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報大仇 群凶授首 戀紅塵 一女私心
三女都是報仇心切,恨不能立時下手,便用了第二條主意。商量停妥,因為時間還早,冬秀見室中燈火油蠟俱全,先將窗戶用一些破布塞好,找到火石將燈點起,以備燒些熱水來吃。無心中又發現一大瓶刀傷藥,瓶外注著用法。
冬秀正為三鳳斷臂發愁,打開瓶塞一看,竟是撲鼻清香,知道藥性未退,心中大喜。連帶取了盛水器具,在屋外小溪中取了清泉進來。又尋了新布,請三鳳將斷臂間所包的布解下。獅爪有毒,又將一隻臂膀斷去,受海中鹽水一浸,一任三鳳天生異質,也是禁受不住。再加血污將布凝結,揭時更是費事,疼痛非凡。
惱得三鳳性起,恨不得將那只斷臂連肩斬去,免得零碎苦痛。還算冬秀再三溫言勸慰,先用清水將傷處濕了,輕輕揭下綁的破布。重取清水棉花將傷處洗淨吸乾,將藥敷上,外用淨布包好。那藥原是方良在日秘方配製,神效非常。一經上好,包紮停當,便覺清涼入骨,適才痛苦若失。藥力原有生肌續斷之功,先時匆匆包紮,沒將骨斷處對準,不能接續還原。
冬秀和初鳳、二鳳見三鳳上藥之後,立時止痛,自是大家歡喜。二鳳又要往海中去取海藻,準備半夜的糧食。
冬秀忍不住說道:「恩姊水中見物如同白晝,我想海中必有魚蝦之類,何妨挑那小的捉些來,由妹子就這現成爐灶煮熟了吃?一則三位恩姊沒食過人間熟物。二則魚湯最能活血,于三恩姊傷處有益。」
二鳳聞言,往外走去,不多一會,兩臂夾了十幾條一二尺長的鮮魚進來。冬秀便挑了三條,去往溪邊洗剝乾淨,拿回室內,尋些舊存的鹽料,做一鍋煮了。三女初食人間煙火之物,雖然佐料不全,也覺味美異常。三鳳更是愛吃無比,連魚湯全都喝盡。
冬秀見三女如此愛吃熟東西,暗想:「賊窟中食物必定齊全,少時前往,得便偷取些來,也好讓恩人吃了喜歡。」她只一心打算博取三女歡心,卻不知煙火之物與修道之人不宜。
大家吃完之後,彼此坐下互談。冬秀又教她的恩人語言。三女本是絕頂聰明,一學便會,雖只不長時間,已經學了不少,彼此說話,大半能懂,無須再加手勢了。挨到星光已交午夜,算計乘夜出發,走到賊窟也只丑寅之交,夜深人靜,正可下手。
大家結束停當,定好步驟,由冬秀指揮全局,徑往賊窟而去。這時島地已經俞利開闢多半,只適才四人經過的那一片沮洳沼澤,浮泥鬆陷,是個天然鴻溝,無法通行。餘下道路都是四通八達,至多不過有些小山溪徑,走起來並不費事。再加月明如水,海風生涼,比起來時行路,無殊天淵之別。
四女離了方良舊居,走不上七八里路,便有人家田畝。雖然時在深夜,人俱入睡,冬秀終因人少勢孤,深入仇敵重地,不敢大意,幾次低聲囑咐三女潛蹤前進。快要到達,忽然走入歧路,等到發覺,已經錯走下去有三四里地。只得回頭,照日裏所探方向前進。
冬秀因昨日被擒,無心中經過俞利所居的宮殿,默記了一些道路。後來從看守的島婦口中得知俞利寢宮有好幾處,有時因為天熱,便宿在近海濱的別殿上,但不知准在何處。原打算先擒到一個島民,問明虛實下手。無奈經過的那些人家俱是十來戶聚居,房舍相連,門宇又低,恐怕打草驚蛇,不敢輕舉妄動。
前面山腳下相連之處,有一片廣場,豐碑林立。靠山一面,孤立著一所廟宇,廟側兩面俱是椰林。由高望下,正殿上還有一盞大燈光,靜沉沉的,梵音無聲。看神氣,好似人俱睡熟。冬秀見廟牆不高,左近極大一片地方,四無居人,打算翻牆入廟,捉住廟中僧道拷問。
冬秀行近廟牆,正要一同縱身進廟,月光之下,猛見小山口外奔來一個人影。方想等他入廟時節,縱上去捉個現成。誰知那人並不進廟,奔到廟左側椰林前面,只一閃,便即不見。四女起先並未見林內有人家,這時定睛往林中一看,密陰深處,竟還有一所矮屋,另一面卻是空無所有。四外觀察清楚,知道廟中人眾,便繞路往那矮屋掩去。
那矮屋共是三間,屋外還晾著一副魚網,像是島中漁民所居。四人剛行近石窗下面,便聽屋內有人說話。冬秀忙和三女打個手勢,伏身窗外一聽。
只聽一個年老的說道:「當初方老爹沒有成仙,你我大家公吃公用公快活,日子過得多好。偏偏這個狗崽要舉什麼島王,鬧得如今苦到這般田地。稍有點氣力的人,便要日裏隨他到海上做強盜,夜晚給他輪班守夜。好了,落個苦日子。不好,便是個死。
「方老爹心腸真狠,自己拋下我們去成仙,還把三個仙女帶去。我們苦到這樣,大家天天求他顯些靈,給狗崽一個報應,仍照從前一樣,那有多好。」
年輕的一個道:「阿爸不用埋怨了,除了他手下的幾個狗黨,全島的人誰又不恨呢?也是活該,昨晚搶了海船上一個美女,藍二龍那狗崽原準備給他今日上壽的,不曾想那女子掙脫綁繩就往海邊跑。眼看追上,忽然從海邊衝起三個妖怪,將那美女和藍二龍一齊都捉了去。說不定便是方爹看不過眼去,派了那三個仙女來給我們除害。如果這話不差,狗崽就該背時了。」
冬秀一聽室中父子口氣,對於俞利已是痛恨入骨。知道方良恩德在人,正可利用這個機會,使三女現身出去,對室中人說出實話。順手便罷,不順手時,室中也只父子二人,不難以力挾制。便不往下聽去,悄悄拉了三女一把,同往僻靜之處,商量停妥。
因三女說話常人不易全懂,便令三女伏身門外,聽暗號再闖進去。自己走到矮屋門前,輕輕用手彈了兩下,便聽室中年輕的一個答話道:「老三下值了麼?我阿爸今日打得好肥魚,來這裏喝一杯吧。」
說罷,呀的一聲,室門開放,冬秀便從門影裏闖了進去。入內一看,室中點著一盞油燈,沿桌邊坐著一個老者,桌上陳著大盤冷魚,正在舉杯待飲。
那年輕的島民,也跟著追了進來,見是一個女子,已甚驚異。定睛一看,認出是日裏逃走的美女,便喝問道:「你不是早晨被海怪捉去的美人麼?島王為你氣了一天。你是怎生從海怪手裏逃出,到此則甚?」說時,眼望那門,意思是防備來人逃遁。
冬秀喝道:「我日裏因不肯失身匪人,蹈海求死,誰想方老爹所生三位仙女,因全島人民公忿俞利這個狗賊無惡不作,日常求告,奉了你們方老爹之命,前來代你們除害。如今藍二龍已伏仙誅,三位仙女因從小成仙,離島日久,恐來時島民不知,受了俞賊挾迫,與她們抗拒。又不知俞賊今晚住處,誤傷好人,特地命我前來打探俞賊今晚宿處。」
這一席話,正與日間傳說吻合,老島民已經深信不疑。
年輕的一個因處積威暴虐之下,還有一些顧慮,忙搶先答道:「你說的話,我們未始不信。只是島王近年手下招了許多能人,如你沒有三位公主幫忙,想到他宮中行刺,憑你一個年輕女子,定遭毒手。那時問起根由,定然連累我們父子。你如使我父子見上三位公主一面,休說指路,叫我父子死都去。」
冬秀聞言道:「足見你們還有人心。」一面便朝門外低喚道:「三位仙姊,請進吧。」說罷,便聽叩門之聲。
島民忙將門一開,將三鳳姊妹放了進來。老島民原見過三女小孩時模樣,又有兩次先人之言,一見便即斷定不差。首先奔了過去,跪了下去,叩頭不已,口裏直喊:「公主救救我們!」
那年輕的見老的已經認出,也慌不迭地隨著跪倒。
冬秀笑道:「你們無須如此,起來講話。天已不早,我們還辦正事呢。」
島民父子這才恭敬起立,讓三女榻上坐定。老者重又跪稟道:「我名藍老鐵,他是我兒子藍佬石,俱受過方老爹仙爺大恩。三位公主如有用我父子之處,萬死不辭!」
初鳳便照預定,朝冬秀指了指。冬秀答道:「三位公主別無用你父子之處,只要即刻告知我們俞利的住處。如膽大時,便領了我們前去。也無須你父子相助動手,自有除他之法。」
島民父子聞言,心中大喜。老的一個忙跪答道:「那俞利狗崽,自從方老爹成了仙後,無人再能制他,勾了手下一干黨羽,胡作非為。先還只役使島民給他建造宮殿,選那長得好的島中姊妹去做他的什麼妃子,強派眾人給他納糧。近年又招納了一干海盜,專在海上劫掠商船,害死的人不知多少。大家都皆恨到極處,沒奈他何。」
那島民的兒子接續道:「此時前去,正是他們淫樂高會之際。只要說明三位公主奉了方老爹之命前來除害,決不會反抗的。」
冬秀搶答道:「三位公主的意思是不願驚動眾人耳目,既然俞賊在天明前就寢,那你就算準時刻,領了我們前去,說明俞賊睡處的方向路徑,我們自會行事。」
島民父子又跪求方老爹降福大家,時常顯靈,最好留一位公主在島上主持,使大家重過安樂日子。
冬秀招呼他父子起立,用話誑道:「這事我們不敢擅自作主,須等除了俞賊復命之後,才能稟明方老爹定奪呢。」
藍佬石猛想起三位公主進屋這些時,連茶水也未孝敬一杯。父子二人忙將桌上殘看撤去,從新擺上杯箸,說道:「小的只顧稟話,也忘了整備酒食。家中沒什可敬,昨日打得鮮魚,做了魚凍,還有些燒肉和隔年陳酒,待小的父子整理出來,與公主、大姑權當接風。吃完就該是時候了,便起身。」
冬秀因想三女嘗點人間之物,也不客套,便代三女允了。
島民父子益發大喜,老少同奔隔室,先端了兩大盤魚凍和燒肉及一葫蘆酒出來,請四女飲用。另外泡了兩大碗冷飯,又去開了一個大西瓜,用木盤盛好捧上。東西不多,已是將一個小方桌堆滿。還在東尋西找,恨不能把家中所有全拿出來獻上,才稱心意。
三女見其意甚誠,甚是感動。冬秀便叫他父子一處同吃,再三不敢,也就罷了。三女原惟冬秀之言是從,不懂客套,再加初食人間有調和的東西,比起適才鹽水白煮鮮魚又強得多,三鳳更是連誇味美不置。不一會,先將酒飯魚肉吃盡,又將西瓜吃了,吃得甚是高興。
藍佬石因家中剩飯不多,現煮又來不及,看每人只吃得半碗,甚是歉然。再三說以後如想吃人間之物,只管前來,千萬賞光,不要客氣。
初鳳、二鳳還不怎樣,三鳳口饞,當時未說,卻記在心裏。
冬秀命藍佬石出去看星光,歸報已離天明不遠。重又問了一回路徑形勢,便由島民父子在前引路,往海濱別殿的後牆外進發。出了小山口不遠,繞著坡道,彎彎曲曲,走有五六里路,折向海邊,便是俞利避暑的別殿。
相去還有半里,望見那別殿建置在海濱山坡上面,周圍大有百畝。四面都是花園,只當中一叢高大宮室,巍然獨峙,除朝海一面的涼殿突出宮外,四圍都有宮牆圍起。
宮牆裏靠牆一面,點著許多鯨油明燈,大如栲栳。各用兩三丈長的木杆掛著,每隔幾步便有一個,燈罩上繪滿花彩,遠望高低錯落,燦如錦星。圍著宮牆外面,到處都豎立著大有數丈的木傘,傘下面都有人在那裏坐臥。那所宮殿卻是黑沉沉蹲踞在月光燈影之下,通沒一絲光影透出。好似殿中人俱已睡熟神氣,卻不時聽得一種細吹細唱的樂歌之聲,隨風吹送。
冬秀與三女隨了藍氏父子正行之間,眼看離那宮牆後身只有十丈遠近,忽見藍老鐵把手向後連擺,停了下來。冬秀便照預定暗號,忙拉三女躲向一邊,俯伏在地。這時藍佬石已快步奔向前去,一會回頭招手,藍老鐵引了四女重新前進。
原來眾人因正路上防衛太多,改從山坡上爬行下來。誰知這隱僻處的防衛也不在少,沿途儘是一些小木傘低藏凹處。每傘下面俱有四人,拿著兵器在那裏防守。所幸島民良懦,素來無警,僅內宮一些死黨為討好俞利,故示忠誠,有許多做作。宮外這些防守的人,日子一長,見無什事,人多是奉行故事。一過午夜,有的倚背假眠,有的席地而臥,俱已沉沉睡去。
藍氏父子猶恐驚醒防守的人不便,仗著佬石有腰牌口號,總是由他在前探路,看出無警,再回首招呼眾人過去。
不多一會,一同走到牆後,先擇了一處隱僻樹林藏好,重商下手之策。
藍佬石悄聲說道:「我在宮中當護衛只有半年多,先只說各路口上俱都有人防守,卻未料到這種隱僻難走的宮牆後面也設有埋伏。現在宮殿裏面奏細樂,這些狗男女定然還多沒睡熟。小的看還是稍等一等,等他們睡了,再同進去下手,要省事得多。」
正說之間,樂聲忽止,東方已依稀有了明意。冬秀見再不下手,少時天明人起,更費手腳,便對藍氏父子道:「你二人身家性命都在島上,事情如有失手,豈不連累了你們?好在我們虛實盡得,無須你們指引。天已不早,我等自會越牆行事,你二人不必跟去了。」
藍氏父子堅持不肯,探頭往牆內看了看,並無動靜,回身一打手勢,一同越牆入內。宮中防守之人雖多,一則藍氏父子也是島中有名的好身手。二則俞利壽辰,人們累了一天,都以為不會有什事故,放心假寐的居多。更因藍氏父子熟悉內情,善於趨避,不多一會,便到殿上。
藍佬石知道殿門此時緊閉,推不進去。一路鷺伏鶴行,挨著殿上隔扇輕推,偏巧殿上留值的幾位侍衛因為天氣大熱,嫌閉在殿中氣悶,背了人偷偷虛開了一扇漏風,後來忘了關上。
藍佬石正愁無法入內,無心中推到這一扇,見是虛掩,心中大喜。知道裏面還隔有一層布幔,先探頭進去,隱在幔下,偷眼往前一看。
殿中燈燭尚未全滅,除通俞利行樂的地室入口處,有兩人在那裏帶著倦意持戟倚壁防守外,餘下一二十個護衛俱都抱著兵刃蜷臥在地,有的尚似在聚頭低語。
冬秀朝外連指,藍佬石轉身回頭一看,前殿側木傘下的人,不知何時俱都起身,往殿階上奔走。那些外侍衛走近殿階,便即止步,坐了下來,紛紛交頭接耳,似在議論什麼。
猛地又聽殿中當當兩聲,再一回首,冬秀和三女俱都不在。忙探頭二次往中殿一看,殿上睡熟的人仍然未醒,只那把守地室門戶的兩個持戟武士業已雙雙倒地,冬秀和三女正相率往地穴中走去。再一看自己的父親,已經不知去向。
藍佬石大急,忙跟著向地穴追去。一到穴中,但見一眾武士目瞪口呆,冬秀對眾喝道:「這方老爹父女成仙十多年,特此下凡搭救爾等!還不趕快棄械投誠?」
由於俞利作惡多端,大眾早已不滿,這些島兵,平日心目中早深印下方良的影子。有那見過三女幼年時相貌的,將耳聞目睹,湊和在一起,深信是仙女臨凡,自不消說。就是那些沒見過的幼年島兵,因為日裏三女擒走藍二龍,搶去美女,種種傳說,又加三女出現時的威勢,早已人心不搖自動。
再加上有好些人家感戴方家恩德和平日所聞方良仙去的奇跡,處於俞利和他一干爪牙淫威挾持之下的島民,一旦見三女真個現身,俞利、妖婦被擒伏誅,立刻轉變過來。
早不等上面吩咐,先已不約而同地高喊道:「三位公主真個奉了方老爹之命,來捉島王,搭救我們。怪罪的只是幾個為首的狗黨,與我們無干,還不跪下求恩麼?」
這幾個一領頭,餘人也都相繼隨聲附和,紛紛丟了兵刃,跪倒乞恩,叩頭不止。那幾個先開步逃走的主將,在人叢裏走沒幾步,早吃一些眼明手快,貪功取巧的島民一擁齊上,分別按倒,擒至階前獻上。
同時那不知死活,還在喊殺的幾個死黨,也吃身旁的島兵打倒。除了一些其惡未彰,自知或能倖免,轉變得快,先行跪降的外,連俞利都在睡夢中被打成傷,一個也不曾漏網。
冬秀見事已大定,當時因海底波濤險惡,三女僅止生具異稟神力,善於水居,並非什麼神仙之類,未免存了一點自顧的私心。
略一尋思,便向三女道:「三位恩姊如今大仇已報,照來時所說,原應歸去才對。只是元惡雖去,餘孽尚未伏辜。島中人民俱是老伯的舊日袍澤,聽老鐵父子所說,雖然為俞賊淫威挾制,一心仍是懷念故主。所以三位恩姊一出,立即倒戈歸順。三位恩姊能在此更好,否則亦請暫為島民之主,先將俞賊與他手下黨羽宣示罪狀,明正典刑。等到選出公正島王,再行歸去,也還不遲。」
初鳳一心記著老蚌別時之言:報仇之後,便即回宮,紅塵不可久居,自誤仙緣。方在搖頭不允,三鳳初經繁華,見了塵世上許多飲食服用,無不新奇,首先就活了心。二鳳也在躊躇不決。姊妹三人只管爭論不休,難決去留。
冬秀乘機朝老鐵父子使了個眼色,老鐵父子正想挽留三女,正合心意。先高聲說了一遍,便率領眾人跪下,哭求起來。
這時全島都知,個個喜出望外,扶老攜幼,全數齊集宮牆內外。聽老鐵父子在殿上說了挽留三女做島主的話,連殿階下許多投降的島兵都一齊跪倒,哭喊之聲,震動天地。
三女原本絕頂聰明,這一日夜工夫,對於人事語言,已經明白大半。見殿前左右同宮牆內外的人民全都跪滿,號哭挽留,有的竟以死相挾,如不應允,便全數蹈海尋死,不由也有些感動。初鳳先還不允,架不住二鳳、三鳳、冬秀三人再三勸說,知道此時不便強違眾意,
初鳳暗想:「俞利被擒尚未伏辜,母墓未掃,反正得把這些事辦完再走,何不暫時假意應允?等俞利正法,祭完母墓,再逼著我兩個妹子偷偷回轉海底,豈非兩全?」當下便朝冬秀連說帶比,表示暫留之意。
冬秀大喜,對眾人大聲說道:「公主已有允意,爾等暫止悲號,聽我代為宣示。」一經傳佈三女有了允意,立時宮殿內外歡聲雷動。
冬秀又命眾島民起立,推舉幾十個長老和島兵,拿了島中平素所用的刑具上殿來,幫同審判俞利。不一會,由全島人民中選了二十餘個年高有德的長老,先上殿階,去見三女。冬秀知道這些人俱與方良同時共過患難,未來前,早悄聲囑咐三女,見時以禮相待。
三女知旨,等這些老人上來,便盈盈拜了下去,老人們自是謙謝不逞。冬秀又吩咐將俞利平素所用的寶座抬至階前,請三女居中坐定。另給這些長老也看了座位,並命佬石去準備香案和方良夫妻的靈位。眾島民認為三女已是仙人,還這般知禮敬老,益發心喜愛戴,感激涕零。
一會,老鐵將執刑服役的武士選好,拿了刑具上階,分侍兩旁。老石也將香案、靈位設好。冬秀請三女上香叩祝,全島人民自是相隨跪叩不迭。冬秀為使島民親眼目睹三女手刃大仇,行禮之後,便命人在海岸邊豎立一長一短兩個高竿,將香案靈位抬去放在高竿下面。
人多手快,令出風行,立時辦妥,再命兩名島兵押過俞利。
那俞利在地穴中業已身受重傷,他一心還在癡想,以為全島爪牙密佈,能手眾多,只要當時不被敵人刺死,一出地穴,便不愁沒人搭救。
及至被三女夾著出了地穴,漸漸聽出三女來頭甚大,是仙人降凡,已覺不妙。後來便聽出敵人正是方良之女,全島人民業已倒戈相向,手下黨羽大半被擒,知道決無活理。暗罵自己當年那些黨羽誤事,沒有將三女也和方良一樣殺死之後,再行拋入海內,以致留下禍根。正在悔恨,胡思亂想,一聽冬秀傳話,吩咐帶他,已是膽寒。
再一眼看到所取來的刑具,俱是自己平時用來處治異己的非刑,狠毒異常。知道漫說求生絕望,連想求個速死也未必能夠,越發嚇了個膽落魂飛。驚急中,想起敵人性暴,適才地穴中被擒時,略微掙拒,便吃她一刀,幾乎連肩砍落。事已至此,只好還是用言語激怒敵人,求個速死,以免多受荼毒。
主意打定,剛一張口想罵,誰知冬秀恨他入骨,已防到這一著。手裏解下一把槍纓在旁相候,等他罵還沒有兩句,早縱到他的身旁,將那一把槍纓整個合他嘴裏填塞進去。俞利口張不開,瞪著兩隻怪眼,一句也喊不出,只有任人宰割。
那冬秀更是毒辣,且先不收拾俞利。又命老鐵父子將臺階下一干餘黨押了上來,共是二十七個。冬秀先問明老鐵這些人的惡行罪狀,分別首從,挑出了六個為惡最甚的人,朝著下面全島人民宣佈了罪狀,眾無異詞。再把二十一名從惡定了監禁,暫行押在牢內,聽候次日發落。
冬秀把這六個首惡押跪在俞利身旁,指著在地宮中取來的那一堆刑具,問道:「我隨我父母自幼生長江湖,後來長大才洗手,為人保鏢。雖然闖蕩江湖已有多年,像這般奇怪的刑具,也還有好些個我沒有見過。你們既是俞賊手下爪牙,想必知道用處。如今三位公主命我代她們審判,也不殺你們,只先將你六人試一試你們平時用的新鮮玩意,一人一件,熬得過,我便放你們。死活各憑天命,如何?」
這六人到了此時,平日威風早已化為烏有,知道倔強更難活命。偏偏冬秀挑出來的那六樣刑具,俱是當時俞利與手下死黨處治異己,費盡心思想出來的非刑。雖不見得件件要命,無不狠惡非常,任是鐵打銅鑄,也難禁受。
這種零碎地受宰割,還不如速死痛快。一聽報應臨頭,昔日施之於人者,今日便要輪到自己身受,怎不魂驚膽落。六人中有兩個膿包的,早已哀聲求饒。稍微剛強一點的幾個,也是不住哀求,賜一速死。
冬秀笑罵道:「你們這夥餘孽,雖然作惡多端,我只是代全島人民除害。你們想想,平時害過多少人?作過多少惡?不要你們狗命,還不便宜?前昨兩日我落在你們手中,也曾苦求過,你們理會麼?」
說罷,便命老鐵父子率了島兵,將那六件刑具拿起,每人一件,試用起來。那刑法原分刺、癢、酸、麻、痛、脹六種,一經試用,由不得他們不啼笑雜呈,神號鬼哭,如那待死的豬羊一般,發出一片極難聽的哀聲。不消半個時辰,那六人禁受不住,全都暈死過去。
冬秀便命抬過一旁,由他們自醒。這才分別輕重,一件一件地選出刑具來,與俞利挨次試用。那俞利平時以新刑施諸異己,引為樂事,今日見了這般慘狀,心情自與往日不同,觸目心驚。正在揣測仇敵要用哪一件來對付自己,猛聽二次將他押過,不由嚇了個魂飛天外。
冬秀先替三女數罵了一頓,然後指著他道:「這一次該輪到你了。」說罷,便下位去,命老鐵父子相助,自己親自動手,由輕而重,把六件非刑全給俞利試遍。
每當俞利暈死一回,便用涼水噴醒過來。略容他緩一緩氣,再行動手。只制得俞利哭一會,笑一會,疼、癢、酸、麻、脹全都躬親嘗試,死去還魂了四五次,才行試完,已是奄奄一息。
三女不知冬秀心意是一面拿仇人泄忿出氣,一面想借此留住三女,使她深受眾人愛戴,好在島中常住。見日色偏西,天已不早,昨晚吃了煙火食後,幾自覺出腹中有些饑餓,便催冬秀急速將俞利處死。
冬秀看出三女心意,自己忙了大半日,也覺有些腹饑。便悄聲告訴老鐵,令吩咐別殿執事,準備上等酒食。
然後冬秀走向三女身側,悄聲說道:「小妹豈不知三位恩姊急於回轉仙府,奈何島上人民盡都是當初老伯在日帶來,方登樂土,便遇惡賊為虐。心念故主之恩,淪肌浹髓,此時如走,老伯在天之靈也是不安。適才我將俞賊的嘴堵住,一則防他和藍二龍那狗賊一般求死惡罵。二則還是防他說出老伯歸天,是他陰謀害死。
「好在全島的人都當老伯仙去,當時下手的奸黨,除俞賊外全數伏辜,決無洩露。正可借此時機,選一賢明島主,使眾人重享安樂,以符老伯在日之志。三位恩姊縱不樂居紅塵,也應體念老伯遺志,權留些日,等島主舉出,再行回轉仙府。島上人民不論尊卑,因為有了這場事,俱以為有仙人在暗中福善禍惡,誰也不敢為非作歹。把這一島造成永久的世外桃源,豈不是老伯積下了無量功德?」
三鳳搶答道:「我們還得到母親墓上行祭,今天反正是回去不成。只不過我們想到海中弄點東西吃,要你先把俞賊殺了,打發眾人走去,才好下去罷了。」
冬秀笑道:「吃的還不簡單?三位恩姊也應該略微享受人間之味,我已令人辦去了。」
初鳳因二鳳、三鳳俱有留島之意,聞言雖然不願,一心只記準老蚌別時之言。不過知道冬秀也是一番好意,並且當日回宮已是不及。打算明日祭墓之後,再暗勸兩個妹子一次。如若不聽,決計獨自先回,以防萬一宮中寶物出現,失了良機。主意打定,當時也不說破。冬秀見初鳳並無話說,自己私願十有九可望如意,暗自心喜不置。
這時俞利幾經非刑處治,死而復蘇,嘴又被人堵住,遍體都是鱗傷。已疼得肌肉亂顫,透不過氣來。冬秀親到俞利身前仔細看了看,見他氣息僅屬,奄奄待斃,知已離死不遠。
冬秀便對大眾說道:「三位公主再三催促將賊子正法,我與他又有殺父之仇。我雖然於心不忍,但不得不奉命而為,以儆效尤。」
冬秀毫不猶豫,一刀將俞利的頭砍成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