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極窮途 三鳳初涉險 凌弱質 二龍首伏辜
由此三女便照老蚌所傳的練氣調元之法,在紫雲宮中修練。雖說無什法力,一則那宮深閉地底,外人不能擅入。二則三女生來好靜,又謹守老蚌之戒,一步也不外出。宮中百物皆有,無殊另一天地,倒也安閒無事。只是金庭中玉柱下所藏的寶物,始終沒有出現。
恍眼十年過去,三女牢記父仇,算計時日將到。因方良被害時,年紀幼小。自來宮中,未履人世。平日老蚌雖提起方良放生之事,並沒斷定害死方良的主謀之人是否俞利。所幸只要擒到一個,不難問出根由。但是安樂島上面,從未去過,三女也不知自己能力究竟大小,知道島上人多,恐怕不是對手。
三女商量了一陣,決計暗中前往行事,心目中還記得當時行兇的幾個仇人模樣。到了動身那日,先往方良埋骨處與老蚌遺蛻藏放之所,各自痛哭祝告了一場。各人持了一隻海蝦的前爪,當作兵刃,照老蚌傳授,離了紫雲宮。鑽出地竅,穿浪衝波,直往海中泅去。
三女水行無阻,轉眼到了安樂島海洋,藏在礁石底下。探頭往上一看,海灘上面正在烏煙瘴氣,亂做一堆。
原來方良死後,這二十年的工夫,一班老成之人死病殘疾,零落殆盡。俞利去了眼中之釘,益發一意孤行。權力本易令人腐敗,俞利一旦大權在握,恣情縱欲,為所欲為。所有島中少具姿色的婦女,俱都納充下陳。又在海邊造了一所迎涼殿,供夏日淫樂消夏之用。後來索性招亡納叛,勾結許多海盜,進犯沿海諸省,聲勢浩大。地方官幾次追剿,都因海天遼闊,洪波無際。俞利黨羽慓悍迅捷,出沒無蹤,沒奈他何。
三女報仇之日,正是俞利生辰。當時夏秋之交,天氣甚熱。俞利帶了許多妃嬪姬妾和手下一干黨羽,在迎涼殿上置酒高會,強逼著中原擄來的許多美女赤身舞蹈,以為笑樂。
三女在紫雲宮內赤身慣了,本來不甚在意。一旦看見島上人民俱都衣冠整齊,那些被逼脫衣的女子不肯赤體,宛轉嬌啼神氣,互看了看自己,俱是一絲不掛,不由起了羞惡之心,恨不能也弄件衣服穿穿才好。正在凝神邏想,暗中察辨仇人面貌,無奈人數太多。那殿在海邊高坡之上,相隔又遠,雖然看出了幾個,不敢離水冒昧上去。
待了一會,忽見數人押了一個絕色少女,由坡那邊轉了過來,直奔殿上。為首一人,正是當年自己家中所用的奸僕。方良被害後,便是他和一名同黨,親手將三女放入麻袋,拋下海去。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三鳳比較心急,當時便想躥上海岸動手。初鳳、二鳳恐眾寡不敵,忙將三鳳拉住。
再看那少女,兩手雖然被綁,仍是一味強掙亂罵,已是力竭聲嘶,花容散亂。怎奈眾寡不敵,眼看快被眾人擁到殿階底下。俞利哈哈大笑,迎了下來,走到那少女面前。那少女忽然掙斷綁繩,一個燕子飛雲式,從殿階上縱起一丈多高,一路橫衝豎撞,飛也似直往海邊跑來。
這時海岸上人聲如潮,齊喊:「不要讓她跑了!」
沿海灘上人數雖多,怎奈那少女情急拼命,存了必死之志。再加本來又會武功,縱有攔阻去路的,都禁不起她一陣亂抓亂推。不一會工夫,便被她逃離海邊不遠。
後面追的人也已快臨切近,為首一個,正是三女適才認出的那個仇人。一面緊緊追趕,口中還喊道:「海潮將起,招呼將大王的美女淹死,你們還不快預備船去!」且趕且喊,相隔少女僅只兩三丈遠近。
那人忽然看見地下橫著一條套索,順手撈起,緊跑幾步,揚手一掄,放將出去。那少女眼看逃到海邊,正要一頭躥了下去,尋個自盡。不料後面套索飛來,當頭罩下,攔腰圈住,拉扯之間,一個立足不穩,便自絆倒。為首追趕的人,見魚已入網,好不心喜。為了不傷她的嫩皮細肉,便停了拖拽,趁著少女在地上掙扎,站立不起之際,往前便撲,準備好生生擒回去獻功。
那少女倒地所在,離海不過數尺光景,正是三女潛身的一塊礁石上面。為首那人剛剛跑到少女面前,只聽海邊呼的一聲水響,因為一心擒人,先時並未在意。正要用手中餘索去捆住少女的雙手,猛見一條白影,箭也似地從礁石下面躥了上來。還未及看清是什麼東西,左腿上早著了一下,疼痛入骨,幾乎翻身栽倒。
那人剛喊得一聲:「有賊!」回手去取身背的刀時。下面又是兩條白影飛到,猛覺腰間一陣奇痛,身子業已被人夾起,跳下水去。
這為首的人,便是藍佬蓋的兄弟藍二龍。當時俞利害死方良,將所有同謀的人全都設計除去滅口。只有藍二龍因為乃兄是俞利膀臂,功勞最大,害死同黨的計策又是他兄長所獻。俞利深知他弟兄二人不致背叛,不但饒了他,還格外加以重用。
藍二龍仗著俞利寵信,無惡不作,氣焰逼人。這次眾人見少女被他用索套住,知他脾氣乖張,不願別人分功,便都停了腳步,免他嫉視。忽見他剛要動手將女子擒回,從海邊礁石底下像白塔一般衝起人魚似的三個少女。各自手執一根奇形長鉗,赤身露體,寸絲不掛。
為首一個,才一到,手起處,便將二龍刺得幾乎跌倒。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後面兩個少女又疾如電飛趕到,一個攔腰將他夾起。另一個從地上扯去倒地女子身上繩索,也是一把抱起,同時躥入海內。
這一干人看得清清楚楚,因為相隔不遠,那三個赤身女子身材俱都不高,上下神速。疑心是海中妖怪,只管齊聲吶喊:「藍將軍被海怪擒去了,趕快救呀!」但大半不敢上前。
俞利在殿階上一見大怒,忙喝:「你們都是廢物,還不下水去追!」
安樂島上生長的人,全都習於游泳。有那素來膽大的,迫於俞利威勢,仗著人多勢眾,也都隨眾下水。島人縱是水性精通,哪能趕得上初鳳姊妹。三女自幼生長海底,天賦異稟,又經老蚌十年教練,一下水,早逃出老遠。
等到俞利手下島人到了海中,洪波浩淼,一片茫茫,只見魚蝦來往,哪裏還有三女蹤跡可尋。白白在海中胡亂泅泳了一陣,一無所得。只得上來復命,說人被妖怪擒去,休說擒捉,連影子都看不見絲毫。
俞利好好一個生辰,原準備乘著早秋晴和,海岸風物清麗,在別殿上大事淫樂。不想禍生眉睫,無端失去一名得力黨羽和一個心愛美人,好不掃興。只得遷怒於當時在側的幾十個侍衛,怪他們未將美女攔住,以致闖出這般亂子。
原來三鳳性急不過,一見藍二龍追那少女,看看身臨海岸。藍二龍當年受了俞利秘命,假獻殷勤,為方良服役,三女都被他抱過一年多。一晃十年,音容並未怎變,認得逼真。
三鳳首先忍耐不住,身子往上一起,便衝上海岸,剛給了仇人一蝦爪。初鳳、二鳳恐妹子有失,也同時縱上,一個擒了藍二龍,一個就地上抱起那少女,跳入海內,穿浪衝波,瞬息百里。二鳳在前,因所抱少女不識水性,幾口海水便淹了個半死。
藍二龍生長島國,精通水性,怎奈脖頸被初鳳連肩夾住,動轉不得。也灌了一個足飽,失去知覺。三女回宮路遠,恐怕淹死,無法拷問。便招呼一聲,浮上海面,將所擒的人高舉過頂,順海岸往無人之處遊去。
一會到了一個叢林密佈的海灘旁邊,一同跳上岸去。先將少女頭朝下,控了一陣,吐出許多海水,救醒轉來。那藍二龍也已回生,一眼看見面前站定三個赤身少女,各人手持一根長蝦爪般長叉,指著自己,看去甚是眼熟,不禁失聲道:「你們不是初鳳姊妹?」
藍二龍一言甫畢,猛地想起前事,暗道不好。適才吃過苦頭,身帶兵刃,不知何時失去,自知不敵。恰好坐處碎石甚多,當時急於逃生,隨手抓起一塊碗大卵石,劈面朝左側站立的初鳳臉上打去。就勢出其不意,翻身站起,一個縱步,便往森林之內跑去。
藍二龍跑出還沒有半里多路,忽聽一陣怪風,起自林內,耳聽林中樹葉紛飛,呼呼作響。猛地抬頭一看,從林中躥出一條龍頭虎面、蛇身四翼的怪物,昂著頭,高有丈許,大可合抱,長短沒有看清。虎口張開,白牙如霜,紅舌吞吐,正從前面林中泥沼中蜿蜒而來。
藍二龍一見,嚇了個亡魂皆冒。欲待擇路逃避,忽然腦後風生,忙一偏頭,肩頭上早中了一石塊。同時腰腹上一陣奇痛,又中了兩叉。立時骨斷筋折,再也支援不住,倒於就地。接著身子被人夾起,跑出老遠才行放下,也沒聽見身後怪物追來。落地一看,三女和少女俱都站在面前,怒目相視。身受重傷,落在敵人手內,萬無活理,便將雙目緊閉,一言不發。
過沒一會,便聽三女互相說話,但多聽不大懂。內中聽得懂的,只有「爹爹」、「島上」、「二龍」等話,愈知道三個赤身少女定是方良之女無疑,正在尋思,腿上奇痛刺骨,又著了一叉。睜眼一看,三女正怒目指著自己,似在問話。
二龍知道說了實話必死,但盼三女落水時年幼,認不出自己,還有活命之望,便一味拿話支吾。三女越朝著他問,二龍越搖頭,裝作不解,表示自己不是。惱得三女不住用那蝦爪朝他身上亂叉,雖然疼得滿地打滾,仍然一味不說。
原來三女少時雖然生具靈性,一二歲時便通人言,畢竟落水時年紀太幼。到了紫雲宮內,一住就是十餘年。姊妹間彼此說話,俱是天籟,另有一種音節。時日一久,連小時所會的言語,俱都變易,只記得幾句常用之言。
三女見二龍所說,依稀解得。自己所說,二龍卻是不解,問不出所以然來。好生忿急,三隻海蝦長爪,只管向二龍手腳上刺去,暴跳不已。
似這樣鬧了一陣,還是那被救的少女心靈,這一會工夫,已看出三女是人非怪,對自己全無惡意。雖然言語不通,料知與擒自己的仇人必有一種因果。又看出二龍神態詭詐,必有隱情。
少女上前相勸道:「三位恩姊所問之事,這廝必不肯說。且請少歇,從旁看住他,以防他又逃走。由小妹代替拷問,或者能問個水落石出,也未可知。」
三女原是聰明絕頂,聞言雖不全解,已懂得言中之意。便由初鳳將手中蝦爪遞給那個少女,姊妹三人,從三面將二龍圍定,由那少女前去拷問。
少女持叉在手,便指著二龍喝問道:「你這賊子!到了今日,已是惡貫滿盈。我雖不知這三位恩姊跟你有何仇恨,就拿我說,舉家大小,全喪在你們這一干賊子之手,臨了還要用強逼我嫁與俞賊。我和你仇恨比海還深,今日就算三位恩姊放了你,我寧一死,也不能容你活命。
「適才聽你初見三位恩姊時說話神氣,分明以前熟識。她問你話,也許你真是不懂。但是以前經過之事,必然深知。莫如你說將出來,雖然仍是不能饒你一死,卻少受許多零罪碎剮。」
說時,三女原是不著寸絲,站在二龍身側。又都生得穠纖合度,骨肉亭勻,真是貌比花嬌,身同玉潤。再加胸乳椒發,腰同柳細,自腹以下,柔髮疏秀,隱現丹痕一線,粉彎雪股,宛如粉滴脂凝。襯上些未乾的水珠兒,越顯得似瓊葩著露,琪草含煙,天仙化人,備諸美妙。
三女素常赤身慣了,縱當生人,也不覺意。可笑藍二龍死在眼前,猶有蕩心奇豔。三女一停手,便睜著一雙賊眼,不住在三女身上打轉。身上痛楚立時全忘,連對方問話,全沒聽清說的都是什麼。三女見他賊眼的的,只疑他又在伺隙想逃,只管加緊防備,並沒有覺出別的。
那少女見他問話不答,又看出種種不堪神氣,不禁怒火上升,喝道:「狗賊,死在臨頭,還敢放肆!」說罷,拿起手中蝦爪,便朝二龍雙目刺去。
二龍正涉遐想,猛聽一聲嬌叱,對面一蝦爪刺來。二龍連忙將頭一偏,已直入眼眶,瞎了一個,立時痛徹心肺,暈死過去。
少女便對三女說道:「這賊忒已可惡,這般問他,想必不招。莫如將他吊在樹上,慢慢給他受點罪,多會招了,再行處死。以為如何?」
三女聞言,點了點頭。急切間找不到繩索,便去尋了一根刺藤,削去旁枝。從二龍腿縫中穿過,再用一根將他捆好,吊在一株大椰樹上面。這時藍二龍業已悠悠醒轉,被那些帶刺的藤穿皮刺肉,倒吊在那裏,上衣已被人剝去。
少女撿了半截刺藤,不時朝那傷皮不著肉的所在打去,起落之間,滿是血絲帶起。一任二龍素來強悍,也是禁受不住。除了原受的傷處作痛外,周身都是芒刺,鑽肉錐骨。淨痛還好受,最難過的是那些刺裏含有毒質,一會工夫發作起來,立時傷處浮腫。奇痛之中,雜以奇癢,似有萬蟲鑽吮骨髓,無計抓撓。
二龍這時方知刑罰厲害,雖是活色生春,佳麗當前,也顧不得再賞鑒。先是破口大罵,只求速死。繼則哀聲乾嚎,不住悲聲,求一了斷。真是苦楚萬分,求死不得,眼裏都快迸出火來。
那少女見他先時怒罵,反倒停手不打,只一味來回抽那穿肉刺藤。口裏笑著說:「昨晚我被擒時,再三哀求你留我清白,給我一刀,你執意不肯。誰知天網恢恢,你現在想死,豈能如願?你只說出三位恩姊所問的事,我便給你一個痛快。否則,你就甘心忍受吧。」
二龍已是急汗如膏,周身奇痛酸癢,哪裏還熬忍得住,慌不擇地說道:「女神仙,女祖宗!我說,我說,什麼我都說。你只先放了我,說完,早給我一個痛快。」
少女不慌不忙地答道:「放你下來,哪有這樣便宜?多會把話說完,想死不難。我只問你,你既認得我三位恩姊,她們各叫什麼名字?為何要擒你到此?快說!」
二龍只求速死,哪還顧得別的,便將俞利昔日陰謀,三女來歷,一一說出。
那少女本不知道就裏,因話探話,追根盤問,一會工夫,問了個清清楚楚。三女原通人言,只不能說,聞言已知大意。得知老父被害經過,自是悲憤填膺。等到二龍把話說完,三女正要將他裂體分屍,二龍已毒氣攻心,聲嘶力竭。
少女方說:「這廝萬惡,三位恩姊不可便宜了他,且等將賊人擒來,再行處死。」一言甫畢,忽聽椰林深處一片奔騰踐踏,樹折木斷之聲。轉眼間狂風大作,走石飛沙,來勢甚是急驟。三女深居海底,初歷塵世,一切俱未見過,哪知輕重。
那少女名叫邵冬秀,自幼隨父保鏢,久走江湖,一見風頭,便知有猛獸毒蟲之類來襲。因見適才追趕二龍所遇那雙首四翼的虎面怪物,被三鳳用蝦爪一擊便即退去。疑心三女會什麼法術,雖知來的東西兇惡,並不十分害怕。一面喊:「恩姊留神,有野東西來了!」一面奔近三女跟前,將手中蝦爪還了初鳳,準備退步。
藍二龍昏迷中已聽出嘯聲,是安樂島極北方的一種惡獸長腳野獅,性極殘忍,縱躍如飛。自知殘息苟延,決難免死,不但不害怕,反盼獅群到來,將三女吃了,代他報仇泄忿。
就在這各人轉念之際,那獅群已從椰林內咆哮奔騰而出。為首一個,高有七尺,從頭至尾長約一丈,一衝而出,首先發現椰樹上吊著的二龍,在那裏隨風擺蕩。吼一聲,縱撲上去,只一下,便連人帶刺藤扯斷下來。
那二龍剛慘叫得一聲,那獅的鋼爪已陷入肉內,疼得暈了過去。同時後面群獅也已趕到,在前面的幾個也跟著搶撲上來,一陣亂抓亂吼亂嚼,此搶彼奪。頃刻之間,嚼吃精光,僅剩了一攤人血和一些殘肢碎骨。
三女看得呆了,反倒忘了走動。冬秀見三女神態十分鎮靜,越以為伏獅有術,膽氣一壯。她卻不知獅的習性,原是人如靜靜站在那裏,極少首先發動。等你稍一動身,必定飛撲上來。適才二龍如非是吊在樹上隨風搖擺,也不致遽膏殘吻。所以山中獵人遇上獅子,多是詐死,等牠走開,再行逃走。
那獅群約有十來個,一個藍二龍,怎夠支配,好些通沒有到嘴。眼望前面還立著四個女子,一個個豎起長尾,鑽前躥後,就在相隔四女立處兩丈遠近的椰林內外來回打轉,也不上前。
三女先時原是童心未退,一時看出了神。後來又因那獅吃了活人以後,並未上前相撲,一個個長髮披拂,體態威猛雄壯,只在面前打轉,甚是好看。越發覺得有趣,忘了危機,反倒議論起來。
冬秀見獅群越轉越快,雖見三女隨便談笑,好似不在心上,畢竟有些心怯。又以為三女見群獅爪裂二龍,代報了仇,不願傷牠,便悄聲說道:「仇人已死了一個,還有賊人俞利尚在島中,大仇未報。這裏獅子太多,說話不便,何不同到府上一談呢?」
三鳳聞言,想起二龍和那些殺父仇人雖死,主謀尚在,忙喊道:「姊姊,我們老看這些東西則甚?快尋仇人去吧。」說罷,首先起步。
那獅子當四人開口說話之際,本已越轉越急,躍躍欲撲。一見有人動轉,哪裏容得,紛紛狂吼一聲,一起朝四女頭上撲來。
冬秀在三女身後,雖有三女壯膽,這般聲勢,也已心驚,飛也似撥頭便跑。逃出沒有幾步,猛聽異聲起自前面。抬頭一看,正是適才追趕二龍,森林內所遇的那個虎面龍頭、蛇身四翼的怪物。正從對面蜿蜒而來,不由嚇得魂飛膽落,想要逃走。
無奈自從昨日船中遭難,已是一日夜未進飲食。加上全家被害,身子就要被仇人污辱,籲天無靈,欲死無計,直直悲哭一整夜。晨間拼命掙脫綁繩,赴海求死,已是力盡神疲,又在水中淹死過去一陣。適才林間拷問二龍,隨著三女奔波,無非絕處逢生,大仇得報,心豪氣壯,精神頓振。及至二龍死于群獅爪牙之下,一時勇氣也就隨之俱消,饑疲亦隨之俱來,哪還當得住這般大驚恐。立時覺得足軟筋麻,艱於步履。剛走沒有幾步,便被石頭絆倒,不能起立。
這時林中一片騷擾,剩下幾十條獅的後影,往前面林中退去,轉眼全部沒入林內不見。再看初鳳,手中持的一隻蝦爪已經折斷,正和二鳳雙雙扶了三鳳朝自己身旁走來。三鳳臂血淋漓,神態痛楚,好似受了重傷一般。
那龍頭虎面怪物,不知何時逕自避開四女行歇之處,怪首高昂,口裏發出異聲,從別處繞向獅群逃走的椰林之內而去。這才恍然大悟,那怪物並不傷人,卻是獅的剋星。冬秀見三鳳受了傷,本想迎上前去慰問,只是精力兩疲,再也支持不住。只得問道:「三位恩姊受傷了麼?」
說時,三女業已走近身來,一看三鳳面白如紙。右臂鮮血直流,臂已折斷,只皮肉還連著,不由又驚又痛。冬秀見初鳳、二鳳對於妹子受傷雖然面帶憂苦,卻無甚主意。
冬秀便就著初鳳一同站起身來說道:「這位恩姊右臂已斷,須先將她血止住才好。快請一位恩姊去將仇人留下的破衣通取過來,先將傷處包紮好,再行設法調治。」
初鳳經冬秀一陣口說手比,便跑過去,將獅爪下殘留的破衣拾了些來。冬秀驚魂乍定,氣已略緩,覺著稍好。激於義氣,不顧饑疲,接了初鳳手中破衣,將比較血少乾淨一些的撕成許多長條。一面又將自己上衣脫下,撕去一隻衫袖,將三鳳斷臂包上,外用布條紮好。這才在椰樹下面席地坐下,談話問答。
初鳳見她疲乏神氣,以手勢問答,方知已是二日一夜未進飲食。本想同她先行回宮,進些飯食,略微歇息,再尋俞利報仇。又因適才她在海中差點沒有被水淹死,說話又不全通,正要打發二鳳回宮,取些海藻果子來與她吃。
冬秀忽然一眼望見離身不遠有大半個椰殼,因餓得頭昏眼花,語言無力。便請二鳳給取過來一看,椰心已被風日吹乾,塵蒙甚厚。實在餓得難受,便用手將外面一層撕去,將附殼處抓下,放在口內一嘗,雖然堅硬,卻是入口甘芳。
三女見她吞食殘椰,除三鳳流血過多,仍坐地下歇息外,初鳳、二鳳便自起身,同往椰林中跑去。搜尋了一陣,居然在椰林深處尋著了十多個大椰子。雖然過時,汁水不多,但更甜香無比。冬秀固是儘量吃了個飽,三女也跟著嘗了些。
初鳳對二鳳道:「恩母行時,原命我們謹慎出入,報完仇便即回宮,不可耽延。加上冬秀妹妹水裏不慣,如留在這裏,報完仇回去,她又沒有吃的。海藻雖可採來她吃,也不知慣不慣。適才尋遍椰林,才只這十兒個椰子,若給她一人吃,大約可食兩天,足可將事辦完,再打回宮主意。如今三妹受了傷,報仇的事由我和你同去,留她二人在此便了。」
三鳳性傲,聞言自是不肯。冬秀見她姊妹三人爭論,聲音輕急,雖不能全懂,也猜了一半。
冬秀知她三人為了自己礙難,便道:「妹子虎口餘生,能保清白之軀,已是萬幸。此時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們四人既同患難,死活應在一起。妹子雖無大用,一則常見生人,二則昨晚被困,一意求死,頗留神賊窟路徑。我們無兵器,如由原路前往,難免不受暗算。聞說此海陸地甚少,此地想必能與賊窟相通。不如我們由陸路繞過去,給他一個出其不意,將俞利殺了,與伯父報仇,比較穩妥得多。」
三女聞言,俱都點頭稱善。二鳳便下海去撈了許多海藻海絲上來,姊妹三人分著吃了。那海藻附生在深海底的岩石之間,其形如帶,近根一段白膩如紙,人口又脆。冬秀見三女吃得甚香,也折了一段來吃,入口甘滑,另有一股清辛之味,甚是可口。
三女因彼此身世可憐,冬秀更是零丁無依。今見她能食海藻,吃的可以不愁,只須能將她帶回宮去,便可永遠同聚,甚是可喜。
大家吃完歇息一陣,冬秀見時已過午,商量上路。見蝦爪只剩一根,雖然尖銳,卻是質脆易折。便請三女折了幾根樹幹,去了枝葉,當作兵器,以防再遇獸侵襲。算計適才來的方向,穿越林莽,向俞利所居處走去。
陸行反沒有水行來得迅速,經行之路,又是安樂島北面近海處的荒地,荊榛未開,蟲蚧蛇蟒到處都是。四女經過了許多險阻艱難,還仗著冬秀靈敏,善於趨避。
走有兩個時辰,才望見前面隱隱有了人煙,以為快要到達。不料剛穿越了一片極難走的森林險徑,忽然沼澤前橫,地下浮泥鬆軟,人踏上去,便即陷入泥裏,不能自拔。最後仍由初鳳、二鳳舉著冬秀,由海邊踏浪泅了過去。繞有好幾里路,才得登岸。
冬秀一眼看到前面崖腳下孤立著一所石屋,背山面海,小溪旁橫,頗據形勝。忙請三女藏過一邊,俏聲說道:「這裏既有房屋,想必離賊窟不遠。且待小妹前去探個明白,再作計較。如果室中人少,我一比手勢,恩姊們急速奔來接應。只須擒住一人,便可問出賊窟路徑了。」
三女依言,隱身礁石之後。冬秀一路蛇行鷺伏,剛快走近石室,看出石牆破損,室頂坍落,不似有人居住神氣。正想近前觀看,忽見後面三女奔來,竟不及與冬秀說話,飛也似往室中縱去。冬秀連忙跟了進去一看,室中木榻塵封,一應陳設俱全,只是無一人跡。再看三女已經伏身木榻之上,痛哭起來。
三女初上岸時,便覺那地形非常眼熟。及至冬秀往石屋奔去,猛想起那石屋正是兒時隨乃父方良避地隱居,臥遊之所。觸景傷懷,不禁悲從中來。沒等冬秀打手勢,便已奔往室中去。
冬秀問出前因,見三女悲泣不已,忙勸慰道:「此時報仇事大,悲哭何益?萬一有賊黨就在附近,露了形跡,豈非不妙?看這室內,好似老伯被害之後,並無什麼人來過,衣履或者尚有存留。何妨止住悲懷,先尋點衣履穿了。附近如無賊黨,正好借這石室作一退身隱藏之所。」
三女聞言,漸漸止住悲泣,分別尋找衣履。那石室共是四間,自方良被害後,只俞利假裝查看,來過一次。其地勢實在隱僻,島民為俞利所惑,以為方良父女仙去,誰也不敢前來動他遺物。俞利自是只會做假,佈置神廟,哪會留心到此,一任其年久坍塌。
房舍雖壞,東西尚都存在。四女尋了一陣,除尋出方母梁氏遺留的許多衣物外,還尋出那些方良在世時所用的兵刃暗器。便將樹幹丟了不用,由冬秀草草教給用法。這時天已黃昏,海濱月上。冬秀見室中舊存糧肉雖已腐朽,爐灶用具依然完好無缺。
冬秀便請三女暫在室中躲避,由她前去探看賊窟動靜。冬秀出室,先走到小山頂上一看,遠處海灘上一帶屋舍林立,炊煙四起,人物看不甚真。有時順風吹來一陣樂歌之聲,甚是熱鬧,路徑也依稀辨出了個大概。計算俞利雖遭了拂意之事,仍在縱飲作樂,慶賀生辰。
因為相隔不遠,便回來對三女說道:「這裏我已仔細看過,大概周圍數里並無人家。如為穩當計,正好拿這裏作退身之步。等到明早,探明了路徑,再行下手。不然便是乘今晚俞賊壽辰,賊黨大醉,夜深睡熟,疏於防範之際,去將俞賊劫了來。三位恩姊俱都長於水行,去時第一要看清何處近海,好急速往水裏逃走。大仇一報,立即歸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