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彩煥金章 神奴依女主
  共參地闕 凡俗修仙籙

  初鳳問道:「我姊妹三人在這紫雲宮中修練,本須一人守門服役。你既感我救命之恩,甘為我用,也無須以你元丹為質。只是那道人有如此本領,倘如尋來,怎見得我便能抵敵過他,求我護庇?」
  那怪人道:「小奴初見恩人在這海底修練,也以為是地闕真仙。適才冒昧觀察,方知恩人雖然生具異質仙根,並未成道,原難庇護小奴。不過小奴一雙火眼,善能識寶。不但宮中寶氣霞光已經外露,就是恩人隨身所帶,連這兩口寶劍,哪一樣不是異寶奇珍?實不瞞恩人說,以小奴此時本領,便是普通散仙也不在我眼中,但因夙緣,甘與恩人為奴。」
  初鳳又問:「既然如此,我又怎能信任於你?」
  怪人道:「只緣當年小奴恩師介道人羽化時節留下遺言,這兩日內應得遇真主,始有成道之望。先見海岸所遇道人異樣,以為是他,不想幾乎遭了毒手。恩人收留,雖說助小奴成道,便是恩人也得益不少。若恩人見信,將元丹歸還,越令小奴感恩不盡。那道人的壇一破,必然警覺,用水遁入海尋找。但因不知海眼下面還有這樣地闕仙府,以為小奴已經遁往別處。只要能免為道人所擒,於願足矣。」
  初鳳道:「他既當你遁走,你還怕尋來則甚?」
  怪人答道:「此人是有名狠心的鐵傘道人,其脾氣最怪,人如惹惱了他,當時雖然逃走,他必發誓追尋三年五載。一則這裏深藏海底,便是小奴如非恩人引路,當時也未看出,可以隱身。二則恩人有許多異寶,就是尋來,也可和他對敵,所以非求恩人庇護不可。」
  初鳳因聽他說善能識寶,正合己用,當時便答應了他。打算過些日子,察透他的心跡,再將寶物一件一件取出,命他辨別用法。
  過有月餘工夫,那道人始終不曾尋上門來,金鬚奴處處都顯出忠心勤謹可靠。
  初鳳問:「你可會劍法?」
  金鬚奴答稱:「所會只是旁門,並非正宗。」
  初鳳要他傳授,金鬚奴便盡心指點,初鳳一學便會。漸漸將各樣寶物與他看了,也僅有一半知道名稱用法,初鳳俱都記在心裏。最後初鳳取出當中玉柱所藏的水晶寶匣,金鬚奴斷定那是一部仙籙,非用他本身純陽乾明離火化練四十九日,不能取出。
  初鳳因許久無法開取,聞言不信。試用手中寶劍,由輕而重,連斫了幾十下。劍光過處,只斫得匣上霞焰飛揚,休想損傷分毫,只得將匣交他去練。
  金鬚奴領命,便抱了晶匣,坐在避水牌坊下面,打起坐來。一會胸前火發,與匣上彩光融成一片,燒將起來。初鳳連日出看,俱無動靜。
  直到四十九天上,鬚奴胸前火光大盛,匣上彩光頓減。忽聽一陣龍吟虎嘯之聲起自匣內,琤的一聲,兩道匹練般的彩光衝霄而起。
  金鬚奴也跟著狂嘯一聲,縱身便捉,一道彩光已是化虹飛走。另一道被金鬚奴抓住,落下地來,晃眼不見。初鳳趕過去一看,乃是上下兩函薄薄的兩本書冊。
  金鬚奴微一翻閱,歡喜得直蹦。隨又連聲可惜道:「這是《地闕金章》,可惜頭一函《紫府秘笈》被牠化虹飛走,想是我主僕命中只該成地仙。」
  初鳳忙問:「這是什麼?」
  金鬚奴道:「這仙籙共分兩部,第一部已經飛走。幸虧小奴手快,將這第二部《地闕金章》抓住。此書一得,不但我主僕地仙有分,宮中異寶的名稱用法以及三位主人穿的仙衣雲裳,俱在宮中何處存放,一一注明。便是小奴數百年來朝夕盼望,求之不得的天一真水,也在其內。豈非天賜仙緣麼?」
  初鳳聞言,自然越發心喜。這些日來業已看出金鬚奴心地忠誠,委實無他,便也不再避忌。問明瞭仙籙上所指示的各種法寶名稱及用法之後,徑領他同入宮內,前去辨別。
  原來這紫雲宮乃千年前水母舊居,不但珠宮貝闕,仙景無邊,所藏的奇珍異寶更不知有多少。自從水母成道,超升紫極,便將各樣奇珍靈藥、天書寶劍封藏在金庭玉匣之中,留待有緣。初鳳姊妹以及未來移居的主人,多係原宮中侍者或水母之應劫弟子,即將一一轉劫歸來。
  金庭當中,頭一根玉柱的珊瑚葫蘆內所盛,便是峨嵋派諸仙打算用來鍊化神泥的天一真水,此水原取自紫府,也是此宮中最為珍貴之寶藏。
  初鳳同金鬚奴先認明了各樣寶物,首先照仙籙所注藏衣之處,將旁柱所藏的兩玉匣用仙籙所載符咒,如法施為。打開一看,果然是大小二十六件雲裳霞據,件件細如蟬翼,光彩射目,霧縠冰紈,天衣無縫。不由心花怒放,忙喚金鬚奴避開,脫去濕衣,穿將起來。
  穿完,金鬚奴走進,跪請道:「小奴修練多年,對於天書奧妙,除第三乘真訣須主人到時自行參悟外,餘者大半俱能辨解,不消十年,便可一一練成。至於各種異寶,仙籙上也載有符咒用法,短時間內亦可學會。只可惜上乘劍術不曾載在仙籙之內,暫時只能仍照小奴所傳旁門真訣修練,是一憾事。
  「小奴托主人福庇,對於成道有了指望,一切俱願效指點微勞。但求第七年上,將那珊瑚葫蘆中的天一真水賜與小奴一半,就感恩不盡了。」
  初鳳此時對於金鬚奴已是信賴到了極點,當時便行答應。便問他:「既須此水,何不此時就將葫蘆打開取去?」
  金鬚奴道:「此水乃純陰之精,休說頭一部天書業已飛去,沒有解法,葫蘆弄牠不開。即使能開,此時小奴災劫尚未完全避過,又加主人道力尚淺,無人相助,取出來也無用處。既承主人恩賜,到時切莫吝惜,就是戴天大德了。」
  初鳳道:「我雖得了如許奇珍至寶,如不仗你相助,豈能有此仙緣?縱然分你幾件,也所心願。豈有分你一點仙水助你成道,到時會吝借之理?如非你那日再三自屈為奴,依我意思,還要當你師友一般看待的呢。」
  金鬚奴愁然道:「主人恩意隆厚,足使小奴刻骨銘心。只是小奴命淺福薄,不比主人仙根深厚。有此遇合,已出非分,怎敢妄居雁行?實不瞞主人說,似主人這般心地純厚,小奴原不虞中途有什麼變故。只是先師昔日偈語,無不應驗,將來宮中尚有別位仙人。只恐數年之後,俱知此水珍貴,萬一少賜些須,小奴便功虧一簣。事先陳明,也是為此。」
  初鳳搶答道:「無論何人到來,此宮總是我姊妹三人為主。你有此大功,就是我恩母回來,我也能代你陳說,怎會到時反悔?」金鬚奴聞言,重又跪謝了一番。
  從此初鳳便由金鬚奴講解那部《地闕金章》,傳授劍法。初鳳早就打算將兩個妹子接回宮來,一同修練。
  金鬚奴說:「二位公主早晚俱能重返仙鄉,一則她二位該有此一番塵劫,時尚未至。二則這部天籙說不定何時化去,我們趕緊修練尚恐不及。萬一因此誤了千載良機,豈非可惜?」
  初鳳把金鬚奴奉若神明,自是言聽計從。卻不料金鬚奴既因前師遺偈,知道三鳳是他命中魔障,不把天籙練完,決不敢接回三鳳,以免作梗。更因初鳳是自己恩主,那天籙不久必要化去,意欲使初鳳修練完成,再接二鳳姊妹,好使她的本領高出濟輩。將來二鳳回宮,再由初鳳傳授,也可使她們對初鳳多一番崇敬之心,省得又如在安樂島時諸事不大聽命。
  他對初鳳雖極忠誠,此舉卻是含有私心,初鳳哪裏知道?無奈人算不如天算,二人恩怨相縛,因果本然,金鬚奴枉自用了一番心機,後來還是敗在三鳳手裏。待至二人劫數應了,轉世之後終將再了前緣,事有孽定,不由人謀。
  初鳳和金鬚奴主僕二人,在紫雲宮中先後練了年餘光景,一部天籙只練會了三分之一。二鳳姊妹仍是不歸,屢問金鬚奴,總說時尚未至。
  初鳳先還肯聽,後來會了不少道法之後,心想:「安樂島相隔並不甚遠,當日恩母行時,曾命我姊妹三人報仇之後,急速一同回轉,此後不要擅出。雖然她二人不聽母言,沉迷塵海,一別三年,島中難保不有仇敵餘孽沒有除盡。萬一出點什麼不幸的事,豈非終身大憾?
  「天籙既由仙人遺賜自己,想必仙緣業已註定。如果仙緣淺薄,自己即使守在這裏,一樣也要化去,看牠不住。難道去接她們,這一會就出變故?」
  初鳳行意漸決,金鬚奴先是婉勸,後來竟用言語隱示要脅,不讓初鳳前去。這日金鬚奴領命出宮採取海藻,剛出漩渦,忽覺海底隱隱震動,正由安樂島那一面傳來。知道紫雲宮附近,除近處一座荒島外,數千百里陸地火山,只有安樂島這一處。
  算計二鳳姊妹一樣能海底遊行,山崩以後,無處存身,不去接也要回來。只得長歎一聲,取了海藻回轉宮去。紫雲宮貝闕仙府,深藏地底,初鳳在宮中並未覺察外面地震。
  初鳳吃完海藻,待了一會,又提起去接二鳳姊妹之事,以為金鬚奴又要像已往一樣力爭。誰知金鬚奴並未和往日一般攔阻,只請主人速去速歸。
  初鳳立即持了雙劍,帶了兩件寶物,起身往安樂島去,行沒多遠,便即發覺地震。初鳳不常出門,還不知道就是安樂島火山崩陷,震況又那般強烈。又往前走有數十里,忽覺海水發熱,迥異尋常,漸漸望見前面海中風狂浪湧,火焰衝天。
  默計途程,那日去時,沿途並無陸地,那根火柱正是安樂島的地界。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加速前進。好在身旁帶有寶珠,寒熱不侵。漸行漸近,只見黑雲如墨,煙霾蔽空。狂飆中那根火柱突突上升,被大風一捲,化成無數道火龍,分而復合。海中駭浪滔天,驚濤山立。
  沿途所見浮屍斷體,零碎物品,隨著海水逆流捲走,更覺聲勢浩大,觸目驚心。初鳳一心惦記同胞骨肉憂危,心膽皆裂,只顧疾行前進,海水已是熱如沸湯。
  行近安樂島一看,已成了一座通紅火山。樹木房舍俱都成了灰燼,哪裏還有一個人物的影子。左近礁石遇火熔化,成了紅漿,流在海內,猶自沸滾不休。若換常人,休說這樣爍石流金的極熱溶液,便是落在那比沸湯還熱的水之內,也都煮成熟爛了。
  初鳳雖因帶有寶物,不畏炎鹹,這般狂烈的火勢,畢竟見了膽怯。繞著火島邊沿遊行了半周,煙霧彌漫中,望見山地都被火化成了軟包,不時整塊陷落。估量自己既難登攀,島上此時也決無生物存在。冬秀想己遇難身死。兩個妹妹俱都會水,如還未死,定然逃向別處。
  此時在火焰中尋找她二人下落,豈非白費心力?她二人如已逃出,必往紫雲宮那一面逃去無疑。只是來時又未相遇,看來凶多吉少。越想越傷心,暗恨都是金鬚奴攔阻自己,如早兩天將她們接回宮去,何致她二人遇此大難?事已至此,留此無益,只得往回路去尋找她二人的下落。
  初鳳目力雖佳,偌大海面,哪能上下觀察得纖細不遺?常言說得好:「事不關心,關心者亂。」初鳳一路搜尋,仍是沒有尋見二鳳姊妹影子,真是心亂如麻,不由悲痛已極。眼看行離紫雲宮不遠,猛想起昨日自己曾出宮外,到海底採取海藻,並未發覺地震。看適才海面浮屍神氣,這火山震裂,為時尚不甚久。
  如今自己在海中遊行,已比從前快有十倍,她二人說不定還未到達這裏。這一路上海水上熱下涼,她二人也不會在海面遊行。自己只顧注意四外,卻未深尋海底。她們如能逃到了紫雲宮,定會回去。最怕是逃時受傷,中途相左,需要自己接應。想到這裏,復又翻身往火島那一面的海底尋去。
  一會工夫,走出有百十里路,忽見前側面水中漩渦亂轉,頗與紫雲宮外漩渦相似。那漩渦竟是活的,由橫側面倏地改道,徑向自己衝來,來勢更是非常迅疾。方在詫異,已被漩渦包圍。
  初鳳也沒去理牠,仍自前進。猛地身子一衝,已出水面,面前站定一個虎面龍身的怪物,後半身仍在水內,前半身相隔數丈的水,上下左右,全都晶牆也似地分開。定睛一看,正是那年安樂島為獅群所困,趕來相救,逐走猛獅的怪獸。
  初鳳想起天籙上曾說此獸名為龍鮫,角能辟水分波,生來茹素。其性最通靈,專與水陸猛獸惡魚為敵,遇上必無幸理。又能口吐長絲,遇見強敵,或到緊迫之時,便吐出來,將對方困住。
  那絲和細瀑布相似,通體晶明,卻是又粘又膩。不經牠自己吸回,無論多厲害的東西,沾上休想解脫。僅鼻間有一軟包,是牠短處。知道牠底細的人,只須將牠鼻端用東西緊緊按住,立時蹲趴地上,渾身癱軟,再也動彈不得。相遇時可如法將牠制服,用一根絲絛從牠天生鼻環中穿過,便可順從人意,要東便東,要西便西了。
  此獸一得,不但可充紫雲宮守戶之用,還可借牠分水之力,採取海眼中的靈珠異寶。天籙上並說這種天生靈獸,千載難逢,極為少有,異日相遇,不可錯過。
  那龍鮫遇見行人,並不走開,也無惡意,只顧低頭揀海底所產的肥大海藻嚼吃。
  初鳳心裏還惦記著兩個妹子的安危下落,急於將牠收服。忙將腰繫一根長絛解下,拔劍在手,走上前去,仰頭用劍指著龍鮫大喝道:「昔日我姊妹三人被困獅群,多蒙你趕來相助,頗感大德。似你終日在海陸遊蕩,難成正果。我姊妹所居紫雲宮,乃是珠宮貝闕,仙家宅第。如肯隨我回去,乖乖降服,將來造化不小。否則我奉仙籙金敕,少不得親自動手。我這仙劍厲害非凡,那時你受了重傷,反而不美。」
  那龍鮫原是因安樂島地震山崩,熱浪如火,存不住身,逃到當地,見海藻繁茂,動了饞吻,正在嚼吃。初鳳剛一說,便住了嘴,偏頭朝下注視,好似能通人意,留神諦聽。
  等到初鳳話一說完,倏地撥轉身往側面逃去。初鳳記準仙籙之言,如何肯放過去,連忙隨後追趕,一口氣追了有二三十里途程。因牠以前曾有解圍之德,只打算好好將牠收服,不願加以傷害,始終沒有用劍,總想趕在牠頭裏,給牠鼻端一下。
  那龍鮫何等通靈,先前在安樂島海底已吃過二鳳姊妹的大苦頭,知道人要算計牠的要害之處。牠一面昂首飛逃,一面將身後長尾亂搖亂擺,竭力趨避,不使頭部與人接近。初鳳既決計不肯傷牠,這東西又如此生得長大,在水中穿行又是異常迅速,
  初鳳追了一陣,只在牠身側身後打旋。有時趕到牠頭前,剛一照面,牠便撥頭又往側面穿去。打算去按牠的鼻端,簡直成了夢想。長尾過處,排蕩起的水力何止數千百斤。如換常人,休說被牠長尾打中,單這強大水力,也被擠壓成為肉餅了。
  似這樣上下左右,在這方圓二三十里以內往返追逐,初鳳老不能得便下手,好生焦急。末後一次,正要得手,龍鮫因敵人追逐不捨,也發了怒。猛地將頭一偏,身子往側一穿,長尾一擺,照準初鳳前胸打來。兩下裏都是勢子太疾,初鳳一個躲避不及,眼看就要打中。
  這一下如打在身上,任是此時初鳳得了仙籙傳授,也是禁受不起。初鳳正想飛身越過龍鮫頭前,給牠一個迅不及防,縱上去照鼻端來那一下。
  沒料牠這次改了方式,沒等人越過頭,竟然旋身掉尾打來。一轉側間,初鳳便覺水力如山,從側面壓到,那條長尾也已離身甚近。知道再像先前一樣,沉身海底躲避,萬分不及。
  初鳳忽然急中生智,不但不往下沉躲。反順著水的排力,一個黃鵠衝霄,往前面上方飛起。升約十餘丈高下,恰好長尾從腳下掃到離腳不過半尺,居然躲過。
  百忙中再低頭一看,龍鮫身形已經掉轉,頭前尾後。牠一顆大頭昂出水外,分波劈浪,往前飛走。正好可以騎在牠的身上,慢慢挪向前面,比較方便得多。初鳳念頭一轉,身子往下一落,正騎在龍鮫後半身近尾之處。
  那龍鮫見敵人騎上身來,身子搖擺得益發厲害,前躥更速。走了一陣,倏地將長尾一甩,往自己背上打去。初鳳知牠野性發作,想將自己打死,此舉正合心意。便也將身一起,順著牠長尾之勢,一個鯉魚打挺,躥出前面水外,落在龍鮫項上。
  初鳳已經佔據了絕佳位置,更不怠慢。一手攀著龍鮫頭上長角,身子朝前一探,左手舉劍,徑向牠鼻端按去。眼看龍鮫闊口張處,剛噴起半個晶明水泡,被這一按,立時將嘴閉緊,渾身抖戰,趴伏在地,絲毫也不動彈。
  初鳳知已將牠制服,低頭一看,大鼻孔中果有天生的環眼。忙回左手解下雲裳上的一根絲絛,右手長劍仍然按緊牠的鼻端不放。身子從牠頭上滑了下去,滑到鼻前,用雙腳鉤住牠的長角。再將絲絛從鼻環中穿過,打了一個緊結。然後鬆手,跳下身來,將龍鮫鼻端所按之劍收回。龍鮫緩緩站起身來,一雙虎目淚汪汪望著初鳳,大有可憐之容。
  初鳳見牠已經馴服,迥不似先前桀驁神態,甚是心喜。試將絲絛輕輕一抖,龍鮫跟了就走。微一使勁,便即趴下身來。知牠鼻間負痛,忙即停手。又見牠經行之處,每遇肥大海藻,便即偏頭注視,猜牠定是腹餓思食。雖然救妹情殷,畢竟初得神物,心中珍惜,
  便即對牠說道:「我兩個妹子也從安樂島逃出,如今不知去向。你可急速在此飽餐一頓,我自在左近先去尋找她們。如找尋不著,我再回到此地,騎你同去尋找。找著之後,同歸仙府,隨我修練,日後也好謀一正果。」說罷,就在海藻肥盛之處,尋了一個海底潛礁,將絲絛繫好。正待穿入水中,先在附近搜尋,猛一抬頭,看見上面水漩亂轉中有一條白影,隨著漩渦旋轉而下。
  心中一動,忙即縱身上去一看,正是二鳳和冬秀摟抱在一起,業已氣絕身死。僅只二鳳胸前還有餘溫,冬秀已是骨僵手硬,死去多時。二鳳既然無心相遇,三鳳想必也在近處遇難。
  同懷良友,俱遇浩劫,雖然身藏靈藥,可以希冀還生,到底心酸。況且三鳳下落還無把握,怎不難過。悲痛中,匆匆取出身藏靈丹,給二人口中強塞了幾粒進去。手足之情,總比外人厚些。因要上去尋找三鳳,恐龍鮫無心中移動,海水將二鳳衝走。便將二鳳屍身放在繫絲絛的礁石之上,冬秀屍身卻安置在礁石左側崖洞外大石上面。
  剛放好,二次待要穿上水去,又見上面水中白影旋轉,只是比起二鳳下來時長大得多,旋起來時疾時緩,好似在漩渦中掙扎神氣。心中奇怪,定睛一看,竟是一條大虎鯊。知道這種惡魚非常殘忍,定是追蹤二鳳、冬秀屍體到此,不禁大怒。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初鳳注視尋思之際,那條惡魚已從水漩中落了下來。雖然失水,見了人還想吞噬。大嘴剛一張開,初鳳隨手就是一劍,劍光過處,立時齊頸斬為兩截。
  初鳳斬魚之後,便即飛身往水漩中穿了上去,行沒多遠,便見三鳳順水漂來。因離海底甚近,上面水的壓力太大,不易翻浮上去。適才逃命時節用力過度,忽然昏迷,又灌了一肚子海水,業已氣絕身亡。
  所幸人已尋到,還可設法挽救。當時驚喜交集,匆匆抱了回轉。因二鳳存身之處太窄,便與冬秀屍身放在一處。同時塞了靈丹,先將她姊妹二人救轉。回到宮中,互說經過。
  初鳳因她二人當初不聽良言,今番已受了許多險難,只溫言勸慰了幾句,不再埋怨。一面談說間,早將玉匣中仙衣雲裳取了出來,與她二人更換。又將宮中異果海藻之類,取些與她二人吃了。
  二鳳一聽宮中金庭玉柱果然發現,得了許多奇珍異寶,還有一部仙籙,照此虔修,便可成仙得道,不由欣喜欲狂。
  只三鳳性情褊狹,雖然心喜,總以為姊妹俱是一樣,卻被大姊占在頭裏,好生後悔。自己不該在安樂島貪戀了這三年,以致鬧得幾乎耽誤仙緣,葬身魚腹。所幸天書尚在,只要虔心修練,仍可和大姊一樣,否則豈不大糟?
  冬秀畢竟是個凡體,元氣在水中傷殘殆盡,仍無回生之望。初鳳見她回宮這麼多工夫,面色已逐漸由蒼白轉成紅潤,只是仍未醒轉。雖不似二鳳姊妹般骨肉關心,終以昔日共過患難,是出生以來所交的第一個朋友,既有幾許之望,不願使其獨個兒化為異物。
  初鳳欲待與金鬚奴商量解救之策,卻自從宮外一見,將龍鮫交他前去安置,金鬚奴就一直沒有進來。連將龍鮫置放何地,也未來復命。心中詫異,便讓二鳳姊妹各自觀賞宮中所有奇珍異寶,自己起身前去尋找。
  剛剛轉過外面宮庭,便見晶牆外面金鬚奴獨自一人滿面含愁,背著雙手,徘徊往來于避水牌坊之下。他時而仰天長歎,時而舉手搔弄頭上金絲般的長髮,好似心中有萬分為難,又打不出主意神氣。
  初鳳因他自從來到紫雲宮,每日恭謹服役,總是滿面歡容。只有適才初動身去救二鳳姊妹時,臉上有些不快,似這般愁苦之色,從未見過,不禁懷疑。
  這宮中晶壁外觀通明,內視無睹,初鳳索性停步不前,暗中觀察他的舉止動作。待了一會,見他盤旋沉思了一陣,並無什麼異狀。忽然跪在地下,朝天默祝了一番,然後起身垂頭喪氣,緩步往宮前走來。
  初鳳恐被他看出不便,便開了宮門,迎將出去,問道:「你怎地這麼久時候不進宮來?龍鮫安放何處?我還等你來商量救轉一個朋友。」
  金鬚奴躬身答道:「那龍鮫乃是靈獸,稍加馴練,便可役使。已暫時先將牠繫在宮後瓊樹之下,那裏有不少花果,如今正貪著嚼吃。小奴也知同來的另一位姑娘仙根本來不厚,周身骨脈臟腑俱被海浪壓傷,非小奴不能救轉。既是主人好友,不能坐視。
  「怎奈適才拆看先恩師所賜錦囊,知不救此女,縱難飛升紫闕,還可在這貝闕珠宮之內成為地仙。如救此女,雖有天仙之望,但是極其渺茫,十有九難望成就。而且此女正是小奴魔劫之根,稍一不慎,即此地仙亦屬無望。但是她又與三位主人非常有益,為此遲疑不決,在宮外盤算好些時,主人想已看見了。」
  初鳳聞言驚道:「我看你動靜,並無別意,只緣你向來忠謹,平時總是滿臉高興。自我今日去接二位公主起,你便一時愁過一時,心中不解。我和你雖分主僕,情逾師友。她們三人,兩個是我妹子,一個受我兩次救命之恩。你日後縱有錯處,我已無不寬容,她們還敢怎地使你難堪?
  「至於有甚災劫的話,我等同學這部天書,本領俱是一樣,你的道力經驗還比我們勝強得多。休說外來之災,據你說,只須道成以後,行法將宮門封鎖,天仙俱難飛渡。就使自己人有甚爭執,也未必是你敵手,何況還有我從旁化解,你只管愁牠則甚?」
  金鬚奴道:「如今主人道法尚未練成,哪裏得知。仙緣俱有分定,這一部天籙雖然一樣,並無二冊,但是修過中篇,主人能自通解時,便無須由小奴講解。那時上面的符籙偈語,便視人的仙緣深淺,時隱時現。主人學會以後,也須遵照上面仙示,不能因小奴以前有講解傳習之功,私相授受。便是二、三兩位公主的道行本領,也比主人要差得好幾倍,怎能由人心意?
  「小奴明知只一推說返魂無方,日後便少許多魔障。一則對主不忠,有背前誓,將來一樣難逃應驗。二則小奴以荒海異類,妄覬仙業,命中註定該有這些災難,逃避不脫。就按先恩師遺偈之意,也無非使小奴預先知道前因後果,敬謹修持,以人定勝天罷了。」
  初鳳聞言,總覺他是過慮,雖然著實寬勉了幾句,並未放在心上。當下又問解救冬秀之策。
  金鬚奴道:「這姑娘服了許多靈丹,元氣已經可以重生。將來體質只會比前還好的。不過她受水力壓傷太重,五官百骸無法運轉。此時她已經有了知覺,但言語不得,所受苦痛,比適才死去還要厲害。小奴既已情願救她,不消三日便可復原。請主人先將金庭玉柱靈丹再取一十三粒,用宮後仙池玉泉融化,給她全身敷上,暫時先止了痛。小奴自去採取千年續斷和紅心補碎花來,與她調治便了。」
  初鳳因兩種靈藥俱未聽見金鬚奴說過,以為他要出宮採取,便問道:「你常說你的對頭鐵傘道人尚要尋你,此去有無妨礙?可要將宮中法寶帶兩件去,作防身禦敵之用?」
  金鬚奴笑道:「小奴此時出宮,天膽也是不敢。主人哪裏知道,這兩種靈藥全都在我們這紫雲宮後苑之內,其餘靈藥尚多。小奴起初也是不知底細,自主人今日走後,獨自詳看天書,才行悟得。
  「這千年續斷,與人間所產不同,除紫雲宮外,只有陷空島有出產。雖比這裏年代還久,用處更大,但自來無人知道。這紅心補碎花,卻是這裏獨一出產,別處無有。這兩種靈藥,一有接筋續骨之功,一有補殘生肌之妙,再加用了若干地闕靈丹,豈有不能回生之理?」
  初鳳喜道:「我以前僅覺後苑那種奇異花卉終年常開,可供觀賞,不想竟有這般妙用。如此說來,其餘那些花草也都是有用的了?」
  金鬚奴道:「雖不全是,也大半俱是塵世所無咧。」
  初鳳又問道:「你說那紅心補碎花,我一聽名兒,便曉得那生著厚大碧葉,花形如心,大似盈缽,一莖並開的小紅花。續斷名兒古怪,可是那墨葉長梗的矮樹?」
  金鬚奴道:「那卻非續斷,乃是玉池旁和藤蔓相似的小樹,出產甚少,只有一株。這兩種靈藥取法用法俱都不同,少時取來,一見便知。此時救人,以速為妙。」說罷,二人分手。
  初鳳便照金鬚奴所說,先取玉泉化了靈丹,與冬秀敷勻全身。一摸胸前,果然溫暖。撥開眼皮一看,眼珠靈活,哪似已死之人。只是通體柔若無骨,軟癱在床,知道全身大半為水力壓碎,不知身受多少苦痛,好生代她難過。敷完靈丹,金鬚奴早採了藥來,在外相候。
  初鳳將他喚了進來,問明用法。先將周身骨節合縫之處,用續斷搗碎成漿塗了。再取紅心補碎花照樣搗碎,取出丹汁,由二鳳、三鳳幫同給她全身擦遍。然後取了一襲仙衣與她穿了。
  未滿三日,冬秀逐漸復原,她的五官百骸早已有了知覺。在她將醒未醒之際,已經得知就裏。這一來,不但起死回生,而且得居仙府,有了升仙成道之望,自然是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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