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回
  重逢慈父 喜煞孝女兒
  兼睹奇觀 窮究幻波池

  英瓊終不放心,仍強著輕雲、易靜,繞道往崇明島一行。
  三人剛剛飛起空中,行了不遠,忽見正西方一片祥光,疾如電駛,從斜刺裏直飛過來。彩氣繽紛,迥非習見,連易靜也看不出是何家數,來勢甚疾,不知是敵是友。方在猜疑,那祥光已經飛到。英瓊見光霞圍繞中,現出一個高大僧人,朝著自己把手一抬,便往下面山頭上落去。
  英瓊不禁狂喜萬分,顧不得再說話,跟著朝下飛落。一斂遁光,拜倒在地,抱著那僧人的雙膝,淚如泉湧,兀自說不出一句話來。
  易靜、輕雲見英瓊朝那僧人追去,忙也跟蹤而下。輕雲見了這般情狀,已經猜出來人是誰,一同上前拜見。
  那僧人含笑說道:「瓊兒,我隨你白眉師祖已得了正果,早晚飛升極樂。便是你也得了仙傳,異日光大師門,前路正遠。我父女俱是出世之人,怎還這般情癡?我此次與你相見,原出意外,別久會稀,正該快聚兩日,只管哭牠則甚?」
  說時,輕雲已上前跪下,口稱伯父。一面又招呼易靜,上前拜見道:「這位便是瓊妹妹的令尊李伯父。與家嚴為異姓兄弟,久共患難,現在白眉禪師門下。」
  易靜早知不是常人,聞言益發肅然起敬,忙即上前拜倒。
  英瓊眼含清淚,哭問:「爹爹怎得到此?」
  李寧道:「我近來獨在一處靜養參修,本沒想到能和你們相見。今早做完功課,心裏忽然動了一動。出去一看,恰值恩師座下神鵰飛來,銜著師父法旨。言說他老人家因念群仙重劫,再遲數紀飛升。適才接了你師父請柬,命我相代前往參與。
  「今日是黑鵰佛奴脫毛換體之際,現在崇明島身受火劫,命我帶了天地功德水,先去為牠淨身洗骨。赴會以前,準可換了毛羽復原。目前凝碧仙府長幼各派群仙已到了不少。你們的師長正用天一真水點化神泥,摶練新得那口仙劍。此劍乃達摩老祖遺寶,練成以後,與紫郢、青索,堪稱鼎足而三了。」
  李寧望著英瓊,面容一整,略帶憂色道:「我兒無端輕啟殺孽,雖說是因果輪迴,到底不符修道人胸襟。昔日長眉真人領袖群倫,從不妄殺,每每預留生機,予人自新之道。我兒空自得了真人之仙劍,卻未得真人之仙德,真真令為父耽心不已。」
  英瓊聽了,自知莽撞,低頭不敢置言。此次闖事,易靜是明知故犯,責任最大。一見李寧滿面秋霜,也是慚愧不已。
  李寧又對輕雲道:「昔見侄女,尚在孩提之中。後遇令尊,始知拜在餐霞大師門下,當時瓊兒晝夜歆羨,恨不得也做個劍仙才好。不想沒有多日,令尊與你姊妹,連那趙燕兒,俱都作了同派同門。我也身歸禪門,參修正果。」
  李寧見三人知過,目的已達,便對三人說道:「你姊妹三人,可隨我去至依還嶺,小聚一二日。等佛奴傷癒復原,同往峨嵋,也還不遲。」
  易靜久聞白眉和尚道行高超,李寧是其門徒,況又是英瓊之父,知道此去必然還有原故,連忙躬身答道:「老前輩盛意,敢不從命。」英瓊、輕雲二人自然更無話說。
  李寧便命三人站好,大袖揮處,一片祥光瑞靄,簇擁著騰空而起。三人俱都驚羨佛法精奧,比起玄門道術,又是另一番妙用。百餘里途程,頃刻便到。祥光飛近嶺半,便即落下,一同步行而上。
  那依還嶺正當峨嵋歸途的西南方,伏處深山之中,並不見怎樣高。滿嶺儘是老檜松柏梗杉之類的大木,鬱鬱森森,參天蔽日,奇花異卉,遍地皆是。加以澗谷幽奇,岩壑深秀,珍禽異獸,見人不驚。端的是一座靈山勝域,非同凡境。
  李寧率了三人,且行且說道:「此嶺為西南十七聖地之一,僻處南疆萬山之中。四外都是崇山惡嶺包圍,更有數千里方圓的原始森林隔斷,人入其中,縱不迷路,也為毒蛇野獸所傷。再加環山有一條絕澗,廣逾百丈,下有千尋惡水,便是猿猱也難飛渡。
  「只有我們所走的這條來路,為南來入嶺復道。可是這條路上儘是沼澤,澤底污泥,瘴氣極毒,終年不斷。所以自古迄今,常人竟無一個可以到此。此洞與爾等有緣,特此帶來認識一番。
  「百年前有一佛女,在此嶺上修道,因為她是人家棄嬰,為靈獸銜上嶺來撫育。後服本山所產靈藥成仙,生無名字,便以嶺名做了道號,人稱依還神姑。飛升以後,所顯靈跡甚多。那神女修道的洞府,深藏在嶺頂幻波池底,外人不知底細,無從進入。
  「今借佛奴脫體之便,一則使你們先行認清出入道路,好為異日之用,二則池底洞中,藏有神女遺留的毒龍丸,乃古今最毒烈的聖藥,專能降妖除怪,異日頗有大用。但是神女遺偈,取丹的人須是女子,方能如願到手。你們少時取了這毒龍丸,還可將池底神女所植的十二種靈藥仙草,連根移植回去,豈非絕妙?」說時,已達嶺頂。
  那嶺原是東西橫亙,長約數十里,就只當中隆起如墳,最高最大。
  英瓊到了嶺上,一路留神細看,並未見佛奴蹤跡。正開口想問,耳聽泉聲淙淙,響個不絕,仿佛就在近前,四周一看,卻找不著在哪裏。
  這時已走到一片樹林以外,正當嶺的中心地帶。眼看前面生著一大片異草,綠波如潮,隨風起伏不定。
  李寧忽然笑道:「瓊兒,我們已經到了幻波池邊了。你覺得看不見佛奴影子,心中奇怪麼?我們慢慢下去,好讓大家見個仔細。」說罷,將手往那片異草中心一指,那草便往地底陷落下去。
  眾人飛身一看,只見離頂數丈之間,清波溶溶,雪浪翻飛,從四外奔來,齊往中心聚攏,現出一個數頃方圓的大池,原來那是一個大深穴。適才所見異草,乃是一種從未見過的奇樹,約有萬千株。俱都環生穴畔,平伸出來,互相糾結,將穴口蓋沒。除當中那一點較稀外,別的地方都被樹幹纏繞得沒有絲毫空隙。
  那樹葉極為繁密,根根向上挺生,萬葉怒發。每葉長有丈許,又堅又利,連野獸都不能闖入。休說遠處看不見下面有池,便是近看,也只能看見些微樹幹。
  李寧道:「這還不算,真的奇景,還在下面呢。」說罷,又朝下面池水左側波浪較平之處一指,那池倏地分開,現出一個空洞,望下去深幾莫測。
  李寧這才率領眾人,由水空之處飛身而下,約有數百丈深,方行到底。
  英瓊等抬頭往上一看,那池竟凌空懸在離地數百丈的空隙,波光閃閃,一片晶瑩。細一觀察,才知穴頂一圈,俱是泉源。因為穴口極圓,水從四方八面平噴出來,齊射中央,成了一個漩渦。然後彙成一個大水柱,直落千丈,宛如一根數百丈長的小晶柱,上頭頂著一面大玻璃鏡子。
  那穴底地面,比上穴要大出好幾倍。中有五個高大洞府,齊整整分排在周圍圓壁之上。底中心水落之處,是一個無底深穴,直徑大約數丈。恰好將那根水柱接住,所以四外都是乾乾淨淨的,並無氾濫之跡。再看地平如砥,四壁石英雲母相映生輝,明如白晝。越顯得宇宙之奇,平生未睹,益發贊妙不置。
  李寧道:「這依還嶺共有兩處:一個得靜之妙,一個得靜之奇。你們將來自知。南向一洞,為聖姑生前修道之所,此時尚不能入內。西洞為煉丹爐鼎所在,她飛升之時,毒龍丸剛剛第二次練成,尚未開爐,便即化去。那十二種仙草,也在其內。
  「此洞與其餘三洞相通,關係日後不小,大家務要留心,以為異日之用。佛奴現正在丹爐上面養傷,大約再有一日,便可痊癒了。」說罷,便率眾人往西洞走去。
  眾人先見五洞五樣顏色,因為只顧看那水幕晶柱,未甚在意。這時走近南洞,見那洞門質地頗類珊瑚,比火還紅,上面有兩個大木環,雙扉緊閉。
  英瓊上前推了兩推,未推動。及至走向西洞一看,形式大略相仿,兩扇洞門金光燦爛,上面也有兩個黑環,洞門俱是圓拱形,關得嚴絲合縫。如非閘色與石色不一樣,幾疑通體渾成。
  李寧笑道:「你們雖然道法深淺不同,俱都得過仙人傳授。這門曾經聖姑封鎖,可有打開之法麼?」
  易靜平日雖頗自恃,聞言知非容易,惟恐萬一出醜,輕雲只是謙退,俱不則聲。
  英瓊多年不見慈父,一旦重逢,早就喜極忘形,聞言便答道:「女兒先推那紅門,沒有推動,今番且來試試。」
  李寧笑道:「瓊兒畢竟年幼無知。你看兩個姊姊道法俱比你高,均未說話,只你一人逞能。試由你試,但是不許你毀傷這洞門。」
  英瓊原想紫郢劍無堅不摧,打算齊中心門縫來上一劍。一聽不准毀傷,便作難起來。
  李寧又道:「此洞須留為異日之用,並且內中還有層層仙法埋伏,休說不可妄為。即使欲加破壞,你易、周二位姊姊哪個沒有法寶、仙劍,還能輪到你麼?你夙根稟賦,至性仙根,無一不厚,只是涵養還差。此番開府盛會以後,教規愈嚴,門下弟子不容有絲毫過犯。你殺氣太重,凡事切忌魯莽,以免有失,悔之無及。」
  英瓊聞言,只管望著乃父,嘻嘻憨笑,口稱:「女兒謹遵,不敢忘記。」
  李寧這才走上前去,先對著那門躬身向南,默祝了兩句。然後伸出左手三指捏著門環,輕敲了兩下,再將右手一指。一片祥光閃過,便聽門上起了一陣細樂,那兩扇二丈多高大的金門,徐徐開放。
  李寧仍在前引導,走進洞去。眾人見那頭一層石室甚是寬大,室中黃雲氤氳,僅能辨物。李寧走到盡頭,拉著壁上一個金環,往懷中用力一帶,再往右一扭,忽覺眼前奇亮。又是一陣隆隆之音,當中三丈多高的一塊長方形石壁,忽往地下沉去。
  眾人進門一看,乃是一個如閘一般大小的曲折甬道。頂上一顆顆的金星,往前直排下去,每隔二三丈遠,必有一個。行列甚是整齊,金光四射,耀眼生花。行約七里,才行走到第二層洞府的門前。那門比頭一層要矮小一半,門黑如鐵,上有四個木環。
  李寧如法施為,祥光閃過,門即開放。眾人見那門寬只四五尺,卻有四五尺厚,恰似兩根石柱一般。門不往內開,竟向壁間縮了進去。眾人入內一看,比頭層還要高大出約兩倍,四壁儘是奇花異草,正當中設著一座大丹爐。
  英瓊急於要見神鵰佛奴,正待趕奔過去,忽聽李寧道:「瓊兒先莫忙,這兩條路要看明瞭,省得明日走時匆忙,有了遺誤。」又指著那縮進壁中的兩扇方門道:「這門設有聖姑仙法,不知底細的人不能開閉。那兩條要道,均在兩扇門裏,待我用金剛大力神法試牠一試。
  「少時我如將門抵住,你和輕雲可由門中入內。約進二尺,朝內的一面,便現出一個尺許寬的小門。閘的空處恰好合榫,一些也錯不得。我行法頗費精力,你二人分頭進去,得了通入別洞的要道急速回來,不可深入。以免我支持不住,將你二人關閉在內。易賢侄女如願去,可與瓊兒一路。」
  李寧囑咐已畢,走向門中,盤腿坐下。兩手掐著靈訣,朝著兩旁一抬一放,那門便朝中央擠來。李寧忙將兩掌平伸,一邊一個,將門抵住,閉目合睛打起坐來。
  二人見那門心離地尺許,果有一個一人高的洞。輕雲向左,英瓊向右,易靜跟在英瓊身後,三人分兩路入內。
  輕雲進有二尺,見壁上現出尺許寬的一個小門,裏面黑洞洞的。因恐時候久了不便,索性駕起遁光前進,那路又狹又曲折,飛行了一陣,漸行漸高。忽見前面有了微光,出去一看,已達室外。
  那室四壁漆黑,約計高出地面已有數十丈,奇香襲人,四壁黑沉沉空蕩蕩的。劍光照處,只當中一座長大黑玉榻。上面平臥著一個羽衣星冠的道姑,美豔絕倫,安穩合目而臥。其神態如生,甚是嫻雅,那微光便從道姑頭上發出。
  輕雲猜是聖姑遺蛻,忙躬身施禮默祝,道了驚擾。正要近前細看,忽見道姑靈眸微啟,瓠犀微露,竟似回生一般,緩緩坐了起來。輕雲雖然久經大敵,不覺也嚇了一跳,忙往後退了兩步。
  那道姑也隨著臥倒,似這樣三起三落。輕雲知聖姑不願人近前,方在遲疑進退。忽聽一聲長嘯,似龍吟般起自榻底,陰風大作,四壁搖搖欲倒。
  輕雲猛想起李寧來時之言,不敢久停,慌不迭地回身遁走。一路加緊飛行,暗中默記道路,不消片刻,已達門外。恰巧英瓊、易靜也同時由對面駕遁光飛出。
  這時李寧面色,已不似先時安閒,頗有吃力神氣。三人剛一飛出門外,李寧倏地虎目圓睜,大喝一聲。一道祥光閃過,接著便聽叭的一聲大震,兩扇門業已合攏。
  李寧道:「不料聖姑仙法,竟有如此厲害。起初我只說至多我運用神力,支持不住,將你三人關閉在內,須由別洞走出,多費一些事罷了。誰知我看爾等久不出來,元神剛一分化入內,一邊是埋伏發動,一邊是豔屍復活,大顯神通。
  「幸你三人見機,逃避得快,又是事先向聖姑默祝,否則事之成敗,正難說了。照此看來,異日盤踞此洞的人,雖有豔屍玉娘子崔盈勾引,既能涉險入內,本領卻也了得呢!我等到此,異日得益不少。你三人所行之路,務要處處緊記才好。」
  輕雲驚問道:「李伯父之言,莫非侄女所見並非聖姑遺蛻麼?」
  李寧道:「聖姑遺蛻藏在中洞,雖可相通,尋常怎能得到?那具豔屍是玉娘子崔盈,也是左道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去今百年以前,因來此洞盜寶,為聖姑太陰神雷所殛。還算她事前預有準備,早防到了,人雖死去,元神不曾受傷。她因捨不得那臭肉身,又想借這洞天福地躲去一重大劫,索性留守在此。夜將元神附著死體虔修,靜等兩甲子後復原,佔據此洞,為所欲為。
  「如今歷有百年,她身子已能起坐。再有一二十年,便可重生了。適才若非賢侄女逃遁得快,勢必連你也禁閉在內。青索劍雖利,你一個肉身,終不能駕著牠穿透千尋石壁。你有我先入之言,誤認她為聖姑,容易上她圈套。我起初只聞人言豔屍被禁在此,不知深居何處。如非一時觸動靈機,分神入內觀察,也難知底細。」
  英瓊道:「以爹爹的法力,何不趁著她未成氣候以前,帶了女兒與二位姊姊,合力將她除去,豈不是少卻許多後患麼?」
  李寧道:「瓊兒你哪裏知道,此事關係群仙劫運,如能弭禍無形,還用你說麼?聖姑也不將這毒龍丸與仙草留給你們了。」
  輕雲正要問英瓊、易靜入門所見,英瓊猛想到佛奴尚未見到,忙往室中火鼎前跑去。李寧也同了輕雲、易靜跟去。
  李寧走到爐前,先命三人跪下,虔誠通白。這才將手一指,一片祥光,將鼎蓋托起,李寧便命三人快快取丹。
  三人見爐火中托著一朵青蓮,曇花一現般頃刻消失。聞得鼎內異香撲鼻,比起先時所聞還要濃烈。三人各將身劍合一,飛入鼎內一看。適才花現處有一隻碧玉蓮蓬,立在鼎的中心,內中含著蓮子大小的十粒丹藥,顏色翠綠,透明如晶,每人拾起幾粒,退身出來。
  英瓊上下四顧,未見佛奴存身何處。
  李寧道:「我先不知豔屍所在,恐她暗中走來加害佛奴,已用佛法隱過。待我收法,你們就看見了。」說罷,朝上一指,又是一片祥光閃過。
  佛奴果然高懸在鼎的上面,離地約有四五十丈。周身毛羽業已落得淨盡,僅剩一張白皮,緊包著鋼身鐵骨,閉目倒掛,狀如已死,神態狼狽之極。
  英瓊連喊兩聲佛奴,牠才微抬了抬眼皮。慢說英瓊見了傷心落淚,便是輕雲也惋惜不置。
  李寧笑道:「癡兒,這正是牠的成道關頭,你不替牠喜歡,卻哭什麼?牠已服了靈丹,換毛洗骨,如今正在斂神內視。明日此刻,便換了一身白毛,與你師祖座下白鵰一樣靈異了,你傷心怎的?你不見牠身上已生了一層白茸麼?」
  英瓊定睛往上一看,佛奴身上果如輕霜似的,薄薄地生了一層白茸。雖知乃父之言決不會差,佛奴已是轉禍為福,終究有些憐惜,便想飛身上去撫慰一番。
  李寧攔道:「佛奴生有至性,牠此時正當養性凝神緊要關頭,不要擾牠。明日便可功行完滿,何必忙在這一時?待我行法,將這爐鼎神火重新燃起,助牠些力吧。」英瓊只得戀戀而止。
  李寧吩咐三人隨意遊逛,逕自走到爐鼎後面,盤膝坐定。口宣佛咒,兩手合掌,搓了兩搓,然後朝著爐中一放。便聽爐鼎中有了風火之聲,一朵青蓮花似的火焰,冉冉升起,離鼎約有丈許高下,止住不動。
  輕雲見洞側不遠橫著一條玉榻,甚是寬長,形式奇古。便拉了英瓊、易靜二人坐下,重問適才右壁探路之事。
  英瓊、易靜二人也和輕雲一樣,由李寧指示的門心窄縫裏飛行而入。初進去時的門戶道路,俱和輕雲所經之路差不多。不過經了幾個轉折之後,那條甬路卻漸漸越走越深,漸漸聞地底波濤之聲,洋洋盈耳。路盡處也有一個小門,出去一看,面前頓現出一片奇景。
  那地方大約數百畝,高及百丈,四壁非玉非石,乃是一種形如石膏、白色透明的東西凝結而成。內中包含著千萬五色發光的石乳,大小不一,密若繁星,照得各洞透明,纖塵畢睹。地面平坦若鏡,光鑒毫髮,卻有許多石乳到處突起。
  洞中顯然曾經人工,就著乳石原形加以鵰琢斧修,成為許多用具,如同几案、屏風、雲床、丹灶、飾物、鳥獸之類。猿蹲虎踞,鳳舞龍蟠,樣樣明潔如晶,映著四壁五色繁光,炫為異彩。
  二人再尋那水聲發源之處,乃是洞中心一個十畝方塘。那塘甚深,塘中雲霧溟濛,波濤澎湃,激成數十百根大小水柱。直上塘邊,水花亂滾,珠迸雪飛,景尤奇絕。
  二人正在留連觀賞,易靜猛一眼看到近洞頂的壁上面有好些處地方水光閃閃,流走如龍。仔細一看,想起下來時所見幻波池奇景,不禁恍然大悟,便和英瓊說了。英瓊隨她所指處一看,再一聽解說,也就把疑團打破。
  原來這裏的石壁俱都有縫,可通上下。那十畝方塘便是幻波池的水源,從洞頂幻波池中心直落千尋,下入深穴,流回潭中。因就天然的形勢,再經當初洞中主人苦心佈置,用絕大法力壓水上行。由各處石縫中萬流奔赴,直射到上面幻波池四外的那一圈發水口子,使其奪關奔出。
  這四外的水飛出數十百丈,射在中央,衝力絕大,又極平勻。所以上下看去,只見茫茫一白。那四外的水到了中央,此激彼撞。經過一番排蕩迴旋,才成了一個絕大漩渦,引著那股子洪瀑下臨深淵。上面的人看來以為是一個大水池子,下面的人又疑池在上面,被一根擎天水柱托起。
  那水落到深穴以後,便歸入這個方塘裏面,重新往上噴射,循環往復,永無休歇。可是水量增減極微,所以那大洪流池下面未受淹沒。其法真正巧奪天工,奇妙到了極處。
  二人讚賞了一陣,因為時間甚暫,不可久留,還想有所發現。易靜因此來除將幻波池水源探出外,別的尚無所得。四面景物雖然奇麗,連連飛巡兩周,俱與異日無關重要。算計這洞中如此神秘,說不定珍奇寶物藏在塘中,為水所隔,看牠不出。
  易靜與英瓊一商量,決計一同辟水入塘,查看究竟。當下便由易靜行法,各駕遁光,一同飛身穿波而下。下面的水其深無際,二人下沉了百十丈還未及底。漸覺那塘竟下寬上窄,下圓上方,大小相差幾十倍。
  正降之間,猛見四壁有許多凹進去的深溝,一條極長而細的銀鏈光色燦爛,橫拖在那裏。因看不到頭,也不知有多少丈長短。
  英瓊心中奇怪,隨手抓起那鏈子剛拉得一拉,耳中忽聽李寧低喚:「瓊兒、賢侄女速回,遲便無及。」
  二人一聽大驚,知有變故,連忙舍了鏈子,飛身上塘時,四外波濤忽如排山倒海一般擠壓上來。二人雖有飛劍法術護身,也被撞得蕩了幾蕩。同時又見水深處有千點碧熒,飛舞而上。二人哪敢怠慢,各運玄功,加緊飛升。及至衝出波心一看,上面已是陰風怒號,怪聲大作,四壁搖晃,似要倒塌。
  百忙中,二人窺見入口小門,剛得飛身出去,偶一回顧,小門已合,群響頓寂。仗著飛行迅速,雖然頃刻出險,因為來去匆忙,變生瞬息。聞警之時急於奪路逃回,經行之路並未記清,不似輕雲去時就處處留心,默識於心。
  三人談了一陣,見四壁俱都植有奇花異卉,不下百餘種,俱非常見。因李寧入定,也未去取,互相觀賞品評,各人俱看中了好幾種。再看頂上青蓮,光焰純碧,裏外通明,懸立空隙,甚是美觀。上面懸的神鵰,身上白茸毛已似長了好些,英瓊自是欣喜。
  似這樣過有兩三個時辰,李寧才行睜眼,將手往爐中按了兩按,那朵青蓮便沉入鼎中,轉眼消滅,還了原質。
  李寧道:「佛奴經我用天池真水刷毛洗骨,筋髓皆寒,如無這座現成爐鼎和我本身元陽之火融精暖骨,復原決無這等快法。牠周身新毛已生,元氣已復,只須再過一晝夜,便可長成。瓊兒如要看牠,此刻已無妨了。」
  英瓊巴不得有這一句,忙即飛升頂上,到了神鵰身旁。用手微一撫摸,那些新長的茸毛真是比雪還白,入手溫暖,柔滑異常。以前鐵羽鋼翎,早已脫落淨盡。不禁伸手把神鵰的頭摟在懷內,一陣心酸,落下淚來。
  一會輕雲、易靜也一同飛了上來觀看。英瓊還只管撫慰不休,直到李寧相喚,才隨了輕雲、易靜一同降落。
  李寧道:「癡兒癡兒,似你這般情長,異日怎得容易解脫?」英瓊笑問那些花草何時取走,怎能生在石內。
  李寧笑道:「這裏奇花異草雖多,異日凝碧仙府大半俱有,且勝於此。可供攜取的靈藥,只有一二十種。此時勿急,而且取時也非容易,等到行時,我自有吩咐。這裏共是五洞府,九條甬道,八十七間仙房石室。除卻中洞是聖姑仙蛻所在外,北洞上層為豔屍潛踞,異日妖窟便在那裏。北洞下層為幻波池的發源,全洞命脈,埋伏重重。
  「這兩處最關重要,你們三人已經去過,可一而不可再。餘如東、南二洞和那上下三層,五六十間仙房石室,複道盤踞,盡多奇景。適才我恐你三人歷久涉險,分化元神,入內救護,以防不測,無意中得見壁間仙偈。那東洞中層,竟是藏珍之所。
  「當年聖姑封藏,留待有緣,你們既入寶山,豈可輕回?只是那洞三層通路,俱有仙法封鎖隔斷,既不能仗著爾等仙劍法寶將牠毀壞,好好進去又非容易。說不得我只好略存私心,仗我佛法,相助爾等入內了。」
  英瓊道:「爹爹說我們進去要受驚恐,難道爹爹這麼高深的法力,都不能破麼?」
  李寧道:「你哪裏知道,聖姑生性,最惡男子。直至成道化去時,仍未能免除這點私見。我已見過她三處遺偈,關於洞中靈藥異寶,俱都寓有傳女不傳男之意。她彼時所學,不是玄門正宗。嬰兒成形脫化以後,只能遨游十洲,介乎地仙之間。因恐二番入世壞了道基,不願再歷一劫,便在本岩潛修,要經九百年方遂飛升之願。
  「你師祖能以佛力助她減卻許多苦修,也只有我可以代求。有此一段因緣,我方能為你三人開路。至於洞裏如何,此去約要多半日才能畢事,險阻甚多。全仗你三人同心合力,相機應付。我不便一同入內,以免違背她的本意。」
  英瓊聞言,拉著李寧之手,面帶愁容道:「女兒和爹爹多時不見,夢裏都在想念。好容易才得相會,爹爹又說赴會之後,便即回去,此別茫茫,不知何日重見?適才為了入洞探路與救助佛奴,已耽擱了好些時候,不得隨侍爹爹說話,如今又要耽擱上大半天。
  「明日回山,爹爹與許多師長們相見,不能與女兒多談。爹爹既不同去,寶物有什希罕?由周、易二位姊姊入內取寶,女兒隨侍爹爹,在外相候便了。」
  李寧道:「你自身經歷,一一盡知,無須再為詳說。此乃千載一時良機,不可輕易放過。裏面說不定有仗雙劍合璧之處,你怎能不去?你既有如此孝思,等到開府以後,只須多積內外功行,不愁沒有相見之日,何必重此半日之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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