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久候寂無音 初探紫雲穿秘甬
  深攻同陷陣 頻摧玉柱斬靈鮫

  金蟬因這些玉柱各有妙用,雖然發作起來具體而微,終是不可大意。斬斷三四根後,便學會破法,總是先用天遁鏡照住,再行下手。約有頓飯光景,居然被他斬了十幾根。末後一根,金蟬劍光斬上去,也不知觸動了圈中什麼奧妙。
  那根玉柱低才三寸,眼看劍光繞到上面,五彩霞光亂閃。適才斷的幾根中,臨將斷時,也有這等現象,沒有怎麼在意,以為也是將要斷落。算計自從動手,業已過了好些時候,圈中玉柱還未破完,倘被宮中諸首腦發覺,豈非功虧一簣?益發連用玄功,催動霹靂雙劍,加緊下手。
  轉眼之間,忽見眼前一亮,千萬點金星像正月裏的花炮一般爆散開來。
  金蟬一上來就很順手,不由疏忽了些,眼見發生異狀,並未害怕後退。仍是一手持著天遁鏡,照定圈中,一手指揮兩道劍光,照舊行事。
  誰知神獸龍鮫在第二層陣內受傷之後,已借神符之力,從地底逃回宮去。不特宮中諸首要得了信,連在黃晶殿行法的初鳳也得了警兆,相繼用縮河行地之法追來。
  金蟬正在得意施為,猛覺手上一沉,所運真氣幾乎被一種大力吸住。金蟬大吃一驚,連忙收劍,定睛看時。光霞斂處,面前那一個大玉圈,自動疾轉,捷如風吹電逝。
  那玉圈只幾旋,便沒入地底之內,頃刻合縫,不顯一絲痕跡。金蟬忙用天遁鏡四面去照時,上下四壁,都是光彩閃閃,空無一物。再照前面,又復一片漆黑。
  猛聽連聲嬌叱,面前人影一晃,現出四女一男。個個俱是容顏俊美,羽衣霓裳,手中各持寶劍法寶,將金蟬、石生二人團團圍住,怒目相視。
  金蟬、石生俱知不易善罷甘休,仍打著先禮後兵的主意,躬身說道:「諸位道友中可有紫雲宮三位公主麼?」
  內中一個女子怒答道:「大膽妖童!既知你家公主大名,為何還敢來此侵犯?」說罷,便要動手。
  那男的一個卻攔道:「三公主且慢下手,反正如今全陣都已發動,釜中之魚,料他也走不脫,何必忙在一時?我們先問明瞭他們的來歷再說。」
  金蟬見那女的口出不遜,大是不悅,便怒答道:「我二人乃是峨嵋掌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門下,今奉師命,帶了一封書信,來向三位公主取那天一真水一用。我二人到了迎仙島延光亭,先遇見貴宮的守者,名喚吳藩,托他持信代為通稟。他信也未拿,只囑我們在亭中暫候,便自先入甬道,半晌不見出來。等了幾個時辰,又來了一個女子,才將書信接去,仍囑我等暫候。又等過去好些時候,仍無回音。
  「想我們兩家雖非一派,總算同在玄門,彼此均有相需之處,允否在你,怎便置之不理?又聞仙宮神沙甬道奧妙非常,想借便觀光,冒昧入內。初意原想到了宮門,再行通名拜謁。誰知甬道中主持人見我等入內,接連發動陣法,意欲將我二人置於死地。」
  二鳳姊妹和金鬚奴等,先在宮中各人練成了一種幻術,正在殿中互相爭奇鬥勝,試為演習。冬秀因為道行較差,比不過眾人,好生無趣,不等看完,便走出殿來。見蓉波拿著一封書信,面帶焦急,侍立殿外,便問何事。蓉波不敢隱瞞,只得雙手奉上。正看之間,恰值三鳳出來,冬秀恐信為金鬚奴、慧珠所見,連忙拖了三鳳,走向一旁,將信與她看了。
  三鳳見書信上面僅寫派兩個門下前來取水,未說出來人姓名。況又有了飛娘先人之言,縱未疑心到南海雙童身上,也是不願。但三鳳深知,初鳳、金鬚奴必允借水無疑,正巧初鳳現正閉殿行法,金鬚奴拗不過自己。莫如派人與來人回信,說天一真水乃宮中至寶,有許多用處,不能借與外人,將他打發,省得飛娘知道不快。
  正和冬秀商議之間,殿中各人也相繼出來。蓉波見三鳳拿了書信走向一邊,和冬秀密議,知她不懷好意。見眾人一出殿,拼著三鳳嗔怪,上前向二鳳稟道:「適才奉命防守延光亭,遇見峨嵋掌教真人派了兩個門下弟子,拿了致三位公主的書信,來索天一真水。因二位公主俱在殿中行法,不敢擅入,業已等候多時。現在書信被三公主索去,請示如何回復人家?」
  金鬚奴一聽,想起近來三女與飛娘交好情形,便知這事稍一不慎,必有差錯。
  突聞三鳳驚叫道:「二姊,你看龍鮫無故回宮,莫非甬道中發生什麼變故麼?」
  眾人回身一看,那靈獸龍鮫正從神沙甬道的地竅中飛身出來,不住昂首悲嘯。把守後竅的龍力子面帶驚慌,奔來高叫道:「啟稟諸位公主大仙,龍鮫被人斷去一爪,受傷逃回來了。」
  眾人連忙飛身近前一看,龍鮫左爪果然被人斷去,疼得直抖,料定是兩個下書人所為。這一來,休說二鳳姊妹暴跳如雷,連金鬚奴也氣忿起來。
  眾人正要趕向甬道之中將敵人擒住,碎屍萬段,忽聽初鳳呼喚之聲,由殿中傳來。
  那初鳳閉殿行法之時,原和眾人說好,不遇非常緊急之事發生,不許眾人入內。那全甬道四十九陣的總圖,正在她行法的黃晶殿中,忽在此時傳呼,必有重大變故。俱以為神沙甬道中變化無窮,敵人既傷龍鮫,必已深入。第三層陣內,有那無形神沙阻隔,敵人縱不身遭慘死,也要困陷在內,休想走脫。
  眾人便暫緩起身,三鳳匆匆吩咐龍力子,取了些丹藥,讓他給龍鮫敷治傷處。等到尋著那只斷爪,再用宮中靈藥,與牠接上。說罷,一同往前宮黃晶殿飛去。
  蓉波知道亂子業已鬧大,不奉使命,不敢妄出,啟人疑忌。何況二人既然攻入二層,全甬道陣圖必已發動,自己去已無益。萬一石生等被陷,更不知如何是好,心念愛子,好生焦急。趁宮中諸首要不在面前,只得去尋找楊鯉商量。
  這裏二鳳等五人飛近黃晶殿前,見殿中霞光騰耀,殿門業已大開。忙飛進去一看,初鳳正對著那總圖面帶愁容,行使魔法,眾人自是不便問詢。
  約有半盞茶時,初鳳面泛怒容,回身問道:「今日外層主陣何人主值?怎便擅離職守?如今敵人已經深入重地,衝破無形沙障,直達三層主陣,將外層樞紐大衍圖內應生神柱,用法寶斷了十餘根,連破外層十七個陣圖。如非我事先謹慎,將內層總圖設此殿內,全陣被毀,俱無人知道,豈不枉費我們多年心血?總算中央主陣未破,還可重新整理復原。不過敵人上門欺人,如此猖獗,必有重大來頭。難道一路進來,你們就毫無覺察麼?」
  金鬚奴便說:「峨嵋掌教真人派了兩個門下投書借水,恰值眾人為了慶賀三位公主壽誕,練法娛賓。防守延光亭的人接信之後不敢妄入,想是來人等得不耐,便仗勢逞能,硬衝進來。現已衝破兩層無形毒沙神障,還將神鮫左爪斷去一隻。」
  初鳳先聽是峨嵋派來的,頗為驚訝。及要過書信一看,一則上面沒提來人名字,未免心疑。二則來人先禮後兵,不等人回,即行動手,分明是預先得了師長之命,已是欺人太甚。又聽神鮫受傷,越覺來人可惡。
  初鳳不由勃然大怒道:「無怪許飛娘說,峨嵋門下專一欺壓良善。我海底潛修,與他素無仇怨,竟敢縱容門下上門欺人。我此時已將陣法倒轉,敵人此時必仍在大衍圖前賣弄玄虛。你五人先出去會他,來人如仍未被陷,先問明瞭來歷姓名,是否妖童甄海餘孽。
  「動手時不可傷他性命,且將他生擒到此,派人與峨嵋送信,叫他前來領人,看他有何話說?我不信憑仗我這神沙甬道,海底珠宮,他能把我怎樣!」說罷,二鳳等五人便領命出去迎敵。
  這時大衍圖中陣法樞紐業經初鳳用了魔法,倒轉變化,金蟬劍光已是無能為力。只要再過些時,無極圈便要發動。偏巧三鳳因今日恰值自己輪值,連被敵人毀去十七個仙陣,忿恨到了極處。早不等初鳳這裏妙用發動,匆匆催著眾人運用魔法,縮河行地,直從大衍圖中趕出。
  這法行使起來,滄海一粟,戶庭千里。何況神沙又是自己練成之物,那消頃刻,便即到達。五人一現身,便將金蟬、石生團團圍住。三鳳本來就急於動手,再一聽來人出言無理,更是怒不可遏。再一聽二人只說是峨嵋門下,仍未說出姓名,好像故意隱瞞一般。何況二人身量雖略有高低,看去頗與同胞弟兄相似,更以為是甄海之子南海雙童,越發加了仇恨。
  三鳳破口大罵道:「大膽妖童餘孽,竟敢擅入仙府,今日叫你等死無葬身之地!」手一指,劍光先飛出手去。
  三鳳這口仙劍雖是金庭玉柱藏珍,又經過她姊妹三人多年祭練,畢竟仍是旁門,哪裏是金蟬霹靂劍的對手。碧熒熒一道光華剛飛出去,才一交接,就差點被金蟬雙劍絞住。還算人多勢眾,二鳳、金鬚奴、慧珠、冬秀見三鳳業已動手,也相次將劍光放起。
  金蟬、石生見敵人勢盛,暗打一個手勢,二人聯合一起。紅紫兩道光華,一溜銀雨,夾著殷殷雷電之聲,與敵人五道碧光鬥將起來,各自耀彩騰輝,不分上下。
  金鬚奴原因初鳳有生擒來人之命,這時一見敵人劍光神妙,變幻無窮。猛想起:「當年嵩山二老兩番相助,往月兒島取連山大師藏珍時,曾說異日如有峨嵋門下有事于紫雲宮時,務要看在他二老分上,少留香火情面。再者來的這兩小孩,俱都一身仙骨,宿根深厚。
  南海雙童僅是妖人餘孽,縱然學會道術,初入峨嵋幾天,哪有這等氣象?三鳳不問明來人姓名來歷,便自動手,萬一誤用厲害法寶傷害了他們,此事更難收拾。」
  金鬚奴便不肯施展法寶,口中大喝道:「來人既是峨嵋門下,當非無名之輩,不肯通名,卻是為何?」
  金蟬喝道:「小爺金蟬,這是我師弟石生。誰還怕你不成!」
  金鬚奴知道金蟬是峨嵋掌教真人愛子,幾次聽許飛娘講起。今日一見,果是話不虛傳,越發不敢冒昧。
  鬥了一會,三鳳連使眼色,催金鬚奴使用法寶。金鬚奴心已內怯,故作不解。三鳳性情偏狹,貪功好勝,因今日敵人入陣,咎在自己擅離職守,居心要親手將敵人除去。
  再一聽來人道了姓名,雖非南海雙童,卻是飛娘大仇之子,更想見好飛娘,賣弄自己本領。一見金鬚奴不肯下手,本有嫌隙,見他存心敷衍,不肯相助,不由忿恨到了極處。
  那金蟬、石生的飛劍,各具玄門真傳,疾如電掣星流。三鳳稍一疏神,便要吃虧,逼得她勻不出下手工夫。好容易才借遁光縱開一邊,立將那柄璇光尺取將出來。這尺自到三鳳手中,便知是一件異寶,逕照天書副冊上練寶之法,重新祭練。不消多久工夫,居然被她練成,專破敵人法寶飛劍。
  此時剛一出手,便轉起數千百道五彩光圈。二鳳等四人知道厲害,忙各將劍光收回,退向一邊,以防有損。
  金蟬、石生正鬥之間,忽見先前一道青光退出,接著便見先動手的那個女子從身邊取出一件法寶,飛出無數五彩光圈,餘下敵人也都紛紛退出。同時自己飛劍才只與那光圈接觸,便差一點被牠捲上,幸是二人收轉得快。金蟬早已取出天遁鏡,一見來勢不佳,一面疾收飛劍,一面早把天遁鏡照出手去。
  兩件至寶遇在一起,千丈金光霞彩,竟將那無數五彩光圈扭住,幻成奇觀。
  三鳳先以為敵人手到擒來,誰知那璇光尺雖然厲害,到底只經過魔法祭練,不是本來面目。那些大小光圈,只在金光紅霞影裏飆輪霞轉,消長不休,一面是轉不上前,一面是照不過去,倒也難分高下。
  這時不但金鬚奴一人驚訝,便是二鳳等人,也覺峨嵋門人名下無虛,敵人竟有這樣寶物,把以前倚勢輕敵之心全都收起。
  三鳳見自己只管和敵人相持,餘人俱都袖手旁觀,料自己單人獨手不能成功,再也忍耐不住,不禁向著二鳳、冬秀、慧珠三人大喝道:「峨嵋小輩如此猖狂,眾姊妹還不施展法寶將他擒住,等待何時?」
  這兩句話,除金鬚奴是故作癡呆外,早將二鳳等三人提醒,紛紛從法寶囊內各將法寶取出。
  忽聽後面甬道深處隱隱有風雷之聲,眾人知道陣法業已發動。回身一看,果見一團紅霞,擁著一個與太極圖相似的圈子,發出百丈紅光,疾如奔馬,飛將過來。
  除三鳳一人還在和來人對敵外,餘人俱各停手避開,站在一旁,靜候成功。金鬚奴一見陣法被初鳳倒轉發動,敵人萬難逃走,心中想起二老前言,好生焦急,只得故意大聲喝道:「大公主已將陣法倒轉,敵人萬難逃走,三公主還儘自與他相持則甚?」
  金蟬、石生見連天遁鏡都不能奏功,已知這裏敵人非同小可,自己身在重地,本就留意。猛見對面甬道深處,一團紅霞擁著太極圖飛來,忽又聽金鬚奴這麼一說,益發心驚。剛在躊躇進退,猛又覺身後一股奇熱,覺著適才進到第三層陣口所遇的那一種壓力,又從四外擠壓上來,才知再不逃走,勢便無及。
  金蟬、石生都機警非常,金蟬收轉寶鏡護身,石生早展動彌塵幡,化成一幢彩雲。由金蟬鏡光衝破無形神沙阻力,比電還疾,一晃眼,便衝出重圍,直往迎仙島甬道外面逃去。
  三鳳等人眼看無形神沙與太極圖一齊發動,敵人轉眼入網,萬無逃走之理。不料敵人身邊會飛起一幢彩雲,將全身籠罩,往前衝去。金光影裏,彩幢所到之處,那些無形神沙都將原質顯現。數十百丈深厚的五彩金沙,竟被衝成了一個巨洞,宛如滾湯潑雪,立見冰消,再也包圍不上。
  金光彩幢只在眾人眼前閃了幾閃,便即沒入暗影之中,不知去向。縱有陣法寶物,也來不及施展,大家都駭了個目定口呆,面面相覷。
  一會工夫,初鳳也自趕到,見敵人一個也未擒到。問起眾人,金鬚奴便搶在頭裏,說了經過。初鳳聞言,才知峨嵋果非易與。自己費了許多心力,練成這一條長及百里的神沙甬道,只說不論仙凡,俱難擅越雷池。如今峨嵋首要並未前來,僅憑兩個後輩,就被他鬧了個馬仰人翻。
  一面想到強敵的可慮,一面又想到異日切身的安危,好生憂急。深悔自己不該聽信飛娘之言,閉殿練什法術。今日如果自己在場,得知此事,勢必早把來人延接進去,縱不借水,也用好言婉卻,怎會鬧得騎虎難下?
  今錯已鑄成,敵人暫時雖然逃走,天一真水未曾取去,使命未完,必然再來。宮中神獸龍鮫已被敵人斷去一爪,如再將天一真水好好奉上,休說太傷了紫雲宮體面,眾人也必不答應,而在情理上也說不過去。
  金鬚奴看出初鳳有些內怯,舉棋不定,便乘機進言道:「其實這兩個峨嵋門下也是性子太急,偏巧我們又都有事,守島的人不敢擅入殿中通稟,以致他們妄行撞入,傷了和氣。否則當初月兒島承嵩山二老相助取寶時,也曾托過我們,看在白、朱二位道友分上,也不見得吝而不與,怎會鬧成仇敵之勢?」
  一句話把初鳳提醒,決計暫時回宮,加緊防守。萬一來人再次侵入,便是擒到了手,也不傷他。只等白、朱二位出來轉圜,立刻賣個人情,將天一真水獻出,雖然有此委屈,還可兩全。想到這裏,覺著事情還未十分決裂,心才略寬。便命金鬚奴專守外層主陣,不得擅離。其餘眾人回轉宮中,重將全甬道陣法整理復興,以防敵人捲土重來。
  眾人先因初鳳陣法未收,前面有無形神沙阻路,無法追趕敵人,只得暫候。及見初鳳趕到,聽完經過,以為她必如眾人一般忿怒,必定隨後追趕。誰知她面帶憂疑,呆立了一陣,竟命眾人回轉。陣法被破,龍鮫受傷,吃了許多無理的虧,還不如初次聞警時那等著惱,俱都猜不出是何心意。
  三鳳怒問道:「大姊,我們就眼看兩個小輩上門欺了人逃走,就不管麼?」
  初鳳知她在火頭上,難以理喻,便答道:「據你們說,敵人所用法寶如此神妙,逃時疾如電逝,我來已過些時,怎追得上,何必徒勞?來人天一真水不曾取去,必將再來。我們只在宮中等他,加緊準備,到處都有埋伏,難道還怕擒不到他麼?」
  三鳳早從初鳳言語神色上看出是金鬚奴鬧的鬼,恨在心裏,當時也不說破,只冷笑了兩聲。初鳳去尋龍鮫那只斷爪,已被來人飛劍絞碎。又經一場惡鬥之後,殘趾斷踵,拼湊不全。心中也甚煩惱,只得拿了殘趾,悶悶地帶了眾人回轉宮中。
  三鳳料定金鬚奴素來不喜許飛娘,又受有嵩山二老囑託,初鳳命他把守外層主陣,到時必要賣弄人情,去見好於人。想起自己以前和冬秀在月兒島定計盜寶,結果弄巧成拙,反吃虧苦,只白便宜了金鬚奴一人,不禁勾起舊仇。打定主意,日後擒到來人,峨嵋派講理服輸便罷,如若不然,一不作,二不休,與五台、華山等派聯成一氣,去與峨嵋為難。自己姊妹三人,索性在各派群仙之外另樹一幟,有何不可?
  三鳳便向初鳳討令,由冬秀去保護天一真水。這時初鳳雖已略知輕重利害,無奈運數將盡,閉殿行那狠毒不過的魔法,不料中途出事,法未練成,人卻入了魔道。此時變了心性,舉棋不定,也沒尋思,便允了三鳳之請。
  三鳳暗中囑咐了冬秀幾句,一面先將天一真水把住,一面由自己專一留心,暗中監防金鬚奴。靜等許飛娘來慶壽時,再行合謀定計。
  且說金蟬、石生見勢不佳,雙雙不約而同,各將法寶揮動,直往陣外衝去。這次神沙有初鳳主持,不比第一次是原設埋伏,自行發動,要厲害得多。二人雖仗著這許多異寶,運用玄功,拼命往前直衝,還被那神沙擠壓得氣喘吁吁。等到逃出甬道,到了迎仙島上,已累了個元氣耗損,力盡神疲了。
  二人料知後面敵人追趕不上,除迎仙島外,海天遼闊,洪濤萬里,無可落腳之處。只得暫在島上隱僻處歇息,如果敵人造來,再作道理。等了一會,敵人並未出現。喘息略定,石生想起乃母蓉波,自從入內送信,便未出來。不知機密是否被敵人看破,有無兇險,好生焦急。
  金蟬勸道:「聽適才眾妖人之言,伯母的信必然遞到,我們機密決未看破,定在宮中無疑。現時妖人雖未追來,亭內少不得還要派人輪值,只不知有無妖法隱蔽。只等元氣稍復,往那亭內探視,如遇有人,且先不進甬道,擒到無人之處,當可問出底細。伯母如有什災劫,來時各位前輩師尊早就提起,憂愁則甚?」
  石生道:「甬道百里,魔法厲害,如今敵人又有了準備,再想進去,恐非易事哩。」
  金蟬道:「先前是怕和伯母相左,又還打著先禮後兵的主意,順著路途入內。經過一層,又是一層,我們不知陣中奧妙,只能胡亂相機應付。這一來,已看出我們這幾件法寶的妙用。二次入內時,只須我二人將所有法寶同時施展,如能闖過這條甬道,到了宮中,便有望了。」
  石生道:「我們來時,李師伯早料定善取不易,曾說派兩位有本領的同門隨後相助。縱然彌塵幡飛行迅速,差不多也出來了一日一夜,怎地還未到來?」
  說時,一道銀光從延光亭那面飛起,沿島盤旋低飛,似在尋找敵人蹤跡。二人存身的地方,在島邊一塊凹進去的礁石之內,極為隱蔽,一時不易為人發現。
  那銀光先時飛行較緩,後來越飛越疾,時高時低,從全島連飛繞了六七匝。有時也飛近二人藏身的近處,卻未落下,銀流飛瀉,一瞥即逝。
  二人正要準備出去相會,那銀光倏地升高數十百丈,又在空中盤飛起來。金蟬方覺那道銀光,與石生飛劍家數有些相似,忽見青紫白三道光華如長虹經天,銀光便感不支,撥轉頭,流星飛瀉一般,直往延光亭中落去。
  金蟬認出來的是英瓊和輕雲,好生歡喜,不等下落,便即迎上前去,接了下來。那與輕雲、英瓊同來的,是一個女子,看去舉動雖然老到,身材卻極矮小,頗似七八歲的幼女,相貌也極清秀。穿著一身青色衣服,腰繫紫絛,提著一個長約七八寸的紫荷包,背插一口尺多長的短劍。一雙星眼,威光顯露,迥非尋常新進可比。
  大家相見之後,互道姓名,才知那是青海昆明府大鼓浪山摩耳崖千屍洞一真上人的弟子女神嬰易靜。金蟬在九華山學劍時,曾聽妙一夫人說過,此女生具慧質仙根,不但劍法高強,還精於七禽五遁,道術通玄,本領高強。她已經得道多年,身材卻異常矮小,所以有女神嬰的稱號。
  當她劍術初成時,因為性情剛烈,疾惡如仇,屢次在外惹事結仇,專與異派作對。有一次惹翻了赤身教主鳩盤婆,幾乎被敵人用倒轉乾坤大法,九鬼啖生魂,送了性命。多虧乾坤正氣妙一真人走過,硬向鳩盤婆討情,才得免難。
  易靜一賭氣逃回山去,立誓不能報復前仇,決不在人前露面,由此再未聽人提起她的蹤跡。自己聞名已久,不想在此不期而遇,好生心喜。
  金蟬向英瓊問道:「你和周師姊為何這久時候才來,莫非今早才動身麼?」
  英瓊道:「哪裏,你們一走,我二人沒待多時,便動身了。」
  輕雲攔道:「這裏密邇紫雲宮,我們在路上已知天一真水還未到手,與紫雲三女動了干戈。適才還有一個敵人,一照面,便被他逃走,此時必入宮中報信邀人。這些話,且等事完再說。還是先問二位師弟,怎樣與人動手,宮中情形如何,以便相機下手為是。」
  金蟬道:「我二人元氣都略受了點傷,周身還在酸痛,須要略微歇息些時。況且此時神沙甬道內防備甚緊,去了未必成功。甬道中妖法神妙,甚是厲害。我們已知紫雲三女壽辰在即,一二日內必有異派中人前來慶壽,可以乘機下手。」
  輕雲仍恐有人窺伺,用邪法暗算,不住朝四外留神查看。
  女神嬰易靜見了不耐道:「我們原要尋他,還怕他來麼?我正想聽二位師兄說甬道中情形,周師姊無須過慮,我自有道理。」
  易靜說罷,便將秀髮披散,拔出背後短劍,禹步行法。一陣清風過處,眾人只覺腳底下軟了一軟,別的也無甚動靜。
  易靜笑道:「我已用七禽遁法,敵人不暗算我們還好,否則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叫他來得去不得。我們索性圍坐石上,暢談一陣,容他聽個清清楚楚,再拿他開刀吧。」
  眾人還沒聽出言中還有別的深意,便依她同在礁石上坐下,互談經過。
  原來輕雲、英瓊自金蟬、石生一走,便由髯仙李元化略說程途機宜,命她二人同駕仙鵰,隨後趕去接應。先時英瓊以為天一真水有妙一真人書信,還不手到取來,並不心急。
  及至起身空中,飛行了一會,輕雲笑對英瓊道:「你還不催佛奴快走,彌塵幡多快,莫要接應不上呢。」
  英瓊道:「這次接應,不過李師伯為備萬一起見罷了,難道紫雲三女這般不知輕重,吝而不與麼?否則何必命我二人隨後起身,又騎著佛奴前去,不禦劍飛行呢?」
  輕雲道:「我們俱是末學後輩,皆因宿根深厚,時機湊巧,才遇見這等曠世仙緣。如按尋常道人,正不知要經受多少險阻艱難,災厄苦難呢?須知五府開闢,門下弟子賜服師祖所遺靈丹之後,我們雖離超凡入聖還遠,大半總有半仙之分。石生入門,功勞不多,聽玉清大師說,他異日所得甚厚,此次紫雲之行,對他必然含有深意。
  「掌教真人那封書信,不過是先禮後兵之意。聞得天一真水乃地闕至寶,與峨嵋頗有淵源,三女何人,豈得據為私有?我看飛劍傳諭,既有便宜行事之言,這事不但運用全在我們,恐怕還要大動干戈,不只我們四人可了。」
  飛行了兩三個時辰過去,遙望前面,山峰刺天,碧海前橫,已抵海隅,再有數千里遠近,便可到達。正自快意,猛覺神鵰身子往下一沉,還未及看清下面,神鵰一聲長鳴,重又往上升起。剛飛到原來高處,倏又往下沉落,這一次竟落有數十百丈高下。
  英瓊本已聽出神鵰報警,不由又驚又怒。忙向下面一看,腳底下三面皆是山巒雜遝,一面臨海,展現出一個大約數百頃的平原。當中建了一所宮殿,琳宇金闕,玉階朱柱,回廊曲檻,華表撐天,看去甚是莊嚴華麗。大殿階前有一大平臺,廣約百畝。
  先時目光被山擋住,這時剛剛飛過一條高嶺,正臨殿宇上空,由高下視,一目了然,看得極其清楚。偌大宮殿,竟不見一個人影。可是神鵰雙翼,已是吃什麼絕大的力量吸住,只管奮力騰撲,不能前進,漸漸還有下沉之勢,二人知道定有妖人藏在殿中作祟。
  眼看神鵰飛落越低,鳴聲越疾,先沒看出神鵰雙爪已吃人法寶套住。及至二人離了鵰背,剛要往下飛落,去尋殿中妖人。英瓊慧眼猛然看見神鵰腳下似有一股青氣,顏色極淡,看得甚真,時隱時現。因見神鵰鳴聲淒涼,飛騰不起,顧不得先尋妖人。將手一指,紫郢劍化成一道紫虹,脫匣飛出,不問三七二十一,便往神鵰腳下繞去。
  那青氣看上去似有若無,並沒確定是敵人法寶。不想竟奏奇效,英瓊劍光才繞到神鵰雙爪之下,便聽無數裂帛之聲。那青氣由隱而現,嘩嘩連聲,全都變成萬千縷長短青絲,雨雪一般滿空飛灑,隨風飄落。斜陽影裏,頓成一片從未見的奇觀。
  那神鵰本來拼命往上掙扎,腳底下束縛一去,鐵羽翻風,一聲長嘯,振翼便起。因為用力太猛,直似彈丸脫手,眨眼直上青冥。那些萬千縷的青絲,經了這兩翼的風力鼓蕩,益發似楊花亂飄,翻滾浮沉,半晌還未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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