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回 慎謀凌渾後 有意磨練靈山 勤參白陽圖 無心追雲墮峰
李寧笑道:「此中妙諦,你此時也參它不透。我法不易傷人,萬相隨念而生,念頭動處,仍還本來。日後你道力精進,自能瞭解。此刻神鵰想已復原。西洞內層門戶業已關閉,豔屍正在乘隙欲出,不可再開。我們由北洞水路入內,再行法出去吧。」說罷,領了三人,走向北洞,仍照西洞一樣,行法入內。
到了裏面,李寧將門封鎖,指著壁間一個孔竅說道:「裏面便是水路,我們可由此回去。」
三人往孔中一看,孔並不大,裏面隱隱見有幾條水影閃動。
李寧說得一聲:「速閉雙目。」言還未了,祥光閃過,身子忽然凌空飛起,耳聽四外濤聲震耳。頃刻之間,人已及地,睜眼一看,已達中洞。
這大半日工夫,神鵰已經大半康復,滿身雪羽甚是豐滿。一雙鋼爪抓在鼎紐之上,正在剔羽梳翎,比起未脫毛換骨時,還要神駿修潔得多。
英瓊一見大喜,連忙飛身上去,抱著鵰頸,撫愛不休。
李寧道:「論理牠還須養息半日,才可飛翔。所幸牠年來道力精進,復原甚速,你們又忙著回山。你三人可騎在牠的背上,由我行法,護送回去吧。」說罷,三人分攜了所得的至寶奇珍,李寧指著四壁靈藥,命拔起了十餘種,騎上鵰背。
英瓊問:「洞門已閉,打從何處出去?」
李寧笑道:「我自有出路,待我給那豔屍留個警戒。」當下指著寶鼎,默誦了一陣佛咒。然後指著洞壁一角道:「這裏無水,牢記此處,以備異日之用。」說罷,又口宣佛咒,將手一指,一片石裂之音,一塊三丈許見方的大石忽然落了下來。
李寧又將手一指,一片祥光,將石托住。三人駕鵰飛出一看,已是外層洞室,耳聽巨聲發於後面。李寧跟著出來,洞壁已合。仍用前法,出了洞門,到了外面。李寧袍袖展處,數十丈祥光,圍擁著四人一鵰,齊往峨嵋飛去。
話說當年,白谷逸的妻子凌雪鴻在開元寺坐化時,曾對白谷逸同窮神凌渾的妻子白髮龍女崔五姑再三囑咐說:「凌家仙根甚厚,五十年後必有子孫得道,請務必代為留意。」
凌雲鳳是老俠凌操之女,心性高潔,自幼向道。只為老父年邁,又鮮兄弟,不得已才許配俞允中。雖然允中英姿颯爽,武藝高強,又是世家子弟,堪稱佳婿,到底不是夙願。
及後凌操被仇人所迫,家遭大難。白髮龍女應白谷逸之請,前往救人,時雲鳳正被毒煙薰昏倒地。白髮龍女將群賊驅走,一見雲鳳,資質絕佳。憶及雪鴻前言,便攝起雲鳳,金光一閃,人即不見。
雲鳳在迷茫中,微覺身子被人捧住,輕飄飄地憑空騰起,漸漸不知人事。等到醒來一看,已臥在一間極修整的石室以內,面前站定一個滿頭銀髮、手柱鐵杖的婦人,正撫著自己滿頭秀髮說道:「小孫孫,你能知我是誰麼?」
雲鳳幼年便聽凌操說起自己家中曾祖姑成道的仙跡,一聽這等稱呼,把白髮龍女崔五姑當成了凌雪鴻。適才曾為敵人毒煙暈倒,定是遇救到此。連忙下拜道:「你老人家可是五十多年前在開元寺坐化的那位曾祖姑麼?」
崔五姑道:「你曾祖姑業已兵解化去,又經過了三十餘年的流轉,才轉輪托生。在蘇州閶門外七里山塘一個姓楊的漁人家裏,不久便可相逢。我是你叔曾祖父凌渾的妻子白髮龍女崔五姑。如今妳塵緣已盡,我渡你到此,先傳授你坐功劍法,日後再引進到峨嵋門下。且先賜你一口玄都劍,按我所傳,每日虔心練習。我不時離此他去,每隔旬日,必來看你一次。
「這裡是黔桂邊境、風洞山白陽巖花雨洞,為昔日白陽真人學道之所,靈跡甚多,乃人間七十二洞天之一。內洞壁上,有白陽真人遺留的圖解熊經鳥伸,外具百物之形,內藏先後天無窮變化。你只要勤加揣摩,以你天資,日久自能融會貫通。稍能有成,再下山去略積外功,便可持我柬帖,趁著峨嵋開闢五府之便,前去拜師了。
「此洞藏有白陽真人一部針訣和兩匣芒餌,中間經過許多異教中人來此搜掘,至今不曾發現。連我也未知藏處,難免不再有人覬覦。我再賜你神針一枚,可隨心收發,作為防身之用。你若有緣將真人遺物得到手中,足可助你數十年苦煉之功。可隨時留意,那就看你緣分如何了。」
雲鳳聞言,不禁感激涕零,抱著崔五姑的雙膝叩頭不止。
崔五姑笑道:「我知你向道心誠,今日正稱你的心願,儘自傷心則甚?快起來。」
雲鳳含淚起立道:「曾孫女蒙曾祖母天高地厚之恩接引到此,九死難報!只是爹爹年邁,並無子息,所生只曾孫女一人。平時甚是鍾愛,今見曾孫女失蹤,必然悲痛不止。還望曾祖母恩施格外,大發鴻慈,將他接引到此,即使修道無緣,也可朝夕侍奉,不知可否?」
崔五姑笑道:「癡丫頭,你當修道成仙就這般容易嗎?此山已高出雲表,你此時人在洞中,又服我的靈丹,還不覺得洞外罡風何等凜冽。常人到此,立即吹化。便是你,也須修煉四十九日之後,始能出洞遊行。他一個暮中衰叟,到此怎能禁受?
「洞中食用之物俱所不備,你在數年內還未必能服氣禁食。這四十九日中,尚須我給你採辦黃精松子之類充饑。自出取食,須待四九期滿,骨堅氣凝之後。他來豈非受罪?至於憂思愛女,在所難免。你只要有志向上,年餘光陰,便能見面。你必將我的靈丹與他服食,縱難成仙,也可延年益壽。一人得道,九祖升天。圖這年餘之聚,反分道心則甚?」雲鳳不敢再說。
當下崔五姑便命雲鳳盤膝坐下,道:「你如此孝思,索性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使你早日學成,父女重逢。此舉省卻你苦功不少,須知此等仙緣,曠世難逢,勿以得之太易,不自珍惜,淺嘗輒止。」雲鳳聞言悚然,恭謹領命。
崔五姑伸出一手,按住她的命門。雲鳳只覺五姑的手微微在那裏顫動不止,漸覺一股熱氣由命門貫入,通行十二玄關,直達湧泉,再由七十二脈周行全身。時遍體奇熱難耐,五內如焚,雲鳳只管凝神靜志,一意強忍。半個時辰過去,方覺渾身通泰,舒適無比。
五姑喜道:「想不到你定力根骨如此堅厚,真不枉我渡你一場了。」接著又傳了雲鳳坐功,說道:「你此時百脈通暢,百病皆除。日後運氣調元,可以毫無阻滯,後洞現有我適才採的黃精,外有鐵釜一口,支石為灶,足供半月之糧,可照我法做去。半月後,我再來傳你劍訣。」
五姑說罷,取出一口長才二尺的寶劍和一根三棱鐵針,交與雲鳳,傳了針的用法,說得一聲:「好自修為,行再相見。」只見滿洞之中金光耀眼,人已不知去向。
雲鳳知道洞外罡風厲害,不敢追出去看,只得望空拜倒,謝了大恩。
雲鳳先將那口劍拔出,電光閃處,劍已出匣,寒光射眼,冷氣侵肌。仙家異寶,果自不凡。神針無事不敢妄發,也知是件寶物無疑,不由喜出望外。心裏記著後洞壁間圖解和白陽真人靈跡,以為其中必多仙景,恭恭敬敬朝後洞叩了幾個頭。存著滿腔虔誠之心,往裏走去。
這洞共分前、中、後三層,只前洞最為光明整潔。中洞深藏山腹,雖然高大宏深,已不如前洞明朗。雲鳳見上下壁內到處都是殘破之痕,料是前人發掘遺跡。走向洞壁盡頭,見有一塊高約兩丈,厚有三尺的石碑,碑上並無字跡。轉過碑後,才是後洞門戶,高只丈許。
進門一看,洞內異常黑暗陰森。雲鳳原有內家武功,目力曾經練過,仔細定睛尋視,依稀略能辨出一絲痕影,還是看不清楚。洞中仿佛比前、中二個洞還大得多,除當中一個石墩和零零落落豎著許多長短石柱外,並無什出奇景物。
再走向壁間一看,那圖解也只影影綽綽,有些人物痕跡,用盡目力搜查,不見一字。僅在東南角尋到一堆黃精、松子和那一口鐵釜,心中未免覺著有些美中不足。孤零零坐在當中石墩上,只管出神尋思,也不想弄吃的。
暗忖:「曾祖母既說圖解為用甚大,必非虛語。這一點點人物立坐飛躍淡影,不見一字,洞中如此黑暗,叫人怎生索解?如不從此中悟出一些妙理,休說自己汗顏,曾祖母必當自己不堪造就,負了期許,也許就此罷手,豈不誤了仙緣?」
想了一陣,又往四壁注視一陣。那飛躍屈伸之狀,還可照著內行功夫依式學樣,偏生坐像最多,十九一式。即使看得清楚,也無從下手學習。似這樣起坐巡行,過了好些時候,老是尋不出一點線索,不由著起急來。越著急,覺著洞中越更黑暗。
末後把氣沉下去,閉了雙目,略微定了定神,把心一橫,暗罵:「好容易遇上這等仙緣,偏又資質這等愚下。如不悟出壁間圖解用意,誓以身殉!反正曾祖母要過了半月才來,無須急在這時,何不先照她所傳煉氣之法,勤加練習,緩些時再去參悟?」
想到這裏,便將雙膝一盤,冥心靜氣,打坐入定。等到做完功課起身,也不知是什時候,只覺身輕骨健,神清氣爽。睜眼一看,洞中也沒有初進來時黑暗,壁間圖解隔老遠便能稍稍辨認。這才稍悟虛空生白之理。
適才是由明入暗,滿腔欲望,心盛氣浮,所以看不大見。此時坐功之後,矜平躁釋,神清志寧,便好得多。以後勤加練習,定能視暗如明。只要圖像能一目了然,無須尺尋寸視,縱無字跡注解,多少總要體會出一些道理。不禁轉憂為喜,益發奮勉不置。
雲鳳自從遇救,到此已有一天多時間未進飲食,這時心裏一寬,方覺腹饑。走向壁角置釜之處,一面先剝了松子入口。想起仙人點化,往往示意於不知不覺之中。前洞盡有光明方便所在,這鍋灶偏生安置在後洞最黑暗的地方,看似無關,定非尋常。說不定又含有深意,且莫去動它。
隨手取了一根黃精,咬了一口,覺著苦澀。見其中還雜有許多山芋,打算煮熟了吃,釜旁柴禾頗多,也有火種。只是無從尋水,出洞又畏罡風。只得用身帶的一把小刀,削些胡亂生吃了一頓。
吃完起身,又向壁間尋視,除看得比前清楚外,仍無所得。一心苦練,洞中又無床榻被蓋,索性不睡,徑去石墩上二次打起坐來。做完一次功課,異常舒散。或是吃些山芋、黃精、松子之類,又去打坐入定。似這樣做過了十幾次功課,始終未曾離開後洞。
洞中黑暗,不分晝夜,算計時候,約有三天光景。因是潛心一意,勤苦參修,再加天資穎異,夙根深厚,進境極快。但雲鳳本人尚不知道,只覺心智空明,耳目分外靈敏而已。
有一次,剛剛入定醒來,偶看壁間圖解,格外比前清晰,知是打坐之功。自忖:「再有數日,只要按著曾祖母所傳坐功,能在一次中將氣機運用純熟,通行逆關。過了十二周天,做到她老人家所說境界,便可照著壁間圖解,不問悟出門徑與否,一一試練了。」
正自尋思,微聞水聲滴石,靜中聽去,分外清楚。細一留神,聽那水聲竟出自那塊打坐的石墩之下。雲鳳連日用功,除吃些山糧外未進滴水,也未行動過一次。忽然聽得水聲,不禁思飲。
心想:「洞中靈跡甚多,除壁間圖解外,也曾仔細搜索,並無所見。石墩下面是實是虛,怎未想到移開一看?這水聲好似時近時遠,石墩又大,莫非下面還蓋有洞穴不成?」
想到這裏,走近前去,兩手搬著石墩往前一拉,竟能移動。連忙運足平生之力,一陣搬移,移開二尺來遠近,漸漸發現穴口,心中大喜。等到石墩移向一旁,再看全穴口,比石墩只稍小一圈。低頭往穴裏一看,水聲已住。
那穴道由前往後,斜行下去,看去雖然很深,不過斜徑陡些,並非直落無際。有了著身之處,自信從小練就一身輕功,還可提氣貼壁上下。
雲鳳略微歇了歇,振起精神,將真氣往上一提,身坐穴口。伸足入穴,背貼著那滑削陡險的穴壁,緩緩往下溜去。快要到底,才將氣一舒,放快了勢子。
等到腳踏實地一看,地方不大,石筍林立,均甚粗大。石壁沒有上面平整,到處都是孔竅洞穴,仍有不少發掘過的痕跡。再一細尋那水聲之處,只在一聲形如槎丫的奇石上面洞竅裏有一線流泉,涓涓下滴。想是年代深遠,水滴石穿,已成了一個尺許方圓的水坑。
水與地平,也不溢出。用劍一探,不能到底,仿佛很深。張口就著泉流一嘗,竟是甘冽異常。心想汲些上去,又沒盛水的東西。如若上去,將那口鐵釜搬下來盛,又恐拿著東西,走這樣滑削的穴壁,下來容易,上去卻難。
想了想,無計可施。一心想吃點熟東西,只得取下身披的肩巾,先放在水坑裏洗了個淨。就著那涓涓細流,將牠浸濕。再脫去上身衣服,放在石上,以免弄濕了沒有換的。一切準備停當,口含濕衣,走向穴壁。仍是背貼著壁,將頭往上略伸,手足向壁,施展輕身功夫。一提氣飛也似往上游去,一會到頂。
雲鳳出了穴口,奔向釜前,將肩巾一陣擰絞,居然有一碗多水。左右閑著無事,穴底溫暖如春,也不嫌麻煩。一連上下三次,才湊了有半釜子水。就石上晾起肩巾,將脫去的衣服著好。一面生火,一面削芋放入釜中去煮。
不消片刻,水開芋熟,香味撲鼻。取出一嘗,不但那芋甘芳酥滑,連湯也是清香甜美,益覺適口異常。盡情大嚼之餘,不覺吃多了些。
雲鳳連日吃了許多冷東西,在前又服了崔五姑的湔洗腸胃的靈藥,藥力早已發作。又幾天沒有行動,被熱湯熱食一沖,不一會,忽然腹痛如絞。恐污穢了洞府,洞外罡風厲害,強忍著跑出洞去,擇一僻靜山石後面。剛一蹲下,便如奔流奪門,不可遏止。
等到站起身來,積滯全消,頓覺身子一輕,五內空靈。細看當前景物,置身已在白雲之上。四外高峰微露角尖,俱在腳底。正當中午時分,天風冷冷,仿佛甚勁,但是一毫也不覺冷。
偶一低頭,見崖下面長著許多奇木異卉。向陽一面,有一處黑沉沉的,似有洞穴,當時未有意去看。閑眺了片時,徑回洞中,去做功課。坐時覺著一縷熱氣由丹田起來,緩緩通過十二玄關,直達命門。然後又順行下去,與崔五姑傳授時手按命門的情況相似,知道第一層功夫業已圓滿。
雲鳳坐罷睜眼一看,全洞光明,無微不矚,不禁狂喜。壁上圖解,連日來已是越看越顯。雲鳳打定主意,只是練五姑所傳功課,一直未去理它。
這次做完功課,見四壁人物鱗介飛潛動躍之形。不特神態如生,竟悟出自東壁起始,個個俱似有呼應關聯。一數全壁,共是三百六十四個圖形。
暗忖:「這圖解分明按著周天三百六十五度,怎麼少了一個?」
四外又無殘缺之痕,再四揣摩不出。反正無師之學,全仗自己用心試習,並不深知玄妙,且試試再說。便決計從東壁許多圖像起,照樣練習起來。
起首是一連十二個人形的坐像,俱都趺坐朝前。頭一個兩手直向膝頭,二目垂簾內視,首微下垂。第二個頭略正些,態甚安閒。以下的十個坐像,俱都大致相同,看不出有什不一樣處。
雲鳳雖猜是坐功次序,但是四壁三百六十四個圖像,飛潛動靜,無一雷同。這起首十二個,除頭一個首略俯,算是坐功起始,調息時的姿態外。後面這十一個既無什姿態,要牠何用?定有深意在內,只是自己心粗,沒有看出牠的異處。
她定了定神,再仔仔細細察看那十一個圖像的同異之點。除面貌胖瘦、身材高矮不一外,休說姿態相同,連服裝和那衣紋都是一個樣式畫出似的,想不出個道理來。後來一想,這也許是當初真人門下練圖解的十二個弟子,也未可知。
看壁上人形,一共不足二十,除這十二個有衣冠外。餘者均是赤著身子,所料或者不差。想了想,把初意略微變更,便捨了這十二圖像,暫且不學,竟從第十三個圖像開始學習。
其實雲鳳如按初定主意,不問三七二十一,竟從頭一圖學起,日子一久,自可悟出玄門上乘大道。只為天資過分聰明了些,心略一活動,這一改主意,反倒捨近求遠。等把壁間圖解學完,悟出走錯了路,已該是下山時候,無暇虔修了。
十三圖起,儘是些人物鳥獸各式各樣的動定狀態。雲鳳便照著上面熊經鳥伸,一一練習起來。先只是打算照本畫符,以為不知怎麼難法。原擬每次功課完畢,每一像學上幾次。不問有效無效,能通與否,先練習上十多次,再挨次往下練去。
反正不惜辛苦,把這三百六十四像一一練完,看是如何,再作計較。及至照圖才練了兩式,便覺出有些意思,一式有一式的朕兆,不禁心裏頭怦怦跳動。連飲食都顧不得用,照式勤練不已。第一日連著幾次,練了二十餘式。
坐完了功課便練,練完又坐,雖已入了悟境,尚不能將各式融會貫通。等到第三日過去,已會了百十來式。有一次練完,試照幼年在家練習武功之法,將各式先挨次連貫如打拳般練了一遍。然後又顛倒錯置,再練一遍。練時猛覺氣機隨著流行,和坐功時相仿,益發狂喜。
不消十來天的工夫,壁間圖像俱已練到。雖然只知依樣葫蘆,不能深悉其中微妙,對於運氣功夫,卻是已有進境。
崔五姑去時,曾說每隔旬日,必來看望一次。這日雲鳳做完功課,一算日期,已有半個多月。五姑說來傳授劍法,並未來到。可是洞角所留的食糧,看去還是那麼多,絲毫不見減少。起初只顧每日苦練,沒有注意到此,這時一經想起,覺著奇怪。
暗忖:「神仙決不打謊語,但是飛行絕跡,來去無蹤。」一想到這裏,便留了神,將所餘食糧,分別估了數目,打了記號。照自己每日食量一估,還敷月餘之用。
過了兩三天,一查看竟少了些。尤其是自己最喜煮來吃的山芋,一根無存。好生後悔,不該暗破玄機,又去打什記號。
光陰易過,雲鳳在白陽崖花雨洞中,不覺過了一個多月。五姑始終未見一臨,眼看著食糧將罄。喜得那日五姑曾說四九期滿,便可出洞覓食,如今相隔已無多日。洞外罡風凜冽,日前也曾試過兩次,除風力稍勁外,並無所說之甚。連日忙著用功,僅在洞前稍立,偌大一座仙山,俱未涉足。
再過兩日,如五姑還不見到,便準備在本洞左近,先採辦一點食糧。省得用完之後,急切無處採辦。雖然仙法未得傳授,好在自己原有一身武藝,又有一口仙家寶劍,還有那根神針防身。縱遇山魈木魅,自信尚能應付。出家人山居修道,一切艱危災害,原所難免,也怕不了許多。
正在沉思,偶望壁間圖像,個個姿態生動,仿佛欲活。仙人手筆果是靈奇,越看越出神。猛然想起自己曾將三百五十二像一口氣連貫習完,覺著與坐功真氣運行流替雖有動靜之分,但殊途同歸,並無二致。五姑去時未傳劍法,正苦無法練習,何不用這口仙劍,照著壁圖也試牠一試,看是如何?萬一也和上次一般,悟出些道理來,豈非絕妙?
雲鳳想到就做,當下拔出那口玄都劍。按著圖形,參以平日心得,一招一式,擊刺縱躍起來。頭兩次練罷,得心應手,頗能合用。只因圖形部位變化不同,有的式子專用右手便難演習,非換手不可。如真照了樣做去,到時勢非撒手丟劍不可,覺著有些美中不足。
練到十次以上,動作益發純熟。快練到一百零三式時,又該兩手交劍,才能過去。心想強牠一強,看看有無別的解法。心裏雖這麼想,身法並未停住,就這微一遲疑之際,已然練到那一式上。這中間一截,共有七十多式,多是禽鳥之形,大半都是爪翼動作,並無器械。雲鳳用劍照式體會,都能領悟用法。
那一百零一、零二兩式:一個是飛鷹拿兔,盤定下矚,一個是野鶴衝霄,振翼高穹。一上一下,本就不易變轉,偏生一百零三式單單是個神龍掉首,揚爪攫珠之形。雲鳳先將身縱起,右手持劍,去伐飛鷹右爪,作勢下擊。剛一落地,倏又縱起,去學第二式。
因第一式未悟出著力之點,只知橫劍齊眉,卻伐鶴的右翼。如要跟著提氣飛身回首旁擊,格於圖中形勢,非兩手換劍不可。當時略一慌亂,想變個辦法,只顧照式練習下去,不料那些圖形一式跟著一式。
雲鳳急於速成,動作又快,身在空中。剛照式一個翻騰,猛見眼前寒光一閃,自己的頭正向手中寶劍擦去。這時雲鳳的劍原是用虎口含著,大、二、中三指按握劍柄,平臥在手臂之上。再想換式將劍交與左手,已是無及。
情知危險萬分,心裏一著急,就著回轉之勢,右手一緊。中指用力照著劍頭一按,同時右臂平斜向上,往外一推,那口劍便離了手,斜著往洞頂上飛去。雲鳳身子已盤轉起來,見劍出了手,心裏一驚。
這些動作每日勤練,非常純熟,不知不覺中照著龍蟠之勢,身子一躬一伸,便凌空直穿出去。她原是一時手忙腳亂,想將那脫手的劍收回來。誰知熟能生巧,妙出自然,又加氣功已經練到擊虛抓空境地,平日獨自苦練,尚無覺察。忽然慌亂中的動作,竟然合了規矩,這一來恰好成了飛龍探珠之勢。
說時遲,那時快,劍又是口仙劍,既發出去,何等迅速。照理雲鳳只是情急空抓,萬不料手剛往前一探,那股真氣便自自然然到了五指。猛覺手中發出的力量絕大,那劍飛出去快要及頂,竟倒退飛回,到了手中。能發能收,大出意料之外。且喜人未受傷,連忙收式落地。
雲鳳暗忖:「那劍明明脫手,怎會一抓便回?好生奇怪!」後一想:「連日苦練,只覺真氣越練越純,也不知進境深淺,壁間圖解是否可與劍法相合。難道這麼短的時日,已可隨心收發不成?」想著想著,試將劍輕輕往前一擲,跟著忙用力往前一抓,果然又抓了回來。
歡喜了一陣,該是進食的時候,一查食糧,所餘已是無多。一時乘興,帶了那口玄都劍和飛針,徑直出洞,去尋覓食糧。
到了洞外一看,恰值雲起之際,離崖洞數丈以下。只是一片溟漾,暗雲低壓,遠岫遙岑,全都迷了本來面目,不知去向。崖洞上面,照例常時清明,不見雲雨。這時也有從雲層中掙出來成團成塊的雲絮,浮沉上下,附石傍崖,若即若離,別有一番閑遠之致。
雲鳳先見下面雲厚,雖然前幾日看出一條方向路徑,到底不曾親身經歷過,怎敢冒昧穿雲而下。方自有些遲疑,忽然一團雪也似的白雲從崖下飛起,緩緩上升,往身旁飄來。覺著有趣,伸手一抓,偏巧一陣風過,那雲已是升高丈許,往前飛去。
雲鳳一撈,撈了個空,心中不捨,便追了去。這風一吹,不但這團孤雲飛行轉速,便連下面的雲海也似鍋開水漲。波捲濤飛,滾滾突突,往上湧來,轉瞬之間,已與崖平。雲鳳只顧縱身捉雲,忘了存身之處已離崖邊不遠。
剛將身縱起,見那雲突又前移,暗罵:「雲兒也這般狡猾,我今日若不將你捉住才怪。」不便在空中施展近日新學來的解數,往前一探。又懸空飛出了兩三丈遠近,將那雲團雙手抱住,卻是一團空明,此時身子已往下墮落。
雲鳳猛一低頭,見腳底雲濤泱奔,浩瀚無涯,哪裡還有著腳之所。知是一時疏忽,已經縱在崖外,不禁大驚,急切間想不出好主意。等到想起提氣盤空,凌虛迴旋,身子已墜入雲層之中,睜眼不辨五指,哪裡還來得及。
仗著膽大心靈,雲鳳立時變了方法,把氣緊緊提住。隨時留神著腳底的地方,使下落之勢略緩,只要覺著腳一挨著實地,便可站定。
正落之間,漸覺涼風侵肌,冷雲撲面,周身業已濕透。正猜雲中有雨,猛聽雲底下風雨大作,聲如江濤怒吼,四周的雲越暗,水氣越厚,幾如浴身江河之中。
約有頓飯光景,才將這千百丈厚的雲層穿過,風雨之聲,也越發聽得真切。定睛往下面一看,底下也是一座山脊,因為終年上面有雲封蔽,尚未見過牠的形勢。身子正從狂風暴雨中飛落,離地少說也有數十丈高下,一旦失足,萬想不到下落這麼低速。
自己如非在洞中練習了這四十多日圖解和坐功,一旦自天墜地,直落千丈,還不是個粉身碎骨麼?想到這裏,好生害怕心寒,哪敢絲毫怠慢。先將氣一舒,使其速降,轉眼離地只有十來丈,才忙將氣重新提住。緊接著再做出一個俊鶻盤空之勢,以便覓地降落。
雲鳳想不到自己的一口真氣已提了好一會,畢竟練功日子太淺,根基未固,又處在驚急忙亂之中,下落太高。這氣一散,便不易再為調勻,勢子也不能隨意變化,想和初下來時那般緩緩提氣下落已不能夠。
雲鳳見下墜甚速,恐心身受了震傷,正在拼命往上提氣,一眼看見前面綠蔭叢密之中有一株古樹。大約十圍,槎丫怒挺,突出群抄。雲鳳下時,原是兩臂平分,雙足朝上的式子,往下斜飛墜落。打算萬一不濟,臨時再化成一個風飄柳絮的招式,翻折而下。雖保不住要受一點震傷,到底好些。一見這株古樹,正好攀附,好生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