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舌底翻瀾 駝子片語解紛
  湖上興妖 霞兒全力取鼎

  紫玲、寒萼與司徒平落下一看,神駝乙休、藏靈子、怪叫花凌渾,連那最後來的紅髮僧人,俱已罷戰收兵。除神駝乙休和怪叫花凌渾仍是笑嘻嘻的外,那紅髮僧人與藏靈子俱都面帶不忿之色,似在那裏爭論什麼。
  三人一到,神駝乙休吩咐上前,先指著那紅髮僧人道:「這位便是南疆的紅髮老祖,與三仙二老俱有交情,異日爾等相見,也有照應。」
  又命寒萼、司徒平拜見了怪叫花凌渾。然後吩咐向藏靈子賠罪,說道:「青海教祖因你姊妹傷了他門人師文恭,路過峨嵋尋仇。我因此事甚不公平,曾勸他先除了綠袍老祖再來,彼時我原知他雖是道力高強,但是要除綠袍老妖也非容易。」
  藏靈子爭辯道:「我已經除了綠袍老妖,駝鬼你豈能失信?」
  乙休也不理他,仍對紫玲說:「他此去如能成功,算你姊妹二人該遭劫數,自無話說,如不能成功,諒他不會再尋汝姊妹,也算給汝姊妹留了一條活路。我既管人閒事,自不能偏向一面。當時留下柬帖,仍命汝姊妹到日來此待罪。
  「我在往天鳳山途中,聽人說綠袍老妖雖死,乃是被東海三仙、嵩山二老,連同他門下弟子用長眉真人遺傳密授的兩儀微塵陣所煉化,並非藏靈道友之力。我以為藏靈道友既未將事辦到,必不致對後生小輩失言背信,仍自尋仇。又值有一點閒事不能分身,以致未到紫玲谷來相候。
  「不料藏靈道友雖未誅滅綠袍老妖,倒慣會欺軟怕硬,竟自腆顏尋到此地。如非凌道友見事不平,扶救孤寡,你們又有我給的靈丹護住元氣。秦紫玲仗有彌塵幡、納芥環,雖然不致喪生,秦寒萼與司徒平,早在我同凌道友先後趕到以前形消神滅了。
  「藏靈道友口口聲聲說,寶相夫人傳給秦氏二女的白眉針陰毒險辣,非除去不可。須知道家防身寶物,禦敵除魔,哪一樣不是以能勝為高?即以普通所用飛劍而言,還不是一件殺敵防身之物,更不說他自家所煉離合神光。若憑真正坎離奧妙,先天陽罡之氣致敵於死,也就罷了。如何煉時也採用旁門秘訣,煉成因行歸邪,引火入魔之物,以詐致勝,敗壞修士一生道行?其陰險狠毒,豈不較白眉針還要更甚?
  「我因凌真人已與藏靈道友理論是非,不願學別人以眾勝寡,以強壓弱,只作旁觀。等到二位道友也分了勝負,再行交代幾句。偏偏紅髮道友也記著凌真人殺徒之忿,路過此地下來尋仇。雖是無心巧遇,未與藏靈道友合謀,終是乘人不備,有欠光明。
  「故此我才出面,給三位道友講和。紅髮道友已採納微意。藏靈道友依舊強詞奪理,不肯甘休。因此我才想了個主意,請三位道友先莫動手。我們各人都煉有玄功,分身變化,道力都差不多,一時未必能分高下,何苦枉費心力?莫如先將你姊妹之事交代過去。你姊妹與我並無淵源,司徒平為我曾效勞苦,已心許他為記名弟子。
  「他夫妻原是同命鴛鴦,我自不能看他們同受災劫。有道是:『小人過,罪在家長。』藏靈道友既說毀了綠袍軀殼,不算沒有踐言,難道不知道家元神勝似軀殼千倍?軀殼毀了,還可借體,令高徒師文恭因何慘死,便是前例。元神一滅,形魂皆消,連轉劫都不能夠,何能相提並論?此話實講不過去。我也難禁藏靈道友心中不服,便將這場仇怨攪到自己身上。
  「恰巧我四人都值四九重劫將到,與其到時設法躲避,莫如約在一起,各憑自身道行抵禦,以定高下強弱。如藏靈道友占了勝著,你夫妻三人由他處治,否則一筆勾銷。縱使到時倖免災劫,而本身道力顯出不如別人,也不得再有尋仇之舉。三位道友俱是一派宗主,適才已蒙允諾,事當眾人,自難再行反悔。才特意命你夫妻三人前來,先與藏靈道友賠罪,就便交代明白。」
  神駝乙休這次挺身出來干涉,紅髮老祖自知乙休、凌渾如合在一起,自己決難取勝,當時賣了面子。藏靈子卻是被神駝乙休一陣冷嘲熱罵,連將帶激,本是恨上加恨,無奈神駝乙休的話無懈可擊。末後索性將秦氏二女冤仇攬在他自己頭上,約他同赴道家四百九十年重劫,以定勝負,更覺心驚。
  藏靈子情知單取秦氏二女性命,勢有不能。當時與乙、凌二人交手,縱然倖免於敗,也絕無勝理。何況凌渾與紅髮老祖俱已答應,豈能示弱於人?只好硬著頭皮依允。暗忖那四九重劫非同小可,悔恨自己不該打錯了主意。當初青螺峪天書已經唾手可得,偏偏情憐故舊,讓給魏青,致被凌渾得去。
  如今乙休既敢以應劫挑戰,必有可勝之道,凌渾有那天書,也有避免之方,紅髮老祖不知如何,自己卻實無把握。
  當初對於避劫,原曾熟慮深思,打好主意。如今勢成騎虎,一經答應,不特前時準備的一齊徒費心勞,還白累心愛徒弟熊血兒終年忍辱含垢,枉為自己受了許多委屈。現今距離應劫之期,雖說還有二十餘年光景,但在修道人看來,彈指即到。明白赴難,當眾應付,全憑真實本領和道行深淺,絲毫也取巧不得。不比獨自避災,稍一不慎,就是身敗名裂。
  此刻神駝乙休命秦氏姊妹與司徒平三人上前向自己賠罪,又說出那一番話來,藏靈子聽了不由怒火中燒,不禁戟指罵道:「你這駝鬼!專一無事挑舋,不以真實道力取勝,全憑口舌取巧,只圖避過當時。現在和你計較,顯我懼怕災劫。好在光陰易過,二十多年轉瞬即至,重劫一到,強存弱亡,自可顯出各人功行,還怕你和窮鬼與妖狐餘孽能逃公道?只不過便宜爾等多活些時。此時巧言如簧,有什用處?爾等既不願現在動手,我失陪了。」說罷,袍袖一展,道聲:「行再相見。」一片紅霞,升空而去。
  藏靈子走後,紅髮老祖也待向乙休告辭。
  乙休笑阻道:「道友且慢,容我一言。適才攔勸道友與凌道友的清興,並非貧道好事,有什偏向。二位道友請想,我等俱是飽歷災劫,經若干年苦修,才到今日地步。即使四九重劫能免,也才成就散仙正果,得來實非容易。我借同赴重劫為名,了卻三方公案,實有深意在內。
  「這次重劫,我在靜中詳參默審多年,乃是我等第一難關,過此即成不壞之身,非同小可。曾想了許多抵禦主意,自問尚可逃過,畢竟一人之力,究屬有限,難保萬全。假使我等四人全都化敵為友,到時豈不更可從容應付?
  「只是藏靈道友正在怒火頭上,視我勝於仇敵,此時更不便向他提醒。道友功行,雖與貧道不同,共謀將來成就,也算殊途同歸。何如容我愚見,與凌道友雙方釋嫌修好,屆時我等同禦大劫,究比獨力撐天,來得穩妥。不知尊見以為然否?」
  紅髮老祖雖是南疆異派,人甚方正。自從當年在五雲桃花瘴中助了追雲叟白谷逸夫婦一臂之力,漸與三仙二老接觸,日近高人,氣質早已變化,再加多年參悟,越發深明玄悟。平時只隱居南疆修煉,雖然本領道力高強,從不輕易生事。只為各派劫運在即,俱趁此時收徒傳宗,又經門人鼓動,想把異派劍術傳到中土,創立一個法統。
  誰知姚開江野性未化,一出山便遇壞人引誘,比匪朋惡。被怪叫花凌渾傷了他的第二元神,還算見他是初次為惡,手下留情,沒有喪命,得逃回山。但他道基已壞,只如常人一般,須經再劫,始可修為。他原是紅髮老祖惟一愛徒,縱然所行非是,也覺面子難堪。無奈怪叫花不是好惹的,心想報仇,苦無機會。
  今日路過黃山,看見怪叫花正和藏靈子爭鬥。明知未必全勝,只想乘隙下手,用化血神刀毀去他的軀殼,挽回顏面。無端又被神駝乙休挺身出來干涉,當時度德量力,聽了勸阻,心中未免忿怒。一面又想到那道家的四九重劫,自己因早聽追雲叟等人警告,曾有準備,畢竟也無把握。不過乙休性情古怪,更比凌渾難鬥,樹此大敵,必遭沒趣。
  乙休說出這番話語,紅髮細一尋思,再想起姚開江、洪長豹等的素日行徑,果是不對。如果將自己多年辛苦功行,為他們去犧牲,太不值得。想到這裡,立刻恍然大悟,便對神駝乙休道:「道友金玉良言,使我茅塞頓開。如凌道友不見怪適才魯莽,我願捐棄前嫌,同禦四九重劫。」
  怪叫花凌渾早笑嘻嘻地道:「你這紅髮老鬼,不感念我代你清理門戶,手下留情,反倒鬼頭鬼腦,乘人於危。虧我事前早有防備,又有駝鬼前來攔阻,要換別人,豈不中你化血刀的暗算?駝鬼是我老大哥,有他作主,誰還與你這野人一般見識?實對你說,便是矮鬼,也算是異派中一個好人,我又何嘗願意惹他。
  「並非我和駝鬼誇口,這次四九重劫,乃是道家天災,最為厲害。如無我和駝鬼在場,你和矮鬼縱然使盡心力,事前準備,也難平安渡過。即使四人合力,還未必到時不受一些傷損。若當仇敵,各憑本領試驗,更是危到極處。難為你一點就透。我念在你當年破桃花五雲瘴相救舍妹之德,與你交個朋友吧。」
  三人話一說明,立刻拋嫌修好,共商未來。紅髮老祖得聞先機,越發心驚,暗幸自己持重,不曾錯了主意。重向乙休謝了解圍之情,又訂了後會之期,才告辭而去。
  紅髮老祖走後,凌渾又問神駝乙休:「道兄何往?」
  乙休道:「自從新近脫難出世,一班老朋友超劫的超劫,飛升的飛升,剩了不多幾人。他們都因劫數在即,各有事做,只我一人閒散逍遙。新近交了兩個後輩棋友,常尋他們對弈一局。聞言莽蒼山妖屍谷辰的元神逃脫出世,正在覓地潛伏,準備大舉為惡。既知此事,怎能不管?欲待那東西未成氣候以前,趕往察看,能下手時,便將他除去。你此時便回山去麼?」
  凌渾道:「我來時曾接齊道友領名的請柬,請我往峨嵋赴開府盛典。難道不曾約你?」
  乙休道:「他既知我出世,必來邀約,只恐尋不著我一定地址,也未可知。」
  這時遙空中光華閃閃,裹著一團黑影,星馳飛來,漸近漸大。
  乙休說道:「白眉座下神禽飛來,定是峨嵋門人來援秦女。聞此鳥為一姓李的女孩子所得,長眉真人曾有預言,說她是三英之秀。我們慢走,看看是否此女,有無過譽?」
  英瓊、若蘭騎鵰降下。見了紫玲姊妹,正要說話,紫玲忙令見過乙、凌二位真人。英瓊見果然圍解,甚是心喜,聞言忙和若蘭上前,行了參拜之禮起立。
  乙休見二女俱是仙根仙骨,神儀內瑩,英華外宣,尤以英瓊為最。拍手笑道:「果然峨嵋後起多秀,人言實非過獎。如此美質,我二人縱未受人之托,也應遇機扶助她們才是。」
  凌渾點首稱善,二女忙又稱謝二位真人栽培。紫玲姊妹、司徒平見乙、凌二人把話說完,重又上前跪謝救命之恩。
  乙休道:「汝母超劫在即,今再賜汝夫妻三人靈符四道,屆時連同汝母分別佩帶一道,可作最後防身之用。急速回山,略微準備,前往東海,汝師父等必有安排。」
  說罷,將符遞給他們,便向凌渾微一舉手,各道一聲再見,一片光華閃過,轉眼無蹤。
  紫玲忙又領了眾人跪送。然後問英瓊、若蘭:「你二位走在頭裏,怎會此時才來?」
  英瓊道:「話說起來長呢。我等來遲,二位師姊和司徒師兄,曾受什麼傷損沒有?」
  寒萼、司徒平聞言,不禁臉上一紅。
  紫玲道:「大家都非片言可了,回山再說吧。」
  寒萼忙道:「姊姊且慢。多少要緊話都沒顧得說,還有事也沒辦,就忙著回去?都是我和你嘔氣,齊仙姑一面紫雲仙障,被那矮鬼妖道毀去,還了原質,異日相見,何顏交代?又把我害得……」言還未了,眼圈一紅,幾乎落下淚來。
  紫玲在適才神駝乙休和紅髮老祖等談話時,已經得知一些大概。姊妹情長,只有憐憫之心,聞言不忍苛責。
  英瓊搶著說道:「來時我遇見齊霞兒師姊,也已盡知這裏之事。仙障被毀乃是劫數使然,她因急於回山,無暇來此。囑我見了二位師姊,說此寶靈光雖失,原質猶在,仍可修煉復原。務須好好代她保存,等峨嵋開府相見時還她。並無見怪之意,事非有意,急它則甚?」
  紫玲也道:「不是我著急回山,你沒聽乙真人說,母親超劫在即,回山見過大師姊,便要在期前趕去麼?」
  寒萼滿肚委曲,又不好出口,怏怏說道:「母親超劫還有好多天,這紫玲谷舊居封鎖既去,母親遺留的陣圖法寶,難道就此丟下,留待外人來得?還有玄真師伯贈的一對白兔,也忍心不要麼?」
  紫玲道:「我先時說走,無非為念母親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飛往東海。彼此話長,回山見了眾同門,又須再說一遍,耽延時間,並非捨此不管。你沒等說完做完,就心急起來。
  「母親所遺的法寶陣圖,原本深藏谷底,外有法術封鎖,是她老人家幾次三番囑咐,不許妄動。如今仙障雖破,仍可用母親所傳的天魔晦明遁法封閉一時。那遁法經過母親當年辛苦勤修,從玄真師伯指示參悟而成,雖不如仙障妙用自然,外教邪魔也不易窺破。那雙白兔自然帶往峨嵋。還有什話說呢?我們快準備走吧。」
  寒萼聞言,又想起紫玲以前未傳天魔遁法,以致這次取不出陣圖,失了元陰。雖知前緣註定,好不悔恨心酸,口中還自埋怨不休。
  紫玲一面命鵰、鷲兩神禽盤空守望,邀了眾人一同下去。眼看寒萼神情淒怨,也甚代她難受,且行且答道:「這事須怨不得我,一切皆稟母命而行,凡事皆有前定,絲毫勉強不得。何況你果真要學,我豈有不傳之理?幾次和你解說,你一句也聽不進去,才有今日慘敗。」
  寒萼還要再說,紫玲已經到了後洞深處行起法來。那雙白兔原本通靈,想是知道就要將牠們攜往仙府,不住繞著眾人腳下歡蹦亂跳。英瓊、若蘭看著可愛,一人抱起一個,逗弄玩耍。
  不多一會,紫玲佈置完畢,邀眾人出谷,飛身上崖,將遁法移向谷頂。口中念誦真言,道一聲:「疾!」耳聽風雷之聲,煙雲過處,偌大紫玲谷,竟然不知去向。
  那谷的原地方,變成一條懸崖底下的淺溪,濁流汨汨,蔓草污穢,一些不值得留戀。英瓊見了,連聲贊妙。紫玲心注東海,歸心似箭,便請眾人聚在一處。英瓊、若蘭攜了白兔,仍跨神鵰。紫玲姊妹與司徒平三人,同跨那只獨角神鷲。展動彌塵幡,一幢彩雲擁護著兩隻神禽。沒有多時,便飛達峨嵋,到了凝碧崖前落下。
  這時仙府內又添了不少位同門,靈雲也從青螺回轉。見五人無恙回來,甚是心喜。連忙接入太元洞內,與眾同門相見。大眾都是喜氣洋洋,互詢前事。只苦了寒萼、司徒平二人,各懷鬼胎,羞急在心裏。所幸除紫玲外,休說英瓊、若蘭不知就裏,連靈雲和一干同門,都未看破。
  靈雲更是連私離洞府一層都未深說,只說是既有乙真人之命,還應對大家說一聲,以免懸念,也多派兩個同門相助,比較穩妥。
  寒萼痛定思痛,本已漸漸悔悟以往任性之非,又見靈雲大度包容,仍和往日一樣,越發內心愧悔,當眾向靈雲認了不是。靈雲又用溫言勸慰,聽說仙障被破,好生可惜。

  當時英瓊同了若蘭,急於追趕寒萼、司徒平回來,連神鵰也顧不得呼喚,竟駕了劍光追去。偏偏迎頭遇見金蟬、笑和尚等四人回山,攔住敘談。
  紫玲谷,英瓊本未去過,若蘭也僅僅到過一次黃山。先在途中耽延些時,寒萼、司徒平飛行已遠,不見蹤跡,再被金蟬耽擱,停頓了一會。又聽金蟬說來時路遇兩道青光,便照所指方向追了下去。
  哪知寒萼是從後洞飛雷崖上飛去,自己出的是前洞,金蟬只在半途中遠遠瞟見青光一眼,方向略有差誤,走錯了些。紫玲後出,又誤追金姥姥,走向歧路,所以始終不遇。二人只管催動劍光,終未追上。
  直到黃山,正在盤空下視,沒有主意。猛覺身子被一種力量往側牽引。英瓊眼快,往下面一看,只見雲海蒼茫,群峰盡被雲遮。只那旁有一座高峰,形體不大,筆也似直。下半截沒入雲中,一點也看不見,上半截孤立在雲海裏,像一個大海裏的中流砥柱,雲濤起伏,隨著煙波起落,似要飛去。
  峰頂站著一個老尼,手持拂塵,正向二人招手。二人身不由己,飛了過去。落下一看,只見那道姑年在五旬,氣宇沖和,舉止莊重,一身仙氣。料是一位未見過的前輩仙人,不敢怠慢,上前拜見。一問法號,才知那道姑便是黃山的餐霞大師,二人行了晚輩之禮。餐霞大師問二人何往,二人說了。
  餐霞大師道:「秦氏姊妹該有這回劫數,我已早知。藏靈子是異派能手,你二人決非敵手。好在她們七日難滿,自有能人相救。爾等去了,有害無益。
  「優曇大師門下弟子齊霞兒,因在雁湖斬蛟,激動雁湖底下紅壑中潛伏的神鯀,幸有優曇大師同往,仗佛法將峰頂雁湖封鎖,以免洪水傷害生靈。本想當時將惡鯀除去,無奈那東西有數千年道行,除非有長眉真人遺留的紫郢、青索二劍之一,還須大師本人用自己所煉的九口天龍伏魔劍將它圍住,連煉一百零八日,才能奏功。
  「昨日給我來了一封飛柬,說雁湖妖鯀,日內就要帶了湖底禹鼎逃遁,齊霞兒獨力難支。妖鯀逃時,將帶起百十丈洪水,所過之處,桑田盡成滄海。雖然妖鯀入海,水即平息,但這一路上,生靈田產之失,何止百萬。大師偏有要事,不能分身前去。
  「靜中默算你二人將赴秦氏姊妹之難,霞兒現正勢孤,正好趁此數日空閒,趕往雁蕩山峰頂雁湖上面,相助霞兒一臂之力,同建此不世奇功。」
  英瓊、若蘭聞言,因以前聽輕雲、文琪等說過。當在紫玲谷約秦氏姊妹同往青螺時,靈雲的妹子齊霞兒正在黃山向餐霞大師借神針去除惡鯀。齊霞兒得知師父優曇大師正在紫玲谷,才改請她師父同去。
  那妖鯀深藏紅壑絕底,潛修數千年,蹤跡隱秘,自來無人知曉。霞兒因斬雁湖惡蛟,無意中發現蛟雖斬去,還有異兆,又從湖畔神碑得知就裏,不敢輕舉妄動。
  霞兒自幼便被優曇大師度去,早參上乘妙諦,並未轉動歷生。看去雖似年輕女孩,已有多年道行,此次功成,便可圓滿正果。若非要助父母參與三次峨嵋劫數,功成即可飛升。自己聞名已久,無奈霞兒每日勤修內外功課,除一年一次往東海參謁父母外,連靈雲姊弟都不輕易相見。此次峨嵋開府,算計她必要來,眾姊妹方在欣喜盼望。不想自己竟先能往雁蕩相見,同立奇功,真是喜出望外。
  英瓊忙稱:「弟子領命,請示機宜。」
  大師取出一封柬帖和九九煉魔神針,交與二人道:「當初霞兒向我借針,我因彼時此針拿去,若不將妖鯀用仙劍分身,並無用處,又恐為禹鼎所毀,未曾應允。此番你二人見著霞兒,那妖鯀通靈變化,不可多言語,將柬帖與她看了,照此行事,自然明瞭。定要說話,只可用手在地上比劃,以防驚覺。到了第五六日頭上,便是妖鯀逃遁之時。
  「英瓊先不動手,直等那惡鯀身旁放起萬丈紅光,才用你的紫郢劍,突破優曇大師飛劍光層,斬去妖首。妖首斬後,速將這煉魔神針一齊放出,便有一團五色光華將鯨首圍住。妖物元靈,便在那妖首之中,不可大意。剩下半截屍身,連那禹鼎,霞兒、若蘭自有制它之法。
  「若蘭代霞兒去取禹鼎,到手後謹持手中,抱在懷中,盤膝坐定。把生死置諸度外,如有怪異,不可理它。三個時辰過去,霞兒已能收用,仍用此鼎將洪水壓平,大功便告成了。」
  二人連忙拜謝,接過柬帖、神針,正要告辭,忽聽神鵰在空中鳴叫。
  大師道:「白眉座下神禽,於此行甚有用處,來得甚是湊巧。」說罷,神鵰佛奴已盤空飛下,先朝大師點首長鳴示禮。大師笑著摸牠的頭頂道:「汝主不久成道,你也快完劫成正果了。」
  那鵰又長鳴了幾聲,才走近英瓊身旁。二人當著大師,不便就騎,先行拜辭,駕遁光飛起。回望峰頂,霞光起處,大師不見,才同上鵰背,往浙江雁蕩山峰頂雁湖飛去。相隔還有十來里路,便見雁湖上空籠罩著一片紅色霞霧,遠望如南疆中山嵐瘴氣一般,不時有幾十道金光亂竄。尋常人眼目中望去,好似山頂密雲不雨,只見電閃,不聞雷聲。
  二人身臨切近一看,半山以上全被濃雲封鎖。大小龍漱,只剩頂端半截,似兩條玉龍倒掛,直往下面雲海裏鑽去。其餘景物盡在雲層以下,俱都隱沒。只有雁湖頂上,霞蔚雲蒸,無數金光,似龍蛇一般亂閃。
  二人先不下去,雙雙離了鵰背,駕起遁光,將手一指。那鵰會意,逕自飛入青旻去了。二人見那湖方圓數十頃,俱是水霧霞光籠罩。正待仔細尋找齊霞兒下落,忽然一道紅光從腳底下衝起,現出一個數十丈高下的光柱。
  二人定睛往下一看,只見下面光圍中,現出一片岩石,當中坐定一個紫絹少女。她一手掐訣,一手往上連招,料是霞兒無疑,連忙一同飛身降下。身才落地,便聽轟隆澎湃之聲大作,頃刻之間,聲息俱無。
  那少女掐訣一收一放之間,一個大霹靂往光霧中打去。立刻前面光霧全消,現出湖面,才看出存身之處正在湖岸。湖大不過十頃,湖中波浪滾漩,百丈洪流正朝湖底退落,去勢甚疾。雲霧中隱隱現出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轉瞬沒入湖中。那數十道金光結成的光幕,也隨著怪物退卻,緊貼水面。此外除了四周圍封山霞彩依舊濃密外,全湖景物俱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少女已停了法,站起身來說道:「妹子齊霞兒。二位師姊敢莫是家師約來的麼?」
  二人守著餐霞大師之戒,忙著搖手,在地下寫道:「妹子李英瓊、申若蘭,正是奉命來此。師姊乃同門先進,休得這等稱呼。」寫罷,若蘭早把手中柬帖遞過,三人同觀。
  霞兒道行較高,便用傳音說道:「這惡鯀真是厲害!愚姊拿了師父煉魔仙劍,仗著劍法道法,煉過它一百零八日,怎奈法力不夠,雖然將它困住,並不能損傷它分毫。湖底還有一件至寶,乃夏禹當年治水的十七件寶物之一,名為禹鼎。
  「妖鯀也是為了此鼎,不曾拼命逃出。如今別的不愁,只怕牠算出劫數,捨了禹鼎逃走歸海。不但關係千百萬生靈性命田廬,逃走時節必用那鼎來抵敵家師仙劍,勢必鼎、劍兩傷,牠卻乘機逃走。而且這東西靈警非凡,愚姊自到此間,不曾少息,元神稍懈,牠必乘機衝出。若非素日略煉苦功,又有家師仙法仙劍,早遭牠的毒手了。
  「適才正和愚姊廝拼,二位師妹一到,忽然竄入湖底,想必知道厲害,回壑排氣蓄勢,以備再來無疑。牠不出時,湖中的水有時能被牠收得涓滴皆無,只剩一團妖霧籠罩在牠存身的無底紅壑上面。一出水便帶起千百丈洪水。幸而家師早有防備,雙方支持了這麼多日,否則近山數百里生靈田廬早已化為烏有了。愚姊只恐功敗垂成,求榮反辱,每日提心吊膽,不敢對妖物過分用強,以防牠情急作祟。恰值二位師妹到來,真是再妙不過。
  「前聽家師說起,李師妹是峨嵋後輩中第一流人物。又得了長眉師祖的紫郢仙劍和白眉老禪師坐下神鵰,俱是至寶仙禽,非同小可。申師妹前在福仙潭紅花姥姥門下,本已妙道通玄,今歸峨嵋,必更功行精進。今有二位師妹相助,更有餐霞大師預示仙機,妖物授首之期定不遠了。」
  二人聞言,仍用手寫,遜謝道:「妹子等末學後進,怎比師姊參修正果,業已多年。此番前來略效微勞,未必便能有益高深,還請師姊預示機宜才好。」
  霞兒答道:「所有機宜,俱在餐霞大師柬中,適才已經同觀。妖物既還有五六日才行逃遁,依愚姊之見,仍用前法,只防不攻。如見真個緊急,請申師妹暫助一臂。李師妹的紫郢劍,不到時節不可動手,以防妖物看透機密,毀了禹鼎至寶。就便請二位師妹看清那怪物形狀,也可廣廣見聞。」二人點頭稱善。
  計議已定,把緊要關節俱已商妥,尋常言語不怕妖物聽去,仍用口說。三人談得甚是投機,彼此相見恨晚。英瓊、若蘭因聽霞兒說,那妖物生相奇特,巴不得早開眼界。偏那妖鯀卻是一經潛伏,便不再現。
  直到三天過去,連霞兒也覺奇怪起來,說道:「往日妖鯀雖有深藏不出之時,那都在我聚精會神,運用玄功,想借仙劍之力一鼓成功的當兒,也從沒經過三日之久。若說逃走,那紅壑原是天生封鎖妖物的石庫,當初封鎖妖鯀時節,壑底全有法術祭煉,堅逾精鋼,下有地網,上有鎮妖禹鼎。幾千年來,雖被妖物潛心修煉,參透禹鼎玄機,不但不能制牠,反被牠挾以自用。
  「但據大師說,那面太陰地網,牠卻無法弄破。除了雁湖,並無第二出路,從下面逃遁,決然不會。這次耽延甚久,必然又在故弄玄虛,否則在打逃走主意。此番不出則已,出來必比以前來勢厲害得多。」
  正說之間,便聽湖底似起了一陣樂聲,其音悠揚,令人聽了心曠神怡。三人俱甚驚異,不敢怠慢,一同聚精會神,注視湖心變化。不多一會,湖底樂聲又起,這番響了一陣,忽起高亢之音。霞兒偶然往上一看,雲幕上面,仿佛有大小黑點飛舞,半晌方止。
  似這樣湖底樂聲時發時歇,每次不同。有時八音齊奏,蕭韶娛耳,有時又變成黃鐘大呂之音,夾以龍吟虎嘯。如聞鈞天廣樂,令人神往。如非身臨妖窟,幾乎以為置身天上,萬不信這種從未聽過的仙樂,會從妖窟之中發出。
  正在驚疑,湖底又細吹細打起來,其音靡靡,迥不似先時洪正。過有半個時辰,戛然中斷。接著聲如裂帛,一聲巨響,湖水似開了鍋一般,當中鼓起數尺水泡,滾滾翻騰,向四面擴展。一會左側突起一根四五尺粗、兩丈多高的水柱,停留水面,約有半盞茶時,右邊照樣也突起一根。
  似這樣接連不斷,突起有數十餘根之多,高矮粗細雖不一樣。俱是紅生生裏外通明,映著劍光彩影,越覺入目生輝,好似數十根透明赤晶寶柱,矗立水上,成為奇觀。
  霞兒見妖物此次出動和往常不同,猜是幻術,只將飛劍光幕罩緊湖上,留神注視。一任那些水柱凌波耀彩,不去理牠。那些水柱也是適可而止,最高的幾根距湖岸光幕還有數尺,便即停止,不往上升。
  又耗約一個時辰,嘩的一聲響過,幾十根水柱宛如雪山崩倒,冰川陷落,突地往下一收。耳聽萬馬奔騰般一陣水響,湖水立時迅速退去。只見離岸數十丈處,妖霧彌漫,石紅若火,哪有滴水寸流。
  霞兒知道妖物快要出現,剛喊得一聲:「妖鯀將出,二位師妹留意!」立見湖底妖霧中,隱隱有一團黑影緩緩升起,頃刻離岸不遠,現出全身。
  三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九首蛇身,脅生多翼,約有十丈長的大怪物,並非妖鯀原形。霞兒正疑牠賣弄玄虛,剛把飛劍光幕罩將下去,湖底妖雲湧處,又是一團黑影飛起。不一會顯露原身,乃是一個女首龍身,腹下生著十八條長腿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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