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兩仙童風穴盜冰蠶
  四劍俠蠻山驚醜怪

  這次飛行較遠,歸途在無心中飛越一個高峰。一眼瞥見山陰那邊愁雲漠漠,陰風怒號,噓噓狂吼,遠遠傳來。金蟬心中一動,想起日前英瓊曾說余英男被妖人誆去,代盜冰蠶,以致失陷風穴冰窟之內。後來她將英男救走,始終也不曾將冰蠶得到。反正無事,何不前去探看一回,僥倖得手,也未可知。
  金蟬便和石生說了,同駕劍光,直往山陰飛去。兩處相隔,甚是遼遠,飛行了半個時辰,才得飛到。快要臨近,便聽狂飆怪嘯,陰霾大作。黑風捲成的風柱,一根根挺立空中,緩緩往前移動。有時兩柱漸漸移近,忽然一碰,便是天崩地裂一聲大震。震散開來,化成畝許方圓的黑團,滾滾四散。令人見了,驚心駭目。
  二人雖駕劍光飛行,兀自覺得寒氣侵骨。一兩根風柱才散,下面黑煙密罩中,無數根風柱又起。澎湃激蕩,谷應山搖,飛砂成雲,墜石如雨。二人試著衝上前去,那黑風竟會將劍光激蕩開來。幸都是身劍合一,不曾受傷。二人一見大驚,石生忙將離垢鍾取出,將二人一齊罩上。金蟬也將天遁鏡取出,彩雲籠罩中,放起百十丈金光異彩,直往狂飆陰霾中衝去。
  這天地極戾之氣凝成的罡風發源之所,竟比妖法還要厲害。二人雖然仗著這兩件異寶護身,勉強衝入陰霾慘霧之中,但是並不能將它驅散。離卻金光所照之外,聲勢轟隆,反而越發厲害。
  二人年少喜功,也不去管它。正在仔細運用慧目察看風穴所在,忽見下面危崖有一怪穴。穴旁伏著一個瘦如枯骨的黑衣道人,兩手抱緊一個白東西閃閃放光,似在畏風躲避的神氣。金光照處,看得逼真。
  金蟬一見,見道人對寶鏡金光並不躲閃,認定是妖邪。不問青紅皂白,手一指,劍光先飛將出去。石生自然隨著金蟬,也將劍光飛出。眼看劍光飛近道人身旁,倏地道人身上起了一道烏油的光華護著全身,既不逃避,也不迎敵。
  二人飛離穴口較近,那道人忽然高聲喝道:「來的峨嵋小輩,且慢近前。你們無非為了冰蠶而來,這冰蠶已落在我的手中。只因取時慢了一步,正值罡風出穴,無法上去。此物於你們異日三次峨嵋鬥劍大是有用,我也不來哄騙你們。此時我尚有用它之處,如能借你二人法寶護身,助我上去,異日必將此物送到峨嵋。」
  金蟬見那道人喊自己做後生小輩,已是不快。再一聽所說的話,意存恐嚇,正要開言,那道人又厲聲喝道:「休要觀望,我並不怕你們。前時你同門李英瓊來救那姓余的女子,一則仗著時日湊巧,罡風不大,二則有仙劍、神鵰相助,僥倖得手。今日窟內玄霜,被我取冰蠶時用法術禁制,才未飛揚。少時地下玄陰之氣發動,天地交泰。我的法術不能持久,出穴時比較平常尤為猛烈,你們法寶僅可暫時護身。一不小心,被歸來風旋捲入地肺,後悔無及。」
  忽聽穴內聲如雷鳴地陷,怪聲大作。早有無數風團,捲起畝許大的黑片,破穴而出。滾滾翻飛,直往天上捲去,那穴口早破裂大了數十百丈。
  那道人直喊:「不好!你二人還不快到我跟前來,要被歸穴罡風捲入地肺了。」
  金蟬、石生還在遲疑,就這一轉瞬之間,猛聽頭頂上轟隆轟隆幾十聲大震,宛如山崩海嘯,夾著極尖銳的噓噓之音,刺耳欲聾,震腦欲眩。無數的黑影似小丘一般,當頭壓下。金蟬一看不好,連忙回轉寶鏡,往上照去。金光照處,畝許大小的黑團散了一個,又緊接著一個,鏡上力量重有萬斤,幾乎連手都把握不住。同時身子在彩雲籠罩中,被身側罡風激蕩得東搖西蕩,上下迴旋,漸漸往穴前捲去。
  二人用盡本身真氣,兀自不能自主,寶鏡又只能顧著前面。那黑霜玄冰非常之多,散不勝散,才知不好。正在惶急,眼看被罡風黑霜逼近穴口,穴內又似有千萬斤力量往裏吸收。
  危機頃刻之間,那道人忽然長嘯一聲,張口一噴,同時兩手往上一張。飛出大小數十團紅火,射入烈風玄霜之內,立刻二人眼前數丈以外,風散霜消。
  風勢略緩得一緩,那道人接著又厲聲喝道:「你們還不到這邊來,要等死嗎?」此時二人驚心駭目,神志已亂,身不由己,直往道人身旁飛去。
  時道人所放出的數十百團烈火,已捲入罡風玄霜之內消逝。同時風霜勢又大盛,穴口黑霜時而咕嘟嘟黑花片片,冒個不住,時而又被穴外罡風捲進。
  二人持定寶鏡,護著前面,不敢再存輕視之意,回問道人來歷姓名,分別見禮。
  那道人道:「現時無暇和你們多說。我雖不是你們一家,已算是友非敵。並且你們持有矮叟的天遁鏡,可以助我早些脫身,少受玄冰黑霜之苦。此時分則兩害,合則彼此有益。我立身的周圍十丈以外,已用了金剛護身之法,只是地竅寒飆厲害,不能持久。我因恐損害冰蠶,須要早些出去,等狂飆稍息,我三人用這一隻鍾護身,用你天遁鏡開路。再借我本身三昧真火燒化近身玄霜,避開風頭,衝了上去,才能脫離危境。」
  金蟬因道人是個異教中人,雖然尚未盡信,無奈適才連想衝上去好幾次,都被風霜壓回。又見道人語態誠懇,又肯在危機之中相救,除此別無良法,只好應允。
  待了有兩個時辰,忽然驚雷喧騰中,數十根風柱夾著無量數的黑霜片,往穴內倒捲而入。
  道人道得一聲:「是時候了。」首先兩手一搓,放出一團紅火,圍繞在彩雲外面,三人一同衝空便起。金蟬在前,手持天遁鏡開路。
  那無量數的大黑霜片,常被旋飆惡颶捲起,迎頭打來。雖被鏡上金光衝激消散,叵耐去了一層,又有一層。金蟬兩手握鏡,只覺重有千斤,絲毫不敢怠慢。身旁身後的冰霜風霾,也隨時反捲逆襲。尚幸其勢較小,石生和那道人防備周密,挨近彩雲火光,便即消逝。金蟬不致有後顧之憂,只一心一意,防著前面。
  由下往上,竟比前時下來要艱難得多。費了不少精神,約有頓飯時候,才由惡颶烈霜之中衝出,離了險地,一同飛往山陽,業已將近黃昏月上。
  二人見那道人雖然形如枯骨,面黑如漆,卻是二目炯炯,寒光照人。手上所抱冰蠶,長約二尺,形狀與蠶無異。通體雪白,隱隱直泛銀光,摸上去並不覺得寒冷。
  正要請問道人姓名來歷,那道人已先自說道:「你們不認得我,我名叫百禽道人公冶黃。七十年前,在棗花崖附近的黑谷之內潛修,忽然走火入魔,身與石合為一體。所幸元神未傷,真靈未昧,苦修數十年,居然超劫還原,能用元神翱翔宇宙。
  「我所居黑谷,四外古木陰森,不見天日,地勢幽僻,亙古不見人蹤。積年鳥糞,受風日侵蝕,變成浮沙,深有數丈,甚是險惡。任何鳥獸踏上去,萬無幸理。我的軀殼,便在那一片浮沙之上的崖腰石窟以內。那日剛剛神遊歸來,見一女子陷入沙內,救將起來一問,才知她名余英男。乃是陰素棠門下的弟子,因受同門虐待,欲待逃往莽蒼山,去尋她的好友李英瓊。
  「那女子生就仙風道骨,根器不凡。目前又聽人說起,峨嵋門下不久有三英二雲,光大門戶。因余英男不會劍術,我又正在修煉法體,脫離石劫,不能相送,便指引她一條去莽蒼山的近路。那女子走後多日,我的功行也將近圓滿,忽遇多年不見的同門師侄玉清師太打從黑谷路過。招呼下來一談,才知李英瓊早已離卻莽蒼,歸入峨嵋門下。
  「余英男因走近路,路遇妖人,利用她去盜冰蠶,陷身冰窟之內。幸得英瓊得信趕去,將她救走。因那冰蠶是個萬年至寶,于自己修道甚有用處。功行圓滿以後,算明時日生克,造化玄機,趕到此地。剛將冰蠶取到手內,便為霜霾困住,連使金剛護體之法,才得勉強保全。
  「恰遇你們二人趕到,我一向獨善其身,對於各派均無恩怨,此番經過數十年石災苦劫,益發悟徹因果。只因自己道成,便即飛升,那時冰蠶要它無用。因玉清師太再三相囑,與你二人相助脫險之德,情願用完以後,送至峨嵋,以備異日之用。」說罷,將手一舉,道得一聲:「行再相見。」立刻周身起了一陣煙雲,騰空而去。
  石生道:「這位仙長連話都不容人問,就去了。」
  金蟬道:「他既和玉清師太相熟,雖是異派,也非敵人,所說想必是真。我們枉自辛苦了一場,冰蠶沒得到,真是冤枉。出來時久,恐笑師兄他們懸念,我們回去吧。」
  二人所採山果,早在風霜之中失卻。天已傍晚,急於回去,只得駕起劍光,空手而歸。剛剛飛落玄霜洞前,笑和尚、莊易也已飛到。
  二人照袁星所說神鵰昔日得朱果之處尋找,並無蹤跡。產果之地,原在靈玉崖左近,已被妖屍谷辰連用妖法倒翻地肺,成了一堆破碎石坑,更是無有,便隨意採了一些佳果回洞。
  彼此互說經過,笑和尚一聽大驚道:「你二人真是冒昧,哪有見面不和人說話,就動手之理?聽師父說,各異派中,以百禽道人公冶黃為人最是孤僻,雖是異派,從不為惡。他因精通鳥語,在落伽山聽仙禽白鸚鵡鳴聲,得知海底珊瑚礁玉匣之內藏有一部道書。費了不少心力,驅走毒龍,盜至黑谷修煉,走火入魔,多年苦修,不曾出世。
  「他的本領甚是驚人,而且此人素重情感,以愛憎為好惡。若論班行,照算起來,如果玉清師太不算,要高出你我兩輩。還算他現在悟徹因果,飛升在即,不和我們後生小輩計較,又有借助之處。否則以你二人如何是他的對手?事已過去,下次見人,千萬謹慎些好。」
  大家談了一陣,又將採來果子拿了,同出洞外,觀雲賞月,隨意分吃。言笑晏晏,不覺東方向曙。算計還有兩日,便是往百蠻山之時,又商量了一陣,才行回洞用功。
  因為頭次走快一步,出了許多錯,這次決計遵照苦行頭陀柬上時日下手。直等到第三日早上,才一同駕劍光直往百蠻山飛去。
  一入南疆,便見下面崇山雜遝,岡嶺起伏,毒嵐惡瘴,所在皆有。石生第一次遠行,看了甚是希奇有趣,不住地問東問西,指長說短。劍光迅速,沒有多少時候,便到了昔日金蟬遇見辛辰子,無心中破去五淫兜的山洞上面。
  笑和尚因為柬上說去時須在當日深夜子正時分,見天色尚早,那裏地勢幽僻,去陰風洞又近。石生、莊易均是初來,不可大意。雖說諸事業已商妥,必須先行覓地藏身,審慎從事。便招呼三人,一同落下。進洞一看,那幾面妖幡雖然失了靈效,依然豎在那裏,知道此地無人來過,更覺合用。
  四人重又商量一陣,笑和尚主張照柬上所說時刻,將四人分作兩起:由金蟬和自己打頭陣,冒險入穴,莊易、石生隨後接應。金蟬說莊易、石生俱都形勢生疏,妖人厲害,現時縱然說准地方,到時一有變化失錯,反倒首尾不能相顧,還是一同入內的好。
  莊易凡事隨眾進退,只石生初生犢兒不怕虎,既喜熱鬧,又不願和金蟬離開。他隨乃母陸蓉波在石內潛修,學會隱身法術,又有離垢鍾可避邪毒,兩界牌可以通天徹地,護身脫險,更是極力主張同去。
  笑和尚雖強不過二人,勉強應允,心裏總恐石生經歷太少,出了差錯,對不起人。便將以前去時情形和陰風洞形勢,再三反復申說,囑咐小心。
  那藏文蛛的地方,原有三個通路:一處便是綠袍老祖打坐的廣崖地穴,一處在主峰後面,百丈寒潭之上,風穴之內,還有一處是綠袍老祖的寢宮,與妖婦追魂娘子倪蘭心行淫之所。
  柬上說第一處廣崖深穴,自從笑和尚、金蟬初上百蠻山,在穴底被困之時,已為綠袍老祖用妖法將地形變易。因防敵人捲土重來,除在穴內設下極惡毒的妖法埋伏,等人前去入阱外,文蛛業已不在原處。
  而對於二、三兩處,只說俱可通至藏文蛛的地方,並未指定何者為宜。笑和尚因為綠袍老祖厲害,業已嘗過,第三處既是他的寢宮,必然防備周密,進行較難。第二處風穴泉眼,縱有他的門下餘孽防守,既能居人,想必容易入內。
  四人既是同去,應聚在一起,不要分開。徑由第二處通力合作,不求有功,先求無過,以免重蹈覆轍。各人到了以後,第一步先將護身隱跡的法寶緊持備用,稍有不利,即行隱身退出。
  最後,各人聚精會神,先做完了一番功課。挨到亥初光景,不用金蟬的霹靂劍,以防風雷之聲驚動敵人。各自運用玄功,附著莊易的玄龜劍,由最上高空中,直往百蠻山主峰飛去。
  到了地頭,隱身密雲裏面,由金蟬運用慧眼穿雲透視。因為飛行甚高,如此高大一座主峰,在月光裏看下面周圍形勢。竟似一個盤盂中,端端正正豎著一個大筍一般。
  隱隱只聽四圍洪濤飛瀑微細聲浪,三面俱無動靜,只有主峰後面,略有紅綠光影閃動。知道置身太高,縱使將劍光放出,也不易被人看破。
  四人彼此稍微拉手示意,便在距離主峰尚遠的無人之處落下,然後試探著往峰後風穴泉眼低飛過去。
  那峰孤立平地,四面俱有懸崖飛瀑。四人落處,恰在主峰以外十來里的一個斜坡上面。金蟬用目諦視,果然前面沒個人影,與空中所見仿佛。當下仍用前法同駕劍光,留神前飛,直飛到峰前不遠,仍是靜蕩蕩的。及至由峰側轉近峰後,才看出這峰是三面澗流的發源之所。
  近峰腳處,峭壁側立千丈,下臨深潭。潭側危崖上有一深穴,寬約丈許,咕嘟嘟直冒黑氣。潭中心的水,在月光下時而往上冒起一股粗約兩三抱的銀柱。那水柱冒有十餘丈高下,倏地往下一落,噴珠灑雪般分散開去。冒水柱處,平空陷落。四周圍的水,齊往中心匯流,激成一個大急漩,旋轉如飛。崖穴、潭面,不時有光影閃動,黑影幢幢。
  四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七個穿著一身黑衣,手執妖幡,形態奇特的妖人。正分向崖穴、潭心行使妖法。這七個妖人,周身俱有黑氣籠罩,身形若隱若現,口中喃喃不絕。每值幡頭光影一閃,潭心的水柱便直落下去,崖穴口的黑氣也隨著一陣陰風,直往穴內反捲回來。
  四人隱身僻處看了一會,正想不出該當如何下手。忽聽潭心起了一陣怪聲,那崖穴裏面也嗚嗚怪嘯起來。兩下遙為呼應,仿佛與那日笑和尚、金蟬在洞中所聽辛辰子來時發出的怪聲相類,聽去甚為耳熟。
  這時潭面、崖穴兩處的妖人也忙碌起來,咒語誦不絕口。倏又將身倒立,上下飛旋,手中妖幡搖處,滿天綠火。接著又是一片黃光,將崖、潭兩處上下數十畝方圓團團罩定。為首兩個妖人,各持一面小幡,分向崖穴、潭心一指。
  先是崖穴裏面一陣陰風過處,一團黑氣,擁著一個形如權杖、長有丈許開外的東西出來,飛到潭邊止住。上面用長釘釘著一個斷臂妖人,一手一足,俱都反貼倒釘在權杖之上,周身血污淋漓,下半截更是只剩少許殘皮敗肉附體,白骨嶙峋,慘不忍睹。
  笑和尚、金蟬認出那妖人正是辛辰子,雖受妖法虐毒,並未死去。他睜著一雙怪眼,似要冒出火來,滿嘴怪牙,銼得山響,怪嘯不絕。
  接著又是一陣陰風,從潭心深穴裏,同樣飛起一個權杖,上面釘著唐石。他身上雖沒血污,也不知受過什麼妖法荼毒,除一顆生相猙獰的大頭外,只剩了一具粉也似的白骨架。飛近辛辰子相隔約有丈許,便即立定。
  指揮行法的為首妖人,低聲說道:「再有一個時辰,師父醒來,又要處治你們了。你二人元神軀殼俱被大法禁制,日受金蠶吸血、惡蠱鑽心,煞風刺體、陰泉洗骨之厄。求生不得,求死不得,耐心忍受,還可少吃點苦。不然,你們越得罪他,越受大罪,越不得死,豈不自討苦吃?
  「我們以前俱是同門,並沒仇恨,實在也是被逼無法,下此毒手。自從你們逃走,我們俱都受了一層禁制,行動不能隨心。師父大法煉成以後,先逃走的同門只要捉回來,便和你們一樣處治。我們未嘗不是兔死狐悲,心裏難過,但是有何辦法?」
  唐石聞言,口裏發出極難聽的怪聲,不住口埋怨辛辰子。如不在相見時攔他說話,必然和那許多逃走的同門一般脫離虎口。就是見面,若聽他勸,先機逃走,也不致受這種慘劫。
  那辛辰子天生凶頑,聞言竟怒發如雷,怪聲高叫道:「你們這群無用的業障,膽小如鼠,濟得甚事!休看他老鬼這般荼毒我,我只要有三寸氣在,一靈不昧,早晚必報此仇,勝他對我十倍。你們這群膿包,幾次叫你們只要代拔了這胸前七根毒針,大家合力同心,乘他入定之時,害了金蠶,盜了文蛛。我拼著軀殼不要,運用元神,附在你們身上,投奔紅髮老祖。
  「機緣一到,只要外人到此,我便和他們一路,請他們代我去了禁制,助他們成功,報仇雪恨。老鬼一日不將我元神消滅,我便有一日的指望。我存心激怒老鬼,使他想使我多受折磨,我才可望遇機脫難。誰似你們這一干廢物,只會打蠢主意。快閉了你們的鳥嘴,惹得老子性起,少時見了老鬼,說你們要想背叛,也叫你們嘗嘗我所受的味道。」
  這夥妖人原都是窮兇極惡,沒有天良,無非因自己也都是身在魔穴,朝不保暮,時時刻刻提心吊膽。見了辛、唐二人所受慘狀,未免兔死狐悲,才起了一些同情之念。誰知辛辰子暴厲恣睢,全不畏死,反將他們一頓辱罵,說少時還要陷害他們。再一想起平時對待同門一味驕橫情形,又是這一次的禍首,眾人不禁勃然大怒。
  為首一人,早厲聲喝罵道:「你這不識好歹的瞎鬼!好心好意勸你安靜一些,你卻要在師父面前陷害我們。師父原叫我們隨時高興,就收拾你。我因見你毒針穿胸,六神被禁,日受裂膚刮骨,金蠶吮血,陰風刺體之苦,不為己甚,你倒這般可惡。若不叫你嘗點厲害,情理難容!」
  說罷,各自招呼了一聲,將手中幡朝辛辰子一指,一溜黃火綠煙飛出手去。那辛辰子自知無幸,也不掙扎,一味亂錯鋼牙,破口大罵。火光照在那瞎了一隻眼睛的猙獰怪臉上面,綠陰陰的,越顯兇惡難看。
  眼看火花飛到辛辰子頭上,忽然峰側地底,起了一陣淒厲的怪聲。
  那些妖人聞聲好似有些驚恐,各自先將妖火收回,罵道:「瞎眼叛賊,還待逞兇,看師父收拾你。」說罷,七人用七面妖幡行使妖法,放起一陣陰風。將四圍妖火妖雲聚將攏來,簇擁著兩面妖牌,直往峰側轉去。
  四人見形跡未被敵人發現,甚是心喜。妖人已去,崖穴無人把守,正好趁此機會,潛入風穴,去斬文蛛。互相拉了一下,輕悄悄飛近前去一看,哪裏有什麼穴洞,僅只是一個岩壁凹處,妖氛猶未散盡。
  金蟬慧眼透視,看不出有什麼跡象,顯然無門可入。要說苦行頭陀柬上之言必然不差,只可惜來遲了一步,洞穴已被妖法封閉。莊易自告奮勇,連用法術飛劍,照辛辰子現身所在衝入,衝了幾次,都被一種潛力擋回。知道妖法厲害,恐防驚動妖人,只索停手。
  笑和尚猛想起師父柬上既然只說廣崖地穴不可涉險,餘下兩處當然可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不徑往妖人寢宮一探?想到這裏,將手一招,徑往適才妖人去路飛去。月光之下,只見前面一簇妖雲,擁著那兩面權杖,業已轉過峰側,繞向峰前而去。
  四人知道妖人善於聞辨生人氣息,雖在下風,也恐覺察。不敢追得太緊,只在相隔百十丈以外跟蹤前往。兩下俱都飛得迅速,頃刻之間,四人已追離峰前不遠。忽見正面峰腰上,現出一個有十丈高闊的大洞。
  這洞前兩次到此,俱未見過。遠遠望過去,洞內火光彩焰,變幻不定,景象甚是輝煌。前面妖雲已漸漸飛入洞內,不敢怠慢,也急速飛將過去。這時地底嘯聲忽止,前面妖人進洞之後,洞口倏地起了一陣煙雲,似要往中心合攏。
  笑和尚恐怕又誤了時機,事已至此,不暇再計及成敗利害。互相將手一拉,默運玄功,徑從煙雲之中衝進。兀自覺得奇腥刺鼻,頭腦微微有些昏眩,身子已飛入洞內。定睛一看,這洞竟和外面的峰差不多大小。
  就這一轉眼間,洞口業被妖法封閉。立腳處,是一個丈許寬的石台,靠台有百十層石階,離洞底有數十丈高下,比較峰外還深。洞本是個圓形,從上到下,洞壁上橫列著三層石穴,每層相隔約有二十餘丈。洞底正當中有一個鐘乳石凝成的圓形穹頂,高有洞的一半,寬約十畝。形如一個平滑沒有底邊的大琉璃碗,俯扣在那裏,四圍更沒有絲毫縫隙。
  洞壁上斜插著一排形如火把的東西,行隔整齊,火焰熊熊。照得合洞通明,越到下面越亮。那琉璃穹頂當中,空懸著一團綠火,流光熒活,變閃不定。
  適才所見七個妖人,業已盡落洞底。在琉璃穹頂外面,簇擁著兩根權杖,俯伏在地。權杖上釘著的辛辰子,仍是怪嘯連聲。四人俱都不約而同,蹲身石上,探首下視。
  笑和尚因為立處沒有隱蔽,易為妖人發現,地位太險,不暇細看洞內情景,先行覓地藏身。一眼瞥見近身之處石穴裏面,黑漆漆地沒有光亮。趁著一干妖人伏地,沒有抬首之際,打算先飛縱過去察看,能否藏身。
  石生已先見到此,首先飛縱過去。笑和尚覺得石生掙脫了手飛去,一想自己和金蟬俱都仗著莊易、石生二人行法隱形,石生前去,自然比較自己親去還好。只恐石生閱歷太淺,涉險貪功,就行跡敗露了。
  正想之間,手上一動,石生業已飛回,各人將手一拉,彼此會意,悄悄往左近第二層第三個石穴飛去。金蟬先運慧眼,往穴內一看,那穴乃是人工闢成石室。深有七八丈,除了些石床石几外,別無動靜。而且穴口不大,如將身伏在穴旁外視,暗處看明處,甚是真切。
  此中虛實深淺雖然不知,總比石台上面強些。便決計在此埋伏,謹謹慎慎,相機行事。
  這一座峰洞,正是綠袍老祖和手下餘孽居處煉法之所。正中間琉璃穹頂,乃是綠袍老祖的寢宮,通體用鐘乳石經妖法祭煉而成。洞壁上石穴,便是他門人餘孽所居,每人一個,環著寢宮排列。
  自從在玉影峰遭劫,青螺峪斷體續身,逃回百蠻山後,綠袍老祖暴虐更甚於前。門人餘孽被傷害逃亡,兩輩三十六人,總共才剩了十一個。因他行為太狠毒,眾門人觸目驚心,一個個見了他,嚇得戰兢兢忘魂喪膽。他見眾心不屬,不怪自己惡辣,反覺這些門人都不可靠,越發厭惡。如非還在用人之際,又有雅各達苦勸,幾乎被他全數殺戮。
  雖然留了這十一個,他也時刻防著他們背叛,防備非常嚴密。每值與妖婦行淫,或神遊入定之際,必將寢宮用妖法嚴密封鎖,連聲氣一齊隔絕,以防內憂,兼備外患。否則他嗅覺靈敏異常,添了四個生人,如何不被覺察?只因四人潛伏的石穴,穴中妖人早已死去,綠袍老祖一見就氣,所以懶得花心思去一一搜查。
  四人剛將身立定藏好,便聽嘯聲又隱隱自地下傳出。探頭往外一看,那琉璃穹頂當中那一團熒活綠火光倏地爆散。火花滿處飛揚,映在通體透明的鍾乳上面,幻成了千奇百怪的異彩,絢麗非常。那綠光一會又如流星趕月般往靠裏的一面飛去,接著起了一陣彩焰,蹤跡不見。
  綠光收去,這才看清穹頂裏面,一個四方玉石床上,坐著那窮兇極惡、亙古無匹的妖孽綠袍老祖。大頭細頸、亂髮如茅、白牙外露,眼射綠光,半睜半閉。上半身披著一件綠袍,胸前肋骨根根外露,肚腹凹陷、滿生綠毛。他下半截赤著身子,倒還和人一樣。右腳斜擱石上,左腳踏在一個女子股際。一條鳥爪般的長臂,長垂至地,抓在那女子胸前。另一隻手拿著一個下半截人屍,懶洋洋地搭在石床上面。斷體殘肢,散了一地。
  瑩白如土的石地,斑斑點點,儘是血跡。餘外還有一兩個將死未死的婦女,尚在地上掙扎。只他腳下踏定的一個女子,通體赤身,一絲不掛。那女子並沒有絲毫害怕神氣,不時流波送媚,手腳亂動,做出許多醜態,和他挑逗。
  這時穹頂外面權杖上面的辛辰子吼嘯連聲,唁唁惡詈。那綠袍老祖先時好似大醉初醒,神態疲倦,並不作甚理會。待有半盞茶時,倏地怪目一睜,裂開血盆大口動了一動,便聽一種極難聽的怪聲,從地底透出。隨著縮回長臂,口皮微動,將鳥爪大手往地面連指幾指。立刻平地升起兩幢火花,正當中陷下一個洞穴,彩焰過處,火滅穴平。
  那七個妖人,早擁著兩面妖牌,跪在當地,四人俱沒有看清是怎樣進來的。估量那赤身女子,定是辛辰子當初失去的妖婦無疑。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