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迷本性 縱情慾色天 識靈物 暗訪肉芝馬
飛行迅速,沒有多時,便離峨嵋不遠。正行之間,忽見兩道青光,從天邊由西往東南一閃即逝。
金蟬認得那兩道劍光雖是異教,卻已得了峨嵋傳授。揣看來路,正從峨嵋方面飛起,疑是凝碧崖新入門不久的同門。不知有甚急事飛得那般快法,偏又相隔太遠,不及追上前去詢問,只得作罷。一路尋思,眼看快到凝碧崖上空,倏地又見一道紫光、一道青光衝霄直上。定睛一看,正是英瓊、若蘭二人。
英瓊首先搶問:「來時路上可曾看見寒萼與司徒平二人去向?」
金蟬答道:「我倒未見二人,只看見兩道青光,像是本門中人,由此往東南天際飛去。難道山中又發生了什急事麼?」
英瓊忙對若蘭道:「你猜得對,他二人定是回轉紫玲谷去了。我們趕快追去。」
金蟬急問道:「是什麼事?」
英瓊急道:「這沒你的事,只是她姊妹鬧點閒氣,我們要去追他們回來。你先回仙府,等我們將人追回再談吧。」說罷,也不俟金蟬答言,匆匆拉了若蘭,同駕劍光衝霄而去。
金蟬見二人飛行已遠,便帶了石生、莊易往下降落。剛要著地,又見神鵰佛奴在前,秦紫玲駕著那只獨角神鷲在後,迎面而來。紫玲在神鷲背上,只朝金蟬等三人笑著點了點頭,便即往空飛去。
金蟬降落下去一看,崖前靜悄悄的,只有袁星站在仙籟頂飛瀑底下,掬水為戲。見了金蟬,跪下行禮。
金蟬便問:「他們都往哪裡去了?」
袁星躬身答道:「各位仙姑和新來幾位大仙,都在太元洞內商量事呢。」金蟬聞言,慌忙同了石生、莊易,直往太元洞前跑去。
石、莊二人見這凝碧崖果然是洞天福地,仙景無邊,俱都驚喜非常。因為金蟬催促快走,不暇細細賞玩,一同進洞。
正中石室內坐定的除了齊靈雲、周輕雲、朱文、嚴人英、吳文琪、裘芷仙等原有諸同門外,還有好多位男女同門,也有認得的,也有未見過的。只余、楊二人與南姑的兄弟虎兒不在洞中。
靈雲見金蟬成功回轉,甚是心喜。
金蟬等三人與大家彼此見禮,略一敘談。余英男自英瓊等取來溫玉,日服仙藥,業已復原。妙一夫人日前曾回山一行,南姑姊弟已蒙恩收歸門下,昨日才回了九華。這些新到的同門,皆為重陽盛會在即,久慕仙府奇景,又急與久別諸同門相見,所以先期趕來團聚。還有多人,有的尚未得到傳諭,有的因事羈身,有的已經得了師長傳諭尚在途中,不久都將陸續到齊。
目前已到的,除了風雷洞髯仙門下的石奇、趙燕兒,因洞府毀於妖氣,奉命移居凝碧崖外。遠客計有岷山萬松嶺朝天觀水鏡道人的門徒神眼邱林,青城山金鞭崖矮叟朱梅的弟子紀登和陶鈞,昆明開元寺哈哈僧元覺禪師的弟子鐵沙彌悟修,以及前在風火道人吳元智門下的七星手施林、靈和居士徐祥鵝。一個個都是仙風道骨,氣宇不凡。
金蟬原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因見靈雲把大家聚在這平時準備朝參師長的中間石室以內談話,必有要事商議,只得勉強忍住。一眼看見朱文獨自一人坐在離門最近的一個石墩之上,默默不語。近旁不遠,恰巧空著一個位子,便搭訕著走了過去。
靈雲正在說話,看了他一眼。金蟬也未在意,一落座,便悄問朱文:「妖人圍山何時化解?紫玲姊妹因何淘氣?可有英瓊、若蘭在內?司徒平又是何時回山?為何也與寒萼同行?」一連問了好些。
朱文只把嘴朝著靈雲努了努,一言不發。金蟬見連問數次,朱文俱不答理,一賭氣把頭轉向一邊,身子往旁一偏,將石生招了過來,坐到一起。
靈雲道:「昨日掌教夫人臨走前,說秦家姊妹現有災難,曾留下柬帖一封,吩咐到時開看。不想她姊妹今晨因小事反目,寒萼師妹年幼無知,竟不惜干犯戒條,挾制司徒師弟私自離山他去。因見李、申兩師妹大難已完,命她們追去當無妨礙。偏偏紫玲師妹又因為求好過切,非要親自前去將他二人追回處罰不可。
「此次開山盛會不比尋常,本派長幼同門,非經掌教師尊特許,屆時不准不到。如今端陽期近,誤了盛會,不但寒萼師妹吃罪不起,就連愚妹也負有平日失於糾察之責。秦氏姊妹乃有功之人,更不忍見她們受難受災。適才拜觀掌教夫人柬帖,才知她姊妹因在青螺峪用白眉針傷了藏靈子門人師文恭,此番回山,無心與藏靈子相遇,該有十六日險難,稍一救援不及,便遭慘禍。
「尤其是八月中秋,便是她母親寶相夫人脫劫之時,更不可誤卻這千載一時的良機。此事除怪叫花凌真人,不能解圍。現奉掌教夫人之命,著愚妹借送還九天元陽尺為名,前往青螺峪邀請凌真人出山相救,就便送于建、楊成志二人前往學道。事有周折,即時便要起程。
「只是這凝碧崖仙府,先前因掌教師尊及各前輩師伯叔均不在此,掌教師尊原住的峨嵋丹雲嶂全真洞,又因簡冰如師伯超劫在即,用風雷將洞封鎖,面壁靜修,不能來此主持,掌教師尊才命愚妹暫時看守。當時仙府新闢,異派不知底細,崖頂又有師祖靈符封鎖,無人前來侵擾。
「自從飛雷洞打通,便引起了妖人異教的覬覦。先是陰素棠門下孫凌波,幾次前來尋舋。接著便是施龍姑等勾引了華山派門下一干妖孽,圍困本山,目前雖然妖氛已解,這些漏網餘孽豈肯就此甘休?難保不在掌教真人回山以前,乘隙前來侵犯。
「防守仙府,責任重大。難得各位同門日內俱要到來,不比以前勢太孤單。不過暫時還須有個主持,以免有事發生之時,失去通盤籌算。按照入門先後和道力深淺,自以紀師兄為第一,意欲請紀師兄代愚妹統率一切,便不虞有失了。」
峨嵋門下,班次之分甚嚴,靈雲雖不算最長,因奉師命,義無多讓。既有要事他去,論道行班次,均以紀登為長,自然不便推卻,只口頭上略致謙辭,便接受下來。
靈雲又命南姑去將于、楊二人喚來,說帶他二人前往青螺峪。楊成志自從驚了肉芝,連次惹禍,自知不得眾心,巴不得離此他去。于建卻是萬分不願離開仙府,但是又不敢違拗,眼望南姑等人,露出十分依戀,恨不得都代他求說幾句。
南姑知于建同去,靈雲原另有作用,再說,自己泥菩薩過江,好容易才得保全,哪敢再管別人閒事。只好裝作不解,將頭偏過一旁,兀自覺心裏酸酸的。
朱文素來口快,見于建這般情景,方要開言,靈雲看了她一眼,也就住口。當下靈雲略微分派,又囑咐朱文、金蟬,好好在洞中聽從紀師兄吩咐,不要離開。然後帶了于、楊二人,用遁法直往青螺峪飛去。
靈雲走後,大家略談了一陣,均各自便。人英帶了莊易,往洞外去觀賞仙景。金蟬拉了石生,徑去尋了朱文、輕雲二人,追問別後之事。
原來施龍姑和陰素棠的弟子孫凌波本是死黨,自從二人看中石奇,前往飛雷洞尋舋,結果羊肉未吃成,鬧了一身臊。孫凌波身遭慘死,自己也幾乎送了性命,本就懷恨在心。
偏巧陰素棠趕到雲邊舊府時,她兩個心愛門人已被峨嵋門下鐵沙彌悟修、七星手施林、靈和居士徐祥鵝等殺死。仇人業已遠颺,枉自忿怒。
待陰素棠回轉棗花崖,見孫凌波與余英男俱都不在。唐采珍還不知孫凌波已死,只說余英男乘孫凌波出門逃走,孫凌波回來去追,未追上。隔日又找她的好友施龍姑,前往峨嵋飛雷洞,從此一去不歸。
陰素棠聞言大驚,知徒莫若師,算準孫、施二人到飛雷洞去,必有所為。又看出唐彩珍胸前雙乳隆起,秀眉含潤,媚目流波,顰眸之間春情溢露,哪裡是一個處女?便再三喝問真情。唐采珍年幼膽小,禁不住陰素棠威嚇,只得哭著說出孫凌波平時行為。
陰素棠免不得責罵了唐采珍一頓,情知孫凌波最後前去,必遇峨嵋主要人物,說不定已喪了性命。雖恨她膽大,瞞著自己行事,到底多年師徒之情,又是一個得寵得力的門人,心中不免難過。孫凌波如僥倖不死,還可緩圖,如已死在敵人之手,再不給她報仇,豈不於自己面上也大下不去?雖知敵人勢盛,也就顧不得了。想到這裏,決計去見施龍姑,問明真相和孫凌波的生死存亡,再作計較。便將棗花崖洞府封鎖,留下唐采珍,獨自一人趕到姑婆嶺。
陰素棠到了施龍姑洞前,忽聽頭上有破空的聲音,兩道半青不白的光華如太白經天,直往洞中飛去。陰素棠現在雖然失足,走入邪道,畢竟出身昆侖正派,除了自己多行不義外,對於各派邪正,分別頗清,這時看出來人是華山派中能手。
正在欲前又卻,躊躇不定,忽聽有男女笑語之聲由洞中傳出,待要避開,已是不及。那出來的幾個男女,內中有兩個女的:一個是施龍姑,一個是魔教中有名的勾魂奼女李四姑。還有三個男的,正是華山派幾個魔君:史南溪、陰陽臉子吳風、兔兒神倪均。一出洞便由施龍姑為首,搶上前來拜見,餘人也隨著打了問訊。
陰素棠見了史南溪,心中自是萬分痛恨。那史南溪卻如沒事人一般,一張紅臉笑嘻嘻地獻殷勤,鬧得陰素棠反倒不便發作。見孫凌波沒有出來,已知凶多吉少,方要詢問,施龍姑已恭請入洞再談。陰素棠既已現身,當然不能拒絕,只得由施龍姑陪了一同入洞。
剛得落座,施龍姑便含淚將孫凌波怎樣在飛雷洞前身遭慘死,自己同李四姑若非見機得早,也步了她的後塵等經過情形,說了一個詳細。
原來施龍姑自從飛雷洞前漏網逃脫,歸途路上,勾魂奼女李四姑遇見舊好陰陽臉子吳鳳,便約他相助報仇。才知毒龍尊者師弟史南溪,因年來浮蕩,沒有歸宿,也沒有創立甚麼門戶。烈火祖師和他至交莫逆,便勸他和自己做一黨,一同管領華山派,以圖增厚勢力。
史南溪加入了華山派以後,益發聲勢赫赫,無惡不作。李四姑與他原是舊好,已有多年不見,便請吳鳳去將史南溪約來,得便尋幾個助手,好報峨嵋之仇。吳鳳去了沒有多日,果然將史南溪約到。
史南溪本是色中餓鬼,最善採補之術,與李四姑敘舊,自不必說。李四姑嫌一人分身不開,連施龍姑也一起拉了下水,四人兩對,更番淫樂了些日,才互商報仇之策。
史南溪略知峨嵋虛實,便說道:「現在峨嵋雖是幾個後輩在彼,但是前洞凝碧崖頂有長眉真人靈符封鎖,不易攻進。既然他們將後洞打通,正是大好良機。那凝碧崖洞中,還有長眉真人遺藏的許多靈藥異寶,九華肉芝也移植在內。只要找來烈火祖師,我們必能攻了進去。不但報了仇,掃了他們的臉,還得了那些好東西,助我們增長道力,真是一件美事。」
當下便別了龍姑等三人,徑往華山,一問方知烈火祖師已往陷空島有事,須要年底才回。且喜兔兒神倪均和那陣圖法寶,俱在山中。彼此一商量,割雞焉用牛刀,既然陣圖法寶都在,何必要烈火祖師親去。便寫了十幾封柬帖,吩咐門人去約請幫手,自己同倪均先在棗花崖相候。
史南溪眼光何等精靈,一眼便看見下面洞門前站定的陰素棠。想起以前劍傷赤城子之事,不便上前相見。自己又想了一個主意,便搶在陰素棠前頭入洞,對施、李二女說了大概,吩咐如此如彼,千萬不可將陰素棠放走。然後一同出來,將陰素棠接進洞內,說完許多經過,又請陰素棠加入相助。
陰素棠對報仇自是十分願意,但心裏還是記著史南溪前仇,只管唯唯否否,未下肯定答詞。一面又看四人親昵情形,不住拿話去點醒龍姑,意思說她不要如此明目張膽胡為,藏靈子師徒不是好惹的。
誰知施龍姑已為史南溪等淫魔邪術所迷,聞言強笑道:「血兒他不顧我,把我一人冷冷清清地丟在此地。以前幾次要拜他師父的門,學些本領道術,想是他師父嫌我資質太低,不堪教訓,始終沒有答應。這次在峨嵋吃了多人的虧,差點送了性命。事後思量,皆是自己道行不濟之故,非常害怕。現在我和李四姑都拜在烈火祖師門下,靜等祖師回山,就行拜師之禮了。」
陰素棠聞言,便猜龍姑因為貪淫,又恐後患。竟至毅然不顧一切,背叛丈夫,投身到華山派門下。知她將來必無好結果,錯已鑄成,無可再說。至於尋峨嵋派報仇之事,這些淫魔前去,果能如願,更省得自己費事。否則等他們失敗回來,自己再廣尋能人為後助,設法報仇,也免得沾他們的光。此時正好坐山觀虎鬥,人已死了,報仇何在早晚?自己羽毛未豐以前,何苦隨著他人去犯渾水?
陰素棠想到這裏,便推卻道:「孽徒慘死,原該為她報仇,但眼下峨嵋勢盛,非一人之力所能成就,原想俟諸異日。難得諸位道友與龍姑同仇敵愾,又有都天烈火大陣,不患不能成功。我道力有限,對於此陣奧妙,莫測高深,有我不多,無我不少。近在山中煉了一樣法寶,也是為了報仇之用,如今尚未煉成,意欲向諸位道友告辭回山,俟有用我之處,再來如何?」
兔兒神倪均道:「仙姑這話奇了,我等原因龍姑相約,為報令徒之仇而來。仙姑本是主體,怎會置身事外?令人不解。」
眾妖人又再三從旁婉勸,說得陰素棠無話可答,只得應允。最後仍說山中有事,法寶也未隨身,決定屆時赴約。又座談了一會,才行辭去。
陰素棠原也是昆崙派中健者,只為一時情欲未盡,與赤城子有了苟且行為,被眾同門逐出教外。一賭氣想和赤城子另創新派,爭回顏面。經營多年,不但沒有成效,近來又遭失意之事。偏偏遇上孫、施兩個淫女往峨嵋闖禍,把她引入漩渦。
史南溪知陰素棠也非弱者,就此引她入港,說不定還討個沒趣。見她執意要先回山,只好欲擒先縱,放鬆一下。龍姑此時已無所忌憚,異日熊血兒不知更好,只須等他回時,略避一些形跡。如若事情敗露,好在有華山派作為護符,索性公然與他決裂,省得長年守這活寡。等陰素棠走後,三男二女五個淫魔,又會開無遮,任情淫樂起來。
過沒三日,約請的人陸續來到,除了華山派門下的百靈女朱鳳仙、鬼影兒蕭龍子、鐵背頭陀伍祿外,還有昔日曾在北海無定島陷空老祖門下的長臂神魔鄭元規。
那鄭元規自從犯了陷空老祖的戒條,本要追回飛劍法寶,將他處死,多虧他大師兄靈威叟再三求情,又給他偷偷送信,才得逃走。自知師父戒律素嚴,早晚遇上,還是難討公道,便投奔到百蠻山陰赤尸寨五毒天王列霸多門下。逃走時節,又偷了他師父許多靈丹仙藥,害得靈威叟為他在北海面壁罰跪三年,自己卻得逍遙事外。
那列霸多是個蠻族,自幼生著一身逆鱗,滿口獠牙,本就無惡不做。自從得了鄭元規,益發同惡相濟。因見各派俱在收羅門人,光大門戶,也想把那赤尸邪教開創到中土來,便命鄭元規到崆峒山創立赤尸教。鄭元規與史南溪等都是極惡淫凶一流,平時情感甚密。這次史南溪侵犯峨嵋,派人前去請他。
鄭元規聽來人說起峨嵋凝碧崖有許多美女,已是動心,何況還有那千年難遇的肉芝,更是令他垂涎不已,一接信便趕了來。見面略一商量,仍然公推史南溪主持一切。因為還有約請未到的人,定在第五日子正去襲峨嵋後洞,能偷偷進去更好。如果敵人有了準備,便用都天烈火大陣將凝碧崖包圍,強逼敵人獻了肉芝降順,否則便豁出肉芝不要,將敵人根本重地化成灰燼。
主意打定,史南溪一面著施龍姑去與陰素棠送信,一面又同一干妖人就在姑婆嶺前演習陣法。一個個興高采烈,靜等到時行事。
施龍姑到棗花崖見了陰素棠,說明經過。陰素棠知她執迷不悟,不好再勸。心中究竟還是恨著史南溪,不願立刻就去,推說再有三四日,法寶才能煉好。請龍姑上覆史道友,准定在期前趕到便了。
龍姑辭別回去,行到離姑婆嶺不遠,見自己洞前一片暗赤光彩,殺氣騰騰。千百道火線似紅蛇亂飛亂竄,知是史南溪等在演習陣法。
正要催動劍光前進,忽然一眼瞥見離姑婆嶺還有三十餘里的一座高峰絕頂上,有兩個人在那裏對坐著。
那峰位置,原在姑婆嶺西南,如要前去,本應南飛。龍姑故意把劍光折轉往東,一路將劍光減低,飛出約有三五里光景,恰好穿入前面密雲層裏。估量峰上的人已看不見自己,方向一改。即使剛才露了形跡,也必以為自己是個過路的人而忽略過去。
施龍姑便將劍光降低,折回來路,仗著密雲隱身,緊貼著山麓飛行,頃刻之間,到了峰底。無巧不巧,峰半腰上也起了一圈白雲,將峰腰束住,看不見頂。龍姑心中暗喜,急匆匆找著以前去過的那個洞穴,飛身入內。才一入洞,便見劍光影裏,有一團大如車輪的黑影,迎面撲來。一個不留神,差點被那東西將粉臉抓破。還算龍姑機警,忙運劍光去斬時。那東西已疾如電逝,掠身而過,飛出洞外去了。
龍姑當時微覺左耳有些疼痛,因為急於要知峰上人的底細,並未在意,仍舊覓路前進。叵耐以前來路大部不甚記憶,兀自覺得洞中黑暗異常,黴濕之氣蒸蒸欲嘔。一任自己運用玄功,劍光只能照三尺以內,也不知飛繞了許多曲折甬徑,仍未到達上面。末後依稀辨出昔日行路,算計不會再有差錯。
剛飛上去約有十來丈左右,明明看見前面是一個岩窗,正待運用劍光飛升而上。忽地前額一陣劇痛,火花四濺,眼前一黑,許多石塊似雨點一般打來,同時自己的飛劍又似被什麼絕大力量吸收了去。
龍姑一陣頭暈神昏,支援不住,竟從上面直跌下來,撲通一聲,墜入下面深潭臭水裏面。水花四濺,水聲琤縱,與洞壁回聲相應,入耳清脆。時龍姑身已沒頂,鬧得渾身通濕。恰好被水的激力冒出水面,看見自己的飛劍正從上面墜落。
驚慌昏亂之中,不暇細思別的。忙運一口真氣,將劍光吸來與身相合,仍舊騰身而起。忙取出隨身法寶,一面用法術護身,四下裏留神觀察。只覺出頭面上有幾處疼痛,餘外並無一絲一毫異狀。既無鬼怪,也無敵人在側,心中好生驚異。
再仔仔細細飛向適才墜落的頂上一看,原來是一塊凸出的大怪石,黑暗之中看不甚清,連人帶劍撞將上去。因飛時勢子太猛,正撞在自己頭上,將頭腦撞暈,墜落潭底。若換了尋常的人,怕不腦漿迸裂,死於非命。那丈許大小的怪石,也被劍光撞得粉碎。所以當時看見火星四濺,並非有什埋伏。
龍姑暗怪自己魯莽,受這種無妄之災,還鬧得渾身污泥臭水,好不喪氣。欲待就此回去,更衣再來。一則不好意思對眾人說起吃虧之事,二則恐峰上的人離此他去。想了想,這般狼狽情形,怎好見人?決計還是上去,只探明了實情就走。
略將身上濕衣擰了擰,順手往臉上一摸,劍光照處,竟是一手的鮮血。知道雖未受有重傷,頭皮已撞破無疑。自出娘胎修道以來,幾曾吃過這般苦楚?不由冤忿氣惱,一齊襲來,越發遷怒峰上之人,好歹都要查出真相,以定敵友。
人入迷途,都是到死方休,甚少回頭是岸。龍姑雖是異教,學道多年,功行頗有根底,並非弱者。她沒有想想,一個飛行絕跡的劍仙,豈是一個大蝙蝠所敢近身?一塊山石,便能將自己撞得六神無主,頭破血流,身墜潭底,連飛劍都脫了手的?只是她仍不警悟,照樣前進。
因為適才吃了大虧,不敢再為大意,一路留神飛行。偏這次非常順利,洞中也不似先前黑暗。頃刻之間,已離絕頂只有一兩丈光景。恐被對方覺察,收了劍光,攀援而上。
龍姑到達穴口,探頭往外一望,果然離身不遠,有兩個人在一塊磐石上面對弈,旁邊放著一個大黑葫蘆,神態極是安詳。
定睛一看,兩人都是側面對著自己。左邊那人,是個生平第一次見到過的美少年。右邊那人,是個駝子,一張黑臉其大如盆,凹鼻掀天,大眼深陷,神光炯炯。一臉絡腮鬍鬚,長約三寸,齊蓬蓬似一圈短茅草,中間隱隱露出一張闊口。一頭黃髮,當中挽起一個道髻,亂髮披拂兩肩。只一雙耳朵,倒是生得垂珠朝海,又大又圓,紅潤美觀。
他身著一件紅如火的道裝,光著尺半長一雙大白足,踏著一雙芒履。手白如玉,又長又大,手指上留著五六寸長的指甲,看去非常光滑瑩潔。他右手指拈著棋子,沉吟不下,左手卻拿著那葫蘆,往口裏灌酒。饒是個駝子坐在那裏,看去還比那少年高出兩個頭。
再細看那美少年,卻生得長眉入鬢、目若朗星、鼻如垂玉、唇似列丹、齒如編貝、耳似凝珠,猿背蜂腰,英姿颯爽。再與那身容奇醜的駝子一比,越顯得一身都是仙風道骨,龍姑不由看得癡了。
那少年與駝子所在山峰,因高聳入雲,上面不生雜樹。只有怪石縫隙裏,疏疏密密並生著許多奇古的矮松。棵棵都是輪囷盤鬱,磅礡迂迴,鋼針若箭,鐵皮若鱗,古幹屈身。在天風中夭矯騰挪,宛若龍蛇伸翔,似要拔地飛去。
駝子和少年對弈的磐石,正在一株周有數圍、高才丈許、蔭覆數畝的大松蓋下。兩個黑缽裏,裝著許多鐵棋子,大有寸許,看去好似一色,沒有黑白之分。敲在石上,發出丁丁之聲,與松濤天風相應,清音娛耳。那洞穴也在一株松針極密的矮松後面,穴旁還有一塊兩丈多高的怪石,孔竅玲瓏,形狀奇古。
人立石後,從一個小石孔裏望出去,正見前面的磐石和那兩人動作,石前的人,卻絕難看到石後。龍姑見有這種絕好隱蔽,便從穴口鑽出,運氣提神,輕輕走向石後,觀察那兩人動靜。
身剛立定,便聽那少年說道:「晚輩還奉師命,有事嵩嶽。老前輩國手無敵,晚輩現在業已輸了半子,難道再下下去,還要晚輩輸得不可見人麼?」
那駝子張開大口哈哈一笑,聲若龍吟。龍姑方覺有些耳熟,那駝子忽地將臉一偏,對著她這面笑了一笑,越發覺出面熟異常。看神氣好似自己蹤跡已被他看破,不由大吃一驚。總覺這駝子是在哪裡見過面,並且不止一次,只苦於想不起來。
當時因為貪看那美少年的豐儀,駝子業已轉過頭去與少年談話。適才那一笑,似出無心,便也放過一旁,繼續留神靜聽二人講些什麼。
那駝子先聽少年說了那一番話,只笑了笑,並未答理。這時忽對少年道:「你忙些什麼,白矮子此時正遍處去尋朱矮子,到百蠻山赴東海三仙之約。你去嵩嶽也見不著,還得等他回來,此時趕去有什意思?還不如留此陪我,多下一局棋,就便看看鬼打架,豈不有趣?」
那少年答道:「既是家師不在嵩岳,弟子去也無用。老前輩玄機內瑩,燭照萬象。此次三仙二老均往百蠻,不知妖孽可會漏網?」說時又在石的右角下了一子。
駝子答道:「妖孽惡貫滿盈,氣數該盡。不過這業障忒也凶頑刁狡,如非魔限已終,三仙所煉的生死晦明幻滅六門兩儀微塵陣,連那純陽至寶,雖然厲害。無奈他玄功奧妙,陣法不能當時施展,稍微被他警覺一些,至多斬掉他的軀殼,元神仍是不能消滅。
「偏生我昨日遇見藏矮子,他懷著殺徒之仇,執意要尋天狐二女為難。是我激他去百蠻山,把孽徒的仇報了來。三寸丁的性情執拗不下於我,他一到百蠻,必定好勝貪功,去見頭陣,讓三仙道友抽空佈置。這個沒出息的三寸丁,只為利用一個女孩子來脫劫免難。自己當了王八不算,還叫徒子徒孫都當王八。
「他知那女孩先天遺留的惡根太厚,早晚必墜入淫孽,正好用來供徒兒脫難。而我因與那女孩的母親曾為舊友,情知咎由自取,但是還想親來看看。萬一仍可振拔,迷途知返,豈不堵了藏矮子的嘴?及至到此一看,這女孩真是無可救藥,只得由她去了。」
那少年道:「同門諸位師伯叔與老前輩,盡有不少香火因緣。這裏的事,老前輩適才已然說知因果,只一舉手,便可使諸同門化險為夷,又怎能坐觀成敗呢?」
那駝子答道:「你哪知就裏?一則劫數所關,二則我與別人不同,人不犯我,我也向來不好管人閒事。照你所說,各旁門邪道中盡有不少舊友,再不然也多是轉劫而來。若論交情深淺,我豈不便是峨嵋之敵呢?」
那少年也不再答言,似在專心一意地下棋。那駝子說完了這一席話,兩眼漸漸閉合,大有神倦欲歇神氣。
龍姑這時雖在留神偷聽,主要還是貪看那美少年的豐儀。僅僅猜定駝子雖不是峨嵋同黨,也決不是自己這一面的人,別的並未注意。後來聽出駝子所說的藏矮子,有點像青海孔雀河畔的藏靈子。又仿佛在說自己與熊血兒結婚經過,越聽越覺刺耳。聽駝子之言,自己所行所為,藏靈子師徒早知究裡,甚至還是預謀。怪不得上次熊血兒回山,神態如此冷漠。
若照前半年間,施龍姑只在山中隱居,雖和孫凌波同流合污,弄些壯男偷偷摸摸,畢竟守著母訓,膽子還小。那時如聞駝子這一番話,縱不驚魂喪魄,痛改前非,也會暫時斂跡收心,不敢大意。再聽出那駝子與母親有舊,必定上前跪求解免,何致遭受日後慘劫?
無奈近來群魔包圍,陷溺已深,淫根太重,迷途難返。先時也未嘗不入耳驚心,不知怎樣才好。繼一尋思,烈火祖師門人眾多,聲勢浩大,本領也不在藏靈子以下。事已至此,索性將錯就錯,先發制人。即使明白與熊血兒斷絕,公然投到華山派門下,還可隨心任意,快樂一生。
想到這裏,不禁眉飛色舞,對駝子底下所說,也不再留神去聽。只把一雙俏目,從石縫之中注視那美少年,越看心裏越愛。色令智昏,竟看那美少年無甚本領。若非還看出那駝子不是常人,自己適才又不該不留神,鬧了個頭破血流,渾身血污,不好見人時,幾乎要現身出去,勾引一番,才稱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