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回
  三女負荊 千鯨掀巨浪
  雙童闖禍 矮叟戲癡仙

  上人命三女落座之後,才笑指哈延,對三女道:「這便是我那孽徒哈延,因受妖婦許飛娘蠱惑,往紫雲宮赴宴,失去寶物,壞了我門中規矩,正待處以鞭刑。適才已派人問明,當時他見你們兩家動手,本要回來,無奈你們一味殘殺不休,令侄輩又不肯網開一面。他心裏不服,才用法寶傷人,原想借此逃走。誰知令侄輩不容,破了他的法寶。
  「他已地行逃遁,令侄還要執意斬盡殺絕,仗著令尊神梭威力,非置諸死地不可。後來追到我銅椰島,我門下均守規矩,由幾個值日的門人騎鯨上前,訊問來歷姓名。此時令侄輩如照實說出,以禮來見,不特不致被老夫擒住,還須重責哈延以謝,豈不是好?
  「叵耐令侄輩一味逞強,見了我的門人,不分青紅皂白,才一照面,便即倚強行兇。他們未奉我命,仍是不敢交手,連忙回島稟告時。令侄輩已經追到島上,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將我數千年的銅椰仙木撞折了七十四根。我聞聲出來,看出是令尊子孫,不願下此毒手。才收去寶網,用太極元磁之氣取了神梭,將他二人用意繩擒住,懸吊此間。
  「我想此事舋自我門人所開,專責令侄,未免說我不講理,心有偏向。如果專責哈延,未免又使眾門人不服,說我畏懼令尊,人已打上門來,還一點不敢招惹,未免說不過去。為此我先命哈延供出情由,查明雙方曲直。本擬用蛟鞭當著令侄打完了哈延,再同樣代令尊責罰子孫,然後命人送他二人至玄龜殿,請令尊來此,將我那七十四株銅椰神木醫治復原。
  「既然令尊得信,派你三人來此,代令侄求情請罪,我如不允,未免又是不通情理。不過他三人其罪惟均,要打要罰,須是一樣才妥。」
  易靜正要回答,猛聽鐘聲連響,這次卻是起自室後。
  上人臉上方有些驚訝,室中一道青光飛入,一個穿白半臂少年現身跑稟道:「磁峰上起了一片紅光,磁氣忽然起火,請師父快去!」
  忽見乙休由圓門外走來,大喝道:「癡老頭,別來無恙?你這麼大年紀,還欺凌後輩則甚?人我帶去,你如不服,明年秋月岷山白犀潭尋我,不必與人家為難。」
  說時,乙休早把手一招,易氏弟兄綁索自然脫落,易靜一手一個接住。
  天癡上人聞得磁峰有警,本已大吃一驚。又見神駝乙休救了易氏兄弟,益發又驚又怒。剛要伸手取寶,滿室金霞,紅光照耀,一陣霹靂之聲,連乙休和易靜等五人俱都不知去向。室後鐘聲更是響之不已,全島命脈,存亡所關。
  上人一指寶座,如飛駛向磁峰一看,一溜火光,疾同電閃,一瞥即逝。磁峰要緊之處仍是好好的,並無動靜,才知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磁峰人不能近,只不知乙休用的是什法兒,會使牠起火。自己誤以為敵人勾動地心真火,使其內燃,鬧了個手足無措。
  易靜救了易震、易鼎,將他二人一手一個夾起。倏地霹靂大震,滿室俱是金光紅霞,看出是神駝乙休施展法力。時眾人眼前一暗,身子已凌空而起。
  乙休喝道:「爾等業已被我救走,不准妄動。」
  約有兩個時辰光景,眼前又是一亮,身已及地。
  易靜等五人定睛一看,存身之處,乃是一座絕高峰頂。四外雲氣混茫,千百群山,只露出一些角尖,環繞其下。上面滿是奇松怪石,盤纖攫拿,乘著天風,勢欲飛舞。只偏西角頂邊上,繁陰若蓋的老松下面,有一塊平圓如鏡的大磐石,石上設有一盤圍棋,殘局未終。
  石旁有一豐神挺秀的白衣少年,迎上前來,口稱:「老前輩,頃刻之間,便將五位道友救出羅網。可曾與天癡上人交手麼?」
  五人聞言,回頭一看,身後紅光斂處,現出一人。除蓉波外,餘人方得看清來人是個身材高大,裝束奇特的紅臉駝叟。只有易氏弟兄和紅藥見聞較寡,不知他的來歷。蓉波、易靜雖未見面,久已聞名,一看這等身材裝束,早料出是神駝乙休無疑,慌忙一同跪下,謝了相救之德。
  乙休只將手一擺,便答那少年道:「我們兩次對弈,俱是一局未終,又惹閒事。好笑朱矮子現有龍雀朱環,不敢去招惹癡老頭,偏要請我去替他們解圍,自己卻在暗中搗鬼。我和癡老頭本來無怨無仇,他為人好高,我這回雖未肯傷他,已給他一個大沒趣。日後怎肯甘休,這不是無事找事麼?」
  少年笑道:「天癡上人法力道行,在諸位老前輩中,原屬平常。但是他那元磁真氣,卻是厲害無比,如非老前輩法力無邊,親展拿雲手,朱師伯一人前去,怎能這般容易?如今救了這五位道友,不但齊師伯感謝盛情,便是朱師伯與家師、易老前輩、英姆等,也感佩無地了。」
  乙休笑道:「我昔日受齊道友相助之德,無以為報,給他幫點忙,也應該。不過朱矮子為人,太取巧一點。」眾人見乙休講話,只得行完了禮,躬身侍側,靜聽他說完了話,告辭起身。
  乙休還待往下說時,似聞頭上有極細微的破空之聲,晃眼落下一人,正是矮叟朱梅。眾人慌忙上前拜見,那少年也忙著行禮,口尊師叔。
  朱梅先不和乙休說話,劈頭便對少年道:「我從銅椰島出來時,中途遇見往南海獨魚峰借九火神燼的李鬍子,說你師父已到了凝碧崖,你還不快去?」
  少年聞言,慌不迭地便向乙休行禮拜別,和眾人微一點頭,便自一縱遁光,破空飛走。
  乙休大聲嚷道:「朱矮子,你這人太沒道理。我下棋向沒對手,只有諸葛警我和岳雯這兩個小友,可以讓他們一子半子,時常抽空到此陪我,解個悶兒。適才一局剛快下完,便接到你從紫雲宮轉來求救的急信,我幫了你的忙,你卻攪散我的棋局。」
  朱梅笑道:「近日這些後輩俱都有事在身,又忙著早日赴會,人家不好意思拒卻,你偏不知趣,只要遇上,定下個不休。這孩子無法脫身,又不敢不辭而別,經我這一說,正合心意。你沒見他連我都未行禮告別,就一溜煙地走了嗎?
  「虧你還是玄門中的老手,永留殘局豈不比下完有趣?如真要下時,等會散事完之後,我命他們輪流奉陪如何?要不你就同我們一起追到峨嵋,當著許多同輩小輩的道友,逼他二人下棋好麼?」
  乙休笑道:「矮子無須過河拆橋,專挑我的短處。我這人說做什麼就做什麼,就追往峨嵋下棋,有何不可?不過我還有點事須辦,又厭鬧喜靜,接了齊道友柬帖,到了赴會之日,不能不去而已。我真要下棋時,他要走得了,才怪。」
  朱梅道:「你適才將人救走就罷了,偏和人訂的什麼約會?休看你此時幫了我一個小忙,到時你仍須借重於我。我那無相仙法,本可使人看不見你的影子。我去時已經在磁峰上放起幻火,用了個調虎離山之計,你如暗中將人救走,怎會結此深仇?
  「我原因癡老頭人頗正直,家法又嚴,不願過於傷他臉面,才約你相助,暗中行事。這一來你不必說嘴,我早晚也不免與他成了仇敵,那時勢必欲罷不能。好則鬧個損人不利己,否則還難保不是兩敗俱傷,何苦多此一舉?」
  乙休嗤道:「我向來不喜鬼鬼祟祟行事,癡老頭他如識趣,不往岷山找尋便罷。他如去時,休說我不能輕饒了他,便是山荊,也未必肯放他囫圇回去。我們素不喜兩對一,總有一人與他周旋便了。」
  朱梅笑道:「你少在我面前說嘴,你自與尊夫人反目後,已有多年,兩地參商,明明借此為由,好破鏡重圓,和尊夫人相見。否則哪裏不好做約會,你單約他在岷山去?不過你那年鴛湖劍斬六惡,將尊夫人兄嫂弟侄盡行誅戮,委實怨你心辣手狠,不給她留點香火之情。害她應了脫皮解體、身浸寒潭的諾言,已經恨你切骨,立誓與你不再相見,只恐在用心機吧?」
  乙休擺出一幅心有成竹的姿態道:「矮子放心,本山人自有妙算。」
  朱梅又道:「聞得癡老頭近年頗思創立教宗,發奮苦修,道行遠非昔比。我等適才占了上風,一則出其不意,二則故意破壞他的全島命脈,使其心分兩地,所以才鬧得他手忙腳亂。他日地火之劫,非同小可。依我之見,趁此舋端初啟,仇怨未深之際,我等同往峨嵋請齊道友,與他補下一封請柬。
  「再約上齊道友,在群仙盛會上,由齊道友出席講和,略給他一點面子消釋前嫌,再歸於好。既免他將多年苦練清修毀於一朝之忿,又免得你誤卻你異日飛升的功果。豈非兩全其美?」
  乙休冷笑道:「我向來不知什麼顧忌,也從未向人服過什麼低。既已做了就做了,你不要管,我自有法兒制他。你如不聽我話,私請齊道友下了請柬,那時大家無趣。我尚有事他去,煩告齊道友,說我盛會前兩個時辰准到便了。」說罷,袍袖展處,滿峰頂儘是紅雲,人已不知去向。
  朱梅歎道:「這駝子真有通天徹地之能,鬼神莫測之妙。只為他性情古怪,任意孤行,已歷三劫,還是如此倔強。此事由我邀他相助而起,如不事前與齊道友商妥,儘量設法代為化解,不特害了別人,又誤自己。一個不巧,雙方都鋌而走險,還要闖出無邊的大禍呢。」
  易靜請問道:「弟子來時,家父曾命紫雲事完,歸途順道回家一行,就便攜取禮物。不想兩舍侄中途遭難,生了波折。這裏已離峨嵋不遠,本可無須回去。只因家父所練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現在遺陷銅椰島,意欲回家一行,不知可否?」
  朱梅道:「此梭雖為天癡上人收去,並無傷損,早晚珠還,不足為慮。令尊適才接了我的飛劍傳書,全家已定日內起程前往觀光,你不必回去。倒是現時因各異派知道峨嵋盛會在邇,長幼兩輩同門均須親往,長一輩的他們奈何不得,於是各約能手,專與小一輩的同門為難。
  「我和白道友等四五人,俱受齊道友重托,四處接應小輩門人回山,繁忙已極,此時須往漢陽白龍庵一行。我算計英瓊、輕雲二人往崇明島救援神鵰,尚欠一個幫手。先時你是分身不得,此時正可代我前去,一得勝急速同返峨嵋,不可過於貪功。開府盛會,相隔已無多日了。」易靜領命,拜辭起身。
  朱梅又對易震、易鼎二人說道:「汝二人初次出山,不知輕重,惹出如此大禍。雖屬初犯,事因無知,但峨嵋家規素嚴,回山拜師後必有處罰。今後應千萬小心,不可冒失!」二人知道闖了大禍,早已嚇得氣燄盡失,諾諾連聲。
  朱梅隨命廉紅藥領了蓉波、易鼎、易震三人,同往峨嵋進發。然後一道金光,破空飛去。

  且說英瓊、輕雲二人辭別矮叟朱梅,徑往江蘇崇明島,去救神鵰佛奴。一路上儘是無邊大海,駭浪滔天,波濤山立。飛行了好一會,才看見前面海天盡處,現出幾點黑影,知將到達。正待催著遁光趕去,忽然前邊海面上捲起一陣颶風,天際烏雲密佈,激成一片吼嘯之聲,震動天地。海水被風捲起數百丈高下,化成好些根擎天水柱,在怪霾陰雲中滾滾不休。
  二人只當變天,仍然逆風而行,並沒在意,前面島嶼已在陰雲彌漫之中失了影子。遁光迅速,不消頃刻,已與那些水柱相隔不遠。二人知道這類水柱力量絕大,本未打算衝破,只圖省點事,繞越過去。那些水柱好似俱有知覺,遁光剛剛穿進,倏地發出一片極淒厲的怪吼,飆馳電掣,齊向二人擠來。
  輕雲首先覺出嘯聲有異,地隔崇明島又近,不禁心裏一動,疑是妖人弄鬼,忙喊英瓊留神。英瓊見四外水柱壓到,除了直衝過去,無可繞越。早嬌叱一聲,運用玄功,一按遁光,直往水柱叢中穿去。輕雲見英瓊已有了準備,也將身劍合一,跟蹤直穿過去。
  這一紫一青兩道光華,恰似青龍鬧海,紫虹經天。那些水柱雖有妖法主持,如何禁受得住?只聽霹靂也似一聲大震過處,頭一根水柱挨得最近,先被紫光穿裂,爆散倒塌,銀雨凌空。餘下數十根,只一挨近,也都如此。
  二人所過之處,巨響連聲,那麼多的高大水柱,轉眼工夫,紛紛消滅。柱中不少大魚水族,沾著一點劍光,便即破腹穿胸,隨浪高擲,橫屍海面。水柱既消,颶風隨息。再一注視前面,青螺浮沉,一座孤島,業已呈現面前。
  一會到了島上一看,地方甚是廣大,岩壑幽深,花木繁秀,四面洪濤圍繞,頗具形勢。沿海一帶,奇石森列,宛如門戶,尤稱奇景。
  二人只得重又飛起,駕遁光分途搜尋。幾次發現岩洞,俱是潮濕污穢,不似修道人居處之所。約有半個時辰過去,已抵全島中心,忽見一座高峰,矗立前面,峰頂仿佛平廣,參天直上。
  英瓊和輕雲飛越峰頂一看,峰頂直塌下去,深約百丈。原來那裏是古時的一個大火山口,年代久遠,火已熄滅。又經了人工佈置,把穴底填平開闢,約有百畝方圓,自上望下,形若仰盂。當中一片,地平如鏡,石比火紅,不生一草一木。
  但在那碗狀穴底中央,有兩具丹爐,一大一小。四壁上卻儘是奇花異卉鋪滿,蘭草尤多,五色繽紛,無殊錦繡。近地十餘丈的峰壁,也都齊整整往裏凹進,成了一個大圓圈。北面略高,似有一座洞府,隱在壁內。
  二人正在端詳,猛聽神鵰一聲長嘯,從下面傳來,知道到了妖人巢穴。
  英瓊一著急,剛要飛下,輕雲連忙一把拉住,低語道:「我等不知敵人虛實,雖說不怕,也是小心些好。適才海面上旋風來得奇怪,分明敵人已經有了覺察。我等到此一會,他始終沒有露面,必有嚴密準備。你看下面石土和形勢佈置,處處暗合奇門生克妙用。他在明處,我們在暗處,不可不防。你慢下,待我試他一試。」
  輕雲從法寶囊內將在峨嵋無事時從紫鈴、寒萼、若蘭三人練來當作玩意的法寶,取了一件出來,手掐靈訣,朝下一擲。這種法寶,雖是一班小輩同門練來取笑之物,實用有限,聲勢卻是不小。一出手,便是一片五彩霞光,帶起千萬團雷火,直朝下面打去。
  輕雲原因來時遇見颶風惡浪,又遍飛全島,敵人不會不知。想將敵人引了出來,在明處交手,以免中人暗算。眼看霞光雷火才行打落地面,竟似點燃了一座火池般。忽然轟的一聲大震,千百丈烈火紅光,夾著一片煙雲,比電還疾,立時噴將起來。
  二人早有準備,忙運劍光護身升起。正待觀察準了路數迎敵時,就在這起落停頓之間。那麼聲勢駭人的烈火煙雲,競如曇花一現,轉瞬消滅。
  再定睛往下一看,適才所見之處,已變作了一座完整的峰頂,上面雜花群樹,綠色油油,紅紫芳菲,爭妍鬥豔。那座火山穴口,已經不知去向,心中好生驚異。
  英瓊只埋怨輕雲:「做事太小心了,適才如果硬衝下去,直搗他的巢穴,妖人縱有厲害埋伏,自己有紫郢、青索二劍防身,也決無吃虧之理。如今被妖人堵塞死了門戶,想來用的是五行挪移妖法。如是真山,何時才可以攻入妖窟呢?」
  輕雲道:「看神氣,這果是五行挪移大法。據我猜想,這裏原有火山穴口,也就是他的窟穴。必見我等來勢厲害,不敢輕敵,特地設下埋伏,以逸代勞。說不定神鵰被陷,也由於此。他既把我等一件玩物當成了真,冒冒失失將埋伏發動,事後必無不知之理。
  「略遲片刻,縱無人出來應戰,也必恢復原形。人已尋上門來,豈能一躲了事?不過他志在擒敵,我等人尚未下,他就施為起來,於理不合。不是這裏無人主持,便是另有作用,我們不可大意。」
  二人談論了一會,那峰頭仍是好好的,一點沒有可疑之兆。英瓊執意說那峰頭是障眼法,妖人怯敵不出,下面必是妖穴,要和輕雲身劍合一,衝峰而下。輕雲想了想,也覺不為無理,便依了她。當下雙劍合璧,將青紫兩道劍光,彙成一條數十丈長的彩虹,照準峰頂,往下攻去。
  那石峰雖然堅硬,怎禁得這兩口光耀峨嵋、光大門戶的至寶奇珍?只見滿峰頂上花草狼藉,枝幹斷折,沙石驚飛,聲震天地。一條彩虹,在塵霧彌漫中,上下衝突,恍如電閃龍飛,不消片刻工夫,已攻穿了數十丈深的一個大洞。計算適才所見火山穴口的深度,已將到底。只是上下四方,仍是石土,並無異狀。
  輕雲猛然觸動靈機,忙拉英瓊飛了上來,說道:「瓊妹,我們白費力氣,上了人家的大當了,妖人用的是移花接木之計。妖窟必在左近,他見埋伏未將我等困住,已將妖窟移回原處,分我們心力,遷延時刻,暗中必還另有奸謀,尚未完成,否則早已出面。」說罷,招呼英瓊,一同起身空中,算計妖窟必在濱海之處,便往來路飛行。
  飛出約有三十餘里,果然在路上叢山之中尋到。所見形勢佈置,與前一般無二,仍是不見一人。
  二人正要飛下,忽從正面凹壁大洞之中,飛出一道白煙。現出一個周身穿白,容顏妖豔,短衣赤足的少婦。
  那少婦一見面便喝道:「且慢動手!爾等何人?為何來此侵犯?毀損仙景,通名納命。」
  英瓊怒道:「你便是金線妖婦蒲妙妙麼?我們乃峨嵋門下李英瓊、周輕雲的便是。大膽妖婦,快將我神鵰放出,饒爾不死。否則教你形神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那白衣少婦怒罵道:「原來你便是那萬惡扁毛畜生的主人呀!我姑母金線神姥,豈能和你這班小輩交手?你仙姑乃是神姥的侄媳飛來鳳風四姑。我丈夫往紫雲宮赴宴,與你們有何仇怨,被你那扁毛孽畜所傷,死於非命?我和姑母正要火煉完了孽畜,再尋你們算帳。還敢大膽尋上門來,叫你們今日死無葬身之地!」
  英瓊二聽神鵰現受妖火之危,早發了急,首先一指劍光,飛上前去。風四姑想是知道厲害,並不迎敵,只把兩足一頓,仍然是一團白氣圍繞全身,只管隨著劍光追逐,上下左右飛避,疾如電掣,竟與紫郢劍一般神速,暫時兀自傷她不了。
  英瓊見妖婦既然出面,只管逃避,並不施展法寶飛劍迎敵,正在不解。
  輕雲早就看破敵人心意,喝道:「大膽妖婦,休使緩兵之策,看我飛劍取爾狗命!」說罷,手一指,一道青光飛上前去。
  風四姑早知雙劍威名,因奉金線神姥之命,恐敵人下去快了,妖法尚未佈置完竣,故使緩兵之策。先想借問答激將拖延片刻,誰知英瓊心急,沒等她說完,便即動手。她哪裏敢和紫郢劍抵拼,只得把她多年練就專長淫毒之氣施放出來,護住全身,在空中飛馳奔避。
  仙劍神妙無窮,幾次險些送命,本就膽戰心寒,知難持久。在進退維谷之際,心事已為輕雲看破,又是一道青虹飛起。不由嚇了一個亡魂皆冒,哪裏還敢戀戰,撥回頭,亡命一般往下面洞中逃走。
  英瓊自然不捨,輕雲明知妖婦這般行徑還有詭計。無奈英瓊無法喚阻,恐其勢孤失閃,也一按劍光,跟蹤追下。二人因頭一次的經歷,以為下面必有埋伏,俱都留神應變。誰知大出意料之外,落地後一點動靜全無。
  英瓊當先,緊追風四姑,眼看追到凹壁正中的洞門,兩下相隔約有十丈左近。忽見洞門裏冒起一團極濃的白霧,敵人在霧影中一閃即逝。
  等到近前,用飛劍驅散妖霧一看,兩扇滿繪符籙的石門業已關得緊緊的。耳邊漸聞神鵰長嘯之聲,心中焦急,不問青紅皂白,一指劍光,便往門上衝去。
  緊接著,輕雲趕到,飛劍在旁相助。那石門雖有妖法封固,也禁不住這兩口仙劍的威力,只衝得石門上火花四射,煙霧蒸騰。不消頃刻,已將石門攻破,見裏面黑暗暗的。
  二人剛要往洞中衝入,猛聽一個鴞鳥般的怪聲大喝道:「無知賤婢,死在目前,還敢在此猖狂麼!」
  二人還未看清敵人所在,猛然眼前一陣奇亮,千萬道又長又細的金光似密雨一般撲面飛來。知道敵人發動埋伏,當即飛退出洞,準備破了妖人法寶,再行衝進。
  倏地又是一陣大震過處,地底火花飛射,四壁凹處無數小洞穴中,像炮火一般打出許多火球。同時那千萬道金光早在空中交織成了一面密層層的光網,當頭罩下。
  二人知非善與,忙將雙劍合璧,化成一道長虹,在光網火球之中上下衝突了好一會。那光網破了一層,又是一層,地底火花和四壁火球,更是隨射隨發,越來越密,風火熊熊,甚是震耳。雖有仙劍護身,不畏傷害,卻也令人心驚目眩。
  二人見妖人法寶層出不窮,既不能將她一時消滅,又無後退之理。而且鬥了這些時,連妖人的影子俱未看見。風火聲中,漸聽神鵰鳴聲越急。英瓊恐神鵰被妖光煉死,把心一橫,忙一招呼輕雲,二次往洞裏面衝進。
  輕雲不知用意,見她涉險,緊迫中無法攔阻,又不便任其獨往。分了雙劍之力,彼此不利,只得隨著一同往裏衝進。剛一進洞,見那金光千絲萬縷,蓬蓬勃勃,往外拋出。二人也不管他,徑直衝破千層光網,直飛進去。
  到了裏面一看,地方甚大,合洞光明,都成青色,迥不似先前那般黑暗。
  正中有一個矮小法台,臺上立著一個大轉輪。飆飛電駛,旋轉不休,那千萬道光絲便從輪中發出。輪後高坐一個身穿金色坎肩,赤臂赤足,豹頭環眼的胖大老婦。旁邊立著兩個相貌奇醜的女童,也是差不多的打扮。
  二人正要飛身過去,百忙中忽聞神鵰嘯聲。回頭一看,左側也有一個法台,臺上有一座和洞外所見相同的丹爐。爐前不遠,光絲密網中,倒吊著神鵰。適才逃走的妖婦風四姑正站向爐旁,披髮仗劍,往爐中一指,便從爐中升起一團綠火,向神鵰燒去。
  二人見神鵰掙扎狼狽,知道苦難無窮,又急又憐,也不願再和妖人對敵,徑飛上前。劍光繞處,光絲先已衝破。再往神鵰腳上一繞,便已脫綁飛起。二人忙用劍光將牠護住,往外衝出。
  這時金線神姥蒲妙妙正和風四姑在洞中主持,見敵人仙劍神妙無窮,金線烈火不能奏功,也甚驚心。剛準備行使那最惡毒的妖法取勝,不料敵人來得這般神速,才一發現,飛虹電轉中,神鵰已被救走,再想施為,已是無及。
  蒲妙妙不由勃然大怒,決意與仇敵拼個你死我活。一聲怪嘯,將手往上一舉,霹靂也似一陣炸音過處,洞頂前半截立時爆裂四散,現出那兩座法台。往前一看,敵人業已飛身上去。一時情急,正待棄了法台不用,追將出去,一道青紫二色的長虹自天飛墜,敵人二次又飛將下來。
  英瓊、輕雲二人起初聽矮叟朱梅說,妖人姑侄一個為神鵰抓裂海中,一個又被神鵰追走,估量無什出奇本領。不料蒲妙妙妖法另成一家,邪術也頗驚人。所練法寶,俱有一番設置,不便隨身攜帶。再加她雖然在崇明島潛修多年,為人狡獪淫凶,自知所練三七下乘魔法尚未練成,除了風四姑等偷偷在民間作惡害人外,從不輕易惹事。
  這次受了飛娘代約,以為前去赴會,自己並無仇敵,用不著格外戒備。萬不想行至中途,會遇見神鵰佛奴,乃侄三手仙郎蒲和又不知死活。遇上這等疾惡如仇的仙禽,躲還怕躲不及、竟敢妄想收為己有,一照面,便被神鵰抓死。
  蒲妙妙心痛愛侄,看出神鵰威力不尋常,法寶飛劍決難傷牠。一個不小心,被牠抓住,便有性命之憂。除卻引牠回去,用島洞中設置的三七輪和碧血神焰,不能將牠制死,以報殺侄之仇。當下便一縱三七遁法,誘敵逃走。
  也是神鵰該遭此劫,貪功心盛,竟不聽矮叟朱梅招呼,展翼追去,一到便被三七輪上發出來的金光線綁吊起來。再由風四姑發動碧血神焰,打算用妖法將神鵰練化成灰。那碧血神焰甚是厲害,只這一半日之間,神鵰鐵羽竟被燒殘好些。
  二人有了這一番經歷,才知妖人並不似那般易與,又忙著趕向峨嵋,與諸同門會晤,只想救鵰逃走,本不想再貪功戀戰。及至飛到上面一看,神鵰佛奴已是遍體傷殘,哀鳴不已。
  英瓊素來把神鵰愛如性命,幾曾見牠吃過這等虧苦,心中痛惜到了極處,把妖婦恨如切骨。忙從懷中取了兩粒從峨嵋帶出來的靈丹,喂與神鵰服了。見牠尚能飛翔,吩咐在上面守候,見機而退,不可下去,免得又遭毒手。
  英瓊怒對輕雲道:「周師姊,這兩個妖婦如此可惡,差點將我佛奴燒死,如不殺她,此恨難消。我們適才已經領教過了,並無別的伎倆。她那妖法鬼火,也奈何我不得。你如能助我一臂之力,一同下去除她,為佛奴報仇更好。否則,便請護送佛奴回去,我不殺她,誓不為人!」
  英瓊說罷,不俟輕雲答言,便往下面飛去。英瓊說時,輕雲已聽得下面山崩地裂之聲,金光火雲中,碎石塵沙飛揚而上。再加適才眼見敵人許多施為,妖法決不只此。
  臨來時,矮叟朱梅又有「救鵰即回,不可貪功,免生別的枝節,種下異日隱患」之言。況且神鵰在白眉禪師座下聽經多年,早通靈性,鐵羽鋼翎,飛劍尚難傷牠分毫,竟為妖火燒殘,還不知受有內傷無有。既然救出,原該回山,給牠醫治才是。就說為牠復仇,也應俟諸異日。
  無奈英瓊性情剛烈,素來天真,心直口快,說得出便做得到。除了尊長,誰也拗她不過。自己比她年長,既攔不住,怎能任其孤身入險?略一尋思,只得雙劍相合,跟蹤同下。
  神鵰這次受傷,英瓊簡直氣瘋了,仗著雙劍護身,不怕妖光邪火,哪還管什青紅皂白。因為放妖火練化神鵰的是風四姑,一落地,首先看見妖人前半截洞府業已震揭開去,顯露出那兩座法台。金線神姥與風四姑一邊一個,正在作勢欲起。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縱劍光,疾逾飛電,便朝風四姑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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