知是人,還是山中鬼怪,聽聲音舉動,竟會生得那麼矮小。可惜被他隱身逃走,今天便來了這女子。我們居此多年,全無事故,倘若從此多事,豈不是你鬧出來的?」
  另一人接口道:「師兄你少說這些話,上月不也是我用燈光,將那姓楊的女子引進來的麼?雖然奈何她不得,到底得了她一枝靈藥,你和師父分服之後,不是還誇我機警麼?昨天大頭神又示兆,我才照樣辦的,今天引了人來,又沒吃虧,怎倒埋怨起我來了?這裏不比內陵,你卻說了這一大套話,要有外人混進來聽去,不正是犯大忌麼?」
  那怪物道:「你說我,那你不是也在說話麼?那女子已被困住,怕些什麼?」
  另一個道:「你倒說得好,昨日那幾個小鬼如在此,你看得見麼?洞中藏有三千年靈油,與天皇氏所煉兩柄金戈,太已啟人覬覦,難免有各派中能手來此盜取。那年我師徒四人亡命投止,原以為未必能以容納。怎會頭天剛到,小神便來自請訂交,不久引去,拜見鳩后,還得了牠們不少好處。他平日最能前知,怎麼昨天來的那幾個似人非人的小么魔,你向牠靈前叩問,牠卻毫無示兆呢?莫是有什麼不好?」
  那怪物道:「現在正有外人入網,誰能保牠?倘設尚有餘黨,這些話豈是隨便說的?就是無事閒談,也得有個分寸。可見畜生終是畜生,不明事理,還不與我住嘴!」
  另一人似已發怒,剛要回答,忽聽遠遠有極尖銳的哨聲傳來,怪物忙道:「師父在喚人呢,我們快去,就便看看神寢中被困的那個女子就擒沒有。」
  咪咪、玄兒忙探頭往碑後一看,因為近在咫尺,又是以靜視動,比昨日自然要看得略清楚些。見金光之下,隱隱似有一個毛人影子。那怪物仍和昨日所見差不了多少,身子比那毛人高出好幾倍,兩隻腿腳又細又長,看不出牠的上身。兩個並在一處,正一同往前面洞的深處跑去。
  因知師父被陷,好生憂急,當時激於忠憤,也顧不及利害艱危。竟自一提氣,急行如飛,跟蹤趕出里許之遙。前面二怪忽往右側一轉,兩小也緊隨牠們身後,進沒幾步,似入了一層門戶。忽見一片昏茫茫的毫光,目力所及,居然能以辨物。
  二小定睛一看,屋甚寬大,四壁和中央屋頂,各懸著一根火炬,火焰都有碗大,熒熒欲流。也能見物,只是黑氛若雲,仿佛甚厚。圍著光頭數尺以內,儘是一圈趕著一圈的黑暈窩,恍如急漩釗轉,無盡無休。
  靠左側有一高大石門,近門貼壁石榻上坐著一個人。那人紅臉,絡腮鬍子,生得又瘦又長。坐在那裏,比立著的人還高出一頭,手裏正抱著一個容態妖冶的少婦在說話。
  兩小所隨的妖人,到了室內光盛之處,才漸漸現出牠們的身形。
  那用爪抓地疾行的,雖然口吐人言,並非人類,乃是一隻略具人形的怪鳥。身高約有兩丈,人面鷹喙,目閃碧光,滴溜溜亂轉。禿尾無毛,兩翼一張,像是人手。兩隻腿自膝以下,粗才徑寸,高達一丈三四,占了身長的一多半。看去堅硬如鐵,爪和鋼抓相似,厥狀至怪。
  另一個通體生著寸多長的白毛,眼圓鼻陷,凸嘴尖腮。身後長尾上翹,看去頗似猴子。身量不高,卻能躡空禦虛而行,手裏的光也是一根極小的火炬。
  兩怪剛一走到男女怪人面前,那紅臉鬍子說道:「我適才袖占一卦,今日來的敵人不止一個,還有兩個同黨。你兩個速往內寢,看敵人成擒與否。你二位師伯性情古怪,每次總要把來人戲耍個夠,方行下手。如見敵人尚在抗拒,一面發暗號請你師伯速起,一面急速退出,將法壇上留香點起備用,再報我知。
  「這裏是惟一出口,雖有我在此防堵,但是她那劍光頗非尋常,到底還是無事穩妥。去時,可隱身甬壁之後,暗中探看行事,不可被敵人看破,以防她發覺,由此衝出。」
  兩怪領命,應了一聲,便往門中飛去。
  兩小因時機緊迫,難得知道師父下落,不暇再聽下去,連忙跟蹤而入。進門乃是一座高大甬壁,隨定兩怪沿壁前進,約行十多丈,一邊的石壁忽斷,現出外面的星光。見兩怪業已止步,往外探頭偷看。又聽金石交觸之聲,彙為繁響。忙繞將出去,便到了雲鳳受困之所。
  二小一眼看見雲鳳身劍合一,正與許多長大妖人力戰,不時往石門上衝去,情甚逢遽,不由大驚。正苦無法近前,忽見甬道內似有一線光華,朝當中石榻上長大古屍射去,一會,古屍便自漸漸坐起。先前動手的妖人都停了戰,過來朝著榻前拜倒。
  這時雲鳳也住了手,回身禮拜通白。兩小心中好生不解。
  猛一眼看見雲鳳剛拜下去,躬身默祝,榻上古屍竟將榻旁弓箭拿起,對準雲鳳便射。咪咪救師情急,也忘了使用法寶,竟由左側飛身上去,對準箭杆就是一掌打去。這時箭剛離弦,榻上古屍並未覺出暗中有人。吃這一下,將箭擋歪,失了準頭,竟往斜刺裏射了出去。
  箭雖未將雲鳳射中,可是咪咪的手一觸到箭上,立時涼氣攻心,渾身抖戰。暗道一聲:「不好!」強自掙扎縱開,業已支援不住,滾落榻下。
  幸而玄兒本要上前,緊跟在後,一見咪咪暈倒,知勢不佳。忙一把搶抱起來,先向東路縱開,出聲示警之後,再向右縱去。
  那古屍見那箭離弦,只覺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便行射歪。方自奇怪,忽聽有人小聲喝罵,向敵人報警,方知還有餘黨隱身在側,心中大怒。一面仍持弓箭去射敵人,一面抓起一把石子,朝語聲來處打去。
  玄兒早知有此,業已抱著咪咪縱向一旁,覓好隱身避險之處去了。
  雲鳳同時也已警覺,當下行法,看出兩小所在,不由驚喜交集。忙身劍合一,飛上前去,挾抱過來,向玄兒問知就裏。一聽說墓中屍靈乃是古昔凶頑,不由大怒,這還有什顧恤,便大喝道:「大膽妖屍,無知腐骨,竟敢如此猖獗,今日是你劫運到了!」
  隨說隨將手中飛針發出,一溜火光,夾著殷殷雷聲,直朝榻上古屍飛去。玄兒見師父動手,也將歸元箭發出。眼看兩件法寶先後飛到,忽然一陣怪風,兩邊釜油中的燈光全都熄滅。光華倒映處,榻上古屍業已不知去向。接著一片玉石相觸之聲,琤縱雜鳴。先前那些旁立屍靈俱在黑暗中持著器械,蜂擁殺來。
  雲鳳便運轉飛劍、飛針迎敵。這次是除惡惟恐不盡,顧忌全無。劍光雷火所到之處,那些屍靈連同所使器械,紛紛傷亡斷碎。殺了好一陣,雖覺步履奔騰之聲逐漸減少。可是那殘餘屍靈甚是頑強,儘管遇上劍光便即傷亡,仍是不肯逃退,一味奮勇殺來。
  墓穴奇黑,除卻劍光照處丈許方圓以內,簡直不能辨物,也不知敵屍還剩多少。後來漸覺敵勢愈稀,估量還有六七個未倒的,卻是狡獪異常,不似先前那些魯莽,滅裂得快,追東西來,追西東來,仗著地黑,雲鳳竟難得手,好不容易才能傷著他一個。
  雲鳳知道出路就在榻側不遠的壁間甬道,悄命玄兒收回飛箭。因路口還有妖人在彼伏伺,故意口中大罵:「不將妖屍斬盡殺絕,決不退出!」一面運轉飛劍、飛針,又追尋敵屍,人卻漸漸飛向榻側,借劍上光華端詳出路。罵聲甫歇,便聽外面又是幾聲極尖厲的冷笑。
  雲鳳原非膽怯,不知怎的,每次聽那笑聲,總覺有些肌膚起栗。料知是在嘲笑她說狂話,必是陰謀毒計。笑聲既作,發動必速,心中一驚,更不怠慢,劍光照處,影綽綽見壁間的牆果有一段凸出,再一拐便是甬路出口。
  雲鳳手一招,收回飛針,倏地轉身,連人帶劍飛將出去,居然通行無阻。轉瞬見有光明透進,便照有光之處飛出。剛一飛進兩小來時所經妖人居室以內,便見迎面一座法台,法臺上站定一個紅面妖人,對著一座爐鼎下拜。適間所見榻上古屍和一個赤身披髮的女子,俱都在側。那油釜中的幾朵星光,也移向台口,高懸在上,照得四壁通明。
  妖人一見雲鳳逃出,好似大出所料,又忙又驚,伸手便向爐內去抓。
  說時遲,那時快,雲鳳一見這般情形,料知行法害人,剛照面便將飛針先朝古屍打去。接著飛劍光直取妖人。妖人猝不及防,手正伸向爐內,法寶還未抓起,雲鳳飛劍已繞身而過,斬為兩段,屍橫就地。
  那赤身女子見勢不佳,剛縱妖風飛起,被玄兒冷不防一箭飛去,當場結果。再看古屍,飛針過處,倏又隱去,雖然得手,古屍難傷,終是大患。心想將法台毀了再走,師徒二人劍、寶齊施,先毀那座爐鼎。
  針、劍光華剛到爐上,只聽一片爆音,飛起一大團濃煙,隱挾奇腥之氣,被劍光一絞,立即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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