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鐵傘道人 少林寺逞能 嵩山二老 月兒海取寶
論四人此時的道力法寶,初鳳雖然最好,也非妖人對手。偏是占了人多勢眾的便宜,妖僧驟不及防,又是滿腹輕敵之心,這才鬧了個手忙腳亂。縱有一身妖法和毒火神砂,不但一時施展不開,收回禪杖護身時,略一心慌疏忽,還幾乎為初鳳飛劍所傷。
妖僧咬牙痛恨,手一抬,放出毒砂,立即飛起一團綠陰陰的妖焰。裏面夾雜著許多紅黃火星,風捲殘雲般往前飛而至。四人的飛劍光華竟阻止不住,眼看飛入空中,布散開來,就要往四人頭上罩下。
金鬚奴高喊急呼:「妖法厲害,還不快躲!」
大家正在忙著,忽然身後一陣風聲吹到,眼前人影一晃,現出一僧一道。
慧珠見那僧人穿著法衣,相貌甚是莊嚴,正是少林寺的方丈住持智能。那道人不認得,生得形容古怪,凹鼻凸眼,兩顴高聳,骨瘦如柴。面目手足比墨還黑,一張闊嘴唇卻比胭脂還紅。微一張口,露出上下兩排雪也似白的密齒,三色相映,越顯分明。
那道人手持一柄鐵傘,一縱到便即將傘撐開,大有丈許。先時傘上起了一股濃煙,煙中火星四外飛濺,布散開來,遮蔽了數畝方圓的地面,恰好連慧珠等四女一男一齊護住。這時上面蠻僧的毒火神砂也自天空布散飛下。
兩面剛一接觸,道人鐵傘上的火星黑煙V來越濃,倏地往上一起。立刻煙火消散,化成一片烏光,將毒火紅砂托住,往上直升。對面番僧想已看出不妙,急得滿頭大汗,口中梵咒念個不住。放出去的毒砂兀自收不回轉,眼看被敵人那柄鐵傘越托越高,變得越來越小。漸漸都附到傘上,凝在一處。
猛聽道人大喝道:「大膽妖僧!我師侄智能在此清修,與你有何仇恨,你每日上門欺人?你不過憑著老禿驢的妖勢胡作非為,有何本領道行,敢口出狂言,把數百年清淨禪林化為灰塵?今日祖師爺特地從海外追來,領教你教中妖火,到底有多大狠處,原來也只如此。」
道人說罷,袍袖揚處,飛出七道尺許長的烏金華光,直取蠻僧。當道人初來時,初鳳姊妹和冬秀三人看出來了幫手,不但未將飛劍收回,反倒運用玄功指揮飛劍,將蠻僧困了個水泄不通。
蠻僧一柄禪杖護身已覺不支,加上毒火神砂被道人鐵傘托住,飛入雲空,不見蹤影。妖僧知道已被收去,越發心亂著忙,哪裏再禁得起道人的至寶修羅神釘。
蠻僧看見七道烏光飛來,知道不妙,打算棄禪杖不要,借了遁光逃走,已是不及。被那七道烏金光華分光直入,相次打在身上,「哎呀」一聲,翻身栽倒。
道人更是狠毒,接著將手一指,那烏光便似七道小電閃一般,圍著蠻僧屍首亂閃亂躥。不消頃刻,便刺成一堆鮮血爛肉,才行收了回去。
慧珠忙領眾人上前參見時,忽然一眼看到金鬚奴跪在道人身側,嗦嗦抖個不住,心中好生奇怪。智能見慧珠朝他行禮,只打了個問訊。那道人竟連理也不理,慢騰騰先從身後葫蘆內倒出一些粉紅色的藥粉,彈向蠻僧死屍的腔子裏。
道人指著金鬚奴罵道:「當年我在極海釣鼇,你竟敢壞我大事。我用法壇將你封閉,讓你永埋海底,不想被你破去,潛藏海眼之內,居然潛伏了九年沒有出世。這下你自投羅網,快快把你這千年得道魚人的靈心還來,我好去釣那九首金鼇!」
初鳳見道人裝束打扮和所用的一柄鐵傘,又見金鬚奴伏地害怕神氣,已猜出他是金鬚奴的對頭鐵傘道人,聞言正在驚惶無計。旁邊三鳳始終不知蠻僧毒火厲害,因看道人倨傲,已是不悅,還念在他有解圍之德,沒有發作。及聽了道人這一席話,竟要強取金鬚奴的性命。平時和金鬚奴雖有嫌隙,到底是自己人,不由敵愾同仇,勃然大怒。
三鳳走上前去,對道人說道:「你這和尚好無道理!金鬚奴平日在海底潛修,從不出外生事。此番隨了家姊來到嵩山,也未做過一樁壞事。你執意要傷他的性命,是甚原故?」
道人朝著三鳳冷冷一看,答道:「無知女娃,曉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誰不知我鐵傘真人言出法隨?休說你們這幾個小女孩子,便是各派群仙,誰敢與我違拗?念你年幼無知,不屑與你計較,快些住口,少管閒事,以免自找無趣。」
三鳳正要發作,慧珠和初鳳見智能那般恭謹,及金鬚奴害怕樣子,深知道人難惹。彼此用目示意,正待一同跪下,代金鬚奴乞命。這一見三鳳神色不善,怕她闖出禍來,越發不妙。
忽聽叭的一聲,道人手捂著左臉直跳起來,四下觀望,目露凶光,似有尋仇之意。慧珠忙先把三鳳拉開時,道人右臉上也叭地響了一下,登時兩面紅腫起來。
氣得道人破口大罵道:「何方妖孽,竟敢暗箭傷人?少時叫你死無葬身之地!」隨說,袍袖展處,早飛起一片紅雲,將身護住。
一眼望到地下跪著的金鬚奴倏地縱身起來,駕遁光便要逃走,益發暴怒如雷,口裏喝得一聲:「大膽業障,往哪裏走!」袍袖展處,一隻漆黑也似的鐵腕平伸出去,有數十丈長短,一隻手大有畝許,一把將金鬚奴抓了個結實,撈將回來。
慧珠、初鳳等人見道人用玄功幻化大手擒回金鬚奴,知他性命難保,俱都捏著一把冷汗,又想不出什麼解救之策。正在憂急,還未上前,道人「哎呀」一聲,臉上又挨了一下。
接著便聽一個生人發話道:「好一個不識羞的牛鼻子,挨了兩下屈打,還不知悔悟,專門欺負天底下的苦命東西,你也配稱三清教下之人?」
大家循聲注目一看,道人面前不遠站定一人,正是初鳳在嵩山少室外面所見的那個矮子。金鬚奴好端端地站在矮子身後,面有喜容,並未被那道人的大手抓去。再朝道人一看,不知何時鬧了個滿頭滿臉的膿包,護身紅雲業已消盡。道人氣得連口都張不開來,手一指,便飛起七道烏光,直取矮子。
那矮子卻不慌不忙,笑嘻嘻站在當地。眼看烏光飛臨頭上,也不放甚法寶飛劍迎敵,只將小腦袋一晃,立時蹤跡不見,眾人並未看出他是怎麼走的。方疑道人不肯甘休,必要遷怒旁人。猛聽叭的一聲,矮子又二次在道人身前出現,打了道人臉上一巴掌。
這一巴掌想是比前兩下還要厲害,直打得道人半邊臉特別高腫起來。
道人連吃大虧,越發暴怒如雷,也顧不得收回飛劍,手一伸處,一把未抓住。眼看矮子一晃身形,從手臂下鑽了過去,撲的一聲,背心上又吃矮子打了一拳。
拿這樣一個天下聞名的鐵傘道人,這一下竟會禁受不住,好似一柄重有萬千斤的鐵錘打在身上一般。道人立時覺著心頭吃一大震,兩眼直冒金星,身子連晃數晃,幾乎栽倒在地。
道人這才知道矮子用的是金剛大力手法,厲害非常。幸是自己,若換道行稍差一點的人,這一拳,怕不立時打死。情勢不妙,不敢再次輕敵。立刻收回劍光,先護住了身子,靜等那鐵傘在空中化完毒砂魔火飛回,再打報仇主意。
矮子想已看出他的心意,也不再上前動手,仍是態度安詳,笑嘻嘻地說道:「你這牛鼻子,全靠那柄破傘成名。我今日原是安心領教,你無須著忙,由那破傘將砂托升靈空二天交界之處,受乾天罡氣化盡之後,再行回來與我爭鬥也不為遲。你的傘如不飛回,我是決不會走的。」
此時矮叟朱梅剛剛成道,不過數十年光景,新奉師命下山積修外功。本領雖高,還未成大名。這一席話,把道人氣得咬牙切齒,當時又無奈他何。明知敵人既會金剛大力手法,必已盡得玄門秘奧。適才見他那般神出鬼沒,變化無窮,就是鐵傘飛回,也未必能把他怎樣。
不過道人以自己多年的威望,一旦當著人敗在一個無名小輩之手,如不挽回一點顏面,日後怎好見人?越想越恨,越難受。
那蠻僧的毒砂雖能用鐵傘收去,無奈那砂也是魔教異寶,除將牠送往雲空,任乾天罡煞之氣化去外,無法消滅。但是二天交界之處,距離地面約有數千百里。法寶上升雖快,到底相隔太遠,往返需時,不是片刻之間可以回轉。只得耐心忍辱,飽受這人的冷嘲熱諷罷了。
待有半個時辰,那傘仍未飛落,這期間只苦了一個智能。他和嵩山二老同居一山,平時原本相熟。當朱梅剛一現身之際,本想上前招呼,為兩下引見。
誰知朱梅一到,便叭叭連打了道人兩個嘴巴。知道道人性情古怪,素來惟我獨尊,從未吃過人虧,萬萬不肯甘休,哪敢再作和解之想。後來見道人雖吃大虧,暴怒如雷,而朱梅直朝他笑,智能益發嚇得低頭合掌,休說出聲,連人都不敢去看一眼。
初鳳等四人見矮子如此神奇,個個佩服欣喜。金鬚奴在奇危絕險之中,憑空救星自天外飛來,一交手便看出雙方高下,不禁喜出望外。除智能外,都想看個水落石出,事完之後,上前與矮子拜見。
又候了一會,矮子倒在一塊山石上面熟睡起來。人雖矮小,打起呼來卻如雷鳴一般,襯著山谷回音,甚是震耳。
道人料他存心裝睡,不知又用甚法兒誘敵,上前定中他的詭計。一心想等法寶回來,只將劍光緊護身子,不去理他。
又相持了個把時辰,那傘卻望不見一絲影子,道人不禁動起疑來。暗忖:「寶傘自將毒砂托入雲空,先後已有了兩個時辰,怎麼還不見回轉?那矮子詭計多端,莫非他故意裝作熟睡,卻運用元神升入天空,半路打劫?自己卻在這裏呆等,倒中了他的暗算?」又一想:「那傘經過自己多年心血修練,別人不知口訣,無法運用。即使被矮子打劫了去,也該有點朕兆才對。」
道人剛一寬心,忽聽身後有人哈哈大笑。回頭一看,身後又出現了一個矮子,裝束身量均與先前對敵的矮子相似,只是較為破舊,手裏持著一柄鐵傘,正是自己的法寶。
道人一見大驚,連忙運用玄功將手一招,打算將那傘收回。
那矮子道:「牛鼻子,你可認識嵩山二矮白谷逸與朱梅麼?今日叫你見識見識。你不必鬼畫桃符,嘴裏嘟嘟囔囔,我把這傘插在地下,你有本領的,只管來拿了去。」說罷,便將傘朝地上一擲,石火光濺處,端端正正插在地上。
道人口誦真言,將手連招。那傘好似靈氣已失,不但光焰全無,一任道人施為,竟是動也不動。
道人情急萬分,不問青紅皂白,將手一指,飛出劍光,直取敵人,身子便往傘前飛去。誰知敵人也和先見矮子一樣,並未用法寶飛劍迎敵,身形一晃,便已不見。
道人一心顧傘,方寸已亂,竟未想到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見敵人遁走,也沒顧到別的,恰好飛臨傘前,伸手便要拾取。
有人高叫道:「白矮子,大功已成,牛鼻子法寶已被我劫到了手。我現在月兒島等你,你打發了他,可去那裏,同入火海取那玩意吧。」
道人情知不妙,抬頭往上一看,一片金霞擁著一團烏光。先前與自己對敵的那一個矮子,正拿著自己的鐵傘,在光霞圍繞中疾如電掣,往東南方飛去。
再看石上熟睡的矮子,業已不知去向。一時情急萬分,也顧不得再辨別地下那柄假傘是什麼東西幻化,一縱身形,收回飛劍,駕遁光便想去追。
道人身子離地不過丈許,猛地眼前一黑,喊聲:「不好!」想躲已是不及,被人打了個正著。立時覺著胸前一酸,耳鳴心跳,撞出去老遠才得停止。再看空中,先見那矮子已經不知去向。後出現的那矮子卻叉手站在面前,朝著自己笑個不住。
道人情知法寶已失,再無法追趕,不由把敵人恨到極處。暗忖敵人雖長於幻化,卻始終未見他使甚飛劍法寶。每遇自己放出飛劍,總是運用玄功,隱形遁去。明來不能傷他,就此罷手,留得他日報仇,一則心裏不甘,二則當著智能面子難堪。
道人心中一橫,頓生毒計。便趁敵人叉手不動之際,裝出負傷難耐,低頭緩氣之態,暗使都天羅剎赤血搜形之法。拼著自己真元受傷,去制敵人死命。
道人默誦真言,左右捏訣,猛一抬頭,右手一指,劍光先行飛起。接著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化成無量數豆大火星滿天飛灑,徑往矮子頭上罩去。
道家精血非同小可,用上一回,至少修練十餘年才得將元氣修復。這都天羅剎赤血搜形之法更是厲害,不遇深仇大敵,生死存亡關頭,從不輕易使用。
鐵傘道人縱橫一世,極少敵手,與人拼命還是初次。因是練就真靈元氣所化,與本身靈元相為感應,由行法人心神所注,專找敵人下落,不得不止。加以其化生無窮,不是尋常法寶所能破。沾身便攻七竅,勾動敵人三昧真火,將敵人化成灰燼。這火一經發出,頃刻之間,方圓十里內,仇人休想避開,任是遁法多快,也難逃躲。
道人見矮子毫未覺察,心中暗喜,且先報了這一半仇,日後再找那劫寶的仇人算帳。原打算先飛劍光出去,覷準矮子隱身的方向,再下毒手,比較容易些,以免搜形遲緩。
誰知這次劍光飛到矮子身前,矮子並未躲閃,只一伸右手,便將劍光捉住。那劍似一條烏銀長蛇一般,在手中亂閃亂躥。道人滿嘴鮮血,剛化成火光噴出,見飛劍被敵人赤手收去,才知敵人不但玄功奧妙,還會分光捉影之法。正在大吃一驚,火星已如雨點飛臨矮子頭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火星將落未落之際,矮子早將左手也伸出來,捉住道人劍光,合掌一揉。然後舉向頭上,一口真氣噴將出去,再將雙手往上一揮。劍光已經粉碎,化作成千累萬的烏光銀珠飛起,與空中火星迎個正著。只聽嘶嘶連聲,兩下裏一遇上,同時消滅,化為烏有。
道人猛想起自己那道劍光為要出奇制勝,乃是採取海底萬年寒鐵,水母精華,千提百煉而成。不想被人收去毀了不算,還把牠化整為零,用真水克制真火,使其同歸於盡。自己辛苦修練,多年心血練成兩件至寶奇珍,遇到一個不知名的勁敵,將之毀的毀,收的收。
這一場慘敗,怎不急怒攻心,痛徹肺腑。加上連中敵人金剛大力手法,又在運用元神行法之際受了這般重創。道人立時靈府無主,神志昏迷,怪嘯一聲,暈倒在地。
智能連忙上前將他抱住,滿臉悲苦,想要回走。
矮子將他喚住道:「這牛鼻子雖然可惡,卻是一向在海外窮荒欺凌異類,總算沒有為惡人間。是你焚千年龍腦,引他來此助陣,故爾饒他不死。他真元已破,不久必要走火入魔,仍難活命。我討得有長眉真人仙丹在此,可拿去與他服用。
「牛鼻子心腸褊狹,我雖然手下留情,他日後也未必知道改悔。你扶他回寺,救醒之後,加以告誡。那蠻僧的妖師終須尋他報仇,命他早晚仔細。鐵傘待朱道友用完必定還他,他如不服,十年之後,我在衡山嶽麓峰候他報仇便了。」
智能知道白谷逸厲害,哪敢多言。匆匆接過丹藥,扶著道人,自駕遁光走去。
智能一走,金鬚奴知道矮子必要起身,忙和眾人一使眼色,一同上前跪倒,叩請收錄。
白谷逸對大家看了一眼,哈哈笑道:「你們這一群都是海怪,我矮子門下哪能收容?姑念誠求,相遇總算有緣,且隨我同往月兒島走一回,看你們各人造化如何。如遇機緣,將來休忘了我的好處。」
說罷,將手一揮,一片金光紅霞將眾人擁起,直往天空飛去。別人還在其次,連初鳳一部《地闕金章》雖然還未參入微妙,已經練會了十之六七,道行法術也算不淺。這一起身空中,覺得身子被金光紅霞圍擁,用盡目力,什麼也看不見,直如電閃星馳一般,頃刻千里。
不消多時,猛覺一陣熱風吹來,光霞收處,身已落地。
眾人定睛往四外一看,大家都落在一個寒冰積雪,山形異常危峻的孤島上面。矮子不知何往。那島一面瀕海,想是鄰近北極窮荒之地。
海裏面儘是些小山一般大的冰塊,順著海潮風勢往來激撞,轟隆之聲不絕於耳。海中大魚像一二十丈長的巨鯨,三五成群,不時昂首海面。呼吸之間,像瀑布一般的水箭噴起數十丈高下。加以波濤險惡,靠山那一面紅光燭天,把四外灰濛濛的天都映成了暗赤之色。越顯得淒厲荒寒,陰森可怕,不明矮子把大家帶到此島則甚,
忽見金鬚奴在前面山腰上高喚道:「主人們,快到這裏來!」
初鳳等聞言,連忙扶了慧珠,駕遁光跟蹤過去,落在山頭。往山那面一看,那山高有千丈,下面乃是數百里方圓的一片盆地。中間有一火海,少說也有百里大小。因為那火發自地底,那山又高,所以山那邊只見滿天紅雲,看不見火。
這時全景當前,才看了個大概。只見火海中烈焰飛揚,時高時低,時疏時密。偶然看清一根火柱由地面往下,足有百十多丈長短。再往下看,火已混合在一處,熊熊呼呼,燃成一片。連慧珠、金鬚奴生就神目都望不到底。
盆地上的石頭,在近山腳處,比墨還黑。越往前,挨近火海之處越紅,仿佛地是鐵鑄的一般。三鳳好奇,嫌相隔太遠,看不甚清,拉著冬秀硬要往火海邊上飛去。
金鬚奴忙喊仔細時,三鳳、冬秀已經駕遁光往前飛起。才一飛近火海上空,便覺炙威逼人,熱不可耐,只得升高往下注視。盤旋了一陣,除火勢時大時小外,並未看見其他異狀。偶一回顧來路山頭,初鳳、慧珠俱在招手,喚她二人回去。
二人正待返身,忽見火海中衝起一道畝許大的烏光金霞,甚是眼熟。定睛一看,正是適才在嵩山所遇的白、朱二位矮仙,已從火海中飛出。二仙同執得自道人那柄鐵傘,腳底踏著一片畝許方圓的金霞,落在火海岸上。
三鳳猛地心中一動,用手朝冬秀一打招呼,不顧炎熱,便要往下降落。
朱梅高喝道:「兩個女娃子要找死麼?」二女本覺渾身都似火烤,奇熱難耐,還想冒險下落。聞言剛一停頓,下面烏光金霞已經飛迎上來,才一近身,立覺周體清涼。身子被那烏光吸住,一同往來路山頭上飛去,轉眼落下,烏光便已收去。
白谷逸說道:「這火海中有當年長眉真人的師叔連山大師遺蛻,以及數十件仙籙異寶。並留遺偈,每逢五十二年的今日,開海一次,到期准許各派有緣能手入海尋珍。每人每次,只准挑選一件,多則必為法術禁制,陷身火海之內。不知底細的人,算不准開海日期。知道底細的人,又須有避火奇珍護體,方能下去。故此三百餘年來,無人得手。
「日前我二人方蒙長眉真人指示玄機,來此尋取幾件待用之寶。因為真火猛烈,只有鐵傘道人那鐵傘可以相助護身,他本人又非善良之輩,才將牠強劫了來。你們該有這次仙緣遇合,我二人須用之寶,還差一件,須要借助你們。你們五人中,如能選出一人下去代我們將火海中墨壁上連山大師遺容下面那兩個朱環取來,我二人便依次用劍光護送其餘四人下去,憑仙緣目光深淺,各取一件至寶。」
初鳳等聞言,退下來一商量,金鬚奴首先聲言:「願為二位仙人效勞,不要寶物。」
三鳳、冬秀不約而同起了機心,私下計議:偽稱情願放棄所得,讓與金鬚奴。由三鳳先下去取那壁間朱環,等到環取到手,交與二矮。實則是想由冬秀末後取了寶物出來,乘二矮不備,搶了鐵傘,便駕遁光逃回紫雲宮去。等到下次開海,再一同仗傘來取,豈不可以多得?
二女只顧利令智昏,止住金鬚奴,和二矮說了。
二矮含笑點了點頭,好似並沒有看出二女心意。
三鳳越發放心,高高興興地從白谷逸手上接過寶傘。白谷逸令她駕遁光,頭上腳下往海中飛落。然後將手一指,一片金霞將三鳳護住,往火海中射去。
三鳳見身外火焰雖然猛烈,寶傘頭上那片烏光所到之處,竟會自然分開,身子也不覺熱,心中大喜。及至下有千丈,穿透火層,落到地底一看,地方甚大,也是漆黑,和上面地皮顏色一般。中有一洞,四外空無所有,僅正門前,冒起一股又勁又直的青焰,直升上空,離地百十丈才化散開來,變成烈火。
三鳳更不思索,徑往洞中走去。那洞異常高大,洞外立著兩個高大石人,手執長大石劍,甚是威武,當門而立。正想從石人身後鑽將進去,那石人倏地自動分開,讓出道路。
三鳳本想還在遺容前禱告,試探著多取一兩件寶物。一見這般神異,才想起二矮那般本領,何必借助於人?恐怕弄巧成拙,稍息了無厭之想。先朝把門石人行禮禱告了兩句,然後入洞一看,洞內甚是光明寬敞,四壁俱如玉白,光華四閃。
盡頭處是塊高約丈許的墨壁,壁當中印著一個白衣白眉的紅臉道人,那一對朱環乃是道人絛上佩帶之物。
三鳳暗想:「這個寶物只是畫的,如何取得?」方一尋思,忽然一道光華一亮,噹的一聲,那一對朱環竟然墜落地上。三鳳嚇了一跳,連忙拾起,朝道人遺容跪叩了一番。起身再往側面壁上細看,果然寶物甚多,還有一部天書。
三鳳心剛一動,猛覺腦後風生。回頭一看,門外石人面已朝裏,石劍上冒起一道光華,正指自己。不敢怠慢,連忙退出,準備上升。再看石人,已復原狀。
三鳳匆匆飛升,穿出火外,到了山頭,將那對朱環交與白谷逸。
第二個輪到初鳳,慧珠自知法力較淺,便問二位真人:「可否弟子等二人同下?」
二矮含笑點了點頭,朱梅道:「火海法寶俱是身外之物,中有靈丹,不可錯過。」
慧珠福至心靈,聞言警悟,便和初鳳接過寶傘,如法下去。到了洞中一看,除法寶仙書之外,果有兩個碧玉匣子,各盛著一粒通紅透明、清香透鼻、大如龍眼的丹丸。
二女略一商量,決計不要寶物,各自朝遺像跪謝,將仙丹服了。入口隨津而化,立時神明朗澈,周體輕靈,心中大喜。記著二矮之言,不敢再覬覦別的寶物,一同飛升而上。
三鳳見了,自不免問長問短。初鳳、慧珠便將得丹之事說了。三鳳毫不在意,反說初鳳、慧珠太不聰明,現放著洞中許多寶物,不一人取牠一件。紫雲宮金庭玉柱所存靈丹甚多,自己已是仙根仙骨,要牠何用?
說時金鬚奴正在旁邊,早留了心。這次本該冬秀下去,末一個才是金鬚奴。冬秀因為早與三鳳定下詭計,未安好心,硬要金鬚奴先下。
金鬚奴此次離宮出來,本知必有災劫,果然一到嵩山,便和鐵傘道人狹路相逢。正在危急之間,偏巧嵩山二矮趕來相救。雖說脫去險難,無奈命宮魔蠍決無如此便宜,所以逐處都在留心。當眾人未入火海以前,見三鳳和冬秀這兩個命中註定的對頭又在鬼鬼祟祟,竊竊私語。
他的耳目本靈,略一潛心諦聽,早明白了個大半,知她二人必難討好。一聽冬秀讓他先下,正合心意。先謝了僭妄之罪,從初鳳手上接過寶傘,飛身到了下面。
金鬚奴入洞一看,寶物甚多。他暗忖:「身外寶物,不過用以防身禦敵,總不如靈丹脫骨換胎,可以增長道力。何況自己以異類成道,更比別人需要。」便先在遺像前潛心叩祝了一回。起身往四壁尋視,別的寶物全未放在心上,但希冀也能尋牠一粒服用。偏偏洞中靈丹只有兩粒,已為初鳳、慧珠二人得去,哪裏還有。
金鬚奴只顧在洞中細找,不由便耽延了好些時候,末後實覺絕望,只得改取別的寶物。金鬚奴也是審慎太過,因為這種機緣曠世難逢,總想尋著一樣特奇的異寶。看這件好,那件更好,總是拿不定主意。末後看到一柄銅扇,金霞閃耀,照眼生穎,懸嵌在洞壁上隱秘之處。
別的寶物均少注釋,只有這扇柄上不但鐫有「清寧」兩個古籙文,旁邊壁上還注有朱文的偈語用法,說此扇專為煉丹伏魔之用。金鬚奴知是一件至寶,便叩了一個頭起來,先用手取,並未取出。後照壁間偈語將手一招,一道金光飛入手內。
寶扇剛一到手,那守洞石人便走將過來,石劍上發出光焰,直指自己。金鬚奴知旨,連忙退了出來,飛身上去。這上時原應手持寶傘,撐向頭上,外由白、朱二人的飛劍光霞護住足下,衝破火層上去,與下來時勢子順逆倒置,越迅速越好。否則那洪爐真火異常厲害,稍慢一點,縱有劍光護住下半身,那裏奇熱,也是難耐。
金鬚奴一手持傘,一手持扇,上時心中高興,略一尋思,便顯遲慢了些。猛覺一股奇熱的上身來,一著慌,不暇尋思,順手使扇一揮。一片霞光飛起,那火便似狂風捲亂雲般,成團往四外飛開,同時身子也在寶傘劍光籠繞之下飛身到了上面。不禁心中一動,又驚又喜。先和眾人一般,去見白、朱二人稱謝。
二矮見他手上持著那把寶扇,面上頓現驚詫之容,彼此互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