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彩霧撐空 萬頃金波飛惡蠱
  陰風入洞 一團紅肉走妖蠶

  靈雲吩咐好了眾人,傳了咒語,手舉九天元陽尺,念動真言,朝洞門內旋轉的光華一指。金光閃處,光華全斂,一面玉玦,隨著飛入靈雲手內。
  眾人入內一看,洞中五道光華仍在閃轉騰挪,互相糾結,鬥個不息。正待往裏進步,門外六陽玦一收,寶物好似有了覺察,倏地相次分散,向外便飛。
  靈雲早有防備,手中九天元陽尺往上一起,先化成一道金虹,往那五道光華圍去。餘人早各按分派,念動收寶真言,照預說的方位,往左右四壁一指。那五道光華也各依眾人指處,掉轉頭,疾如閃電往壁上飛去,晃眼鑽入壁中不見。
  靈雲收了元陽尺,見適才遺失的烏雲神鮫網等寶物仍在地上,因未使用與劍相敵,並未損傷,便取來收好。同了眾人近前一看,果然有大小七個玉囊嵌在壁上,色如羊脂,與壁相平,僅看出周圍細縫。囊形也與劍形相類,注有古篆劍名:龍名金鼉,蟾名水母,雞名天嘯,兔名陽魄,蜈蚣名赤蘇。除去玄龜、青靈二劍外,俱在囊內。
  眾人各用真氣將七個劍囊一齊吸出,忽見金光閃處,壁上空穴全都生長還原,並無縫隙。再看手上玉囊,竟是透明如晶,囊中劍形,俱與名稱相符。
  各人高高興興捧了出洞,駕劍光上升穴頂,招呼洞外諸人,同往太元洞內。又向寒萼要過青靈劍,藏入囊中。
  眾人見那七個劍囊,只龍、蛇二劍最大,約有尺許,小的只三四寸大小。聽靈雲說起收劍經過,才知竟有若干妙用,互相稱賀了一陣。
  靈雲便將這天嘯劍取來帶在身上。其餘五劍,金鼉交與紫玲,水母交與輕雲,陽魄交與英瓊,赤蘇交與朱文,青靈交與若蘭,玄龜劍空囊交與芷仙暫時佩帶,靜等教祖回來定奪。
  靈雲原意,七修劍乃是靈物,三次峨嵋鬥劍破異教五毒囊的至寶。劍數太多,既不能全數隨身攜帶,供在室內又恐疏虞,不如分給眾人佩帶,較為穩妥。既非私情贈授,又未傳用法,不過是暫時分著保存,並非有所厚薄。
  不料隨意一分,又引起寒萼許多不快,心中好生怏怏。紫玲從旁看出,知道靈雲事出無心,寒萼塵孽本重。深恐她倚強任性,入門未久,得罪同門,大是不便。覷著眾人不注意時,偷偷用目示意。
  寒萼明白乃姊用心,只微微笑了一笑,面容轉趨和藹。仍和往常一樣,尋著若蘭說笑,好似依了紫玲暗示一般,紫玲才放了心。這時靈雲已將妙一夫人的第二封柬帖打開,與眾人傳觀。
  妙一夫人未到東海以前,路遇諸葛警我。諸葛警我知道妙一夫人道行高超,性情尤其寬厚,同門仙俠無不尊崇,若求她向苦行頭陀緩頰,必蒙允准。上前參謁之後,便稟明笑和尚獲罪之事。並說綠袍老妖何等厲害,笑和尚獨入虎穴,決無幸理,務求夫人援手說情。
  妙一夫人道:「笑師侄九世苦修,厚根獨具。苦行道友不久功行圓滿,要用他承繼法統,縱然稍犯清規,不過借此懲戒,使他早完三劫,磨煉身心,以備異日付託衣缽之重。此去雖當兇險,定能因禍得福。你既關心同門,且待我到了東海,見了諸位道友,問明前後因由,再作區處。」說罷,別了諸葛警我。
  夫人到了東海,見三仙正在丹房內輪流交替,用自身三昧真火煉一件純陽之寶,只在便中與妙一真人晤談,除命靈雲照長眉真人遺柬收取七修劍外,順便談起笑和尚之事。
  妙一真人道:「你來了正好。我同玄真、苦行兩道友因煉這件純陽之寶,大干許多邪教禁忌。又因此寶煉時頗耗元氣,寧願多延時日,凡事謹慎。自煉寶之日起,我等三人以二人對著丹爐,運用玄功,發動真火,一人休息,化身照護,隱蔽寶光,以免妖人發覺。似這樣每隔三日輪流接替,還有八九之期,便可煉成。現時不但斬除文蛛,消滅妖人未煉成的惡蠱,事關緊要,峨嵋也在多事之秋。
  「三英行即同歸門下,內中英男為往莽蒼山尋找李英瓊。現受黑霜陰霾之厄,凍僵在莽蒼山陰寒晶之內,已有數日。那莽蒼山冰凍萬丈,如此高寒之所。只為山陽藏有萬年溫玉精英,亙古不凝冰雪,四時皆春。所有陰寒之氣,萃於山陰。英男年幼無知,被一妖道利用,想借她一身仙骨,幾世純陰,去盜取寒穴玄晶之內的冰蠶。
  「英男去時,正值寒風歸穴之際,入穴數步,便被寒風吹倒。妖道眼看別人為他僵死洞內,他卻袖手而去。如今英男骨髓皆化成寒冰,縱有我等靈藥,救活之後,非得到萬年溫玉,不能回溫復原。峨嵋不久又有許多妖人來盜芝仙精血,眾弟子不能遠離。英瓊仙緣最厚,多服靈藥仙草,元陽充沛。又有神鵰、靈猿為她輔助,神鵰頃刻千里,靈猿莽蒼原是故里。
  「眾弟子中,只她一人可以前去。趁寒風出穴之際,入內將人救轉峨嵋,再敵妖屍,盜取萬年溫玉。笑和尚百蠻山除妖之日,也正是妖人侵犯峨嵋之時。眾弟子皆非綠袍對手,此事全仗臨機應變,舉動縝秘,人多反不相宜。可著金蟬借了朱文天遁鏡,助他前往便了。」
  妙一夫人便照妙一真人意思,寫了兩封柬帖,用飛劍傳書,命靈雲等依次行事。
  大家看完了妙一夫人柬帖,頭一個英瓊悲喜交集。當下便要帶了一鵰一猿,趕往莽蒼山去,將英男救回。
  靈雲道:「瓊妹先不必如此急躁。既有掌教夫人之命,去是一定由你前去,不過你初次獨身遠行,雖有神鵰相助,也須慎重。按說,救人只須尋到了地頭,並非難事。只是那冰蠶和溫玉兩樣寶物,一個有妖道覬覦,一個有妖屍守護。那妖道處心積慮,想得冰蠶,他見英男妹子失事,決不就此甘休,必要另想法兒。你救人時,難保不會遇上。
  「若論你的劍術,雖然入門未久,仗你資稟穎異,苦功練習,造詣已非常人。加以紫郢劍又是師祖煉魔之寶,如會運用,無論正邪各派飛劍,俱非敵手。可惜你應敵閱歷稍差,青螺兩次遇險,皆由於臨事疏忽,並非此劍能力不濟。此去如遇妖人阻攔,切忌貪功輕敵,務須記住守多攻少。若用劍光護身,無論對方如何厲害,至多不能取勝,萬無一失的。
  「還有柬上所說寒風洞穴,約在丑末寅初,現在時辰已過,去也無益。神鵰頃刻千里,何必如此亟亟?為防萬一起見,可將紫玲師妹彌塵幡借去一用,在今晚課完時起身,將人救回以後,再商盜玉之策便了。」
  英瓊答道:「師姊之言極是,只是妹子與英男姊姊情同骨肉。昔日她在解脫庵失陷,彼時妹子能力太差。各位師姊有事在身,又斷定她借此可學昆侖劍術,並無兇險,延擱至今。累她受了多少氣苦,可憐她盼望妹子接她回來,猶如望歲。現在又為尋找妹子,奔走逃亡,受盡艱辛。
  「妹子讀完恩師柬帖,心如刀割。不知蹤跡,還打算明日稟明師姊,拼著命不要,上天入地,也要尋她回來。今既知道她受苦之處,哪能再作遲延?即使時辰已過,寒風厲害,此乃有形之物,不比妖法難於防範。如見不能前進,自會知難而退,但求早早見著她的本人,寸心才安。
  「況袁星雖是畜類,自隨妹子,業已離鄉甚久,適才聽牠說起莽蒼情形,牠的子孫多半失蹤,想有妖物侵害,情甚可憫。提前趕去,既可代牠除害,又可觀察情形,先事準備。妹子定遵師姊吩咐,倘遇妖人,決不冒昧從事便了。」
  靈雲起初原恐英瓊早去不能救人,遇見妖人怪物,又去貪功吃虧,才命她算好往返時辰前往。及見英瓊秀目紅潤,慷慨陳詞,眷言倫好,誠摯悲壯,不禁為之動容。
  莽蒼山面積甚大,柬帖只說風穴在山之陰,並未說明地址。縱然神鵰飛行迅速,目光銳利,早去探尋,也不為無理。只得請輕雲、文琪二人暫代神鵰守洞。再三囑咐小心,不可大意。
  紫玲將彌塵幡遞過,英瓊道謝收下,別了眾人。與輕雲、文琪二人徑往後洞,連袁星同跨神鵰,直飛莽蒼山而去。
  英瓊走後,靈雲便問笑和尚:「有金蟬同去,意下如何?」
  笑和尚道:「既有掌教夫人傳諭,能得蟬弟同去,又承借用朱師姊的寶鏡,已屬萬幸了。我想早日趕到,先觀察好情勢,以便下手。」
  靈雲再三留他盤桓幾日,笑和尚本不慣和女同門周旋。求助之事只限於此,無意留連,仍是執意要走。靈雲只得留他暫住一日,明日早行,和眾同門陪了他將凝碧仙景走了一遍。又囑咐金蟬許多言語,將朱文天遁鏡借過,傳了用法,交與二人。
  第二日清晨,笑和尚與眾同門作別道謝,駕無形劍遁,先往成都飛去。到了玉清觀一看,玉清大師不在觀內。笑和尚原知事已至此,無可解脫,倒也坦然自在,並不憂急未來。轉和金蟬二人沿途耽擱,遨游名勝,緩緩往百蠻山進發。
  這一日到得滇桂交界,屈指行程,距離苦行頭陀柬上除妖日期,只有三日。
  笑和尚道:「這是我孽由自作,卻累師弟隨我跋涉冒險。綠袍老妖何等厲害,此去只可智取,見機行事。我如遇見不測,師弟你不比我,切不可輕易涉險,可往東海求恩師念在自幼相隨之情,寬我既往。再將我元神度去,仰仗恩師法力,轉劫托生,不致昧卻未來,就感恩不盡了。」說罷,不禁淒然。
  金蟬因素昔笑和尚總是嘻嘻哈哈,從無愁容,聞言心中甚是難過。便勸慰他道:「據家母飛劍傳書,和諸葛師兄所說之言,此去兇險磨難,自是難免。漫說你來因甚厚,本領高強,就是苦行師伯自幼教養,一番苦心,也決不會任你葬身妖穴。至於我更是和你情逾骨肉,除妖去惡,分所應為,更談不到感謝之言。師兄只管放心,縱不馬到成功,我相信必萬無一失。」
  笑和尚強笑道:「我又何嘗不知恩師用心?怎耐我平素疾惡如仇,現時雖想謹慎從事。一入妖窟,見了那般兇殘狠毒之行,一個按捺不住,不暇計及利害輕重,稍一失慎,便遭毒手。事難逆料,蟬弟你只緊記我說的話便了。」
  金蟬又勸慰了一陣,二人本來天性曠達。仍和往日一樣,行行止止,隨意遊賞。
  第二日行至中途,打開苦行頭陀第一封柬帖一看。除外面注明下手日期,去的路徑外,裡面只寫著四句偈語:「逢石勿追,過穴莫入,血焰金蠶,以毒攻毒。」二人彼此參詳了一陣。
  笑和尚道:「逢石勿追,那石不是人名,便是人姓。諸葛師兄曾說綠袍老妖手下有一惡徒,名叫唐石,曾被他妖師嚼吃了一條臂膀,本領不在辛辰子以下。恩師命我等如遇上將他打敗,不要窮追,還可說得過去。第三、四兩句,含有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之意,現時雖難深知,也可解釋,只須到時留神取巧便了。惟獨第二句過穴莫入,穴便是洞。這妖物文蛛明明被綠袍老妖封藏陰風洞底,要不入內,從何斬起,豈不難人?」
  金蟬道:「苦行師伯預示先機,必有妙用,我等反正得去見機行事,猜他則甚?」
  笑和尚道:「話不是這般說法,以前就為大意,才惹出亂子。還是謹記恩師手諭,彼此提醒的好。現在下手除妖,為期還有一日。恩師柬帖既未禁止早去,我意欲留賢弟在此,先去探一探動靜,並不下手。稍得著一點虛實,再與師弟同去如何?」
  金蟬執意不肯,定要同行。笑和尚無法,只得同了金蟬,徑往百蠻山進發。
  劍光迅速,不多時,已離百蠻山還有百十里之遙。那百蠻山獨峙南疆萬山之中,四面俱是窮山惡水。嶺內回環,叢莽密菁,參天蔽日,毒嵐煙瘴,終年籠罩。離山五七百里外,還有少數山民,野外穴居。五七百里以內,亙古無有人蹤。
  除潛伏著許多毒蟲怪蟒外,連野獸都看不見一個。二人用無形劍遁盤空下視,見下面儘是惡雲毒煙,籠罩溝谷之中。時見奇蟲大蛇之類,盤屈追逐,鱗彩斑斕、紅信焰焰。知道這是百毒叢聚之區,此去須與盤踞此間的絕世妖人,決一生死存亡。還未深入重地,見著這般險惡形勢,已經觸目驚心。
  因二人俱是初來,按照柬帖所示途徑,一路留神觀察。正待尋找百蠻主峰陰風洞所在,忽見下面煙嵐由稀而盡,四周山勢如五丁開山,突然一齊收住,現出數千百畝方圓一片大平畈。中間一峰孤矗,高出天半,四面群山若共拱揖。萬崖斷處,儘是飛泉大瀑,從許多高低山崖缺口瀉將下去,彙成無數道寬窄清溪。
  從空中往下凝視,宛如數百條玉龍,掛自天半。與地面數百條匹練,圍攤在那一片平畈上下,飛翔交錯,濤聲轟轟、水流淙淙。轟雷喧涵之聲,與瀑援細碎之音,織成一部鼓吹。仿佛凝碧仙瀑,有此清奇,無此壯闊,二人不禁大為驚異。
  漸行漸近,見這主峰雖五六百畝大小,嵯峨峻嶒,遍體都是怪松異石。山石縫中,滿生著許多草花藤蔓,五色相間,直似一個撐天錦柱,瑰麗非常。
  笑和尚、金蟬從一路毒煙惡瘴上面飛了過來。萬沒料到這山民殊域,妖邪奧區,卻有這般仙景。心中雖然互相驚異,因妖人機靈,不敢出聲,只在峰上繞行觀察。
  剛剛飛向西面,笑和尚一眼瞥見峰西北方高崖後,似有幾縷彩煙,嫋嫋飄蕩。
  二人飛過崖去一看,那崖背倚平坡孤峰,十分高闊。崖前有百十頃山田,種著一種不知名的花草。那崖壁石色深紅,光細如玉,縱橫百十丈,寸草不生。一順溜排列著三個大圓洞,上下左右,俱是兩三寸大小窟窿。每個相隔不過尺許,遠望宛如峰案一般整齊嚴密。不時有幾縷彩煙從那許多小窟中嫋嫋飛揚,飄向天空。
  那彩煙好似一種定質,並不隨風吹散。由窟中飛出,在空中搖曳了一陣,又緩緩收了回去。飛行較近,便聞著一股子奇腥,知是妖人鬧的玄虛。崖下那一片田疇中所種的花草,花似通萼,葉似松針,花色綠如翠玉,葉色卻似黃金一般,分罫並布,層次井然。
  尤其是花的大小,葉的長短,與枝幹高下,一律整齊。宛如幾千百萬萬個金針,密集一處,在陽光之下閃動。又似一片廣闊的黃金麗褥上面,點綴著百萬朵翠花,更顯縟麗。
  笑和尚暗想:「久聞這裡妖孽專慣血食。奇峰仙景,還是天生。這些花田和這許多不知名的花草,分明人工種植。難道妖人吃人吃膩了,特意種些奇花來觀賞麼?」
  正在尋思之際,忽聽一陣怪嘯之聲,起自崖後孤峰那邊。二人連忙將劍光升高,遁入雲中,往孤峰那面一看。只見峰腳南面一個洞中,走出二十四個奇形怪狀的高矮漢子,俱都面如白紙,沒有一絲血色。相貌猙獰,宛似出土僵屍一般。
  每人上身穿著一件不長不短,敞著頸口的紅衣,胸前戴著一個金圈,兩手袖長只齊肘。手腕上黃毛茸茸,青筋暴露,乾瘦如柴,下身赤著一雙泥腳。手中各持一面白麻制就的小幡,血印斑斕,畫著許多符篆和赤身倒立的男女。
  為首一人,面相和日前所見的妖人辛辰子相似,卻沒他高。也斷了一隻手臂,單手拿著一柄長劍,麻幡卻插在身後,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口中不住發出噓噓之聲。一個個滿身邪氣籠罩,隨著為首斷臂妖人,緩緩往前行走,宛如行屍,漸漸走到崖前。
  那斷臂妖人先是口中喃喃,似念邪咒,倏地怪嘯了一聲。這些妖人立刻按八卦方位,分散開來,站好步數,將足一頓,升起空中,與崖頂相齊。那為首妖人忽然忙亂起來:時而單手著地,疾走如飛,時而筋斗連翻,旋轉不絕。口中咒語,也越念越疾。餘人隨聲附和,手中幡連連招展,舞起一片煙雲,喧成一片怪聲,聽著令人心煩頭昏。
  似這樣約有個把時辰,日光略已偏西。那斷臂妖人將手中劍一揮,只見一道綠光,朝空中繞了一繞,隨即飛回。然後那妖人將劍還匣,取出背後麻幡,會合全體妖人,一聲怪嘯,各將空中妖幡朝下亂指。
  幡上立時起了一陣陰風,煙雲盡都斂去。隨幡指處,發出一縷縷的彩絲,直往花田上面拋擲,越往後越急。二十四面妖幡招展處,萬絲齊發,似輕雲出岫、春蠶抽絲般,頃刻之間,交織成一片廣大輕勻的天幕,將下面花田一齊罩住。其薄如蟬翼,五色晶瑩,霧紗冰紈,光彩奪目。
  透視下面花田中,翠花金葉,宛如千頃金波,湧起萬千朵翠玉蓮花。若非聞著腥風刺鼻,目睹妖人怪狀,幾疑置身西方極樂世界,見諸寶相大放奇觀。
  二人知道厲害,各用手互拉示意,借著無形劍遁,盤空下矚,連一絲形跡也不敢遺漏。正在相顧驚奇,這五色天幕業已織得只剩為首斷臂妖人存身之處,有二尺方圓空隙。斷臂妖人又長嘯了一聲,餘人都停了手腳,全往空隙上空聚攏。仍各駕陰風,按八卦方位立定,安排就緒。
  斷臂妖人從空隙中飛身而下,降離崖前約有十丈。仍是單手著地念咒,手舞足蹈了一陣,先放起一團煙霧,籠罩周身。口中又是念念有詞,將手一撤,便有三溜綠火,朝崖上三個大圓洞中飛去。法才使完,更不怠慢,接著慌不迭地騰身便上。
  妖人身才離地,崖前狂風大起,崖上三個圓洞中,又現出三個妖人。居中一個,頭如栲栳,眼射綠光。頭髮鬍鬚絞作一團,隱藏著一張血盆大口,兩行獠牙,身有煙霧環繞。雖看不甚清,一望而知是綠袍老祖。右洞妖人,與先見妖人形象裝束相似,左洞妖人,是個紅衣蠻僧,生得豹頭環眼,狸鼻闊口,
  金蟬認得是昔日在滇西雪山鬼風谷所見妖僧西方野魔雅各達,忍不住正想和笑和尚說他來歷,耳聽下面吱吱連聲,猛覺笑和尚將他拉了一把,意思叫他噤聲,往下面觀看。
  就在這撥頭轉臉的工夫,金蟬往下一看,不由嚇了一跳。就在斷臂妖人行完了妖法,慌慌張張往上升起,綠袍老祖在洞前現身之際。崖上成千累萬的小洞穴中,一陣吱吱亂叫,似萬朵金花散放一般。由穴中飛出無量數的金蠶,長才寸許,形如蜜蜂,飛將起來,比箭還疾。
  那綠袍老祖好似成心與斷臂的妖人為難,容他飛離五色天幕還有一半。突然伸出一張又細又長像鳥爪一般的手臂,望空一指。上面二十三個妖人令到即行,毫不顧惜那斷臂同門生死,各將手中幡指處,又拋出無數縷彩絲,將那空隙一齊封蔽。
  斷臂妖人也早知有這一場苦吃,飛得本快,眼看穿隙而上,忽見空隙被彩絲封蔽。金蟬慧眼看得最真,只見他滿臉怒容,咬牙切齒,口中喃喃,待要施為。又見那天幕一面的同黨,好似朝他用目示意,那斷臂妖人才長歎一聲,重又飛落下去。
  同時穴中飛出來的萬千個金蠶,早如萬點金星,朝天飛起。飛近天幕,似有畏忌,紛紛落下,飛入花田之中,食那金葉。吱吱之聲,彙成一片異響。
  斷臂妖人剛往崖前落下,一部分千百個金蠶,忽然蜂擁上來,圍著斷臂妖人,周身亂咬。
  斷臂妖人想必萬分畏懼綠袍老祖,對這些並未煉成的惡蟲,只用一隻手護著雙目,不但不敢傷害,絲毫也不敢抗拒,跪在地上,不住口喊師父救命。轉眼工夫,咬得血肉紛飛,遍體朱紅,眼看肉盡見骨。連空中妖人見了這般慘狀,臉上都含不忍之色。一則上下相隔,二則綠袍老祖萬分殘毒,誰也不敢開口。
  還是西方野魔看不過去,朝著綠袍老祖說了幾句,似在代他求情。
  綠袍老祖才獰笑了一聲,厲聲說道:「唐石,你須記住:今日我煉的金蠶尚未成形,已經這般厲害。異日擒到你那叛逆師兄辛辰子,須令他供我金蠶每日零碎咬啃。見筋見骨,再與他上藥生肌,連受三年金蠶之苦,才將他銼骨揚灰,消魂化魄。你也被我那日咬去一臂,今日先給你稍微嘗點厲害,你如學他背叛,便是榜樣。今看雅各達之面,且將你狗命暫且饒過。」
  說罷,隨手一指,一道綠光一閃。那些金蠶似有靈性,紛紛捨了斷臂妖人,飛往花田之中。斷臂妖人忍痛起身,已經渾身破碎,成了血人。咬著牙將身一縱,飛入南面大洞去了。
  再看花田之中,那些金蠶真是厲害。耳旁只聽蠶翅摩擦之音,與嚼吃吱吱之聲,混合在一起,震人耳鼓。花田裡面,竟如一片黃金波濤,湧著萬千朵翠玉蓮花,起伏閃動。不消片刻,萬馬奔騰般轟的一聲,千萬朵金星離開花日,朝空便起。
  綠袍老祖早有準備,突將手著地倒立,口中念咒,時而起立旋轉。細長脖頸上,撐著一栲栳大的腦袋,亂搖亂晃。倏地兩手一搓,一條細長鳥爪般的手掌,往崖壁上密如蜂窩的小洞穴中連連亂指。血盆大口張處,噴出一道綠煙,飛向崖上。
  同時這些小洞穴中如拋絲般飛出千百萬道彩氣,仿佛萬弩齊發,疾如閃電,射往金蠶群裏,那千萬金蠶全被彩氣吸住。每兩縷彩氣,吸住一個金蠶,掙扎不脫,急得吱吱亂叫。轉眼工夫,全被彩氣收入萬千小洞穴之內。
  這時黃金一般的花田,已被這些惡蟲將千頃金葉嚼吃精光。只剩一些翠綠蓮花,分行布列,亭亭田內。綠袍老祖用妖法收完金蠶,將長手往兩旁圓洞一指。右洞一個妖人與左洞雅各達,各帶四個妖人,手中各抱一個高大如人的葫蘆,走出洞來。
  眾人先朝綠袍老祖打一稽首,然後飛身花田之上。約有五丈高下,分八卦方位站好,口念手書,行使妖法。猛然一聲怪嘯,俱都頭朝下,腳朝上。連葫蘆也都倒轉,將手把葫蘆一抱,血光閃處,紅雨飄灑,由葫蘆之內噴了出來。
  十個妖人凌空旋轉,將這花田全都灑遍。綠袍老祖怪嘯了一聲,雅各達同眾妖人收了妖法,各抱葫蘆歸洞。將手往空一招,左洞內唐石手持麻幡,狼狼狽狽飛了出來,會合上面妖人,各使妖法,展動妖幡。眼看天空無量數的彩絲結成的天幕,漸漸由密而稀,隨著妖幡招展,剝繭抽絲一般,頃刻之間化為烏有。眾妖人仍和先時一般,緩緩走了回去。
  笑和尚、金蟬二人隱身高空,正在觸目驚心,凝神下注。忽見綠袍老祖伸出長頸大頭,往空連嗅了兩嗅,倏地一聲淒厲的怪嘯,大口一張。一溜綠火,破空而起,直往二人存身之處飛來。金蟬不知就裏,還未在意。
  笑和尚早就留神,一看綠袍老祖神氣,便知不妙。縱能支持,也是眾寡不敵,柬帖所示時機未到,仍以退去為是。未容綠火近身,輕輕對金蟬喊一聲走,駕著無形劍
  笑和尚終是細心,飛出去約有數十丈,回頭觀看。那一溜綠火,先飛向適才存身之處,直衝上空。倏又急如閃電一般,左右四方上下激射。雖似在搜尋敵人蹤跡,只如渾水撈魚,並無一準目的,也未跟蹤追來。想是妖人嗅覺甚靈,聞出生人氣味,故爾如此。
  且喜自己隱形劍遁,並未被他識破,略放寬心。正在徘徊瞻顧,那綠火在空中繞了幾轉,倏地往四外爆散開來。綠星飛濺,在百十丈方圓內,隕星如雨般墜了下去,相距二人也不過咫尺光景。知道厲害,決計明日再照柬帖所言行事。
  當下仍往回路飛走,尋到一處瘴煙稀少的山谷之中落下,互商明日進行之策。
  笑和尚對金蟬道:「今日雖然得知一些情形,到底陰風洞是在孤峰下面,還就是那崖壁上三個大洞,尚且不能斷定。明日到了那裡,我一人隱形飛身下去,你在上面接應。等我先探明了封藏文蛛之所,然後相機行事。」
  金蟬道:「諸葛師兄原說,明日辛辰子也要趕到,這『以毒攻毒』,定應在此人身上。」
  笑和尚道:「辛辰子定敵綠袍老妖不過,他此來目的,不外想盜走妖物文蛛。或在惡蟲尚未成形之時,偷偷下手除去。我二人俱非綠袍老妖之敵,只把妖物刺死,大功已成,可以回山復命了。」
  金蟬道:「師伯柬帖尚有兩封,我看事沒這般容易。」
  笑和尚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能不作此打算。大敵當前,能如我們預料固好,萬一失利,遭劫受害。你千萬記著昨日所托之言,不可輕易涉險,即速趕往東海,或者我還有一線生路。否則白白連你一齊失陷,于事無補,就更糟了!」
  金蟬見笑和尚這幾日總是防前顧後,把失利的話說了又說,面色非常沮喪,好生代他難過,勸慰了一陣。
  二人同尋了一個潔淨山洞,正準備打坐運用玄功,到翌日黎明起身。忽然一陣腥風吹入洞來,笑和尚何等機警,一見風勢,便知有異,知道此洞並無出路,除非與來的妖人迎個對頭。忙用隱形法連金蟬將身隱起,又用手拉了金蟬一把,示意噤聲。
  二人剛把身形隱起,那陣怪風旋轉起一根風柱,夾著沙石,發出噓噓之聲,業已穿洞而入。
  金蟬慧眼看得最真,看出風沙之中,隱約有一條細長黑影。進洞之後,略一迴旋,噓的一聲,倏又往洞外飛去。
  金蟬便要追出,又被笑和尚一把緊緊拉住,輕輕在耳邊說道:「蟬弟休要言動,留神妖人回來。」
  一言甫畢,果然噓噓之聲由遠而近,二次又飛進洞來。
  這次竟是忽東忽西,上下四方,滿洞飛滾。笑和尚早有防備,拉了金蟬,緊隨風柱之後,與他一齊滾轉,存心不讓他發覺自己,倒看看他是個什麼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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