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臨難得奇珍 納芥藏身 微塵護體
  多情成孽累 傷心獨活 永誓雙棲

  司徒平與寒萼二人劍光迅速,沒有多時,已離紫玲谷不遠。因為神駝乙休預示先機,不敢大意。等到飛近紫玲谷上空,先不下落,按住劍光,定睛往下一看,見崖上面齊霞兒的仙障封鎖猶存。除了白雲滃翳,嵐光幻滅而外,空山寂寂,四無人蹤。
  寒萼想起那兩隻白兔尚留養谷中,不禁又勾起童心,便與司徒平一同降下。寒萼自初遇司徒平,重訪五雲步與輕雲、文琪相會,因仙障封鎖,幾乎無法飛轉谷中。後來在赴青螺時節,早向紫玲學了解法用法。
  二人一落地,正站在崖前,寒萼口誦真言,打算將仙障收了回來。忽見一片紅霞從身後照過,剛要回身,猛聽身後有人喝道:「無知賤婢,今日是你授首之期到了!」
  寒萼、司徒平雙雙回身一看,面前站定一個面容奇古的矮小道人,認出是天師派教祖藏靈子。那日與朱文拿了九天元陽尺去闖史南溪的妖陣,嘗過厲害,雖然有神駝乙休預示,心中也未免有些著慌。寒萼見司徒平不知厲害,露出躍躍欲試神氣,這時二人身子已被紅雲罩住,恐怕失閃,忙使眼色止住。
  寒萼硬著頭皮挺身說道:「青海教祖,貴高足師文恭朋惡比匪,殺害生靈,無惡不作。愚姊妹用白眉針將他打傷,乃是咎由自取。今教祖埋伏在此,乘人不備,未免貽羞天下。」
  藏靈子怒罵道:「大膽賤婢!孽徒師文恭命喪毒手,罪有應得,我決不加袒護。汝姊妹倚仗天狐遺毒,用此惡針,為禍人世。我尋汝姊妹,乃是除惡務盡。你既說乘你無備,我就姑且網開一面,容你半日,看你有何伎倆,只管使將出來,看你能否逃脫羅網?這半日之內,汝姊若不來,便是規避,我自會前去尋她。」說罷,怒容滿面,將袍袖一揚,一道光華閃過,藏靈子蹤跡不見。
  司徒平方要開口說話,寒萼又使眼色止住,與司徒平飛落谷底。那兩隻白兔正在樹下吃草,見主人歸來,歡鳴跳躍上前。寒萼畢竟童心猶在,在此危急存亡之秋,還有閒情將那白兔抱在懷中,一同入內。
  二人進谷一看,方知不妙。上次前往青螺,紫玲後走,將谷頂明星全數收去,裏面漆黑一片。來時負氣,又忘了問紫玲要回。按照神駝乙休之言,谷中原有一番佈置,現下什麼都看不見。想了想無法,只得各將劍光放出照路,直奔裏面一看,後洞藏寶之處,又被紫玲行時用法術封鎖。寶相夫人當年遺留的兩件禦敵之寶和一幅保山保命的陣圖,全都不能取出。
  這一急非同小可,後悔來時應當與紫玲說明,約了同行,不該負氣任性,以致有此差失。如今時機緊迫,又不及回轉峨嵋求助。正在無計可施,那白兔素通靈性,也仿佛看出主人有大難將至,只管哀鳴不已。寒萼把心一橫,總須和藏靈子一拼。既有神駝乙休答應事急相助,想必不至便遭兇險。好在還有一會,且將兩個白兔藏過,以免玉石俱焚。
  當下同了司徒平,一人抱了一個,向昔日司徒平養傷室內放下。
  寒萼對白兔囑咐道:「我如今大敵當前,吉凶難保,少時便須出去交手。你兩個不要出去,免遭毒手。」
  寒萼將石室封鎖,又對司徒平道:「起初只說照乙真人之命,將母親陣圖取出,防過幾日便不妨事,所以約你同來。如今禦敵之寶被大姊封鎖,又不及回山去取,事在緊迫,至多挨過兩三個時辰,便要應敵,全憑齊仙姑這個仙障保命了。
  「如果敵人厲害,寶障無功,乙真人早來還好,若是來遲,我兩人性命休矣!我死原不足惜,不但連累了你,還誤了母親飛升超劫大事,如何使得?那藏靈子與你無仇無怨,你如回山,必不阻攔,你可趁此時速返峨嵋。我憑齊仙姑仙障與母親先天金丹至寶,與那矮鬼決一死活,存亡委之命數,以免為我誤了母親大事。」
  司徒平道:「寒妹切莫灰心短氣,乙真人柬上原說約大姊同來,雖你一時負氣,疏忽了一步,須知我二人仙緣前定,生死都在一處。昔日在往岷山以前,乙真人曾對我說過,我的重劫大災業已過去,如今只有一難未完,決無死理。難道你死我還獨生?寒妹休要過慮。」
  寒萼未始不知司徒平在此一樣凶多吉少,口裏雖強迫他走,心裏卻正相反,正願其不去。人在危難之中,最易增進情感,兩人這一番攜手並肩,心息相通,說的又儘是些恩深義重、盪氣迴腸的話,在不知不覺中,平添了許多柔情密意。
  連二人也不知怎的,雖未公然交頸,竟自相倚相偎起來。藏寶之處既被紫玲預先封鎖,等到少時交手,更無別的準備。寒萼仍不住在催司徒平快走,固是口與心違。
  司徒平天生情種,到這急難關頭,分明並命鴛鴦,更是何忍言去。一陣推勸延挨,不覺快到時候。
  寒萼見司徒平執意不走,便道:「平哥,你既如此多情急難,反正死活我二人都在一起。那矮鬼好不厲害,那日朱師姊拿著九天元陽尺玄天至寶,竟會被他奪去。尋常飛劍法寶全用不得,白白被他損壞。如等他來,倒顯我們怯敵怕他,上去吧。」
  二人上了谷口,抬頭一看,崖頂一角,隱隱見有紅霞彩雲混作一團,才知紫玲已經趕到,先與藏靈子動手,彌塵幡已被敵人困住。不由起了敵愾同仇之心,把成敗利害置之度外。口中念動真言,展開仙障護身,駕遁飛起。
  忽聽藏靈子斷喝道:「秦家賤婢!既敢出面,有何伎倆只管使來,汝姊即將伏誅。我已設下天羅地網,不怕你逃上天去。」
  立時一片紅霞隨著罩將下來,幸虧那齊霞兒的紫雲仙障,優曇大師鎮山至寶,經霞兒多年修煉,真個神化無窮。初起時,只似一團輕絹霧縠,彩絹冰紈。及至被紅霞往下一壓,便放出五色毫光,百丈彩霧,將二人周身護住。二人知難上去,便在谷底摟抱坐定,靜候外援。
  原來紫玲百忙之中,原因彌塵幡太快,恐趕在二人頭裏,還得回身來尋,便駕了神鷲趕去,誰知去晚了些。在鷲背上運用慧目往去路上一看,見前面天邊雲影裏,有兩三點青光隱現移動,當下催動神鷲往前追趕。偏那青光飛行甚速,越趕越遠,只依稀辨出一些影子,追了一會,並未追上。
  猛覺青光不見,細一留神,才想起不是往紫玲谷去的道路,已經在無意中轉了方向。更加英瓊、若蘭跟在後面,為何不見紫郢劍的紫光?神鷲飛行,不亞於寒萼劍遁,怎會追趕不上?還恐二人成心避卻自己。便將彌塵幡取出,連人帶鷲仍往那兩三點青光前路追去。
  不一會,將要追上,才看出錯認。正待飛回紫玲谷,前面青光中人也轉飛現身招呼。紫玲看出是前輩中人,不敢怠慢,只得暫停。同時青光斂處,現出一個老道婆同兩個少年女子。見面一問訊,正是衡山金姥姥羅紫煙和兩個門人吳玫、崔綺。
  金姥姥見紫玲功候深純,仙風正氣現於眉宇,著實誇獎了幾句。再一問起經過,金姥姥笑道:「我在東海聽三仙說,此番你回紫玲谷,必遇藏靈子來報前仇。結果有一能人相助,因禍得福,令堂超劫便在事完之後。此次乃汝姊妹一番劫數,令師並不見怪,但去無妨。
  「我此番將事辦完,便往峨嵋赴那群仙盛會。今既相遇,總算有緣。藏靈子獨創異宗,雖是旁門,法力遠在汝姊妹二人之上。相遇之時,一切法寶飛劍均難施為,只可緊持彌塵幡護身,以待後援。不去原可避此一劫,無奈藏靈子神光厲害,如不使其分心兩顧,專注一處,汝妹寒萼恐難倖免。今將我鎮山之寶納芥環借你,略備萬一吧。」說罷,取出一個寸許大小青彩晶瑩的圈兒,遞與紫玲,傳了用法。
  紫玲拜謝之後,便辭別金姥姥,直飛紫玲谷。既知就裏,越發關心,同懷憂危。不消片時,已經飛到谷頂上空。先運慧目往下一看,見下面白雲消散,齊霞兒所傳紫雲仙障已被人收去,不禁嚇了一跳。
  正在驚疑,忽見下面崖畔紅霞一閃,現出一個矮小道人,趺坐當地。兩手一搓,便飛起數十丈紅霞,正要往谷底罩去。事不關心,關心者亂。紫玲哪裡知道寒萼已得高人指教,存心收了紫雲仙障備用。竟以為藏靈子還是初到,剛剛破了仙障,等下毒手。寒萼、司徒平尚在谷中,她沒有覺察,惟恐他二人被敵人暗算。
  紫玲心裏一著急,便將雲幢往下一落,高聲說道:「何方道長駕臨,怎不叩關入內,卻在暗中窺伺,要待主人出迎麼?」
  那藏靈子自以為勝算在胸,秦氏姊妹難逃掌握。縱有神駝乙休作梗,自己已經斬了綠袍,難道他還有何話說?正好反怪他不令秦氏姊妹全來,違言背信。
  待了兩個時辰過去,見寒萼還不出面,料知她並無伎倆,無非延挨時刻待救,心中又好氣又好笑。自己是一派宗主,不便乘人不備。正待將煉就先天離合神光照向谷中,打一個招呼與敵人,促她出戰。忽見眼前光華一閃,一幢彩雲從空飛墜,彩雲擁護中,現出一個紫衣少女,亭亭玉立,舉止從容。雖然語近譏刺,卻是那般和平,不亢不卑,容貌又與寒萼相似,知是乃姊。
  藏靈子怒喝道:「來的是天狐長女秦紫玲麼?汝姊妹以天狐餘孽,妄用毒針,殘害生靈,本教祖代天興討。適才來此,遇見汝妹寒萼,巧言規避,是我容她多活幾個時辰。只說駝鬼言而無信,汝已逃死遠遁。現既敢來,難道也同汝妹一般,想求我容你多活些時麼?」
  紫玲為人,雖然事前持重,卻是外和內剛,一旦遇上事,絕不膽怯。一聽寒萼、司徒平未遭毒手,胸中頓時一放。情知藏靈子專心尋上門來,無可避免。倉猝之中,不知寒萼何事耽延,不肯動手。也未想到姊妹見面,再商量應戰一層。更錯聽金姥姥說除了彌塵幡,一切法寶飛劍均難施為的話,卻忘了寶相夫人遺留的陣圖。
  紫玲冷笑道:「原來道長是青海教祖藏靈子,為了殺徒之恨而來。愚姊妹早已投身峨嵋門下,各派仙長大抵知聞。紫玲谷雖是兒時舊居,每日勤於功課,從不輕易回來。若非今日抽空回谷探視,豈不令教祖在此空候,其罪倒更大了。今既相遇,無所逃死,任憑教祖處治吧。」
  藏靈子見紫玲態度倔強,言中有刺,不禁大怒。戟指罵道:「無知餘孽賤婢!我門人師文恭附匪喪身,咎由自取。只是汝姊妹不該用這種狠毒邪針,為禍人世。我今日除惡務盡,斷乎寬容不得!任汝姊妹如何巧說激將,也須除了汝等,再尋汝師長算帳。」
  說罷,兩手合攏一搓,將那多年辛苦,用先天純陽真火煉就的離合神光發揮出來,化成數十丈紅霞,向紫玲當頭罩下。
  紫玲早有防備,一面展動彌塵幡護住全身,暗中念誦真言,又將金姥姥新賜的納芥環放起。玄門異寶,果然妙用無窮。那大約寸許的小圈兒,一出手變成青光熒熒一圈畝許寒光,在彩雲擁護中,將紫玲全身套定。一任藏靈子運用神光化煉,竟是毫無覺察。
  紫玲暗中留神觀察,靜等寒萼、司徒平出來。如二人能見機逃走更好,不然,自己便運用玄功飛移前去,連他二人一齊護住,以待救援。誰知敵人厲害,哪能容她打算。待沒多一會,忽見藏靈子雙手一搓一揚,分出一片紅霞,飛向崖下。
  紫玲待要移動,猛覺身外畝許遠近,阻力重如泰山。雖然二寶護身,不受傷害,卻是上下四方,俱被敵人神光困住,休想挪動分毫。只見崖前紅霞下去,倏地又有一片彩霧雲霞衝起,稍微迎拒,隨又降下。才知齊霞兒的紫雲仙障未被敵人收去,想必寒萼、司徒平二人已經知警,並封鎖了谷頂,心中略寬。預料災難未滿,一時半時難以脫身,索性盤膝地面,靜心寧氣,打起坐來。
  由此紫玲姊妹與司徒平三人分作兩起,俱被藏靈子的神光困住。
  那藏靈子滿懷輕敵之氣,初到時,正趕寒萼已將紫雲仙障收去,沒有在意寒萼持有異寶。後來紫玲飛到,雖然看出彩雲護身,也聽說過彌塵幡妙用。終以為天狐旁門異類,縱有道行,也非自己對手,何況又非本人。秦女初入峨嵋不久,不過得了乃母幾件遺留寶物,有何本領?一交手間,怕不成為齏粉?
  誰知來人胸有成竹,只守不攻。先時雲幢耀彩,發生妙用,竟將神光阻隔,不能透進,已出意料。及見彩雲影裏,飛起一圈光芒,定睛一看,認出是金姥姥的納芥環。這兩件寶物,論起來雖不如九天元陽尺,但是此寶俱有各人心傳收用之法。不像元陽尺,用的人如道行稍弱,便可奪取。
  藏靈子明知敵人大膽赴約,只守不戰,必有強援在後。以自己道力本領,竟不能制服兩個無名後輩,豈不丟臉?正在又恨又怒,恰值寒萼、司徒平出來,又飛起一團彩煙霞霧,抵住神光,保護全身。更認出那是神尼優曇當年鎮山之寶紫雲仙障,不禁吃了一驚。
  因兩次被神駝乙休言語所激,兼有殺徒之恨,便只管運用玄功,發揮神光威力,欲把敵人煉化。
  幾天工夫過去,藏靈子見兩處敵人的法寶光華逐漸減退,也無後援到來,心中甚喜。
  第七天頭上,紫玲雖然看出身外彩雲減退了些,納芥環青光依舊晶瑩,還不覺得怎樣。那寒萼、司徒平二人,仗著齊霞兒的紫雲仙障護身。先時只見頭上紅霞低壓,漸漸四面全被包裹,離身兩三丈。雖有彩煙霞霧擁護,但是被那紅霞逼住,不能移動分毫,仍然不知厲害。
  寒萼見因紫玲有彌塵幡護體,紫雲仙障又將神光敵住。以為時辰一到,自會脫難,仍和司徒平說笑如常,全不在意。二人感情本來極好,又有前世夙緣和今生名分。寒萼更是兼秉乃母遺性,一往情深。不過一則有乃姊隨時警覺,一則司徒平又老成持重,熟知利害,不肯誤人誤己。所以每到情不自禁之時,二人總是各自斂抑。
  這種勉強的事,原難持久,何況今生患難之中,形影相依,鎮日不離,那情苗不知不覺地容易滋潤生長。果如二人預料,僅只略遭困厄,並無危難,還可無事。誰料第三日,護身仙霞竟然逐漸低減,這才著慌起來。
  初時還互相寬解,說既是一番災劫,哪能不受絲毫驚恐。乙真人神通廣大,事已前知,到了危急之際,必定趕到相救。及至又等候了兩天,外援仍是遝無消息,護身仙雲卻只管稀薄起來。那敵人的紅霞神光,還在離身五七尺以外,已是有了感應。漸漸覺著身上不是奇寒若冰,冷浸骨髓,便是其熱如火,炙膚欲裂。
  一任二人運用玄功,驅寒屏熱,又將劍光放出護身,俱不生效。這是中間還隔有仙障煙霞,已是如此,萬一仙障被破,豈能活命?這才看出厲害,憂急如焚。似這樣拼死支持,度日如年,又過了兩夜一天。
  眼看護身仙雲被敵人神光煉退,不足二尺,危機頃刻。不定何時,仙雲化盡,便要同遭大劫,司徒平為了二女,死也心甘,還強自鎮靜,眼巴巴盼神駝乙休來到。
  寒萼自從仙雲減退,每到奇寒之時,便與司徒平偎依在一起,緊緊抱定。此時,剛剛一陣熱過,含淚坐在司徒平懷中,仰面看見司徒平咬牙忍受神氣,猛然警覺。
  寒萼凄然道:「我夫妻絕望了!」
  司徒平忙問道:「何出此言?」
  寒萼道:「我們只說乙真人背約不來救援,卻忘了他柬中之言。他原說我等該有此番災劫,正趕上他也有事羈身,約在七日以外才能前來。所以他命我們將母親煉就的仙陣施展開來,加上齊仙姑這紫雲仙障,足可抵禦十日以上還有餘裕。偏我一時任性,想和大姊賭勝,寧願單身涉險。以致仙陣不能取出,僅憑這面仙障,如何能夠抵禦?如今七日未過,仙障煙霞已快消盡,看神氣至多延不過兩個時辰。」
  司徒平眼見寒萼嬌弱不勝,含泫欲滴,忙安慰道:「我還有烏龍剪呢,怕什麼?」
  寒萼嘆了口氣道:「那些法寶飛劍,均無用處。這又不比兵解,可以轉劫投生,形神俱要一起消滅。我死不足惜,既害了你,又誤了母親飛升大事。大姊雖有彌塵幡護身,到底不知能否脫身。當初如不逼你同來,也不致同歸於盡,真教我悔之無及,好不傷心!」說到這裏,將雙手環抱司徒平的頭頸,竟然哀哀痛哭起來。
  司徒平見她柔腸欲斷,哀鳴婉轉,也自傷心,卻不得不勉抑悲懷。
  司徒平勸慰道:「寒妹休要難受,承你待我恩情,縱使為你粉身碎骨,墮劫沉淪,也是值得。如我二人該遭慘劫,峨嵋教祖何必收入門下,乙真人又何苦出來多此一舉?事已至此,悲哭何益?不如打起精神,待仙障破時,死中求活,爭個最後存亡,也比束手待斃要強得多。」
  寒萼道:「我小時聽母親說,各派中有一種離合神光。乃玄門先天一氣煉成,能生奇冷酷炎,隨心幻象,使人走火入魔,最是狠辣。未經過時,還不甚知,今日身受,才知厲害。仙障一破,必被敵人神光罩定,何能解脫?」
  說時又值身上奇熱剛過,一陣奇冷襲來,仙障愈薄,更覺難禁。二人同時機伶伶打了個冷顫,寒萼便將整個身子貼向司徒平懷裏去。
  本是愛侶情鴛,當此危機一髮之際,更是你憐我愛,不稍顧忌。依偎雖緊,寒萼還是冷得難受,一面運用本身真氣抵抗,兩手便從司徒平身後抄過,伸向兩脅取暖。
  寒萼正在冷不可支,猛地想起:「神駝乙休給自己柬帖時,曾附有一個小包,內中是三粒丹藥,外面標明日期。那日一同藏入法寶囊內,因未到時,不准拆看,怎就忘卻?」
  寒萼想到這裏,連忙顫巍巍縮回右手,伸向法寶囊內取出一看,開視日期業已過了兩日。打開一看,餘外還附有一張紙條,上書「靈丹固體,百魔不侵」。連忙取了一粒塞入司徒平口內,自己也服了一粒。因給紫玲的無法送去,便將剩的一粒藏了。
  這丹藥才一入口,立時便有一股陽和之氣,順津而下,直透全身。奇寒酷熱全都不覺,仍和初被困時一般。深悔忙中大意,不曾想起,白受了兩三天的大罪。及至一想,霞障破在頃刻,雖然目前暫無寒熱之苦,又何濟於事?不禁又傷心起來。
  司徒平見寒萼不住悲泣,只顧撫慰,反倒把自己的憂危一齊忘卻。似這般相抱悲愁,糾結不開,居然又過了一夜。護身仙障眼看不到一尺,司徒平還在溫言撫慰。寒萼含淚低頭,沉思了一陣。忽地將身仰臥下去,向著司徒平臉泛紅霞,星眼微蕩,似要張口說話,卻又沒有說出,那身子更貼緊了一些。
  二人連日愁顏相對,雖然內心情愛愈深,因為危機密佈,並不曾略開歡容。
  這時司徒平一見寒萼媚目星眸覷著自己,柔情脈脈,盡在欲言不語之間。再加上溫香在抱,暖玉相偎,不由情不自禁,俯下頭來,向寒萼粉頰上親了一親。說道:「寒妹有話說呀!」
  寒萼聞言,反將雙目微合,口裏只說得一聲:「平哥,我誤了你了!」兩隻藕也似的白玉腕早抬了起來,將司徒平頭頸圈住,上半身微湊上去,雙雙緊緊摟定。
  這時二人鴛鴦交頸,心息相通,融化成了一片,恨不能地老天荒,永無消歇,才稱心意。
  誰知敵人神光厲害,不多一會,便將二人護身仙障煉化。一道紫色彩光閃處,仙障被破,化成一盤彩絲墜地,十丈紅霞,直往二人身上罩來。這離合神光原是玄門厲害法術,專一隨心幻象,勾動敵人七情六欲,使其自破真元,走火入魔,消形魄化。
  何況二人本就在密愛輕憐,神移心蕩,不能自持之際,哪裏還經得起藏靈子離合神光的魔誘?仙障初破的一轉瞬間,司徒平方覺不妙,待要掙起,無奈身子被寒萼緊緊抱持。略一遲緩,等到寒萼也同時警覺,那神光已經罩向二人身上。
  二人頓覺周身一軟,一縷春情,由下而上,頃刻全身血脈賁張,心旌搖搖,不能遏止。如同雪獅子向火一般,魂消身融,只顧暫時稱心,什麼當前的奇危大險,盡都拋到九霄雲外。
  二人正在忘形得趣,眼看少時便要精枯髓竭,反火燒元,形神一齊消化。猛見一團紫氣,引著九朵金花,飛舞而下。接著便各覺有人在當頭擊了一掌,一團冷氣直透心脾,由上而下,恰似當頭潑下萬斛寒泉。
  二人心裏一涼,頓時欲念冰消,心地光明。只是身子懸空,四面都是奇黑。這才想起適才仙障破去,定是中了敵人法術暗算,心裏一急,還想以死相拼。待將劍光法寶放出,耳旁忽聽有人低語道:「你兩個已經脫險,還不整好衣履,到了地頭出去見人!」語音甚熟。
  一句話將二人提醒,猛憶前事,好不內愧。暗中摸索,剛將衣衫整好,倏地眼前一亮,落在當地。面前站定一人,正是神駝乙休。知已被救,連忙翻身拜倒,叩謝救命之恩。因知適才好合,已失真元,好不惶急羞愧,現於容色。
  神駝乙休道:「你二人先不要謝,都是我因事耽擱,遲到一天,累你二人喪失真元。若再來遲一步,事前沒有我給的靈丹護體,恐怕早已形神一齊消滅。我素來專信人定勝天,偏不信什麼緣孽劫數,註定不能避免。這裏事完,你夫妻姊妹三人,便須趕往東海,助寶相夫人超劫之後,即返峨嵋,參拜開山盛典。等一切就緒,我自會助你夫妻成道,雖不一定霞舉飛升,也成散仙一流,你二人只管憂急則甚?」
  寒萼、司徒平聞言,知道仙人不打誑語,心頭才略微放寬了些,重又跪謝一番。
  寒萼思及紫玲,問道:「我大姊有無妨害,吉凶如何?」
  神駝乙休道:「這裏是黃山始信峰腰,離紫玲谷已有百十里路,你二人目力自難看見。秦紫玲根基較厚,毅力堅定,早已心超塵孽,悟徹凡因。既有乃母彌塵幡,又新借了金姥姥的納芥環護體,雖然同樣被困七日,並未遭受損害。此時已由齊靈雲從青螺峪請來怪叫花凌渾相助脫險,用不著我去救她。
  「如果當時你姊妹不鬧閒氣,你二人何致有此一失?不過這一來也好使各道友看看我到底有無回天之力,倒是一件佳事。如今凌花子正拿九天元陽尺在和矮鬼廝拼,到了兩下裏都勢窮力竭之時,我再帶你二人前去解圍便了。」
  寒萼、司徒平聞言,往四外一看,果然身在黃山始信峰半腰之上。再往紫玲谷那面一看,正當滿山雲起,一片渾茫。近嶺遙山,全被白雲遮沒,像是竹筍參差排列,微露角尖,時隱時現,看不出一絲朕兆。
  神駝乙休笑道:「你二人想看他們比鬥麼?」
  寒萼還未及答言,神駝乙休忽然將口一張,吹出一口罡氣。只見碧森森一道二三丈粗細的青芒,比箭還直,射向前面雲層之中。那雲便如波浪衝破一般,滾滾翻騰,疾若奔馬,往兩旁分散開去。轉眼之間,便現出一條丈許寬的筆直雲衖。
  寒萼、司徒平朝雲孔中望去,僅僅看出相近紫玲谷上空,有一些光影閃動。雲空中青旻氤氳,仍是不見什麼。正在眺望,又聽神駝乙休口中念動真言,左手掐住神訣,一放一收,右手戟指前面。道一聲:「疾!」便覺眼底一亮,紫玲谷景物如在目前。
  果然一個形如花子的人,坐在當地,正與藏靈子鬥法,金花紅霞滿天飛舞。紫玲身上圍著一圈青熒螢光華,手持彌塵幡,站在花子身後,不見動作。知道神駝乙休用的是縮天透影之法,所以看得這般清楚。
  定睛一看,藏靈子的離合神光已被金花紫氣逼住,好似十分情急。將手朝那花子連連搓放,手一揚處,便有一團紅火朝花子打去。那花子也是將手一揚,便有一團金光飛起敵住。一經交觸,立時粉碎,灑了一天金星紅雨,紛紛下落。只是雙方飛劍,卻都未見使用。
  正鬥得難解難分之際,忽見一幢彩雲,起自花子身後。寒萼見紫玲展動彌塵幡,暗想:「難道她還是藏靈子對手?凌真人要她相助不成?」及見雲幢飛起,仍在原處,並未移動,正不明是什作用,耳聽司徒平「咦」了一聲,再往戰場仔細一看。
  不知自何時起,藏靈子與凌渾雖然身坐當地未動,兩方元神已同時離竅飛起,俱與本人形狀一般無二,只是要小得多。尤其是藏靈子的元神,更是小若嬰童。各持一柄晶光四射的小劍,一個劍尖上射出一道紅光,一個劍尖上射出一朵金霞,竟在空中上下搏鬥起來。真是霞光瀲灩,燭耀雲衢,彩氣繽紛,目迷五色。
  鬥有個把時辰,正看不出誰勝誰敗,忽見極南方遙天深處,似有一個暗紅影子移動。起初疑是戰場上人在弄玄虛,又似有些不像。頃刻之間,那紅影由暗而顯,疾如電飛,到了戰場,直往凌渾身坐處頭上飛去,眼看就要當頭落下。
  這時凌渾的元神被藏靈子元神絆住,不及回去救援。身後站定的秦紫玲好似看出不妙,正將彩雲往前移動,待要救護凌渾的軀殼。忽然又是一片紅霞,從凌渾身側飛起,恰好將那一片暗赤光華敵住。兩下才一交接,便雙雙現出身來:一個是紅髮披拂的僧人,那一個正是助自己脫難的神駝乙休。
  寒萼忙回身一看,身後神駝乙休已經不知去向。二人還想再看下去,見神駝乙休朝那僧人口說手比了一陣,又朝紫玲說了幾句,便見紫玲離開戰場,駕了雲幢,往自己這面飛來。面前雲衖忽見收合,依舊滿眼雲煙,遮住視線。
  二人談沒幾句,紫玲已經駕了雲幢飛到。說道:「寒妹、平兄,乙真人相召,快隨我去。」說罷,雙方都不及詳說細底,同駕彌塵幡,不一會飛到紫玲谷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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