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三女貪心 齊心參秘魔 一人知機 脫骨換靈胎
冬秀早已等得難耐,怒目微睜,瞪了金鬚奴一眼,接過寶傘,如法飛下。冬秀剛一動身,三鳳便踅向白、朱二矮面前,提著心靜候冬秀一出火海,便即照計行事。
初鳳、慧珠各人服了一粒靈丹,俱覺神智益發清靈,心滿意足,也沒想到三鳳、冬秀二人會有什麼舉動。
金鬚奴苦著一張臉,悄聲說道:「白、朱二位大仙道行高深,無微不照。適才小奴聽見三公主與冬姑商量,等到末次在火海中取了寶物出來,便要乘白、朱二仙不備,盜了那柄寶傘逃走。小奴之見,此舉甚是不妥,一個弄巧成拙,大家都不得了。如今事已急迫,轉眼就要發生,還請主人早點打個主意,站定腳步才好。」
初鳳、慧珠聞言,大吃一驚。一看三鳳,果然站在二矮旁邊,兩眼注定前面火海,面帶焦急,神色甚是可疑。正要飛身過去勸阻,忽見火海中一片金霞擁著一團烏光升起,冬秀業已飛身上來。身剛離火,那片金霞倏地向白、朱二矮身旁飛去。
冬秀並未朝眾人立足的山頭飛來,一道光華一閃,竟然帶了那柄寶傘,駕起遁光,破空逃走。初鳳一見不妙,正要飛身追去將她趕回,猛聽耳旁有人大聲喝道:「且慢起身,到這裏來,我有話說。」同時便覺身子被一種絕大力量吸住,不能往上飛起。
初鳳回頭一看,白、朱二矮滿面含笑,若無其事般站在原處,正用手相招。再看三鳳,跪在二矮身旁,正在不住懇求。冬秀盜傘逃走,二矮既未攔阻,又不許追,不知是何用意。只得硬著頭皮,一同飛身過去,跪下聽候吩咐。
朱梅道:「你們這群蠢丫頭,快些起來說話,我們見不慣這個。」
金鬚奴以前在嵩山嘗過味道,知二矮脾氣古怪,忙請大家起身侍立。
白谷逸先指著金鬚奴道:「你雖是個冷血異類,卻有天良。你三番大劫,已逾其二,還有一劫,回去便當應驗。那水乃地闕靈泉,不可妄費,用後可將牠覓地保存,以待有緣。三劫完後,自有你的好處。」
說罷,又對初鳳道:「地闕三女,只你一人仙根深厚。此番服了靈丹,又得一部天書副冊,不出十年,必有大成。如不妄為,地仙有望。望你姊妹好自修持,也不枉我成全一場。你那二妹人較忠厚,但難與你相比。只你三妹天性既是涼薄,慣愛使奸行巧,終將弄巧成拙,惹火燒身。
「十二年後,你們剛有成就,必有異派能人前去尋事。到時如果緊閉宮門,仗著天籙法術封鎖,來人決難混入,他也無奈你們。否則便是異日一個隱患。我二人奉了長眉真人仙敕,特地傳諭告誡,須要緊記在心。你們得為地闕散仙,全仗此行。
「適才你說了許多感恩圖報之言,有什意思?如能飲水思源,須知火海奇珍乃是長眉真人師叔連山大師所遺留,將來峨嵋門下後輩如有人入宮侵犯你們,須念成道淵源,留一點香火情面。那把鐵傘原說暫借,恰好你的同伴生心,乘機盜走,我二人正好假她的手送還。
「再待片刻,她必在途中的鐵門嶺山頭與鐵傘道人相遇,吃虧是咎由自取。只是她還在火海中得有一本天書副冊,關係著你全宮諸人成敗,不可不速去救援。你們此番追去,雖然人多,也未必是牛鼻子對手。所幸金鬚奴新得那柄寶扇,乃是連山大師煉丹降魔的第一件至寶。
「此扇被大師另用仙法封鎖,不比別的寶物懸嵌壁上,一望而知,不遇有緣,不會出現。連我二人兩入火海,雖知此寶,俱未尋到。大師既以此寶相傳,必然還有深意,應在未來。此去與牛鼻子交手,不可戀戰,乘其不備。暗使仙傳妙法,舉扇連揮,便可將他逐走。你們便即回宮,好好潛修便了。話已說完,急速去吧。」
初鳳聞言,方知二矮不追之意。因白谷逸說冬秀有難,又氣又急,匆匆拜別二矮,問明方向,正當歸途所經,忙即率眾追去。
三鳳弄巧成拙,也是又羞又急,癡心還想急速趕上相助冬秀,不使寶傘失去,恨不得舉步便到,才稱心意。
偏偏那鐵門嶺和月兒島雖然一樣孤懸海中,卻是一東一北。相隔既是遙遠,眾人又從未到過,冬秀已飛行些時,哪能一說便到?
那冬秀原與三鳳商量了一條苦肉計:先由冬秀將傘劫走,三鳳便照預定步驟,向二矮跪說求情。為代二矮取那朱環,眾人都得寶物,只自己一人向隅。冬秀盜傘逃走,必是為了自己打算。求二位大仙憐念,將那寶傘借上數十年,以作防身禦魔之用。一俟道成之後,定行送往嵩嶽奉還等語。原想二矮答應固好,即使不答應,這一糾纏,冬秀飛行已遠。
萬一二矮執意不允,再將冬秀追了回來,念在代取朱環之功,也不好意思把她二人怎樣。二人只顧打著如意算盤。及至冬秀末次下了火海,走入連山大師藏寶的洞內一看,寶物甚多,先也不知取那樣是好。
後來看到那本玉葉天書,見上面有「秘魔三參,天府副冊」八個朱書籙文。暗忖:「別的寶物盡足防身禦敵。初鳳在紫雲宮金庭玉柱得了一部《地闕金章》,從此道行精進,可惜還未學會便即化去。這書既是仙府副冊,想必還要強些,何不將牠取回宮修練?」
冬秀主意一定,便朝連山大師遺容跪祝了一番,那書便從壁間飛下,連忙恭恭敬敬接在手內。回頭見守洞石人劍上火光直指自己,不敢貪得無厭,想連忙叩兩個頭退身出洞。
待冬秀飛身到了上面,剛剛離卻火層,腳底金霞忽被二矮收去,不由喜出望外。暗想:「此時不走,等待何時?」暗運玄功,駕遁光電駛雲飛,拼命往歸路逃走。
起初她還怕二矮劍光迅速,前來追趕,飛行了一會,忍不住一看身後,竟是一點動靜都無。冬秀人極機智,雖猜三鳳苦肉計成功,還不敢絲毫怠慢,就此減緩速度,反倒越發緊催遁光,加緊飛逃。
算計成功頃刻,正在患得患失,憂喜交集,忽見前面海中一座高嶺橫亙海中,半山以上,全被雲封,山頂積雪皚皚,長約千里。下面波濤浩蕩,觸石驚飛,越顯山勢險惡。
冬秀雖在紫雲宮從初鳳修道多年,已能排雲馭氣,絕跡飛行,到底根骨太薄,不耐罡風。飛到後來,因始終未見有人追趕,不由把遁光降低了些。一見前面山高,去路被阻,不得不從山頂飛越過去。
剛把遁光往上一升,眼看就要貼著嶺脊飛過,忽聽一聲斷喝,一道烏油油的光華劈面飛來。冬秀一見有人暗算,大吃一驚。也未及看清來人是誰,一面飛劍暫行抵擋,身子早駕遁光縱避開去。等到飛落嶺脊之上,才定睛朝敵人看去。
對面站定兩個道人:一個生得又瘦又長,黃衫赤足,手持拂塵。那另一個和自己交手的人,正是嵩山所遇的鐵傘道人。明明在嵩山吃了二矮大虧,被少林寺方丈智能救走,不知怎地到此?冬秀知道厲害,不由又怕又急。
鐵傘道人喝道:「大膽賤婢!竟敢盜去我的寶傘。快快跪下還我,饒你不死,否則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冬秀明知好歹都難脫身,猛生一計,拿話激道:「你真枉稱作前輩有名的仙長,也不想想,你的傘是我盜去的麼?自己道行淺薄,遇見能手吃了大虧,眼睜睜被人將寶傘奪去。是我看著不服,跟蹤前去,從矮子手內又將牠盜了回來。不過是暫借一用,日後少不得仍要送還原主。你沒本領奈何仇人,卻來欺凌我一個女子。異日傳將出去,也受各派道友笑話。」
說時,暗從懷中將這次和三鳳出走,由紫雲宮帶出來的幾件寶物取出,持在手內。原打算乘一空隙,暗算敵人,能將飛劍同時收回更好,否則便連飛劍也棄了逃走。
道人怒罵道:「好一個大膽賤婢!明明兩個矮賊怕我日後報仇,命你前來送還,你竟敢昧心吞沒。原想由你親手交還,成全矮鬼面子。你卻不知好歹,竟敢信口胡說。不令你乖乖獻上,你也不知道我的厲害!」說罷,用手朝冬秀一指。
冬秀覺手持寶傘重如泰山,再也擎它不起。待連忙將飛劍收回時,全身已被罩住。烏光閃閃,冷氣森森,四外光圍,休想動轉一步。
道人喝道:「賤婢看這柄寶傘,你能劫去麼?快快跪下降伏,饒你活命。」
冬秀萬不料寶傘不在道人手內,一樣聽他運用。知道道人狠毒,逼著自己降順決無好意,只得運用玄功,將劍光護住身子,以防意外。一心只盼三鳳同了眾人回來的時候,也打此島經過,或者有救。此外除了挨一刻是一刻外,別無善策。
兩個相持不多一會,忽然聽見黃衫道人說道:「白、朱兩個矮鬼,我們終不與他甘休,道友要這虛面子則甚?此女如此倔強,把她擒回山去,交與徒兒他們享受便了。」
說罷,手中拂塵一指,發出千萬點黃星,直撲冬秀。冬秀眼看那些黃星風捲殘雲,一窩蜂似撲到面前。正在危急之際,忽然一片紅光從來路上飛來。轉眼籠罩全山,上燭霄漢,嶺脊上罡風陡起,海水群飛,似要連這橫亙滄海的千里鐵門嶺都將一掃而去一般。
就在這自分無幸,驚惶駭顧之間,那萬千黃星首先爆裂,化為黑煙消散。緊接著又聽一聲長嘯,一黑一黃兩道光華閃過,便覺手上一輕,那柄鐵傘倏地凌空飛起。
抬頭一看,紅光中飛下三女一男,正是初鳳、三鳳、慧珠和金鬚奴四人。那紅光便從金鬚奴手持一柄寶扇上發出。再看對面敵人,連那柄鐵傘俱都不知去向。僅剩遙天空際微微隱現著一點黑影,轉眼沒入密雲層中不見。驚魂乍定,似夢初回。
眾人相見,未說經過,三鳳先暴躁道:「都是那矮子促狹,要是少說兩句話,豈不早些到此?況只略遲了一步,在用許多心機,那柄鐵傘仍被那牛鼻子奪了回去,真是可惜。」
初鳳看了她一眼,便問冬秀,那本天書副冊可曾失落?
冬秀忙說:「不曾。」把書從懷中取出,交與初鳳。
初鳳翻開看了看,歎口氣道:「昔日《地闕金章》曾載此書來歷,此是天魔秘笈。聽白、朱二位之言,我等此後雖可幸求長生,也不過成一地闕散仙,上乘正果恐無望了。如今平空添了一個對頭,異日還有人尋上門來,不可不加緊潛修。我們急速回宮去吧。」
說罷,一行五人同駕遁光,直往紫雲宮飛去。
二鳳正在宮外避水牌坊下面,用海藻引逗靈獸龍鮫,一見大家安然歸來,好生歡喜,連忙迎了入內。
金鬚奴看出三鳳、冬秀二人心意,不願他在側侍立,便即托詞避開。好在重劫又脫過了一關,又得了一件至寶,一心記著白谷逸嵩山少室之約。每日除苦心修練外,靜候到日,取用天一真水,再往赴約。
三鳳、冬秀始終憎恨著金鬚奴,回宮以後,便提議:那部天書副冊可是她和冬秀二人費了許多心血,自己還白丟了一件寶物未要,才得到手。大家空入寶山,只金鬚奴一個便宜,獨得了一柄寶扇,回宮又不交出。此書不能和他一同修練,方顯公平。
初鳳、慧珠自在火海中服了靈丹,神明朗澈,照白、朱所說,料定金鬚奴異日別有仙緣。聞言只笑了笑,也未勸說。三鳳見大姊不攔,越發逞強,索性與金鬚奴說明,眾人練習,不准入內。金鬚奴原本志不在此,也未介意。
二鳳人較忠厚,看了倒有些不服,因為初鳳不說話,雖不相勸,卻對金鬚奴起了憐意。
眾人在宮中潛修到了第三年上,金鬚奴功行大進,已深得《地闕金章》秘奧。這日開觀他師父留的最後一封遺偈,得知還有數日,便是天地交泰,服真水之期。服後便可脫胎換骨,有了成道之分,忙和初鳳說了。
初鳳便告知眾人,定日行法,助他服用。這三年工夫,除三鳳、冬秀仍是與他不睦外,二鳳已是另眼相看,聽說他服了真水便可換形,真是欣喜。照這偈上說,服水那一天,須要一人在旁照應,七日七夜不能離開一步。
初鳳看了三鳳一眼,然後問:「哪位姊妹願助他一臂之力,成全此事?」
三鳳道:「他一個奴才,又是個男的,據說服後赤身露體,有許多醜態,你我怎能相助?除非叫他另尋一個人來才好。」
初鳳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金鬚奴固是關係著他一生成敗,便是在旁照應的人,因為當時法壇封閉,不到日子,無法遁出。以金鬚奴服水之後,要待第三日上才能恢復知覺。醒來這三四天工夫,本性全迷,種種魔頭都來侵擾,不到七日過去開壇時節,不能清醒。一個受不住他的糾纏引誘,立時壞了道基。
自己要主持壇事,別人無此道力。三鳳和金鬚奴嫌隙甚深,如允相助,金鬚奴素來畏她,易於自制,比較相宜。偏又堅不肯允,聞言好生躊躇。
二鳳見三鳳作梗,初鳳為難神氣,心中不服,不由義形於色道:「助人成道,莫大功德。何況金鬚奴與我們多年同過患難,他是自甘為奴,論道行還在我等之上。當他這種千年難遇的良機和畢生成敗的關頭,怎能袖手不管?我們以前終日赤身露體,也曾在人前出現,都不知羞,現時都是修道人,避什男女形跡?以他功勞而論,便是我們為他受點罪,吃點虧,也是應該。如真無人照應,我情願身任其難便了。」
初鳳一想,二鳳雖然天資較差,沒有三鳳精進,但是這三年的苦修,天書副冊上的法術已經學會不少,防身本領已經足用。金鬚奴昏迷中,如有舉動,想必也能制住。除她之外,別人更難。便即應了,仍囑小心行事,不可大意。
金鬚奴參詳遺偈,以為到時有人作梗,不許他使用天一真水,不想只是三鳳不肯相助。自信年來頗能明心見性,但能得水,有人照應固好。真是眾人不肯相助,又無處尋找外人,說不得只好甘冒險難行事,也決不肯誤卻這千載一時的良機。
這時見初鳳為難,正想開口,不料二鳳竟能仗義直言,挺身相助。不由喜出望外,走上前去,朝二鳳跪下道:「大公主對小奴恩同覆載,自不必再說感激的話。不想二公主也如此恩深義重,小奴真是粉身難報了。」
二鳳忙攙起道:「你在宮中這些年來,真可算是勞苦功高。我姊妹除大姊曾救你命外,對你並無什麼好處。今當你千鈞一髮之際,助你一臂,分所當然。但盼你大功告成,將來與我們同參正果便了。」
金鬚奴感激涕零地叩謝起身,他平日對人原極周到,這時神思一亂,竟忘了朝別人叩謝。初鳳、慧珠俱都倚他如同手足,只有關心,倒未在意,旁坐的三鳳和冬秀好生不悅。
尤其是三鳳,因金鬚奴得道年久,此次換形之後,以他那般勤於修為,必能修到金仙地步。比眾人都強得多,本已起了忌刻之心。再見他獨朝二鳳跪謝,不理自己,明顯出懷恨自己作梗。好人俱被別人做去,越覺臉上無光,又恨又憤。
初鳳分派好了一切,法壇早已預定設在後宮水精亭外,到時便領了眾人前往。由慧珠取來天一真水交與初鳳,照遺偈上所說,行法將壇封鎖。命慧珠、三鳳守壇護法。二鳳早領了金鬚奴朝壇跪下,先行叩祝一番,然後請賜真水。
初鳳道:「紫雲仙府深居海底,無論仙凡,俱難飛進,本無須如此戒備。無奈諸天界中只有天魔最是厲害,來無蹤影,去無痕跡,相隨心生,魔由念至。心靈稍一失了自制,魔頭立刻乘虛侵入。因此我奉令師遺偈,以魔制魔。照天府秘冊所傳,設下這七煞法壇,凡諸百魔悉可屏禦。
「行法以後,你到了這座水精亭內,立時與外隔絕,無論水火風雷,不能侵入。你當這種千年成敗關頭,也須自己勉力,挨過七日,大功即可告成了。」
金鬚奴原本深知厲害,聞言甚是感激警惕,忙稱:「小奴謹領法諭。」初鳳便將真水三滴與他服了,又取一十三滴點那全身要穴,命二鳳扶導入亭。
那真水原是至寶,一到身上,立即化開,敷遍全身。金鬚奴猛覺通體生涼,骨節全都酥融,知道頃刻之間便要化形解體,忙隨二鳳入亭。亭中已早備下應用床榻,金鬚奴坐向珊瑚榻上,滿心感激二鳳將護之德,想說兩句稱謝的話。誰知牙齒顫動,遍體寒噤,休想出聲。
眼看亭外紅雲湧起,亭已封鎖,內外隔絕。同時心裏一迷糊,不多一會便失知覺。二鳳見狀,連忙將他扶臥榻上,去了衣履,自己便在對面榻上守護。
一連兩日,金鬚奴俱如死去一般,並無別的動靜。
第三日上,二鳳暗想:「金鬚奴平日人極忠厚,只是形態聲音那般醜惡。這解體化形以後,不知是什樣兒?」正在無聊盤算,忽覺榻上微有聲息。近前一看,金鬚奴那一副又黑又紫,長著茸茸金毛的肉體,有的地方似在動彈,以為日期已到,快要醒轉。無心中用手一觸,一大片紫黑色的肉塊竟然落了下來。
二鳳嚇了一跳,定睛一看,肉落處,現出一段雪也似白的粉嫩手臂。再試用手一點別的所在,也是如此。這才恍然大悟,金鬚奴外殼腐去,形態業已換過。知將清醒,忙用雙手向他周身去揭,果然大小死皮隨手而起。
一會工夫,全身一齊揭遍。地下死皮成了一大堆,只剩頭皮沒有揭動,猜是還未化完。暗想:「這般白嫩得如女人相似的一個好身子,要是頭面不改,豈不可惜?」
二鳳正在好笑,忽聽金鬚奴鼻間似有嗡嗡之聲,仿佛透氣不出。人中間隱現出一根紅線,漸久漸顯。
二鳳猛地心中一動,試用手一撕,嘩的一聲,從人中自鼻端以上直達頭腦全都裂開,肉厚約有寸許。心中大喜,手捏兩面皮往左右一分,竟是連頭連耳帶著腦後金髮,順順當當地揭了下來。最後才揭向口邊,往上微微使力一起,一張似分還合的人面皮便隨手而脫。
時眼前一亮,榻上臥的哪裏是平日所見形如醜鬼的金鬚奴,竟變了一個玉面朱唇的美少年。
二鳳正在驚奇,榻上人的一雙鳳目倏地睜開,雙瞳剪水,黑白分明。襯著兩道漆也似的劍眉斜飛入鬢,越顯英姿颯爽,光彩照人。
二鳳呆了一會,只見金鬚奴口吻略動,似要說話,又氣力不支神氣。
二鳳問道:「你要坐起麼?」
金鬚奴用目示意,二鳳便過去扶他坐起。玉肌著手,滑如凝脂,鼻間隱聞一股子溫香氣息。又見他仿佛大病初回,體憊不支神氣,不由添了憐惜之念。及至將他扶了坐起,背後皮殼業已自行脫落,粉光致致,皓體呈輝,真是明珠美玉,不足方其朗潤。
這時金鬚奴脫形解體之後,除身高未減外,餘者通身上下俱已換了形質。只是起坐須人,暫時還不能言笑罷了。
二鳳先笑朝他稱賀道:「你如今已是換形解體,變了一身仙骨。再有四天靜養,便即大功告成了。」
金鬚奴將頭點了點,不住用目示意,看向兩腿。二鳳猜他是要打坐入定,運用玄功,便代他將雙膝盤好。起初忙著代他揭去外皮,一見變得那般美好,雖然出乎意外,因為一心關注他的成敗安危,還不覺得怎樣,僅止讚美驚奇而已。及至扶他安然坐起,玉膚相親,香澤微聞,心情於不知不覺中已經有些異樣。
這時再給他盤腿,猛一眼望到對方龍穴之下垂著一根玉莖,丹菌低垂,烏絲疏秀。微微有兩根青筋,從白裏透紅的玉肉之中隱現出來,更顯出豐潤修直,色彩鮮明。不禁心中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立時紅生玉靨,害起羞來。
二鳳忙把金鬚奴適才所脫的衣服取過,因為變體以後,衣服顯得肥大。再加元氣未復,不便穿著,只得先將他腹部上下圍俺。再看人時,已在榻上緊閉雙目,入定過去。
二鳳這才退回自己榻前坐好,好生無聊。知道金鬚奴初次回醒,這一打坐,須等真元運行新體,滿了十二周天,到當夜子時,天地交泰之際,才能言動自如,暫時還不需人照料扶持。閑著無事,便也用起功來。坐了一會,不知怎的,覺出心神煩亂,再也收攝不住。
兩三個時辰過去,正在勉強凝神定慮,猛想起金鬚奴入定已經好久,他現時舉動須人相助,不知還原了沒有?今日心緒偏又這般亂法。想到這裏,睜眼一看,金鬚奴依然端坐在對面珊瑚榻上,鼻孔裏有兩條白氣,似銀蛇一般,只管伸縮不定。
知他玄功運行已透十二重關,再不多時,便可完成道基。正暗贊他根行深厚,異日成就必定高出眾人之上,猛覺一陣陰風襲入亭內,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知道這亭業經初鳳行法封鎖,無論水火聲光都難侵入。那陣陰風明明自外而入,說不定要生什麼變故。
二鳳一面施展防身法術,仔細四下觀察時,什麼跡兆都無。再看榻上金鬚奴,依舊好端端地坐在那裏,一絲未曾轉動。只是鼻孔間兩道白氣吞吐不休,其勢愈疾。
又待了一會,才看出金鬚奴渾身汗出如漿,熱氣蒸騰,滿臉俱是痛苦愁懼之容,神態甚是不妙,不由大吃一驚。暗忖:「他已是得道多年的人,雖說這次剛剛解體換骨,真元未固,那也是暫時之事。只要玄功運行透過十二重關,不但還原,比起往日道力靈性還要增長許多。適才見他坎離之氣業已出竅往復,分明十二重關業已透過,怎便到了這種難忍難耐的樣兒?」
越看越覺有異,心中大是不解。看到後來,那金鬚奴不但面容愈加愁苦,雙目緊閉,牙關緊咬,竟連全身都抖戰起來。自己沒有經過這類事,雖知不是佳兆,無奈想不出相助之法。再一轉眼工夫,適才所見那般仙根仙骨的一個英俊少年,竟是玉面無光,顏色灰敗,渾身戰慄,宛如待死之囚一般。
二鳳平素對他本多關注,自從解體變形以後,更由讚美之中種了愛根。目睹他遭受這種慘痛,哪裏還忍耐得住,一時情不自禁,便向他榻前走去。
這時金鬚奴原正在功將告成之際,受人暗算,偷開法壇,將魔頭放了進來。如換旁人,真元未固,侵入魔頭,本性早迷,不由自主,什麼惡事都能做出。還算他平日修練功深,當那真元將固,方要起身與二鳳拜謝之際,猛覺陰風侵體,知道外魔已來,情勢不妙。
他連忙運用玄功屏心內視,拼著受盡諸般魔難挨過七日。那怕誤了自己,也不誤人,恩將仇報。情知一切苦厄俱能勉強忍受,只為感激二鳳之念一起,也和日後寶相夫人超劫一般。這意魔之來,卻難驅遣,一任他凝神反照,總是旋滅旋生。
二鳳如果不去理他,雖然受盡苦難,仍可完成道基。偏偏二鳳不知厲害,見他萬分可憐,走了過去,想起自己身旁還帶有一些玉柱中所藏的靈丹。那丹原是三鳳掌管,金鬚奴日前曾向初鳳索討,以備萬一之需。三鳳執意不允,自己心中不服。
恰巧以前初鳳交給三鳳時,自己取了十餘粒,打算背著三鳳相授。後來因自己反正要入亭照料,便帶了來,準備金鬚奴還原時給他。這時他正受苦,豈非正合其用?
二鳳便對金鬚奴道:「你是怎麼了?我給你備了幾粒靈丹,你服了牠吧。」
可憐金鬚奴正在挨苦忍受,一聞此言,不由嚇了個膽落魂飛,知道大難將至。雖然身已脫骨換胎,十二重關已透,不致全功盡棄,變成凡體。但是這些年的心血、盼想,稍一把持不住,勢必敗於垂成。在這魔頭侵擾緊要關頭,又萬不能出聲禁止。
萬般無奈中,還想潛運真靈,克制自己,以待大難之來,希望能夠避過。正在危急吃緊之際,猛覺二鳳一雙軟綿綿香馥馥的嫩手挨向口邊,接著塞進一粒丹藥。當下神思一蕩,立時心旌搖搖,頓涉遐想。剛暗道得一聲:「不好!」想要勉強克制時,已是不及。
真氣一散,自己多少年所練的兩粒內丹,已隨口張處噴出一粒。同時元神一迷糊,便已走下榻來。
二鳳好心好意拿了一粒丹藥走向榻前,剛剛塞入金鬚奴口內,見他鼻孔中兩條白氣突然收去,口一張,噴出一口五色淡煙。二鳳猝不及防,被他噴了個滿頭滿臉。
那金鬚奴雖和人長得一樣,乃是鮫人一類,其性最淫。只為前在北海遇見一位高人,見他生具天賦異稟,根基甚厚,當時度到門下,傳授道法,修練多年。金鬚奴頗知自愛,自入門後,強自克制,加上乃師提攜警覺,從未為非作歹。
後來乃師成道兵解時,對他說道:「你後天淫孽雖盡,先天淫根未除。雖然仗你多年苦功,於本元神之外又練了第二元神,此時可不防事。將來成道時節,你身在旁門,易為魔擾。如捨棄五百年功行,趁我在這數日內將你本身元神化去,異日可以省卻許多阻力。否則到了緊要關頭,一個克制不了情魔,難免不為所害,那時悔之晚矣!」
當時金鬚奴一則仗著自己克欲功深,二則不捨五百年苦功,三則知道無論正邪各派仙人成道時均免不了魔頭侵擾。這事全仗自己修為把持如何,到時有無克欲之功。縱捨元丹,再遲五百年成道,仍是一樣難免魔劫。便不願聽從,以致留下這點禍根。那五色淡煙便是那粒內丹所化,無論仙凡遇上,便將本性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