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山崩海沸 熔石混流沙 光騰玉耀 貝闕獲奇珍
二鳳前行不及十里,海水漸熱,越往前越熱得厲害。探頭出去一看,遠遠望去,哪裏還有島影,純然一個火峰,上燭重霄。海面上如開了鍋的水一般,不時有許多屍首飄過。那爆炸之聲加大風之聲、海嘯之聲,紛然交響,鬧得正歡。除火光沸浪外,什麼也觀察不清。
漸覺身子浸在熱水中,燙得連氣都透不出來。不敢再事逗留,只得往回游走,直沉到了海底。身子雖覺涼些,那海底的沙泥也不似素常平靜,如漿糊一般昏濁。直到遊回原處,才覺好些。三女聚到一處,先時倒不怎樣。只冬秀一人不能在水底久延時刻,過一陣,便須由二鳳姊妹扶持到海面上換一換氣。
冬秀浮沉洪波,眼望島國,火焰衝霄,驚濤山立。耳邊風鳴浪吼,奔騰澎湃,轟轟交彙成了巨響。宛如天塌地陷,震得頭昏目眩,六神無主。傷心到了極處,反而欲哭無淚,只呆呆地隨著二鳳姊妹扶持上下,一點思慮都無。
過了半個時辰,島上火山忽然衝起一股黑煙,升到空際,似花炮一般,幻成無量數碧熒熒的火星,爆散開來。接著便聽風浪中起了海嘯,聲音越發洪厲。
這時二鳳姊妹剛扶著冬秀泅升海面,換了口氣,往下降落。降離海底還有里許深淺,見那素來平靜的深水中泥漿湧起,如開了鍋灰湯一般,捲起無邊黑花。那水逆行翻滾,方覺有異,水又忽然燙了起來。
二鳳猜是海底受了火山震盪所及,同時溜塌,倘如被熱浪困住,怕不活活燙死。水裏又講不得活,暗恨眼看島國地震崩裂,如何不早打主意,還在左近逗留?靈機一動,忙打手勢與三鳳,一人一邊夾了冬秀,便往與火山相背之路急行逃走。
果然那水越來越熱,海水奇鹹,夾以奇臭,只可屏息疾行,哪能隨便呼吸。逃出去還沒有百里,冬秀支持不住,早已暈死過去。連二鳳姊妹自幼生息海底,視洪濤為坦途的異質,在這變出非常,驚急駭竄之中,與無邊熱浪拼命搏鬥,也是累得筋疲力竭,危殆萬分。
好容易又勉強掙扎了百多里路,看見前面沉沉一碧,周圍海水由熱轉涼,漸漸逃出了熱浪地獄。才趕緊泅升海面,想找一著陸之處,援救冬秀回生,就便歇息,緩一口氣。
誰知距離火山雖繞出有二三百里,只是海嘯山鳴之聲比較小些,海水受了震波衝擊,一樣風狂浪大。上下茫茫,海天相接,惡浪洶湧,更無邊際,哪有陸地影子。
二鳳姊妹情切友生,雖然累得難支,仍然不捨死友。總想縱不能將冬秀救轉還陽,也須給她擇一好好地方埋骨,不能由她屍骨在海裏漂流,葬身魚介腹內。姊妹二人都是同一心理,雖然受盡辛苦,誰都不肯撒手。
所幸脫了熱浪層中,無須奮力逃生。上面水浪雖大,深水中倒還平靜,不甚費力。二女在水中一面遊行,一面不時升出海面探看前途有無島嶼。又將冬秀衣服撕了一塊,塞在她的口內。每出海面一次,便給她吐一次水。
先時見冬秀雖然斷氣,胸際猶有餘溫。隨後胸際逐漸冰涼,手足僵硬,兩拳緊握,指甲深掐掌心,面色由白轉成灰綠,腹中灌了許多海水也鼓脹起來。二女知道冬秀回生之望已絕,好不傷心流淚。
水中游了好一會,始終不見陸地影子。只好改變念頭,打算在海底暗礁之中擇一洞穴,將她埋藏在內,萬一異日能回轉紫雲宮,再作計較。二女在海面上商量停當,便直往海底潛去,尋找冬秀埋骨之所。
誰知自從海嘯起了熱浪逃出之後,因水底泥沙翻起,俱在海水中心行走,始終沒有見底。越往前,海水越深,二女通未覺得。及至往下沉有數里深淺,漸覺壓力甚大,潛不下去,後退既不能,前進又水勢越深。
為難了一會,猛想起這裏水勢這般深法,莫非已到了紫雲宮的上面?正在沉思,忽見前面有許多白影閃動。定睛一看,乃是一群虎鯊。大的長有數丈,小的也有丈許,正由對面遊來。
這種鯊魚性最殘忍兇暴,無論人、魚,遇上皆無幸理。海裏頭的魚介遇見牠,都沒有命。專門弱肉強食,饑餓起來,便是牠的同類,也是一樣相殘。海中航行的舟船,走近出產鯊魚地帶,人不敢在海沿行走,一不小心,便會被牠吞吃了去。
二女以前也時常遇到,知道牠的厲害,故此偶然出行,帶著海蝦前爪,以備遇上厲害魚介之用。因天生神力,遇上可以抵禦。即或遇上成群惡魚,仗著遊行迅速,也可逃避。
偏巧這時二女力已用盡,困乏到了極處。再加了島居三年,多食煙火,本來異質喪耗太多,迥非昔比。手上還添了個累贅,哪禁得起遇上這麼多又這麼兇惡的東西,不禁驚慌失色。
就這轉眼工夫,那鯊群何止百十條,業已揚鰭鼓翅,噴沫如雲。一條條巨口張開,銳牙森列,飛也似衝將過來,離身只有十丈遠近了。
二女見勢不佳,連忙轉身便逃。就口之食,鯊魚如何肯捨,也在後面緊緊迫趕。二女本就力乏難支,泅行不速,加上手夾冬秀礙手,不消頃刻,業已首尾相銜。最近的一尾大虎鯊相去二女身後僅止二三尺光景,危機繫於一髮。
三鳳心想:「事在緊迫,除了將冬秀屍體丟將出去為餌,姊妹兩個再往斜刺裏拼命逃走,或者還有一線之望外,別無生理。」
想到這裏,更不尋思,左手朝二鳳一打手勢。右手一鬆,逕自兩手分波,身子一屈伸之際,用足平生力量,直往左側水底斜躥下去。
二鳳姊妹本是一人一邊夾著冬秀屍體,並肩相聯而行。二鳳正在忘命而逃,見三鳳把手一揚,左側冬秀身體便往下面一沉。再看三鳳也自往斜下面逃走,二鳳知道她是打算棄了冬秀屍體逃生。三鳳一去,冬秀屍體失了平衡,二鳳更覺泅行起來遲緩費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二鳳尋思一瞬之間,後面那尾大虎鯊業已越追越近,前唇長刺須有一次已挨著二鳳的腳。二鳳覺得腳底微痛,百忙中偶一回顧。身後虎鯊唇上刺須高翹,闊口開張,露出上下兩排又尖銳又長的白牙,正向自己咬來。
二鳳身子受了魚口吸力,也已有些後退。稍遲絲毫,便要被牠吞噬了去。手中兵刃早已失去,更是無法抵禦,不由嚇得亡魂皆冒。手中拉著的冬秀受了鯊魚口裏呼吸衝動,又往側面沉去,拉行更覺費勁。
奇危絕險中,猛地靈機一動,情知再回頭轉身逃走已是無及。忙就冬秀屍體下沉之勢,一個金鯉撥浪姿勢,往下一躥。
那虎鯊追了好一會,俱是平行,眼看美食就可到口,鼓鰭揚翼,疾如穿梭般躥近二鳳身前,剛張口想咬。卻不料二鳳急中生智,竟然整個翻滾,恰巧將魚頭讓過。
二鳳原是死中求活,也不知自己究竟脫險了沒有,斜肩單手拉著冬秀屍身往下一衝,兩腳一躇,用盡平生之力,雙足踹水,往上登去。這一下正登在魚項上面,二鳳覺得腳底踹處堅硬如鐵,以為身離魚身已近,暗道一聲:「不妙!」
情急逃命,也無暇再作尋思,兩手一分水,不由將手中冬秀也脫了手。兩腳越發用力,拼命往下一衝,疾如電閃,往海心深處逃去。鯊魚來勢太猛,身子又非常長大,雖遊行迅速,轉側究竟不便,等到折身追尋,二鳳逃走已遠。
後面許多兇惡同類,見前面美食快到為首大魚口中,個個情急。大魚再一翻身,海面上浪花激蕩,高湧如山,水心也如雲起霧騰,聲勢浩大。後面群魚在波濤洶湧中,沒有看清美食已經逃走,以為落在大魚口中,俱都憤怒,本有奪食之心,蜂擁一般趕到。
內中另有兩條長大不相上下的,恰被為首這條大的突然回頭,一魚尾打中,彼此情急,各懷忿恨。後兩條不肯甘伏,朝為首那條張口便咬,無心中又將後面幾條撞動,彼此圍擁上來,撞在一起。此衝彼突,口尾並用,咬打不休,反倒捨了美食不追,竟然同類相殘起來。
這些惡魚個個牙齒犀利,勝如刀劍。無論魚大魚小,咬上便連鱗帶肉去掉一大塊。這一場惡戰,由海面直打到海心,由海心又打到海面。只見血浪山飛,銀鱗光閃,附近里許周圍海水都變成了紅色。這些惡魚拼命爭噬,強存弱亡,不死不休。
二鳳死裏逃生,一躥便逃出里許。想起逃時情急,撤手冬秀屍體,必已葬在惡魚口內。三鳳在先只想往海心逃走,也不知她的生死存亡。
二鳳心裏一痛,不禁回頭往上一看,只見上面波濤翻滾中,有無數條白影閃動,看出是群鯊奪食惡鬥,越猜冬秀沒有倖免之理,只不知三鳳怎樣。正在難受,尋擇方向逃走,猛地又見頭上十多丈高下處有一人影,飄飄下沉。
定睛一看,正是冬秀屍體,後面並無惡魚追下。不禁悲喜交集,忙即回身上去,接了下來。冬秀屍體既然無恙,上面魚群所奪,更是三鳳屍體無疑。
二鳳越想越傷心,心中忿怒。欲待拼命回身與三鳳報仇,一則手無寸鐵,二則上面惡魚太多。就是平常遇見,除逃避外,也是束手無策。事已至此,徒自送死無益,只得一手拖了冬秀屍體,尋覓方向逃遁。
逃了一陣,二鳳精力早已用盡,尤其手上拉著一個冬秀屍體,更是累贅遲緩。
追來追去,那惡魚追趕已是越追越近。二鳳這時已累得心跳頭暈,眼裏金星直冒,明知水越深,壓力越大,未必潛得下去。但是事已萬分危險,人到危難中,總存萬一之想。因此,二鳳拼命鼓起勇氣,將兩手插入冬秀肋下,以防前胸阻力。用手一分浪,頭一低,兩腳蹬水,亡命一般直往海底鑽去。
二鳳原是一時情急,萬般無奈。反正冬秀回生無望,樂得借她屍體護胸,去抵住前胸阻力,即使她受點傷,也比一同葬身惡魚腹內強些。先以為下去一定甚難,不料下沒十來丈,忽見下面的水直打漩渦,旋轉不休。
此時因惡魚正由上往下追趕甚急,也未暇想起別的,仍是頭朝下,腳朝上,往下穿去。因這裏已逃出了紫雲宮左近深海範圍,水的壓力阻力並不甚大,卻是漩子漩得又大又急。二鳳身子一落漩中,竟不由自主,跟著漩子旋轉起來。
二鳳猜定下面必是海眼,只要漩進去,休想出來。把心一橫,索性翻轉身,抱住冬秀屍體,兩腳平伸,死心塌地由著水力漩轉,不再掙扎,準備與冬秀同歸於盡。眼花撩亂中,猛見離身十多丈的高處,那條惡魚也撞入漩渦,跟著旋轉起來。
二鳳被水漩得神昏顛倒,呼吸困難,死生業已置之度外。看了幾眼,越看上面魚影越真。自知無論是海眼,是惡魚,終究不免一死,便也不去理牠。又被漩下十數丈,越往下,漩子越大。正以為相隔海眼不遠,身外忽然一鬆,昏惘中恍惚已離水面,身子被人抱住似的。接著一陣天旋地轉,便已暈死過去。
醒來一看,身已落地,臥在海底礁石之上。存身之處,並沒有水,周圍海水如晶牆一般,上面水雲如蓋,旋轉不已。一眼看見面前不遠,站定地震前所見的虎面龍身怪獸,靜靜地站在當地,張著大嘴,正吃幾片海藻,鼻子裏還穿著一條帶子。
因為適才在漩渦中動念,便是想起此物,一見便知所料不差。猛又想起落下時節,兩手還抱著冬秀未放,怎地手中空空?那惡魚也不知何往,本想掙扎起身,只是飽受驚恐,勞乏太甚。周身骨節作痛,身子如癱了一般,再也挪動不得。
這時二鳳已猜出適才上面漩渦是怪獸分水作用。惡魚虎鯊不見,必已逃出漩渦。知道怪獸不會傷人,但盼牠不要離開,只要如那日一般,騎上牠的頸項,休說不畏水中惡魚侵襲,說不定還可借牠之力,回轉紫雲宮去。
想到這裏,精神一振,又打算勉強站起。身子剛一轉動,便覺骨痛如折,不由「噯呀」了一聲,重又跌倒。耳邊忽聽一聲:「二妹醒了!」聽去耳音甚熟。
接著從礁石下面躥上一條人影,側目一看,來的女子竟是初鳳。穿著一身冰綃霧縠,背後斜插雙劍,依然是三年前女童模樣。只是容光煥發,儀態萬方,項前還掛著一顆茶杯大小的明珠,彩輝瀲灩,照眼生花。
初鳳說道:「我因跟蹤靈獸到此,剛將牠制伏之後,忽見前面海水中人泅影子,隨見水漩亂轉,你頭一個抱了冬秀妹妹屍體落下。因不見三妹同來,便將你和冬秀妹子屍體匆匆分開,口裏各塞了一粒丹藥。不想三妹也失去知覺,誤入漩渦裏面,接了下來。她二人服了好幾粒仙府靈丹,雖然胸前俱有了溫意,如今尚未完全醒轉。
「此丹是我在紫雲宮金庭玉柱底下,晝夜不離開一步,守了一年零三個月才得到手。照仙籙上所載,凡人服了,專能起死回生,脫胎換骨。你和三妹只是驚勞過甚,尚無妨礙。冬秀妹子不但人已氣絕,還灌滿了一肚海水,精血業已凝聚,靈丹縱有妙用,暫時恐難生效。所幸靈獸現已被我制伏,只等將三妹救醒還陽之後,我們三人帶了她的屍首,回轉紫雲宮去,見了金鬚奴再作計較吧。」說罷,便將二鳳扶起。
二鳳一聽金庭玉柱的寶物已經出現,初鳳既能獨擒靈獸,本領可知,不由喜出望外,身上疼痛便好了許多。急於回宮之後再行細說,當時也不暇多問。
繞過礁石側面,有一洞穴甚是寬廣,冬秀屍體便橫在洞口外面。三鳳已經借了靈丹之力醒轉,正待掙扎起身,一眼看見兩個姊姊走來,好不悲喜交集,一縱身,便撲上前來,抱著初鳳放聲大哭。
初鳳道:「都是你們當初不聽我勸,才有今日。如今宮中異寶靈藥全都發現,又在無心中收了一個金鬚奴,仗他相助,地闕金章,我已解了一半。因等你們三年不歸,甚是懸念,今日地震,我特意趕往安樂島探望你們下落。不多一會,便見你二人先後降落,我們先回宮去,再作長談吧。」說罷,便走過去抱起冬秀屍體。
姊妹三人高高興興往怪獸龍鮫身前走去。初鳳將繫龍鮫的一根絲絛從礁石角上解下,將手一抖,那龍鮫竟善知人意,乖乖趴伏下來。
初鳳抱著冬秀屍體,先縱上去,騎在龍鮫項間。然後將二鳳、三鳳也拉上去騎好,重又一抖手中絲絛。那龍鮫便站起身來,昂首一聲長嘯,放開龍爪,便往前面奔去。所到之處,頭前半步的海水便似晶牆一般,壁立分開,四圍水雲亂轉,人坐在上面,和騰雲相似。
晃眼工夫,便是老遠。不消多時,已離紫雲宮不遠。二鳳、三鳳一看,三年不歸,宮上面已換了一番境界:海藻格外繁茂,翠帶飄拂,沉沉一碧。希珍魚介,往來如織。宮門卻深藏在一個海眼底下,就是神仙到此,也難發現。
漸漸行近,初鳳將冬秀屍體交給三鳳抱住,自己跳下騎來,手拉絲絛,便往當中深漩之內縱去。那靈獸龍鮫想已識得,也跟在主人身後,把頭一低,鑽了下去,水便分開。下有四五十丈,路越寬廣。又進十餘丈,便到了避水牌坊面前。再走進十餘丈,便達宮門。
初鳳一拍金環,兩扇通明如鏡的水晶宮門便自開放。一個大頭矮身,滿頭金髮下披及地,面黑如漆、身穿黑衣的怪人,迎將出來,跪伏在地。初鳳命他領了靈獸前去安置,自己從獸背上接過冬秀,姊妹三人一同回到宮裏。
二鳳、三鳳連經災難,自分身為異物,不想珠宮貝闕依然舊地重來,再加所服靈丹妙用,周身痛苦若失,俱都欣喜欲狂。
三鳳連聲喊:「大姊快引我們去看看金庭玉柱。」
初鳳道:「你也是此地主人,既然回來,何必忙在一時?我們且先談別後之事,等金鬚奴回來。想法救了冬秀妹子,再去不遲。」
原來初鳳自從在安樂島苦勸兩個妹子不聽,只得獨個兒回轉紫雲宮來。同胞骨肉,自幼患難相依了十多年,一旦離群索居,形影相弔,心中自是難受。但是一想起老蚌臨終遺命和前途關係的重大,便也不敢怠慢。每日照舊在後宮金庭玉柱間守視,除了有時出宮取些海藻外,一步也不離開。眼看玉柱上五色光霞越來越盛,只不見寶物出現,直守了一年零三個月,仍無影響。一面惦記著柱中異寶,一面又盼望兩個妹子回來。
這日想到傷心處,跑到老蚌藏蛻的池底,抱著遺體,一經悲號,老蚌立時現形,容態如生,與在宮時一般無二,只是不能言笑。初鳳痛哭了一場,回時本想採些宮中產的異果來吃。剛一走近金庭,忽見庭內彩霧蒸騰,一片光霞,燦如雲錦,照耀全庭。因與往日有異,跑將進去一看,當中一根最大的玉柱上光焰瀲灩,不時有萬千火星,似正月裏的花炮一般噴起。
初鳳猜是寶物快要出世,連忙將身跪倒,叩頭默祝不已。跪有幾個時辰過去,柱間雷聲殷殷,響了一陣,光霞忽然斂盡,連往日所見都無。正在驚疑之間,猛地一聲爆音過處,十九根玉柱上同時冒起千萬點繁星,金芒如雨,灑落全庭。
接著,當中玉柱上又射出一片彩霞。定睛一看,十九根大可合抱的玉柱,俱都齊中心裂開一個孔洞,長短方圓各個不同。每孔中俱藏有一物,大小與孔相等,只當中一個孔洞特長,裏面分著三層。上層是兩口寶劍,中層是一個透明的水晶匣子,下層是一個珊瑚根鵰成的葫蘆,不知中藏何物。
再看其餘十八根玉柱內所藏之物,有十根內俱是大大小小的兵器,除有三樣是自己在安樂島見過的寶劍、弓、刀外,餘者形式奇古,通不知名。另外八根玉柱孔內,四根藏著樂器,兩根藏著兩個玉匣子,一根藏著一葫蘆丹藥,一根藏著三粒晶球。這些寶物都是精光閃耀,幻彩騰輝,令人目不暇給。
初鳳知道寶物業已出現,驚喜欲狂。恐玉柱開而復合,重又隱去,匆促間也不暇一一細看,急忙先取了出來,運往前面。
寶物太多,連運幾次,方得運完,且喜無什變故。
初鳳先拔出寶劍一看,一出匣,便是一道長約丈許的光華。尤以當中大柱所藏兩口,劍光如虹,一青一白,格外顯得珍奇。便取來佩在身旁,將其餘兩口收起。再看別的寶物,哪一件也是光華燦爛,令人愛不忍釋,只是多半不知名稱用處。
算計中柱所藏,必是個中翹楚。那珊瑚葫蘆,小的一個雖也是珊瑚所制,卻是質地透明,有蓋可以開啟,看出藏的是丹藥。惟獨中柱這一個,雖一樣是珊瑚根所制,卻是其紅如火,通體渾成,沒有一絲孔隙。拿在耳邊一搖,又有水聲,不知怎樣開法。
那透明晶匣裏面,盛著兩冊書,金簽玉笈,朱文古籙。其外是一細長方整的水晶,雖看得見裏面,可是無縫無門,拿不出來。書面上的字,更認不得一個。另外那兩個玉匣長約三尺,寬有尺許,也是無法打開。
想起老蚌遺命,異寶出現,不久自有仙緣遇合,且等到時再作計較。紫雲宮深藏海底,不怕人偷。除幾件便於攜帶的,取來藏在身上外,餘者俱當陳列一般,妥放在自己室內。
寶物到手,越盼兩個妹子回來。欲待親自去尋,又恐宮中寶物無人照看,又不能全帶了出去。雖說地勢隱秘,終是不妥,盤算了多日,都未成行。每日守著這許多寶物,不是一一把玩,便是拔出寶劍來亂舞一陣。
這日舞完了劍,見那盛書的晶匣光彩騰耀,比起往日大不相同。看著奇怪,又捨不得用劍將晶匣斫破。想了想,沒有主意,便往老蚌藏骨之處默祝了一番。這回是無心中繞向後園,走過方良墓地,採了點宮中的奇花異草供上。
初鳳一個人坐在墓前出神,想起幼年目睹老父被害情形。假使此日父母仍然睦在,同住在這種洞天福地,仙書異寶又到了手,全家一同參修,豈非完美?如今兩個妹子久出不歸,在得了許多寶物不知用處。仙緣遇合,更不知應在何日?越想心裏越煩,不知不覺中,竟在墓前軟草地上沉沉睡去。
睡夢中,似見方良走來,喚道:「大女,門外有人等你。你再不出去將他救了進來,大事去矣!」
初鳳見了老父,悲喜交集,往前一撲,被方良一掌打跌在地。醒來卻是一夢。心想:「老父死去多年,平日那等想念,俱無夢兆,適才的夢來得古怪。連日貪玩寶物,也未往宮外去採海藻,何不出去看看?如果夢有靈驗,遇上仙緣,豈非大妙?」想到這裏,便往宮外跑去。
初鳳自從安樂島回來之後,平時在宮中已不赤身露體。僅有時出來採海藻,一則嫌濕衣穿在身上累贅。二則從安樂島回來時忘了多帶幾件衣服,恐被水浸泡壞了,沒有換的。好在海底不怕遇見生人,為珍惜那身衣服,總是將牠脫了,方始由海眼裏泅了上去。
這次因為得了夢兆,走得太忙,走過宮門外避水牌坊,方才想起要脫衣服時,身子已穿進水中。反正渾身濕透,又恐外面真個有人相候,便不再脫,連衣泅升上去。
待鑽出海眼一看,海底白沙如雪,翠帶搖曳,靜影參差,亭亭一碧,只有慣見的海底怪魚珍介之類,在海藻中盤旋往來,哪裏有什人影?
正好笑夢難作準,白忙了一陣,反將這一身絕無僅有的衣履打濕。隨手拔出身後寶劍,打算挑那肥大的海藻採些回宮享受。劍才出匣,便見一道長虹也似的光華隨手而起,光到處,海藻紛紛斷落。只嚇得水中魚介紛紛驚逃,略挨著一點,便即身裂血流,死在海底。
初鳳先時在宮中舞劍,只覺光霞閃耀,虹飛電掣,異常美觀。卻不想這劍鋒利到這般地步,生物遇上,立地身死。不願誤傷無辜魚介,見劍上一繞之間,海藻已經斷落不少,正想將劍還匣,到海藻叢中拾取,猛覺頭上的水往下一壓。
抬頭一看,一件形如壇甕的黑東西,已經當頭打下,離頂只有尺許。忙將身往側一偏,無心中舉起右手的劍往上一撩,劍光閃處,恰好將那壇甕齊頸斬斷,落在地上。
低頭一看,壇口內忽然冒出一溜紅光。光斂處,現出一個金髮金鬚,大頭短項,凹目闊口,矮短短渾身漆黑的怪人。那怪人跪在初鳳前面,不住叩頭,眼光望著上面,渾身抖戰,好似十分害怕神氣。
初鳳有了夢中先人之言,只有心喜,並沒把他當怪物看待。因水中不便說話,給怪人打了個手勢,往海眼中鑽了下去。怪人一見有地可藏,立時臉上轉驚為喜,回身拾了那來時存身的破壇,連同碎瓦一齊拿了,隨了初鳳便走。
過了避水牌坊,又回身伏地,聽了一聽。然後才走向初鳳身前,翻身跪倒,重又叩頭不止。初鳳這時方想起他生相奇怪,行蹤詭秘,有了戒心。先不帶他入宮,一手按劍,喝問道:「你到底是人是怪?從實招來,免我動手!」
怪人先時見了初鳳手持那口寶劍掣電飛虹,又在海底遊行,感激之中,本來含有幾分懼意。一聞此言,抬頭仔細向初鳳望了一望,然後說道:「恩人休怕,我乃南明礁金鬚奴,因多生劫難,不幸投生異類。好在天生異稟,長於趨避,修練已歷數百餘年,迭經異人傳授,能測陰陽萬類之妙。
「只因生來的火質過旺,無處求那天一真水,融會坎離,不免多傷生物,為造物所忌。日前閒遊海岸,遇一道人,鬥法三日。被他用法壇禁制,打算將我葬入海眼之中,由法壇中所儲巽地罡煞之氣,將我形骸消化。不想遇見恩人,劍斬法壇,破了禁制,得脫活命。情願歸順恩人門下,作一奴僕,永世無二,不知恩人意下如何?」
初鳳不知如何答對,憶及方才怪夢,心雖活動,但自己毫無法力,如何是好?
那怪人又道:「我雖火性,生來好鬥,卻有良心。何況恩人於我有救命之恩,而且此時我大難未完,還須恩人始終庇護,方可解免。如不見信,願將我所練一粒元丹奉上,存在恩人手內。如有二心,只須將此元丹用這劍毀去,我便成了凡質,不能修為了。」
說罷,將口一張,吐出一粒形如卵黃的金丸,遞與初鳳。初鳳接過手中,見那金丸又輕又軟,仿佛一捏便碎似的。見他語態真誠,不似有什詭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