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絕巘立天風 朗月疏星白雲入抱 幽岩尋劍氣 攀蘿附葛銀雨流天
笑和尚道:「都是蟬弟心急,如不是米、劉二人提醒我,取出乾天火靈珠。後來妖屍又不捨棄幡逃走時,險些功敗垂成。此番到了百蠻山,再心急不得了。」
金蟬道:「我是怕時間稍縱即逝,誰知妖屍竟那般厲害,黑煙密佈。離開劍光和彌塵幡光華所照之處尺許以外,連我都看不清楚。彼時我一手持定彌塵幡,一手指揮霹靂劍,只顧全神貫注,無暇將懷中天遁鏡取出。此珠真也神異,發出來的光華四面均亮,不似天遁鏡只照一面。你雖吃了許多辛苦,壞了無形飛劍,得此也足以自豪了。」
笑和尚道:「休說那劍經我多年苦修,而且出諸師父,豈能與珠去比得失?何況只我冒險一試,尚不知用法呢。」
金蟬道:「事已過去,悔也無益。你得此珠,總可算是慰情聊勝於無。」
笑和尚道:「此珠再好,還是不如原劍。」
金蟬道:「這幾日除了練劍,無什事做。聞說此山頗多奇跡,莊道兄先來多日,定然知道,我們去玩一玩,好麼?」
二人一同離了奧區,先往兔兒崖走了一遭,見崖上洞府甚是清幽雅淨。金蟬嫌奧區黑暗,人英又將各室懸的星光收走,青囊仙子曾約米、劉二矮來此傳授妖幡用法,此時不歸,想是為了三人借居之故。
金蟬主張移居玄霜洞內,好在三人除身以外,俱無長物。決定了移居之後,因見星月交輝,又往別外處遊了一會,才行回洞打坐。
到了午夜過去,笑和尚運用玄功,將真氣轉透三關,連坐完了兩個來復,覺得身心異常舒泰。想起借用金蟬這口寶劍,雖已運轉精熟,到底還是比不了自己的無形劍。用過多年苦功,可以隨意變化,出神入化。又見洞外月朗星明,景物幽靜,想到外面崖前練上一回。回看金蟬、莊易,俱在瞑目入定,便不去驚動他二人,逕自起身,走出洞外。
笑和尚見月雖不圓,因為立身最高之處,雲霧都在腳下,碧空如拭,上下光明。近身樹林,繁蔭鋪地,隨風閃爍。遠近峰巒岩岫,都回映成了紫色。下面又是白雲舒捲,繞山如帶,自在升沉。月光照在上面,如泛銀霞。時有孤峰刺雲直上,蓊莽起伏,無殊銀海中的島嶼,一任浪駭濤驚,兀立不動。
忽然一陣天風吹過,將山腰白雲倏地吹成團片,化為滿天銀絮,上下翻揚。俄頃雲隨風靜,緩緩往一處挨攏,又似雪峰崩裂,墜入海洋。大小銀山,隨著微風移動,懸在空中,緩緩來去。似這樣隨分隨聚,端的是造物雄奇,幻化無窮。景物明淑,清澈人間,比起那日英瓊對月,又是一番境界。
笑和尚振衣絕頂,迎著天風,領略煙雲,心參變化,耳得目遇,無非奇絕。頓覺吾身渺小,天地皆寬,把連日煩襟法除淨盡,連練劍都忘卻了。
倏見下面崖腰雲層較稀之處,似有極細碎的白光,似銀花一般,噴雪灑珠般閃了兩下。要是別人,早當是月光照在白雲上的幻景。笑和尚幼隨名師,見聞廣博,何等機警,一見便知有異。更不怠慢,急駕劍光,刺雲而下。
到了崖腳一看,這一面竟是一個離上面百餘丈高的枯竭潭底,密雲遮蔽崖腰。雖不似上面到處光明如晝,時有月光從雲隙裏照將下來,景物也至幽清。滿崖雜花盛開,藤蔓四垂,鼻端時聞異香。矮松怪樹,從山左縫隙裏伸出,所在皆是。
月光下崖壁綠油油的,別的並無異狀。再往銀光發現之所仔細找尋,什麼跡兆都無。悄悄潛伏在側,靜候了好一會,始終不曾再現。
又一會,雲層越密,霧氣濕衣,景物也由明轉暗,漸漸疑是自己眼花。還想再候一會,忽然下起雨來,又聞得上面金蟬相喚之聲,覺著無可留戀,便駕劍光飛身直上。行近崖腰雲層,劈面一陣狂風驟雨,幸是身劍相合,沒有沾濕僧衣。
到了上面一看,依然月白風清,星光朗潔。金蟬早迎上前來,問他到下面去則甚,可有什麼好景物?笑和尚便將適才所見說了。
金蟬道:「你說得對,這樣仙山,必有異人懷寶潛藏,明日好歹定要尋他一尋。」
莊易聞言,過來用樹枝在月光地下寫道:「我時見銀光在雲海裏飛翔,一瞬即逝,知有異人在此,幾次追蹤,沒有追上。笑道兄既然記準了地方,時間也多在午夜以後頃刻之間。現在時間已過,莫如暫不驚動。等到晚來寶物出現時節,上下分頭埋伏準備,稍顯痕跡,便跟蹤尋找。」
笑和尚、金蟬讀了,點頭稱善,便丟下這個不談,同賞清景,靜候天明。
轉眼東方有了魚肚色,極東天際透出紅影。三人都巴不得早些天明,談笑之間,一輪朝日已現天邊。一邊是紅日半規,浮湧天末,一邊是未圓冰輪,遠銜嶺表。遙遙相對,同照乾坤。橫山白雲,也漸漸散去,知道下面雨隨雲收。山居看慣日出,夜間清景已經看夠,志在早些下手覓寶,無心觀賞日出,天甫黎明便一同飛身下去。
三人到了下面,收去劍光,端詳地勢,不時被枝藤露水弄了個滿身滿臉。朝陽斜射潭底,漸漸聞得岩石縫間矮樹上的蟬嗚,與草地的蟲聲相為應和,知了唧唧,噪個不住。從笑和尚所指方向仰視,峭壁排雲,苔痕如繡,新雨之後,越顯肥潤。間以雜花紅紫,冶麗無恃,從上到下,碧成一片。
僅只半崖腰上,有一塊凸出的白圓石。宛如粉黛羅列,萬花叢裏,燕瘦環肥。極妍盡態當中,卻盤坐著一個枯僧,方在入定一般。
昨晚笑和尚因下來匆忙,只顧注意潭底,那地方又被密雲遮去,沒有看到。這時一經發現,三人不約而同,又重新往上飛去。
三人落到石上一看,孤石生壁,不長寸草,大有半畝,其平若倚。一株清奇古怪,粗有兩抱的老松,從岩縫中掙扎而出,其松針如蓋,剛夠將這塊石頭遮蔭。石頭上倚危崖,下臨絕壑,俱是壁立,無可攀援,決非常人足跡所能到達。
細看石質甚細,宛如新磨。拔去壁上苔蘚一看,石色又相去懸殊,仿佛這塊石頭井非原來生就,乃是用法術從別的地方移來一般。
笑和尚見聞較廣,早已看出有異。金蟬、莊易二人也覺奇怪。那石又恰當昨晚笑和尚發現銀花的下面,便猜寶藏石中。先主張剖石觀看,又因那石孤懸崖腰,將它削斷,既恐壞了奇景,又恐墜落下去,損了寶物。但不削斷,又不知寶物藏在石的哪一端。
金蟬一面說話,一面用手去揭那挨近石根的苔蘚,揭來揭去,將要揭到古松著根的有罅隙邊。
笑和尚道:「蟬弟真會淘氣,苔蘚斑駁,多麼好看,已經看出這石不是崖上本生,何苦盡去毀殘則甚?」正說之間,猛聽金蟬大喝一聲道:「在這裏了!還不與我出來!」
一言未了,倏地從樹根罅隙裏冒起一股銀花,隱隱看見銀花之中,包裹著一個赤身露體、三尺多高的嬰兒,隕星飛雪一般,直往崖下射去。
三人一見,如何肯捨,忙駕劍光跟蹤追趕。到了崖底一看,已經不知去向。金蟬直怪笑和尚、莊易不加小心,被他遁脫。
笑和尚道:「我看那嬰兒既能御光飛行,並非什麼寶物。那銀花正而不邪,定是他煉的隨身法寶。只是他身上不著寸縷,又那般矮小,只恐不是人類,許是類乎芝仙般的木石精靈變化,也說不定。好在他生根之處,已經被你發現,早晚他必歸來,只須嚴加守候,必然捉到無疑。假如我所料不差,又比芝仙強得多了。」
金蟬道:「適才我因看出石色有異,便想窮根究底,看那塊石頭是怎生支上的。只要找著線索,便可尋根。你偏和莊道兄說寶藏石中,我又防寶物警覺,未便囑咐。其實我揭近根苔蘚時,已仿佛見有小孩影子一閃了。我仍故意裝作不見,原想聲東擊西,乘他不備,搶上前去。
「後來我身子漸漸和他挨近,猛一縱身,便看見他兩手抱胸,蹲伏在樹根後洞穴之中,睜著兩隻漆黑的眼睛望著外面。先一見我,好似有些害羞,未容我伸手去捉。只見他兩隻手臂一抖,便發出千點銀花。從我頭上飛過,冷氣森森,又勁又寒,我幾乎被他衝倒。」
笑和尚道:「依你所言,更像是芝仙一類了。」
金蟬道:「不一定,因為我和芝仙平時最是親熱。它雖是天地間的靈物,到底是草木之精英所化,縱然靈通善變,周身骨肉柔而不剛,嫩而不健。我們愛它,常時也教它些本門吐納功夫,它卻別有長進,與我們不同。而且見了刀劍之類就怕,不能練劍。適才所見小孩,雖然看似年輕,卻甚精煉,體健肉實,精華內蘊。若非人類修煉多年,得過正宗傳授,不能到此。」
笑和尚道:「如果是人,怎會不穿衣服?」
金蟬道:「他昨晚既有心顯露,今日與我初見時,又那般樂呵呵的,必無惡意。既不為仇,何以又行避去?只怪我太忙亂了些,果真快一步,未必不可以將他攔住。否則先打招呼,和他好好他說,也許知他來歷用意。如今失之交臂,豈不可惜?」
笑和尚道:「如照你所說,他要是有本領來歷的高人,必有師長在此,待我向他打個招呼。」便向崖上大聲說道:「道友一身仙氣,道術通玄,定是我輩中人,何妨現出法身,交個方外之友?我們決無歹意,不過略識仙蹤,何必拒人千里,使我們緣慳一面呢!」說了兩回,不見答應。又一同飛回石上,照樣說了幾遍,仍無應聲。
再看他存身的樹根石隙,外面是藤蔓香蘿掩覆,一株老松當門而植,壁苔長合。若從外看,簡直看不出裏面還有容身之所。再披藤入視,那糠隙寬只方丈,卻甚整潔,松針為蓐,鋪得非常勻整。靠壁處松針較厚,拱作圓形。
三人恐有變故,早將劍光放出。光華照處,隱隱看見石壁上有一道裝打坐的人影子,身材比適才所見嬰孩要大得多,此外空無所有。
金蟬提議,分出莊易在崖底防守,笑和尚在崖頂瞭望,自己卻埋伏在側。一有動靜,上中下三面一齊會合,好歹要知道他到底是人是寶,不然決不甘休。
分配已定,一直等到天黑,仍無動靜。因為再過一會,便是笑和尚發現銀光之時,莊易往常所見,也差不多是這時候。所以三人並不灰心,反而聚精會神,守候起來。
誰知半夜過去,依然是石沉大海,杳無影蹤,轉眼天將黎明。今晚不似昨晚清明,風霧甚大,崖頂上笑和尚因為地位最高,有時還能看見星月之光。崖下莊易立身最低,也不過是夜色冥蒙,四外一片漆黑。惟獨苦了金蟬,身在崖腰危石上面,正當雲霧最密之處,不多一會,衣服盡都沾濕。
金蟬雖是修道之人不畏寒侵,又生就一雙慧眼,可以洞察隱微,到底也是覺得氣悶難受。天光明後,知道暫時不會出現,便招呼崖上笑和尚與崖下莊易,同到危石上面。因為渾身透濕,又沾了許多苔蘚,甚是難看。
金蟬對笑和尚道:「這東西想是存心避著我們。你一人且在這裏,不要走開。容我去尋一溪澗,洗上一個澡兒。就便將衣衫上面的五顏六色洗了下去,趁著這熱天的太陽,一會就曬乾了。今晚他再不出現,我非連他的窩都給拆了不可。」
笑和尚、莊易見金蟬一身通濕,沾滿苔痕,說話氣忿忿的,鼓著小腮幫子,甚是好笑。
等金蟬走後,笑和尚和莊易使了個眼色,然後說道:「蟬弟雖然年幼,從小便承掌教夫人度上九華,修煉至今,怎麼還是一身孩子氣?穴中道友耽於靜養,不樂與我們見面,就隨他去吧,何苦又非逼人家出面不可?少時他回來,由他一人去鬧,我們且回洞歇息去吧。」
莊易會意,點了點頭,二人一同飛身上崖,且不入洞,各尋適當地位藏好,用目注定下面。約有半盞茶時,先見危石松樹隙後,似有小人影子閃了一下。不一會,現出全身,正與昨晚金蟬所見小孩相類,渾身精赤條條,宛如粉裝玉琢。烏黑的頭髮,披拂兩肩。手上拿著一團樹葉,遮住下半身。先向上下左右張望了一下,倏地將腳一頓,直往天空飛去。日光之下,宛似灑了一溜銀雨。
笑和尚也不去追趕,徑對莊易道:「果然金蟬弟所料不差,這小孩確非異類。看他天真未鑿,年紀輕輕,已有這麼大本領,他的師長必非常人。只不明白他既非邪教,何以不著衣履?這事奇怪,莫非此人師長沒有在此?昨晚蟬弟守株待兔,他卻仍在穴內。如非岩下另有間道,必是用了什麼法術,將我等瞞過。如今我們只須趁他未回時,到他穴內潛伏,便可將他攔住相見。如能結為好友,或者拉他歸入本門,也省得被異派中人網羅了去。」說罷,同了莊易,飛回懸石。潛身樹後穴內藏好,暗中戒備,以防又和昨日金蟬一樣,被他遁走。
又待有半個時辰過去,忽聽風雷破空之聲,往石上飛來。笑和尚見金蟬回轉,恐他警覺小孩,自己又不便出去。正想等他近前,在穴口與他做個手勢,叫他裝作尋人上去時。金蟬已經收了劍光,落到石上,臉上帶著一臉怒容。
金蟬一眼看見笑和尚在穴口探頭,便喊道:「笑師兄,你看多麼晦氣,洗個澡,會將我一身衣服丟了。」
笑和尚一看,金蟬穿著一身小道童的半截破衣服。又肥又大,甚是臃腫難看,果然不是先時所穿衣履。和莊易一同走出問道:「你怎麼扮起道童來了?」
金蟬道:「我去尋溪澗洗衣浴身,沒想到洗完後,衣服已不知去向。好在找到這妖童所穿的半截道袍和一條褲子,不然我也要和昨天那孩子一樣赤條精光了。」
笑和尚、莊易聞言,笑不可仰。笑和尚對金蟬道:「這都是你素常愛淘氣,才有這種事兒發生。適才你走後,我們想看一看這穴壁上的人影,才到,你便飛回。這位小道友既避我們,必然不會出面。這身衣服送給他,交個朋友,有何不可?如嫌這身衣服不合適,好在為期還有數日,我二人陪你回轉凝碧崖,換上一件,再去百蠻,也不至於誤事。」
笑和尚原是故意如此說法,好使那小孩不起疑心,仍用前策行事。
金蟬不明言中之意,聽了氣忿忿說道:「衣服事小,若是明送,休說一件,只要是我的,除卻這兩口飛劍,什麼都可。他卻暗取,讓我丟人,不將衣服收回,日後豈不被眾同門笑話?他如不將衣服送還,或者現身出來與我們相見,我早晚決不與他甘休。」
笑和尚又再三相勸,說包在自己身上,將衣服尋回。目前還有要事,須回洞中商議,這才將金蟬拉了,一同飛上崖頂。
笑和尚故意高聲說道:「莊道兄,你和華仙姑相熟,你可到奧區去,看她回來不曾?」說完,等莊易走後,又拉金蟬同往洞中。
金蟬便問笑和尚:「師兄意似做作,是何緣故?」
笑和尚道:「我適才和莊道兄親見那小孩現身,同往樹後石穴守候。無心中看見對崖有一通天岩窗,外有蘿樹隱蔽,埋伏在彼,甚是有用。那小孩雖然現在還斷不定他的家數,可是質地本領俱非尋常,恐防異派中人網羅了去。又因他異常機警,恐被覺察,不便在石上商量。請莊道兄借著探望華仙姑為名,繞道往對面岩窗埋伏,何愁不能將他擒住?」金蟬聞言,點頭稱善。
二人先在洞中等候了一陣,隨時留心,並沒什麼動靜。金蟬耐不住,又拉了笑和尚裝作崖前遊玩,舉目下視,石上仍無小孩蹤影。對崖看不見莊易,知道他藏處必甚隱秘。算計小孩出現,定在晚間,只得走回洞去。
金蟬悄對笑和尚道:「這廝如老不出現,到了我們要去百蠻山時,豈不白費心思?」
笑和尚正說不會,忽然一眼望到洞中,喊一聲:「快走!」首先駕劍光飛入洞去。
金蟬也忙駕劍光,跟入一看。洞門石上,放著自己適才失去的那件上衣,褲子卻未送還。四外仔細一尋,哪有絲毫人影。
笑和尚想了一想,對金蟬道:「我明白了,此人早晚必和我們做朋友。他明明是因為赤身露體,羞於和我們相見,所以將你衣服盜去。後來你在石上一罵,他恐你懷恨,壞他洞穴,所以又將上衣給你送還。只不懂此人雖然幼小,以我三人之力,用盡方法,俱不能查出他的蹤跡。姑且先不將莊道兄喚回,等你將自己衣服換了,將這一件送到石上,看是如何。」
笑和尚將金蟬換下那件半截道衣拿了,回身到了石上,對穴內說道:「小道友根器本領,我等俱甚佩服。我師弟一身舊衣,既承取用,本可相贈,無奈遊行在外,尚有使命他去,無可穿著。今蒙道友將上衣送還,反顯我等小氣了。現有半截道衣一件,雖然不成敬意,權供道友暫時之需。如荷下交,今晚黃昏月上,我等當在崖上洞中相候。否則我等在此已無多日,事完之後,當為道友另制新衣,前來奉約如何?」說罷,將衣掛在松樹上面,仍返洞內。
沒有多時,莊易也飛了回來,金蟬便問可曾見那小孩。
莊易往地上寫道:「二位道兄到石上與他送衣,通白走後,他才平空在石上現身,穿著齊道兄那條褲子。他先取那半截衣服試了試,卻是太肥大。他試了又試,好似十分著急,拿了這半截衣服,徑回穴內去了。我見二位道兄適才那般說法,也未過去驚動,就回來了。」
金蟬聽了,急得跑了出去。笑和尚知道金蟬去也白去,並未在意,只和莊易一個用手,一個用口,互相計議,怎樣才能和那小孩見面。
談有頓飯光景,忽聽金蟬與人笑語之聲,由崖上傳來。出洞一看,見金蟬褲子也換了原來所著,同著一個羅衫芒履,項掛金圈,比金蟬還矮尺許的幼童。二人手拉手,一同說笑歡躍走來。
二人定睛一看,正是適才石上所見的小孩,生得面如凝玉,目若朗星。髮際上也束著一個玉環,長髮披拂兩肩,玉耳滴珠,雙眉插鬢,雖然是個幼童,卻帶著一身仙氣。
笑和尚與莊易俱都喜出望外,忙著迎了上去。
金蟬歡笑著,給二人引見道:「這是我新結交的石兄弟,他名叫石生,他的經歷,我只知道一半。因為忙著要見二位道兄,給他裝扮好了,就跑來,還沒聽完。且回洞去,等他自己說吧,他還說要同我們去百蠻山呢。」
石生和三人一見,都非常親熱,尤其是對金蟬,把哥哥喊了個不住口。大家興高采烈,回至洞中坐定,細聽石生講述經歷。才知石生的母親,便是當年人稱陸地金仙、九華山快活村主陸敏的女兒陸蓉波,陸敏則是極樂真人李靜虛的未入門弟子。
九華快活村陸姓是個首富,到了陸敏這一輩,幾房人只有這個獨子。陸敏幼年酷好武藝,專喜結納方外異人。成家以後,父母叔伯相繼去世,陸敏一人擁有百萬財富,益發樂善好施,義名遠播。因為尚無子息,家務羈身,不能遠方訪友。於是廣用金帛,派人出外,到處約請能人,到快活村教他本領。
自古只聞來學,不聞往教,異人奇士,豈是區區金銀所能打動。凡來的人,差不多俱是些無能之輩。陸敏並不以此灰心,不管有無真實本領,莫不以禮相待。他這千金市駿骨的辦法行了數年,終無影響。幸而他為人饒有機智,長於經營田產,並不因食客眾多,而使家道中落。
有一年聞得黃山出了一個神尼,在天都峰結茅隱居,善知過去未來。因為相隔甚近,陸敏悄悄獨自一人前去拜訪。起初不過想問一點休咎,裹糧在黃山尋了數日,踏遍天都峰都無神尼蹤影。以為傳聞之誤,正要回去,行至鼇魚背附近,一個失足,墜落懸崖下面。
此時陸敏雖不會道術,武功已甚了得,墜到懸崖中間,抓著一盤春藤,僥倖沒有葬身絕壑。當他失足墜落之時,看見一道光華,由側面峰頭疾如閃電飛來。等他抓住了壁上春藤,又倏地飛了回去。
陸敏攀藤上崖,驚魂乍定。想起這道光華,頗似江湖上傳說的飛劍。異人咫尺,豈可當面錯過,便息了回家之念,徑往側面文筆峰上下尋找。僅見峰頂危石旁邊,放著一個石丹爐,一個蒲團。日前沒有走到危石前面,所以不曾發現。
這一來,更證實了所見不差。連在峰頂候了數日,把乾糧俱都吃盡,終不見劍仙蹤跡。心知這般呆等,決無效果,故意裝作糧盡回去,心中卻逐處留神。時當三四月間,遍山俱是果樹,一路採了些充饑,連頭也不回,徑往峰下走去。
那峰筆立千丈,途徑極為難走。由上到下,須要攀藤扶樹,繞峰旋行。漸漸轉行到危石下面,上下相隔,不過兩丈來高,倏地施展輕身功夫,一個鷂子翻身,出其不意,直躍上去。果然看見一個中年女道姑,面對丹爐,端坐蒲團上面。才一照面,道姑便放起一團光華,連身帶丹爐一齊罩住。近身數尺以外,眩眼生花,冷氣疹人毛髮。
陸敏不敢再進,只得向前跪下,低聲默祝。道姑始終不走,光華也未撤去。一會丹爐裏面放出火花,顏色由紅轉黃,由黃轉白,變幻不定。
陸敏跪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正午。直跪得形骸皆散,痛楚非常,將要委頓不支。忽見丹爐內一道青焰衝起,爐頂焰頭上結著一朵五色蓮花。同時光華收處,道姑現身,伸手在丹爐內取出一捧丹藥,清香襲人。爐中火焰蓮花,也都不見。
那道姑緩緩起立,對陸敏道:「居士請起說話。」
陸敏見已肯和他說話,知道有望,精神一振,痛楚全忘。不敢立起身來,跪請收錄。
道姑道:「居士義俠,本是我輩中人,無奈與貧道無緣。且請起來,當為設法如何?」
陸敏不敢再為違拗,好容易勉強起立,腰腿都酸疼得要斷。
道姑又道:「居士生長膏粱富厚之家,卻有這般誠心,委實難得。這裏有丹藥一粒,服了下去,可解痛苦。以居士根骨而論,原是上品,只可惜純陽之質已喪,縱有奇緣,難參正果罷了!你且回去,月內有異人來訪,倘蒙收錄,縱不能置身仙佛,將來亦可解脫塵孽,千萬不要錯過。」
陸敏躬身接過丹藥服下,不消一會,果然神清氣爽。重又跪謝,苦苦哀求,並問法號。
道姑道:「貧道餐霞,日前採來靈藥,欲在此峰煉丹。我本不想見你。一則見你意念虔誠,二則正當發火時候,不能錯過。將訪你的那位金仙,是貧道的前輩,已經快成正果,勝似貧道百倍,與你別有一種因果。急速回去,準備靜室迎候吧。」
陸敏情知仙人不會誑他,再求也是無益,便道謝拜辭而去。到了家中,將所有江湖上賓朋,俱都多送金銀,設辭遣開。另闢了一間淨室,每日在村前恭候。
過了半月光景,果然來了一位長身玉立,仙風道骨的道人。陸敏看出有異,慌忙下拜。那道人也不客氣,徑由陸敏迎接到了淨室之中。摒退從人,跪問姓名,才知道來人便是名馳八表的極樂真人李靜虛,因為成道在即,要五方五行的精氣凝煉嬰兒。
這次根尋東方太乙精氣,循搜地脈,看出九華快活村陸敏後園石岩底下,是發源結穴所在。因為時機還差月餘,便道往黃山閒遊,遇見餐霞大師上前拜見,談起陸敏如何向道真誠。
極樂真人道:「我因門戶謹嚴,雖有幾個門徒,魔劫尚多,未必能承繼我的衣缽。陸某質地雖佳,已非純陽之體。不過既借他家採煉太乙精氣,總算與我有緣。且俟到日後,我親去查看他的心地如何,再行定奪吧。」
餐霞大師原是極樂真人的後輩,見真人並未峻拒,知道有望,不敢再多說。由此陸敏便從極樂真人學了一身道法和一種出奇的劍術,只是未蒙允許列入門牆,算做一個循牆未入室的弟子罷了。
陸敏自得仙傳,當時看破世緣,便想棄家學道。反是極樂真人說:「世上無不孝的神仙,你家嗣續尚虛,又早壞了純陽之體,非超劫轉世,不能似我平地飛升。即使要出家靜修,完成散仙功業,也須等有了嗣續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