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收徒逞凶威 靈石元嬰遭夙孽 練法存妄念 紫雲三女拜金章
金鬚奴見三鳳行為如此可惡,委實看不過去。知道這種初脫體的元嬰,一任她平日道力多高,此時也是至為脆嫩,什麼災害都禁受不起。恐不知怎樣調護,再傷了她,先取出一粒玉柱中所藏的靈丹與少女塞入口中。
金鬚奴輕輕喚道:「道友莫要驚恐,我等並非異派中的惡人,要借道友的元神去練什麼惡毒法寶。乃是宮中需用幾位根骨深厚的男女,相助辦一件事。我同這位三公主奉命物色,因喚道友降落不聽,一時情急,使用神砂,原想逼著道友降落,並無惡意。
「道友膽小,喪了護身靈光,如今再想上升仙闕,已不可能。不如隨我等回轉紫雲宮海底,同享散仙奇福。宮中有固元靈膠,道友無須借體,便可復原。只須暫助我們些時,不過遲卻數十年飛升。異日遇見機緣,道友仍可成就仙業,豈不是好?」
少女聞言,猛想起:「昔年師祖曾說,自己福薄緣鏗,雖仗性行堅潔,向道虔誠,可以人定勝天,但仍有兩次重大災劫。經過之後,還要多立外功,始能飛升。後來冤遭無辜,在石壁中幽閉多年,一意苦修,僥倖修就元丹,脫體飛升。誰知外功未積,仍遇這種天外飛來橫禍。」
想到這裏,心略一寬,睜開雙目一看。自己被一個女子托住,旁邊還立著一個仙風道骨的美少年,正在殷殷勸慰。這一男一女雖是一路,那男的卻是一臉正氣,而不似那女子一望而知是左道旁門中人。身落人手,只好聽其自然,一切委之命數。
少女便答道:「這也是我仙緣淺薄,命中該有這一場劫難。此番隨了二位道友回宮,只要在修道人本分以內,為奴為僕,俱所甘願。不過事要約定:此劫不過一甲子,日後機緣到時,須由我自由,不得強留。如今我護身靈光已失,原來軀殼又毀,本打算借體還原,未必能尋著好的廬舍。適才道友所說的固元靈膠,也須賜我一用。否則既遭羅網,只好任憑二位,寧可形神消散,也不能奉命了。」
三鳳見這少女元嬰長才三尺,光彩照人,說話不亢不卑,委婉盡致,不禁心折。便答道:「我一時莽撞,誤發神砂,壞了你的靈光,歉悔無及。我那紫雲宮深藏海底,在三十六洞天以外,自由自在,享受無窮,珠宮貝闕,仙景非常。既願相隨同歸,足見明識大體。宮中不但固元靈膠甚多,還有天一真水和各種靈藥異寶,此去定然有益,只管放心便了。」
那小女聞言,含愁謝了,仍不下地,就在三鳳懷裏,略問了問宮中主人姓名、來歷和修道派別,知與別的左道旁門不同,益發放心,當下改了稱謂。
三鳳所求既得,又比眾人不同,好不心喜,也不管金鬚奴怎樣,略為話別,便獨自帶了這少女往紫雲宮飛去。
金鬚奴原想尋一深山洞壑中修道未成之士,收回宮去,彼此有益。誰知三鳳如此狠毒,阻人升仙,為惡太甚。類此孽因,異日必無善果。三鳳走後,坐在路旁樹根上,望空咄咄,好生慨歎。因那峰巒靈秀,景物雄奇,不捨離去,便多盤桓了數日,就便物色所求。
這日黃昏以後,正在閑眺,忽見天空飛過一片寶光,恰似群星飛逝,灑了一天銀雨。看出是隱居深山異人所用的劍光,想會他一會,忙飛身追去。那銀光似有覺察,電閃飆馳一般,直向一座高崖下投去,轉眼不見。
到了一看,乃是一座參天石壁,平整整四無空隙,苔痕如繡,藤蔓如盤,哪有跡兆可尋。尋到第二日早晨,正在無聊,忽又聽遙天雲際破空之聲。舉目一看,一道銀光,直往前面飛落,現出一個俊美道童。
那道童一見金鬚奴,問道:「道友在此何為?」
金鬚奴因他所用劍光也是銀色,以為與昨晚所見是一個人,便問:「我昨晚發現銀光,追蹤到此,不知是否道友本人?」
道童聞言,呆了一呆,轉問:「道友有何見教?」
金鬚奴因見道童一身仙氣,正而不邪,心愛非常,便道:「我來自東海紫雲宮,欲收羅弟子傳承道業。日昨見一個甫成道的女嬰,現已被一道友收回宮去,我則尚未找合意之人。」
道童人甚機警,聞言心裏又驚又急,臉上卻未顯出,反笑向金鬚奴說:「在下正是昨晚駕光出遊之人,所居並不在這崖下,只為來此尋找藥草。既承青睞,可入選否?」
金鬚奴見這道童看上去年紀雖輕,人甚老練,飛劍已有根底,絕非初學之士,如能網羅回去,豈不比那女嬰又要強些?只為他穿著道童裝束,必有師長,不便出口。難得他一些唇舌不費,自願前往,正合心意。只是事大容易,引了生人入門,不能不加慎重,便盤問道童的來歷和師長的姓名。
這道童原有深心,隨機應變,造了一套言語。假說姓韋名容,師父原是一位散仙,自己因犯小過,為師逐出。自念學道未成,稍一不慎,誤入歧途。終年遍遊名山大川,一為訪師,二為擇地隱修。難得有這種海闕仙景,曠世奇緣,故此降心相從,敬求引度。
道童詞色誠摯,極其自然。金鬚奴那般精細謹慎的人,竟為所動,信以為真,便滿口應允,度他入門。道童大喜,立時拜倒在地。又略問了問宮中應守規則,以及眾人稱謂。便由金鬚奴率領,回轉紫雲宮去。
那三鳳用強逼迫收去的女嬰,便是當年兔兒崖玄霜洞陸敏之女陸蓉波。自從感石懷孕,陸敏疑她與人有私,險遭慘死。多虧極樂真人預示仙機,賜了一道靈符,叱開石壁,逃了進去,在壁中生下石生。先後辛苦潛修了多少年,好容易才將嬰兒修練成形,破石飛出,準備上升靈空天界,完成正果。
誰知孽因註定,仍難避免,竟會遇上三鳳這個魔頭,破了護身靈光,遲去數十年飛升。
那初鳳見三鳳、金鬚奴一個收了一個已成道的元嬰,一個引進一個有法力的仙童,先後回來,問起經過。因三鳳這種行為最干天忌,雖然埋怨了幾句,心中未嘗不喜。
因這五人都是新收,須要經過教練。尤其是後收這一個女嬰,出自強迫,不是人家心願,又壞了人家道基,不能不加防範。錯已鑄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表面上仍好好的,用言安慰,給她服了固元膠和金庭玉柱中留藏靈藥。暗中卻用魔法立了一面元命牌,把蓉波的真神禁制,如有異圖,無論逃到何方,俱有感應。
初鳳又將其餘四人一一分別考查,命他們隨眾朝參,傳授道法。
先收三人,乃是二男一女。一名吳藩,乃福州舊家獨生子弟,幼喜方術小筮之學,年才十五,便被異派中惡人引誘,入了魔道,專以採補為事。這年他師父前往雲貴採藥,一去不歸。
這次被冬秀無意中遇到,一問經過,彼此俱符所望,一拍即合。吳藩父母雙亡,親族早已鄙棄,一聽紫雲宮仙景無邊,還有許多仙女,早已神飛,頓萌故念。
另一個男的,是個幼童,乃一山民之子,姓龍名喚力子。生具畸形,頭扁而小,凹鼻上掀,兩眉當中多生著一隻眼睛,兩手六指並生,一般長短。因為相貌古怪,一下地便能言語,父母當他是個妖怪,扔在山溝裏去喂虎狼。
那山中的虎見了,不但不傷他,反拿乳去喂。到了五六歲時,又遇一樵子,好心收養。慧珠一見,他天生異稟,根骨非凡,知是可造之材,便和他說明,帶回宮內。
還有一個少女,名喚金萍,原是一個異派中女仙弟子,在相寶山古洞中隨師修練。這日因師父出外雲遊,正在崖前閑眺,遇見二鳳,把她收伏回來。
這五個少年男女,雖然本領不齊,個個資稟特異,只須略加教練,便可使用。初鳳先時只見了一面,認為中選,除蓉波由自己去調養教練外,餘人俱命金鬚奴等一人帶了一個,去傳授道法,先並不覺有異。
等到過了些日,眾人復命,所教諸人,已能奉命行事。初鳳升殿考詢分派職司,才看出金鬚奴所收的韋容,雖是道童打扮,不但一身仙風道骨,與眾不同。而且道行法術,俱有根底,所學也是玄門一派,已有散仙之分。怎會降格相從,來做旁門散仙的弟子臣僕?難保不有別的用意。再一細問金鬚奴收他時情形,除了全出本人自願外,並沒有絲毫其他破綻。
一則因為神沙採集齊備,急待升火祭練,需人之際。二則估量韋容縱有異圖,也決非宮中諸人對手。所以只是暗中留了一份心,表面上也未顯出,仍然照舊分派職司。為求快些,那練沙的鼎已添成九座,每個俱都大有畝許,按九宮八卦,分立在宮苑後面,通甬道廣場之上。
金鬚奴看守那座中央主鼎,慧珠、二鳳、三鳳、冬秀四人分守坎、離、震、兌四門。韋容守西北方乾門,蓉波守西南面坤門,龍力子守東北方艮門。又從原來宮中執事諸人中,派出一個名喚許芳的,守東南方巽門。
另外還選出一男一女兩個,女名趙鐵娘,是個石女,自幼出家,隱居深山為尼,與慧珠原本相識,慧珠回宮以後,方才引進。男的名喚黃風,俱是初鳳得意心愛的弟子,分任送沙入鼎之役。鐵娘在宮中,專任煉丹,此時本來閑著。只把新收下的兩個少年男女,去代了許芳和黃風的職司,便即分派停當。
初鳳領了眾人就位之後,又囑咐一番話,走向九鼎後面的太極主壇之上,命趙鐵娘與黃風手持引沙法鏟,分侍兩旁,然後端坐行法。
過有個把時辰,初鳳運用玄功,將手朝著二鳳所守的高宮位上一揚,離宮鼎內便飛起一團酒杯大小的火星飛舞空中,光焰搖搖,升沉不定。
初鳳口中念念有詞,一口真氣噴將出去,將手一指,道一聲:「疾!」。那團火光便似花炮一般,忽然爆散開來,化成九顆彈丸大小的火光,投向九鼎之內。立時鼎中火焰熊熊,九鼎同時火發。
這時初鳳口中誦咒越急,又將頭髮披散,倒立旋轉了一陣。倏地回到位上,瞋目大喝一聲,將手一揮。鐵娘、黃風早有準備,手持法鏟,分朝兩旁早經設備的沙庫鏟了一下,然後朝著九鼎遙遙一送。
那庫中的沙便似一紅一黑兩道長虹一般飛起,到了鼎的上面。再經初鳳行法一指,仍和那火一般,各自分化九股,分注鼎內。
趙、黃二人隨著持鏟連連揮送那陰陽二沙,也只管往爐中注入,若決江河,滔滔不絕。那鼎原是初鳳採那海底萬年精鐵,用法術製成,形式奇異,共有三口。一口注火,一口注沙,一口出沙。
練到第七日子時,所有的沙業已練成合用。初鳳早下了法壇,帶了預先派定的一干門下弟子,驅遣魔神,將先前甬道毀去,將新沙從出口行法引出,另行築就。
那出口的沙已成了一種光華燦爛的沙漿,從九鼎口中分九股流出,直注甬道之內。這一面隨著初鳳法術禁制,往前興築。那一面的沙,依舊由劉、黃二人分注入鼎,新舊更替。
只四十九日工夫,這長有百里的甬道,居然築成。眾人個個盡職,毫無差錯,初鳳等自是欣喜。細察韋容,除對蓉波一人似乎比其他同門稍覺關心外,別的並無差錯,漸漸消了疑慮,反倒格外寵信起來。
其實那韋容並非真名,所有事蹟全是捏造。此來既非投師,也非愛慕海底奇景,貝闕仙景,更不是像初鳳所疑的避什厲害仇敵,乃是為了陸蓉波而來。此人便是陸蓉波感石懷孕以前所交的好友,即南海聚萍島白石洞散仙凌虛子崔海客的門下弟子紫府金童楊鯉。
那年隨了師父和師兄虞重,在莽蒼山兔兒崖玄霜洞與蓉波訂交,感情十分莫逆。盤桓沒有多日,便因聚萍島中出了神鱷,甚是猖獗,崔海客留守的兩個門徒連與牠相持數日,制牠不了,特地分出一人,將他師徒追了回去。彼時正當和蓉波俱因誤嗅淫藥合歡蓮昏迷過去,雖然先後醒轉,蓉波業已感石有孕。
他師徒走後沒有多日,蓉波便遭陸敏疑忌,定要飛劍斬她,以清門戶。多虧極樂真人靈符解救,才得逃入石中,保全性命。那快活村主陸敏,也奉師命,前往北海兵解。
楊鯉先並不知自己走後,發生許多事故。這一次出遊,承蓉波指點了玄門奧旨。回島以後,師徒合力,斬了神鱷。又參以師父所傳心法,日夕勤苦用功,他的資稟原好,不消多年,道行大為精進。
這年崔海客考驗眾門人道法,看出他所學有異,一問原因,才知是出於蓉波指點,笑對楊鯉道:「你陸師姊所學,乃是她師祖極樂真人李靜虛的傳授。你雖只得了一些皮毛,已是得益不少。不過玄門正宗,內外功行並重,不比我們島嶼散仙,隨心所欲,自由自在。你資質本在眾門人之上,既然遇此機緣,或者天仙有望,也說不定。
「你陸師伯乃極樂真人弟子,所學必定淵深。莫如日內徑拿我的書信,前往兔兒崖玄霜洞求他指引。他昔日見你資質本甚期許,又重我的情面,想必不致吝於傳授,豈非比他女兒口頭略微指點,勝強十倍?等到得了真傳,再去修練外功,前途何可逆料?」
楊鯉本就時常想起蓉波指點和相待之德,此行正是兩全其美。
過不多日,便稟明了師父,徑往莽蒼山飛去。到了一看,古洞雲橫,峭崖苔合,舊夢前塵,宛然猶在。只是陸敏父女不知去向,尋遍了玄霜洞內外,始終尋不出一絲跡兆。
想起陸蓉波昔時曾對自己說過,陸敏最愛莽蒼山景物清奇,除非數百年以後功行圓滿,成道飛升,決不會遷居別處。如果出外雲遊,也定以信香相報,以免徒勞跋涉。如有機緣,還要到聚萍島一遊。因此還以為他父女定是出外雲遊,終須歸來。
及至細一尋思,陸敏已有半仙之分,縱然出外雲遊,自己的洞府豈有置之不理。眼前絲毫未用法術封鎖,一任牠汙積塵封之理,斷定不是遷居,便是出了別的事故。只得惆然回轉海島,和師父說知。崔海客一聽,便知有異。再一細問洞中情況,越知不妙。
崔海客暗忖:「陸敏與自己雖是新交,極為投契。何況他又說玄霜洞隱居,雖是心愛那裏景物,主要還是為了奉有師命,怎會隨便遷居?目前各異派甚是勢盛,莫非有人與他為難,朋友義重,不知便罷,既已看出有疑,好歹也須查出他的下落才罷。」又加上楊鯉再三慫恿,便用小衍神數,測地參天,因物測象,潛心運神,默察來往。
經過三日研究搜討,方始洞徹前因,便把所知告之。
楊鯉聞言,想起蓉波相待之厚,是自己誤採毒草,才害她受此苦楚,越想越覺對她不住。又聽崔海客說,蓉波如今出來,險難甚多。極樂真人命她石中虔修,也為避禍。壁上封鎖,功用神奇,不到時候,縱是天上神仙,也無法打破。此時前往助她脫身,反是無益有損。思來想去,除了等她到日自開外,決難相見,只得仍在島中苦修,靜等石開之日前往。
駒光易逝,不覺十有餘年。屈指一算時日,已離蓉波飛升之期不遠。滿擬前往見上一面,就便幫助她飛升,以報當日之德。當下稟明師父,直往莽蒼山兔兒崖飛去。
楊鯉行至中途,忽然看見下面山谷中法寶劍光飛舞,有本門中人在內。仔細一看,竟是師兄虞重,和一個師父當年的仇敵拼死相持,義無袖手之理。何況距離莽蒼只有一半途程,幾個時辰之內便可到達。蓉波破壁飛升,還有兩日工夫,遲一點也不至於誤事,便飛身落下相助。
誰知那仇敵甚是厲害,一連廝拼了好幾天,虞、楊二人雖未受著傷害,人已被妖法困住。楊鯉鬥得神疲力倦,只是脫身不得。
正在危急之間,忽然一個大霹靂,帶著一片金光,自天直下,將敵人驚走,現出一個儀容美秀的絳衣少年。一見面,對楊鯉道:「二十餘年前我受極樂真人之托,來此助你一臂。陸蓉波與你,還有一段塵緣未了,現有柬帖兩封:第一封即時避人,可以開看。另一封外面標明時日,到日自有靈驗。務須照柬行事,不可大意。」說罷,也未容虞、楊二人答話相謝,一片金光,夾著轟隆隆之聲飛起,轉眼沒入雲層之中,不知去向。
楊鯉送走虞重,打開一看,才知自己此番途中耽擱,業已過了蓉波飛升之期,蓉波現為魔宮中人劫走。又說此去兔兒崖,如遇一姓金少年,只須設詞隨他同去,便可相見,日後相機助她脫離魔窟等語。
楊鯉看完,好生焦急。暗忖:「又是自己來遲,害她遭難。既有仙示,好歹上天入地,也須尋去相助。」恐又錯過機會,連忙趕往兔兒崖。
恰巧遇著金鬚奴,仗著胸有成竹,居然用一套言語將金鬚奴哄信,引他入宮。其實金鬚奴先見銀光,乃是石生駕劍光出遊,見有生人追來,早已躲向旁處,並非楊鯉。偏巧楊鯉劍光與石生的雖有上下之分,顏色卻大略相似。
楊鯉因是為了蓉波而來,特地改名韋容,隱起真姓名,以免人家搜探根底。到了宮中不久,果然見著蓉波,不禁悲喜交集。只苦初去不久,一切謹慎,不能速然說話罷了。
蓉波他鄉遇故,又是當年良友,雖然有些驚異,並不知是為了她而來。還以為凌虛子原是散仙,所學介乎邪正之間,楊鯉是他門下弟子,自然容易與宮中諸人接近,投入門下,原在意中。因為初受切身之痛,反而有些鄙薄。見楊鯉未先朝她招呼,也就置之不理。
及至練沙時節,分派眾人執事,一聽初鳳把他喚作韋容,心想:「當年曾與楊鯉在莽蒼山兔兒崖盤桓多日,相貌聲音,宛然如昨,憑自己目力,萬萬不會誤認,怎麼好端端地改了名姓?」
忽聽金鬚奴對初鳳說:「這新來諸人,只有韋容等三人可勝重任。」這才知道楊鯉也是新來不久,再一想到他改的姓名,竟有一字與自己之名聲音相同,好似含有深意,這才恍然大悟,「韋容」乃「為蓉」之意,不禁偷偷看了楊鯉一眼。偏巧楊鯉覷著眾人在殿上分派問答,朝她偷看,彼此都機警異常,略微以目示意,便都明白。
直到初鳳練完神沙,築成甬道之路,吩咐全宮中人與新來五人互相見禮。又過了些時,故作日久互熟,閑來常共盤桓,才抽空彼此說了經過。二人共了患難,交情自然更深一層。蓉波連用宮中真水、靈藥,身體早已堅凝,只是形體比起常人要小得多。
日子一久,知道元神受了魔法禁制,難以脫身,先時甚為憂急。後來細察宮中諸人,在上幾個雖是法力高強,一個勝似一個,但俱都入了魔道,決非仙家本色。
初鳳,慧珠人較正直,可惜入了旁門,縱有海底密宮藏身,未必災劫到來便能避免。只金鬚奴未習那天魔秘笈,沒有邪氣而已。下面更是除龍力子一人還可造就外,餘人不是迷途難返,便是根淺福薄,俱非成器之流。有時潛神反視,默察未來,竟覺出禍變之來,如在眉睫。加以宮中如三鳳、冬秀等人,雖因初鳳也看出不久必有事變,禁止出宮。但自從神沙甬道築成以後,益發驕恣狂傲,料定她們運數不能長久。
蓉波自己元神暗受禁制,如不事先設法盜出,一旦出了亂子,縱未必玉石俱焚,於自己二次飛升終是阻礙。幾次避人和楊鯉商議,打算預為佈置,時機一到,便下手先將元命牌盜走。
無奈初鳳行法術之所,有極厲害的魔法層層封鎖,漫說外人無法擅入一步,便是二鳳姊妹不曾奉命,一樣不許妄自行近。也不知曉元命牌是否就藏在殿中,一個畫虎不成,立時永墮沉淪,哪敢絲毫大意。只得除了應盡職司外,無事時盡力潛修,以待機會,心中焦急也是無法。
那龍力子原具宿根,自從到了宮中,雖然隨著眾人學習魔法,但他偏以為蓉波、楊鯉所學的道法劍術是他心愛,每見二人無事練習時,便再三懇求傳授。
二人因宮中規章並不禁止私相傳授,便也樂於指點。那龍力子看去粗野,卻是一點就透,一學便精,只不過正教道法與旁門妙術同時並學,有些駁而不純罷了。
那初鳳見神沙甬道已成,可以倒轉八門,隨心變化。如發覺有人擅入,只須略展魔法,那一條長及百里的甬道,立刻化成許多陣圖,越深入越有無窮妙用。除非來人有通天徹地本領,金剛不壞之身,還須見機得早,在初入陣時發覺,急速後退,逃離甬道出口百里之外,方可無事。否則也是一樣陷入陣內,不能脫身。
為了錦上添花,又命金鬚奴和宮中諸人到處物色珍禽奇獸,馴練好了,來點綴這些陣圖。把神獸龍鮫,分派在第三層入陣正門。除頭層由門下弟子管領消息外,餘下每一層,俱有靈獸仙禽防守。直到快達宮中的五行主陣,才用宮中主要諸人輪流主持。
真是到處都是羅網密佈,無論仙凡,插翅難飛,哪裏把區區仇敵放在心上。
金鬚奴等原有驚人道法,不消多時,一切均已齊備。初鳳分配已定,好不心喜。因當初姊妹諸人在外雲遊,各自結交下幾個異派中的朋友。曾約日後來訪,一則恐來人誤踏危境,二則志得意滿,未免自驕。諸人存心炫耀,把神沙甬道盡頭處那座荒島,也用法術加了一番整理,遍島種上瑤草琪花,千年古木,添了不少出奇景致。
初鳳把島名也改作迎仙島,並在出入口上,建了一座延光亭。派了幾個宮中仙吏,按日輪值,以迎仙侶。舊日避水牌坊上面的海眼出口,早已用了魔法封鎖,除主要諸人外,餘人均無法出入。蓉波、楊鯉見了這般情狀,哪怕異日就將元命牌盜走,也出不去,何況事屬夢想,暗中只叫苦不迭。
此時初鳳對他二人並無疑念,也曾輪流派二人前往迎仙島延光亭去接待仙賓。蓉波是因元命牌未得,逃也枉然。楊鯉雖可逃走,卻又為了蓉波,死生都要助她同脫羅網,決不他去。
光陰易過,不覺經年。起初並沒有什人前來島上拜訪初鳳姊妹,日子一多,因為金鬚奴等出外,遇見幾個舊日遊侶,說了經過,才漸漸傳說出去。
第一次先來了北海陷空老祖門下大弟子靈威叟,看望了一會自去,並無旁事。第二次便是曉月禪師,帶了黃山五雲步的萬妙仙姑許飛娘,慕名前來拜謁。
初鳳原本想除三五舊友外,不見別的生人。見曉月禪師與自己不過以前經別的道友引見,一面之緣,逕自帶了人來,未免有些不樂。只為曉月禪師名頭法力高大,不便得罪,沒敢形於詞色罷了。
誰知物以類聚,許飛娘一到,首先和二鳳、三鳳、冬秀三人成了莫逆之交。仗著生就粲花妙舌,論道行本領經歷,都是旁門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日子稍微一多,連初鳳也上了套。她們哪想到許飛娘別有深心,只接連會晤過三四次之後,便把她當成知己。
許飛娘早看出她們的心病在最後一劫,時以危言聳聽故作忠誠,以便籠絡。對於自己和峨嵋結仇之事,卻從沒和初鳳提過。飛娘來後,把宮中應興應革,和將來怎生抵禦地劫,規劃得無微不至。由此宮中首腦諸人,大半對她言聽計從。
只金鬚奴覺得此人禮重言甘,處處屈己下人,其中必有深意。也是紫雲宮運數將終,二鳳平日對於金鬚奴本甚敬愛相從,這次偏會和三鳳、冬秀做了一路,認為許飛娘是個至交良友。金鬚奴一連警告了兩次,認為必有後患,二鳳聽了,大不以為然。
二鳳道:「休說紫雲宮到處天羅地網,與飛娘不過是同道相交,她並未約著做什歹事,而且將來抵禦末劫或者還要仗她相助。大姊是全宮之主,道法須比我高深,她都和飛娘相好,難道還有什差錯?現在大家又不出外,怎會惹出亂子?」
金鬚奴雖被她說得無話可答,畢竟旁觀者清,無論許飛娘怎樣工于掩飾,一時沒有露出馬腳,形跡終覺可疑。又想起前些年出外雲遊,聞聽人言,各派劍仙正當殺劫,峨嵋、五台兩派爭鬥尤烈,仇怨日深一日。這許飛娘是五台派中能手,便那曉月禪師,也因與峨嵋門下作對,慘敗幾死。此來如非覬覦什麼重寶,便是虛心結納,以為異日報仇之助。
雖然宮中戒備森嚴,眾人道法高強,打定主意,杜門虔修。但禍起簫牆,飛娘未必便是禍根,總非善良種子。大家經了多少困苦艱難,好容易才能享受到這種仙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妙。只是眾人俱為飛娘所惑,金鬚奴說的,大家都聽不進去。
金鬚奴知道慧珠雖然平時惟初鳳馬首是瞻,但比較聰慧明察,便背人和她一說。慧珠到底前生有了千年宿慧,始終沒有忘卻禪門根本。不但能運用魔法,而不為魔所擾,反從天書副冊魔法真諦中,參悟反證出許多禪門秘奧,一顆心空明瑩澈。
慧珠魔法邪術雖非初鳳之比,如論修道根行,已遠出眾人之上。許飛娘一來,早從靜中默悟,知道許多前因後果,眾人大半仙福將次享盡,劫運將臨。左右不能全數避免,反不如聽其自然,免生別的枝節。自己只從旁代他們多種善因,到了緊要關頭,再行竭盡全力,相機行事,能救一個是一個。
慧珠一聽金鬚奴也獨見先機,便說:「初鳳以前人甚明白,那部《地闕金章》雖非玄門正宗,也並非旁門邪術,藉以修到散仙,卻是易事。如今因知天仙難望,劫運難逃,一念之差,專一在魔道上用功,於是道消魔長。一部天書副冊雖被她盡窮秘奧,人已入了魔道,性情行事,漸非昔日。自用魔法築成神沙甬道以後,更與前判如兩人,所以易為飛娘所動。
「此時勸她,定然無效。所幸她慧根未昧,又無積惡,到時當能迷途知返。依我靜中觀察,除你一人,因三鳳嫉妒,未練魔法。異日當能免劫外,初鳳或可倖免,二鳳縱遭兵解也能再世,至於三鳳、冬秀,難脫羅網。其餘宮中諸門下,能轉禍為福者,至多三四人而已。目前宮中隱患,豈只飛娘一人?我看不久便要變生肘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