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燦爛金光 雁山誅鯀怪
  霏飛玉雪 微雨賞龍湫

  怪物一上來,竟然避開光層,飛向西面。霞兒恐是妖物分身變化,忙運玄功,將手一指,飛劍立刻金光交錯,布散開來,將湖口緊緊封閉。就在這時,湖底妖雲邪霧滾滾飛騰,陸續飛上來的妖物也不知有多少。有的大可十抱,有的小才數尺,有的三身兩首,鳩形虎面,有的九首雙身,獅形龍爪,有的形如僵屍,獨足怪嘯,有的形如鼉蛟,八角歧生。奇形怪相,不可方物。
  幸而那些妖物飛離湖岸數尺,因有飛劍光幕阻隔,俱都自行停住。身旁妖霧,口裏毒氛,雖然噴吐不息,並不再往上衝起。末後湖底中心,忽然起了一聲怪響,妖雲中火光一亮,飛起一個其大無匹的妖物。才一出現,所有先時飛出來的那些千百種奇形怪狀的妖物,全都紛紛避讓,退向四邊。
  這東西更是生得長大嚇人,狼頭象鼻,龍睛鷹嘴,獠牙外露,長有丈許。數十餘根上下森列,嘴一張動,便噴出十餘丈的火焰。一顆頭有十丈大小,向上昂起,背上生著又闊又長的雙翼,翼的兩端平伸開來,約有十四五丈長短。自頭以下,越往下越覺粗大。身上烏鱗閃閃,直發亮光,每片大約數尺,不時翕張。
  由湖面到紅壑底,因下有妖雲彌漫,看不出多少深淺,但以湖水退濤估算,從上到下,也有七八十丈。那東西挺立湖中,只能看到牠大如崗嶽的腹部,其兇惡長大,真是無與倫比。
  霞兒先時以為最後妖物出來,定有一場惡戰。還不知以前那些妖物中,是否有妖鯀潛形變化在內。又因這些奇形怪狀的妖物生平從未見過,正恐是湖底惡鯀的同類,並非幻術。倘若本領道行和惡鯀一般,憑她們三人,絕難抵敵。口中雖未明言,心中卻是憂驚。
  還算好,這長大的妖物也和別的妖物一樣,升離光幕數尺,便即停止。霞兒仍是不敢絲毫怠慢,全神貫注湖中,把優曇大師九口天龍伏魔劍的妙用儘量施為。光霞籠罩,密如天羅,一絲縫隙都無。
  雙方耗有多時,英瓊忽然失驚道:「這些妖怪的眼睛,有的雖然大得出奇,怎麼卻都像呆的?」
  無意中的一句話,將霞兒提醒,睜慧眼定睛一看。果然湖中妖物的眼睛,雖是閃閃放光,千形百態,卻都像嵌就的寶玉明珠,並不流轉。
  霞兒暗忖:「師父以前曾說,當初禹鼎鑄好,包羅萬象。雷雨風雲,山林沼澤,以及龍蛇彪豸,魑魅魍魎之形,無不畢具。這些妖物雖是生相兇惡,既不似妖法變幻,有形無質,又不似精靈鬼怪,各顯神通。不但目光呆滯,而且行動如一,仿佛有人暗中操縱。莫非是禹鼎上所鑄山妖海怪之類,受了妖鯀利用,故布疑陣,惑弄人心?」正在想得出神,湖底音樂又起。
  響未片刻,忽然一陣妖風,煙霧蒸騰,湖中群妖隨著千百種怪嘯狂號,紛紛離湖升起。一個個昂頭舒爪,飛舞攫拿,往那九口天龍伏魔飛劍的光網撲去。為首那個最為長大的狼首妖物更是厲害,口裏噴著妖火,直衝中心。
  當時霞兒正在沉思,略一分神,差點被它衝動。所幸優曇大師飛劍不比尋常,霞兒深得師傳,功候深純,見勢不佳,忙運全神,將一口真氣噴將出去。經此一來,九口飛劍平添了許多威力,居然將狼首妖物壓了下去。
  那劍光緊緊追著許多妖物頭頂,電閃飆馳一般疾轉。只見光層下面,光屑飄灑,猶如銀河星流,金雨飄空,紛紛飛射。那妖物仍是拼命往上衝頂,好似未曾覺察。
  霞兒因往日妖物和自己抵敵,雖然厲害非常,全憑它數千年功行煉就的一粒元珠,並不敢以身試劍。這些妖物卻拿頭來硬衝,仿佛不識不知,這般神妙的飛劍,也竟未誅卻一個,越想越像是禹鼎作用無疑。眼看下面金屑飛灑,九口天龍飛劍卻沒絲毫傷損。深恐長此相持,壞了禹鼎至寶,實為可惜,但又不能將劍收回。
  正打不出主意,忽又見下面一陣奇亮,千百個金星從那些妖物頂上飛出,竟然衝過飛劍光層,破空而去。霞兒疑是妖物乘機遁走,正在心驚,湖底樂聲又作,換了靡靡之音。一片濃霧飛揚,將那些妖物籠住,一個個倏地撥頭往下投去。接著水聲亂響,甚是嘈雜,轉眼沒入洪波,不知去向。忽然在離岸數十丈處,湧出一湖紅水,金光罩處,其平若鏡。
  霞兒提心吊膽,靜氣凝神一聽,隱隱仍聽見紅壑底下的妖鯀喘聲,和往日鬥敗回去一樣,才知並未被它逃遁。只不知適才飛起的那千百個金星主何吉凶,仍是有點放心不下。
  到了第五天的正午,霞兒估量妖鯀暫時不會再出作怪,便邀英瓊、若蘭二人在岩石上坐定,互相參詳了一陣,俱猜不透那千百個金星作用。到了這日晚間,湖中並無動靜。霞兒仍是只管沉思,忽然失驚地「咦」了一聲。
  霞兒打了個手勢,向二人傳音道:「那金星竟能衝開家師飛劍,厲害可知。而妖物並未乘此時機逃去,更是令人莫解。適才我又細觀餐霞大師柬帖,雖未說出金星來歷,上面曾有封鎖禹鼎的大禹神符,屆時必定為妖物所毀。恐其將鼎帶走,或用以頑抗,作脫身之計,並傳我們收鼎之法。照此看來,那金星想是大禹神符妙用了。
  「妖鯀雖能參透玄機,將鼎上形相放出,但要去那神符,卻無此法力。所以才假手我們飛劍,將靈符毀去。如果所料不差,那最長大的狼首雙翼妖物,定是禹鼎的鈕,靈符關鍵也必在鈕上。妖鯀此時運用禹鼎,還難隨意施為,尚須加一番功候。今日或者不出,明後兩日,方是重要關頭。成敗在此一舉,我等三人務須慎重行事,不可大意。」
  當下按照柬上所示機宜,重又詳細籌商了一陣,果然那晚平安度過。
  直到第二日下午申酉之交,三人正在凝神觀察。忽聽湖底樂聲發動,八音齊奏,聲如鸞鳳和鳴,鏗鏘娛耳。
  霞兒將手一揮,三人同時打了一聲招呼,各站預定方位行事。霞兒將手一指,飛劍光層越發緊密。英瓊忙向光層以外尋一高崖隱秘之處藏好,準備待機而動。若蘭卻藏在霞兒身後,靜候霞兒收了禹鼎,接來抱定,再由霞兒飛身上前禦敵。
  三人佈置就緒,那湖底樂聲也越來越盛,緊一陣,緩一陣。時如流鶯囀弄,時如虎嘯龍吟,只管奏個不休,卻不見妖物出現,湖水始終靜靜的。
  到了亥時將近,樂聲忽止,狂風大作。轟的一聲,三根水柱粗約半畝方圓,倏地直衝起來,矗立湖心煙霞之中,水柱距上面光層三尺上下停住。裏外通紅透明,晶光瑩徹,也無別的舉動。
  三人只管定神望著,防備妖鯀遁逃。一交子初,那根紅晶水柱,忽然自動疾轉起來,映著四圍霞彩,照眼生輝,那水卻一絲也不灑出。湖底樂聲又作,這次變成金鼓之音,恍如千軍萬馬從上下四方殺來一般,驚天動地,聲勢駭人。樂聲奏到疾處,忽又戛然一聲停住。
  那根水柱倏地粉碎分裂,光影裏宛似飄落了一片紅雨,霞光映成五彩,奇麗無儔。水落湖底煙霧之中,竟如雪花墜地,不聞有聲。這時只見煙霧中火花飛濺,慢騰騰衝起一個妖物。
  這東西生得人首獅面,魚背熊身。三條粗若樹幹的短腿:兩條後腿朝下,人立而行,一條前腿生在胸前。從頭到腿,高有三丈,頭上亂髮紛披,將臉全部遮沒。兩耳形如盤虯,一邊盤著一條小蛇,紅信吞吐,如噴火絲。才一上來,便用一隻前爪指著霞兒怪叫,啾聲格磔,似人言又不似人言。
  霞兒因和妖鯀對敵多日,聽出牠口中用意,大喝道:「無知妖孽!誰信你一派胡言?你如仍似以前深藏壑底,原可不伏天誅。你卻妄思蠢動,想逃出去,為禍生靈。你現求我准你行雲歸海,不以滴水傷人,誰能信你?要放你入海不難,你只將禹鼎獻出,用你那粒內丹為質。否則,今天我已設下天羅地網,休說逃出為惡,連想似以前在壑底潛伏都不能夠。」
  妖鯀聞言,從蓬若亂茅的紅髮中,圓睜著飯碗大小的一對碧眼,血盆大口中獠牙亂錯。瞪視著霞兒,好似憤怒異常,恨不得把敵人嚼成粉碎。卻又知道頭上飛劍光層厲害,不敢輕於嘗試。
  妖鯀今日改了往常行徑,開口便向自己軟求。霞兒知牠是故意乞憐,夢想連那禹鼎一起帶走,一面對答,暗中分外警惕。那妖鯀見軟求無效,又向霞兒怪叫怒吼。
  霞兒見牠又施恐嚇故伎,便喝道:「想逃萬萬不能!如有本領,只管施為。因你適才苦求,你只要身子不出湖面,尚可容你偷生片刻。今日不比往日,如敢挨近我的飛劍,定叫你形神消逝,墮劫沉淪,永世不得超生。」
  妖鯀見霞兒今日竟是只防不攻,飛劍結成的光幕將全湖罩得異常嚴密,越知逃遁更難。不由野性大發,怪吼一聲,將口一張,一顆碧綠晶瑩、朗若明星的珠子,隨著一團彩煙飛將出來。
  那彩煙初出時小才數寸,轉瞬間大如栲栳,流光四射,直朝頂上光層飛去。霞兒見妖鯀放出元珠,便將手往九口天龍伏魔劍一指。那光幕上便放出無量霞光異彩,緊緊往下壓定,將那珠裹住。
  正在施為,忽然身後若蘭低喚:「師姊留神妖物。」
  霞兒再往前一看,妖鯀已被一團極濃煙霧裹定,看不見身影。頃刻之間,越脹越大,仿佛一座煙山,倏地厲聲怪吼。趁上面光層裹住元珠,湖面有了空隙,煙霧中裹著一個大如山嶽的怪頭。怪頭兩眼發出丈許方圓兩道綠光,張著血盆一般大口,正朝自己面前飛到。
  霞兒大喝一聲:「妖物敢來送死!」左肩搖處,一道金光,一道紅光,將自己的兩口飛劍發將出去。
  若蘭藏在霞兒身後,恐飛劍不能傷牠,暗取丙靈梭,運用玄功訣,先將光華掩去,然後朝妖鯀兩眼打去。霞兒先因妖鯀重視那粒元珠勝如生命,決不會棄珠而逃,所以才將九口天龍劍將珠裹定。沒料到妖鯀卻乘隙變化飛出,不知妖鯀是忿恨到了極處,捨死來拼。
  霞兒恐牠乘此時機收珠遁逃,一面將自己兩口飛劍放起抵禦,一面注視那九口飛劍。稍現危機,便招呼英瓊下手,禹鼎不能到手,也說不得了。
  那妖鯀原見霞兒全神貫注空中飛劍,想乘其不備,變化原形傷人。誰知去勢雖急,敵人動作更快。先是兩道金紅色劍光迎面飛來,知道厲害,正欲回身。猛地眼前又是幾道紅光一亮,兩隻眼睛被丙靈梭雙雙打中,怪叫一聲,風捲殘雲般直往湖中退去。
  霞兒、若蘭見紅光亮處,碧光一閃不見,知道妖鯀雙眼受傷,心中大喜。忙把各人飛劍法寶收回,霞兒乘此時機,運用一口真氣往空中噴去,想收那粒元珠。卻見湖底一道白氣,早如白虹貫日一般升起,眼看那粒元珠如大星墜流,落了下去。
  接著湖底樂聲大作,千百種怪聲也同時呼嘯起來。有的聲如兒啼,非常淒厲,有的咆哮如雷,震動山谷。湖底騷動到了子正,樂聲驟止。便聽水嘯濤飛,無數根大小水柱朝上飛起,嘩嘩連聲。日前所見各種奇形怪狀的妖物,一齊張牙舞爪,飛撲上來。
  霞兒等知道妖鯀要乘此時逃遁,不敢大意,各自聚精會神,凝視湖面。靜等那狼首雙翼、似龍非龍的怪物,和妖鯀一出來,便即下手。
  就在這些妖物連番往上衝起,都被飛劍光層阻隔之際,又聽湖底驚天動地一聲悲鳴怪吼,一團煙雲中飛起那狼首雙翼的妖物。先在光幕之下、湖沿上面盤旋了兩周。才一現身,先上來的那些妖物,全都紛紛降落,隨在牠的身後,滿湖面遊走。魚龍蔓延,千姿百態,頓呈奇觀。
  繞了三匝過去,湖底又將細樂奏起。這一次才是妖鯀上來,胸前一隻獨爪,托定一個大有二尺、是鼎非鼎的東西,金光四射。細樂之聲,便從鼎中發出。大小妖物,一聞樂聲,齊朝妖鯀身旁擁來。妖物升到湖面,朝著霞兒怪嘯一聲,將爪中寶鼎朝飛劍光層打去。
  鼎一飛起,還未及近前,妖鯀早衝到湖面,朝著霞兒怪嘯一聲,將爪中寶鼎往空一舉。立時鼎上樂聲變成金鼓交鳴的殺伐之音,一盤彩雲擁護中,朝頂上光層衝去。同時,那狼首雙翼、似龍非龍的東西,率了湖中千百奇形怪狀的妖物,也齊聲怪吼,蜂擁一般從鼎後面追來。
  霞兒早有防備,左手掐訣,右手從法寶囊內取出優曇大師預賜的一道靈符,交與身後若蘭。同時口誦真言,連同一口先天五行真氣噴出,化成一座霞光萬道、高約百丈的光幢,將若蘭全身罩住。
  若蘭忙將身劍合一,在光霞圍繞擁護之下,未容寶鼎與飛劍光層接觸,仗著優曇大師靈符妙用,一伸雙手,便將寶鼎接到手中。更不怠慢,連忙回身飛到原來岩石上面,將鼎抱在懷裏,盤膝打坐,默用玄功。
  鼎後面千百大小妖物,也都紛紛趕到,圍在光層外面,不住張牙舞爪,怪嘯狂吼。若蘭仗有光霞護身,也不去理牠,只管默念冥思,隨機應變。
  那妖鯀冷不防寶鼎被人收去,又怒又急,連忙幻化原形,隨後追來。霞兒迎面一截,妖鯀忽然回身隱入湖內。
  霞兒料知牠還要拼死衝出,暫時退逃,必有作用。仗著四外封鎖,又有九口天龍伏魔飛劍結成的光幕,也不窮追。回望若蘭存身之處,一片烏煙瘴氣中,現出霞光萬道,怪聲大作。一時怪影飛翔,如同狂潮驚飛,甚是騷亂,料無妨害。一心注視湖底,駕起劍光,憑空下視,靜候最後時機,招呼英瓊下手,同建奇功。
  約有兩個時辰,若蘭盤坐岩間,見千百妖物全被光層所阻,不能近前。以為妖物伎倆止此。心一放定,精神未免少懈。
  因這些妖物多是生平罕見,若蘭一時好奇,定睛往外一看。那日所見為首妖物奇形,變化到極大時,從頭至尾,約有百十丈長短。身子和一座小山相似,越到下面,越顯粗大。股際還生著四條長爪,自股以下,突然收小,露出長約數丈,由粗而細,形如穿山甲的一條扁尾。其餘妖物,也都是能大能小,隨時變形,猛惡非凡。
  若蘭正在觀看,遠遠聞得湖底怪嘯一陣,鼎上樂聲忽止。那些妖物也都比較寧靜了些,只是盤繞不退。忽覺懷中一股奇冷,其寒徹骨,直冷得渾身抖戰,兩手幾乎把握不住。
  若蘭知道不妙,忙運玄功,從丹田吸起一股陽和之氣,充沛全身。剛得抵住一些,忽然鼎上生火,其熱炙膚,又不敢鬆手。眼看兩手、前胸就要燒焦,想起餐霞大師柬上之言,把心一寧,連生死置之度外,一任牠無窮變化。
  一會熱退,又忽寒生,身體並未受傷,愈知那是幻象,便雙手緊握鼎足,靜等收功。
  那鼎鈕上盤著一條怪物,也是狼首雙翼,似龍非龍,獰惡非凡,與光層外面那條為首怪物的形象一般無二。再一細看鼎的全身,其質非金非玉,色如紫霞,光華閃閃。鼎上鑄著許多魑魅魍魎,魚龍蛇鬼,山精水怪之類。外面那些妖物,俱與鼎上所鑄形象一絲不差。
  若蘭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鼎便是那些妖物的原體和附生之所,無怪乎牠們要追圍不退。只是這種數千年前大禹遺留的至寶,少時除了妖鯀之後,怎樣收法,倒是難題。
  正在尋思不決,忽見光幢外面紅光千丈,衝霄而上。耳聽波濤之聲,如同山崩海嘯,石破天驚,起自湖底。同時一道紫虹,自天飛射,數十道細長金光閃處,怪聲頓止。又待不多一會,忽見光幢外面,大小妖物紛紛亂閃亂竄,離而復合,一道匹練般的金光直射進來。
  霞兒一照面便喊:「妖鯀已斬,快將禹鼎與我,去收妖物,壓平湖中洪水。」說罷,不俟答言,一手將若蘭手中禹鼎接過,另一手持著一粒五色變幻、光華射目的珠子,塞入鼎蓋上盤螭的口內。然後揭起鼎蓋,口誦真言,首先收了靈符光芒,與若蘭一同現身出來。
  妖鯀一死,那些妖物失了指揮,雖然仍是圍繞不退。已減卻不少威勢,好似虛有其表,無甚知覺一般。二人才一現身,紛紛昂頭揚爪,往霞兒手上寶鼎撲來。
  霞兒雖得餐霞大師預示機宜,一見妖物這般多法,形象又是這般兇惡,也不能不預為防備。早把天龍飛劍放起,護住全身,照著禹鼎內所見古篆,口誦真言,朝著那為首的妖物大喝一聲。
  那狼首雙翼的妖物,飛近鼎鈕,忽然身體驟小,轉眼細才數寸。直往鼎上飛去,頃刻與身相合,立時鼎上便有一道光華升起。首妖歸鼎,其餘妖物也都隨後紛紛飛到,俱都由大變小,飛至鼎上不見。
  這時湖底洪流,業已升過湖面十丈以上,雖未繼續增高,也不減退。幸有優曇大師預先封鎖,沒有往山下面橫溢氾濫,看上去仿佛周圍數里方圓的一塊大水晶似的。英瓊正用紫郢劍化成一道長約百丈的紫虹,在壓那水勢,回望二人飛來,心中大喜。
  霞兒口中念動真言,將鼎一拍,從鼎上鑄就千百妖物的口鼻中,飛出千百縷光華,射向水面。初發出時,細如遊絲,越長光華越大,那水立刻減低了數尺。霞兒圍著那鼎遊行了一轉,才飛到雁湖上空,由鼎上千光萬彩壓著那水緩緩降落。
  約有半個時辰,水已完全歸入湖底紅壑之中。霞兒隨著水勢降了下去,岸上的水業已涓滴無存。
  一會,霞兒持鼎上來,對英瓊、若蘭道:「全仗二位師妹相助,才得大功告成。目前洪水雖然退入地心,不會再起,但這紅壑之內,還有一面地網,也是禹王至寶。一則未奉師命,二則也不知取用之法。還有這座禹鼎,雖然收了,僅從連日妖鯀嘯聲悟出鼎內真訣,勉強試用,僥倖成功。一切俱以意會,並不能運用隨心。
  「此寶又大有數尺,攜帶不便。家師現時約在邛崍,意欲前往獻寶請示,同時將妖鯀首級帶去。二位師妹回山,可代愚姊向眾同門問候。開府之日,定隨家師前往峨嵋參謁。秦家姊妹與藏靈子對敵,那面紫雲仙障必被損壞,見面之時,請代致意。仙障靈效雖失,務必代我好好保存,交與秦姊。等開府相見時,取回祭煉,仍可應用。」說罷,收了四圍封鎖,將手一舉,一道金霞破空飛去,轉眼不知去向。
  二人見霞兒本領竟比靈雲還要高出一頭,甚是欽羨。這時妖鯀既除,天朗氣清,水後山林,宛如新沐。又值晨曦初上,下視大小山嶽,高聳圍拱。摩雲、剪刀諸峰,或如鵰翼搏雲,或如怪吻刺天,窮極形相。更運慧目遙望富春諸江,如大小銀練,縈纖交錯,太湖之中,風帆片片,出沒煙波,細才如豆。再望西湖,僅似一盤明鏡,上面堆些翠白點子。
  二人迎著大風,憑凌絕頂,指點山川,目窮千里,不覺襟懷大暢。待了一會,興猶未盡,想起雁蕩山水,奇秀甲于吳越。反正無事,現在剛到第七日早上,去紫玲谷還早,何不就便遊玩一番?商量之後,同意先去看那大小龍湫,便步行往大龍湫走去。
  原來昨晚天未明前,若蘭收了禹鼎回飛,破了牠聲東擊西之計。妖鯀怒嘯追來,被霞兒劍光逼入紅壑裏面,怪吼一片。忽然將內丹煉成的元珠飛出,與九口天龍飛劍相鬥。本想將飛劍光層衝高一些,便可乘隙飛出,再收回牠的本命元珠,衝破優曇大師的封鎖逃走。
  霞兒得餐霞大師指示,業已料到此著。又見妖鯀二目中了若蘭的丙靈梭,竟能復原如初。知是那粒本命元珠作用,只須將此珠用飛劍緊緊包圍,決不愁妖鯀走脫。何況這次不比往日,禹鼎既收,功已成了一半。空中又有英瓊在彼防守,打起欲擒先縱主意。
  霞兒放起飛劍防身,將全神貫注在那九口天龍伏魔飛劍上面。將手一指,光層倏地升起,變成一道光網,將妖鯀的本命元珠緊緊裹定。對於妖鯀動靜,連理也不去理牠。
  妖鯀起初見光層升起,不再密罩湖面,還在心喜,以為得計,連忙駕起雲霧,竄上湖來。身一騰空,便噴出一股白氣,去收那珠。誰知飛劍光網,密得沒有一絲縫隙,一任牠用盡精神氣力,那粒栲栳大的光華,在金光包圍之中,左衝右突,休想逃出,這才著急起來。
  霞兒一道金光飛來,大喝一聲:「無知妖孽,還不授首!」
  妖鯀知道情勢危急,把心一橫,胸前獨爪往湖中抓了兩抓。就在這湖水響動中,震天價怪吼一聲,整個身軀忽然裂散,往下一沉。從軀殼內飛起牠數千年苦功修煉的元神,周身發出萬道紅光。張牙舞爪,直朝飛劍光網猛撲,欲待棄了軀殼,搶了內丹,發動洪水逃走。
  霞兒見牠來勢甚疾,正想招呼空中英瓊下手,一道紫色長虹已經從天而下、衝入光網之中,似金龍掉首,只一瞬間,數十道紅光紛紛散落。霞兒忙飛身上前,用手掐訣,只一招,先將妖鯀那粒元珠收去。
  這時妖鯀身首業已落下,近前一看,雖然小才數尺,竟與原形一般無二。料牠功行還差,只是臨危脫殼。如煉過有形無質這一關,便難制服了。又見那顆怪頭雖被神針釘住,二目仍露凶光,知難將牠形神消滅。便收入法寶囊內,仍借神針釘壓,回山請示,再行發落。
  所餘下半截屍身,用丹藥化去。軀殼已墜入湖底,無關緊要。剛剛料理完竣,那湖水已漫上岸來。回望若蘭,正被千百妖物包圍,知道禹鼎尚在手內。霞兒自幼就在神尼優曇門下,雖然看去仍如幼童一般,已有百年功行,道妙通玄,最得師父鍾愛。
  連日聽出妖鯀嘯聲有異,潛心體會,頓悟玄機,知那鼎鈕上盤著那條狼首雙翼的怪物,是全鼎樞鈕。從若蘭手中接過禹鼎,便用一顆主珠將鼎鈕鎮住。隨手將鼎蓋一掀,又看出鼎心內鑄就的龍文古篆靈符。試一運用,竟然得心順手,將千百妖物收回禹鼎。
  英瓊二人且行且談,不覺已行至大龍湫下。正值連日降雨,瀑布越顯浩大,恍如銀河倒瀉一般,轟隆之聲,震動遠近。盡頭處,水氣蒸起畝許大一團白霧,如輕綃煙雲,隨風飛揚,映著日光,幻成異彩,煞是奇觀。
  留連了頃刻,若蘭還說要往筋竹澗、小龍湫兩處觀賞一回,忽聽頭上鵰鳴,佛奴盤空而下。
  英瓊笑道:「連日防守妖鯀,也不知佛奴飛身空中作些什麼?這時飛來,必有原故。這裏岩谷林泉雖然優秀,畢竟還是不如仙山景物。久聞紫玲谷風景更好,今日午後,正是秦家姊妹脫難之期。不如趁早趕去,接了她們同回仙府,就便還可看看谷中景致怎樣,豈不是好?」
  若蘭幼隨紅花姥姥游過許多仙山靈域,雁蕩並未過分在意。只為聞名已久,初次登臨,又因英瓊熱心好事,如早到紫玲谷,遇見紫玲姊妹被困,說不定又要銳身急難,於事無補。徒留異日隱患,多樹強敵,故借看山為名,耽延時刻。聽英瓊一說,舉首一看日色,算計趕到黃山已差不多。又見神鵰不招而降,當即應允。
  二人一同跨上鵰背,剛升高大約二三十丈,便聽下面人聲吶喊。低頭一看,見岩谷樹林中,走出許多山民,俱都仰首向天,齊聲驚詫。才想起此山多產藥材果木,山地肥美,山麓儘是良田美竹,居民甚多。
  暗幸昨晚僥倖將妖鯀除去,否則洪水發動,休說入海這條路上的千萬生靈,就這附近一帶田廬生命損失,也就可觀了。正在沉思,神鵰雙翼扶搖已上青晏,穿雲凌風,直往黃山飛去。
  二人會見秦氏姊妹後,攜了一雙白兔,同返凝碧仙府。
  大家將經過情形一一告知靈雲,只見袁星飛奔入洞,報稱辟邪村玉清大師同了另一位仙姑駕到。眾人知是約了女殃神鄧八姑同來,便一齊接了出去,迎入太元洞內。
  眾同門有與鄧八姑尚是初見的,便由靈雲分別引見。
  落座之後,玉清大師笑道:「恭喜諸位道友,初步功行已有基礎。開山盛會一過,便須分別出門,建立外功了。」說罷,又向英瓊、若蘭道謝相助霞兒雁蕩誅鯀之勞。
  然後玉清大師向靈雲、紫玲二人說道:「貧道奉家師之命,因開山盛會在即,各派群仙領袖以及先後輩同門道友均要到此參與大典。三仙二老與各位師伯叔俱奉長眉教祖遺敕,有事在身,期前不能趕到,特命貧道來此相助,佈置接待。
  「此外寶相夫人期前超劫,那天魔來勢厲害,不比尋常。雖然秦道友誠孝格天,又有三仙師叔助力,防禦周密,到底初次涉險,難知深淺,稍有疏虞,便成大錯。貧道前一位先師,也是旁門,遭逢天劫時,八姑師妹彼時隨侍在側,躬預其難,幾遭不測,總算得過一番閱歷。
  「八姑那粒雪魂珠,可禦魔火,今大難已滿,法體復原,特邀她同來。八姑先陪了秦道友姊妹、司徒道友同往東海,相助寶相夫人脫了天劫,再返仙府候命,豈非一舉兩得?
  「來時聽家師說,秦道友此時趕往東海,正值三仙閉門行法,期前必然不能拜謁。無奈三仙奉敕閉洞,行法煉寶,外人知者甚多。當初寶相夫人的仇敵頗眾,諸位到了那裏,可按平時所知門戶外面,故佈疑陣。真正緊要入口,由八姑師妹暗中巡視防守。即遇強敵,也不致被他侵入洞內,妨害大事。一切佈置防衛,貧道在雪山時已與八姑師妹商量妥當。
  「到時由她相助安排,只須挨到三仙事完出洞,便無害了。誠恐秦道友姊妹念母心切,急於相見,貽誤事機。司徒道友所得烏龍剪,大是有用。那彌塵幡、白眉針一類寶物,只可抵禦外敵,天魔來時,千萬不可使用,以免毀傷至寶。玄真師叔期前必留有預示,貧道尚恐萬一事忙疏漏,再三轉懇家師默算玄機,帶來柬貼一封,到了正日開看,便知分曉。」說完,遞過一封柬帖。
  紫玲、寒萼聞言,早已感激涕零,與司徒平三人一同過去,跪下稱謝不已。
  玉清大師連忙扶起,連說:「同是一家,義所應為,何須如此?」
  紫玲道:「愚姊妹幼遭孤零,備歷艱辛,每念家母日受風雷之災,心如刀割。多蒙大師垂憐,預示仙機,又承鄧仙姑高義相助,不特愚姊妹刻骨銘心,就是家母也感恩無地了。」
  玉清大師道:「患難相扶,本是我輩應為之事,何況又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套?但盼馬到成功,寶相夫人早日超劫。此時就起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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