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霧湧煙圍 共看千年邪火
  香霏玉屑 喜得萬載空青

  不到片刻,便聽那人喊一聲:「震殺我也!」立時緩醒過來,要掙扎坐起。
  笑和尚連忙按住說道:「你大病新愈,須要將養,先閉目養神吧。」說時,又給他服了一粒丹藥。
  那少年覺得丹藥入口清香,一到口中,便順津而下,一股暖氣,直達湧泉。他生病已有二月,醒來覺著渾身舒暢,知是異人搭救。
  那矮漢一見少年果然起死回生,早擲了手中鐧,撲了上去,抱頭歡笑道:「哥哥,你真活了!這小和尚真是好人。」
  少年道:「二弟休得胡言。愚兄病入膏肓,雖蒙二弟扶持,已難望好。這時覺得周身輕快自如,似沒病一樣,定是仙佛真人搭救。愚兄遵命,不敢下床,可代我上前拜謝恩人。」
  那人聞言,慌不迭地答應,立刻擊石取火,點燃了一束松燎。是時尉遲火也走了進來。他便走過去,朝著笑和尚、尉遲火二人,納頭便拜。笑和尚也不再打趣,忙將他扶了起來。
  那人道:「你真是活神仙,將我哥哥救醒。適才我得罪你,請你不要見怪。你要辦什麼事,你說吧,我哥哥已活,只要不離開他,我全都聽你的。」
  笑和尚道:「那事現在先談不到,你且說你弟兄二人來歷名姓。」
  那人道:「我媽姓商,我也跟著姓商,小名叫風子。我哥哥姓周,叫雲從,他爸爸也姓周。這是你,別人我不說真話。」
  笑和尚這才知道他和那少年並非同胞兄弟,見他對友如此血誠,愈發驚異。
  那周雲從插言道:「我這兄弟天真爛漫,二位恩公,由我說吧。」
  笑和尚攔住道:「你雖服了丹藥,元氣虧傷太過,須待三個時辰以後,方能復原。你此時說話還可,且不要動。明朝起床,便不妨事。最好能吃點什麼粥食才好。」
  那少年也覺著腹中饑餓,便問商風子,可有什麼吃的。
  商風子答道:「哥哥要吃東西,真是好了,快活死人。還是前日你叫我將你的衣服賣了一兩五錢銀子,買得些米,熬了一鍋菜粥。你吞吃不下,我心中難過,也沒有吃,留在那裡,我給你生火煮去。」
  說罷,便去生火煮粥,嘴裡卻嘮叨道:「我哥哥好了,又來了兩個好人朋友。偏偏這一月多天氣,這天蠶嶺野獸都死絕了,連鹿兒也撈不著一個。我再幾天不吃,倒不要緊。這兩個好人朋友,一定還未吃東西,又救了我哥哥,拿什麼給人家吃?真正難死我了。」
  笑和尚一聽說近日山中猛獸絕跡,可見以前是有,想起適才長笑之事,好生奇怪。那少年因商風子一說,也想起因商風子食量洪大,他先還打野獸來吃。自從野獸絕跡,自己和他一月多工夫,已將所帶銀錢衣物吃盡賣光,沒法款待來人,不由著急起來。
  笑和尚看出他意思,說道:「你先不要著急,我吃素,吃不吃,沒關係。出家人都能餓個十天八天,你不用管我們。我看周兄言行服飾,面容手掌,定然出身富貴之家,怎生到此?你且說個詳細。如有為難,我二人或許能助你一臂,也未可知。」
  姓周少年聞言,也實無法想,只得在枕上頷首,說明經過。
  笑和尚一聽,原來那少年不是外人,竟是醉道人新收不久的弟子周雲從,便將自己來歷說了。雲從聞言,越發心喜,忙即改了師兄稱謂。
  雲從道:「此行因家有災難,本欲尋師父救助,不料在此病倒。」
  笑和尚道:「你病後還得將養數日,由我傳你運氣化行之法,才能完全復原。醉師叔終日在外雲遊,你行路遲緩,去了還不一定便能相遇。你家有災難,他必能前知,漫說是門人,就是外人,也決不袖手。為萬全計,由尉遲師弟代你送信,往返成都也不過一日。
  「適才見那谷口妖氣籠罩,你又在那附近中過毒,裡面必有成形的妖魔之類潛伏,看神氣那妖離成氣候已是不遠。我二人奉命出外積修外功,難得遇見這種無形大害,萬不能不管,正好趁牠將發未發之際除去,以免後患。」
  雲從自然是惟笑和尚之馬首是瞻,不住伏枕叩謝。
  當時議定,由尉遲火去成都,就便尋同門師兄,要些銀子路上使用,由笑和尚看護雲從。吃粥之後,互談了些往事。商風子先見尉遲火一道光華,破空飛行,又聽笑和尚說了許多異跡,忽然福至心靈,懇求笑和尚教他本領。
  笑和尚道:「我哪配收徒弟,你如有心,且待事完之後,以你這種天性資質,不患無人收錄。且待明日尉遲師弟回來,除妖之後再說。」
  當晚三更時分,笑和尚跑到洞外先觀看那妖物的動靜,商風子也要跟了前去。
  笑和尚又給雲從服了一粒丹藥,吩咐睡下,才同風子出洞。到了高處,商風子見谷裡黑沉沉沒有什麼跡象,便對笑和尚道:「笑師兄隔這麼遠,哪裡看得見,何不往前看去?」
  笑和尚道:「你是肉眼,哪裡看得透。待到天色將明,便有把戲你看。這妖物我也斷不透牠的來歷,我在這裡都聞見腥味,定然其毒無比。慢說近前,無論什麼飛禽走獸,離牠二三丈以內,休想活命。怪不得白日裡,我笑不出野獸來。
  「我本可遙祭飛劍將牠除去,只是還想趁牠未成氣候以前,看清是個什麼東西,長長見識。你且噤聲,少時自見分曉。如有舉動,你千萬不可上前,一切俱要聽我吩咐。」說罷,便尋了一塊石頭坐下。
  又待了一會,不覺斗轉參橫,天將見曙。風子見仍無動靜,正想開口,笑和尚連忙用手點了他一下,風子便覺周身麻木,不能出聲。正在驚異,忽然聽遠遠傳來一種尖銳的怪聲,好似雲從在那裡喚他一般。再看笑和尚,蹤跡不見。心疑雲從出了什麼變故,想奔回洞中看視,怎奈手腳都不得轉動,空自著急。
  忽然谷內冒起拳頭大小兩串綠火,像正月裡耍流星似的,朝空交舞了一陣,倏地火龍歸洞似地依次收了回去。商風子覺著有人摸了自己一下,不禁失口說了一聲:「這是什麼玩意?」同時手腳也能動轉,回頭一看,正是笑和尚。
  商風子問道:「你使什麼法兒將我制得不能動轉?」
  笑和尚道:「真險真險!我稍疏虞一步,差點誤了你和周師弟的性命。現在天色已明,我們回洞再說吧。」風子滿腹茫然,待要問時,笑和尚已邁步前行。回到洞中一看,雲從睡夢方酣,還未醒來。
商風子便問笑和尚道:「適才你往哪裡去了?我聽見我哥哥喊我,可有什麼事?」
  笑和尚道:「那是妖怪的叫聲,哪裡是你哥哥喊你。日裡我見那谷中妖氣彌漫,與尋常妖氣不同,便疑心可有特別凶毒怪物潛伏。我自幼從師,師父教我許多鑒別妖物之法,因此知道厲害。谷裡這東西乃千百年老蠍與一種形體極大的火蜘蛛交合而生,名叫文蛛,卵子共有四百九十一顆。一落地,便鑽入土中。每聞一次雷聲,便入土一寸。
  「約經三百六十五年,蟄伏之地還要窮幽極暗,天地淫毒濕熱之氣所聚,才能成形,身長一寸二分。先在地底互殘同類,每逢吃一個同類,又長一寸。並不限定身上何處,吃腳長腳,吃頭長頭。直到吃剩最後一個,氣候已成。再聽一回雷聲,往上升起一尺,直到出世為止,那時已能大能小。
  「這東西雖是蛛蠍合種,形狀卻大同小異。體如蟾蜍,腹下滿生短足,並無尾巴。前後各有兩條長鉗,每條長鉗上,各排列著許多尺許長的倒鉤刺,上面發出綠光。尖嘴尖頭,眼射紅光,口中能噴火和五色彩霧。成了氣候以後,口中所噴彩霧,逐漸凝結,到處亂吐,散在地面,無論什麼人物鳥獸,沾上便死。牠只要將霧網一收,便吸進肚內。尤其是沒有尾竅,有進無出,吃一回人,便長大一些。
  「牠腹內藏有一粒火靈珠,更是厲害。日久年深,等煉成以後,仙佛都難制服。還會因聲呼人。起初離牠五六里之內,聽見牠的叫聲,無論誰人聽了,都好似自己親人在喊自己名字。只一答應,便氣感交應,中毒不救,由牠尋來,自在吞吃。以後牠越叫越遠,直到煉形飛去為止,所到之處,人物死絕。
  「因牠形體平伸開來宛似篆寫的文字,所以名叫文蛛。秉天地窮惡極戾之氣而生,任什麼怪物,也沒牠狠毒。此時見你站在旁邊,恐你一答應,雖然牠全體尚未出土,不致追來吃你。一則初見這種怪物,不敢拿准,二則氣機相感,中的毒也非同小可。事在緊急,又恐周師弟醒轉,聞聲答應,連忙將你點了啞穴,才回來用法術封了這洞。再趕去時,牠己隱入土中。
  「這東西要等全身現出,才可下手,一入土中,便無法除牠。從今日起,如無我話,千萬不可離開此洞。周師弟新愈,你二人尚無吃的。待天大明之後,我飛身入城,與你二人化點飯食度過一頓。尉遲師弟回來,帶有銀錢,你二人便不愁用度了。」
  說罷,略待片時,雲從醒轉。笑和尚恐風子無知莽撞,又再三囑咐雲從。將雲從霜鐔劍要來,暗懸洞口之內,又用法術封了洞口。然後取了飯缽,別了二人,笑嘻嘻將大腦袋一晃,轉眼間不知去向。約有個把時辰,端了一缽熟飯,還買了許多葷菜、鍋盔回來。
  風子一見大喜,上前便接過去,首先端與雲從食用。
  笑和尚笑道:「我因見你能吃酒肉,服侍周師弟這幾日,必定饞得可以。適才還為你破了戒,平白拿人家十兩銀子,又拿銀子去偷換了許多葷菜與你。恩師知道,說不定還怪我呢。」說罷,又從身上取出幾兩散碎銀子,交與風子。
  雲從好生過意不去,忙問究竟。笑和尚道:「我每日代尉遲師弟向人化齋,從未遇見這等刻薄人家,不給我飯是他本分,硬說我是他逃走的雇用小廝,要叫人捆我。是我氣他不過,隱身形打了他兩個嘴巴,順手掏了他十兩銀子。和尚不便買葷,我又隱形到了鋪中,取了葷菜。我見那施主甚是本分,留了一半銀子與他。我自從出家,做賊還是第一次呢。」
  風子聽笑和尚戲耍那刻薄人家,不由哈哈大笑。笑和尚本能辟穀,齋飯有時還吃,卻不動葷。雲從病後腹饑,風子更是連餓數日,狠吞虎咽,各吃了一個大飽。飯後雲從精神大振,覺著腹痛作響,由笑和尚扶著,出外行動了一次,才向笑和尚重新跪謝。
  下午過去,谷中赤氛又起。尉遲火也從成都趕回,得知醉道人已將雲從家中之事解決,可放心回家。待他妻子生產,安排好了家務,不必再往成都,徑往峨嵋飛雷洞李師叔處相見。
  雲從聞言,自是大放寬心。尉遲火又問笑和尚,可知這裡妖物來歷。
  笑和尚道:「看你神氣,必然遇見前輩師伯叔指教,何妨先說給我聽聽?」
  尉遲火道:「我倒未遇見別位尊長,只因周師弟等要用錢,知道辟邪村玉清師太存有不少施主善資,前去討些。說起我和你在此,玉清師太便問可曾發現什麼妖氣?我對她說了。她說她昔日打此經過,知道這天蠶嶺潛伏著一個極厲害的妖物,名叫文蛛。只因時刻未到,無法下手。非等今年五月端午,大雷雨後,不能出世。
  現時各位師尊為準備三次峨嵋鬥劍,均有要務在身。她又在端午前後要連往青螺魔宮兩次,去救她當年一個同門生死患難之友,不能建此大功。如有人將牠除去,不下立十萬外功,還得妖物的腹內一顆乾天火靈珠,助將來成道之用。據她算計,妖物如今只兩條前鉗出土,不到端午,白費辛勞,最好先送周師弟回去。等端午前一日趕到,便可下手。」
  笑和尚道:「她既如此說法,幸喜不曾冒昧下手。為今之計,只好先送周師弟回去再說。只是那妖物雖然還不能現身害人,但毒氣太重,又能發聲叫人。生物挨近一些,便難活命。倘如我們走後,有人誤來此地,我等知而不備,豈不有罪?」
  尉遲火道:「據我看,這山勢崎嶇危險,二三十里方圓,連樵徑都沒有,常人決難到此。能有幾個似這位呆兄弟,到這種好地方來往?這層倒也過慮。」
  風子也說,這裡終年並無人跡,只有野獸來往。如今才想起,自從谷裡每日下午有了紅霧,連野獸都逐漸稀少絕跡。隨大家去極好,但是他娘還葬在這裡,恐屍首被妖物所害,要笑和尚想個法兒。
  笑和尚說:「已死的人,相隔又遠,絕無妨礙。不過就此一走,終難放心,恐怕有人誤蹈險地。」當下先飛身上空,相好地勢。然後下來,在二三十里周圍要口山石上面,口誦真言,畫了許多靈符。若有人到此,自會被許多法術妙用化成的怪獸大蟒嚇退。
  笑和尚先只猜想可能是最厲害的妖物文蛛,自己又不願往世俗人家跑。原打算叫雲從在這裡養病,傳他運氣化行之法,日夕打坐,就便自己除妖。今見妖物毒氣如此重法,又有玉清大師傳語,不敢怠慢,只好先送雲從回家之後再來。
  笑和尚佈置完竣,便要動身。風子又去他母親葬處,將身伏在土堆上,不住數說。三人見他雖未出聲大哭,淚落不止,知是傷心到了極處,用好些譬解,才行勸住。
  笑和尚帶了風子,雲從交給尉遲火,吩咐緊閉二目,喊一聲:「起!」破空便飛,覺著風子並不骨重,越發愛他資質。
  二人將周雲從送回家中,商風子也自願留下相伴,笑和尚才同尉遲火離去。二人飛抵雲貴交界,遇見矮叟朱梅,在空中將二人喚住,一同收了劍光,落地敘話。
  笑和尚拜見之後,請示機宜。
  朱梅道:「你出世未久,便去建立這樣大功,休說斬除惡妖,功德無量。文蛛腹內有粒乾天火靈珠,如能得到,再加以修煉,與身相合。將來成道時,也可抵千年功行,真是曠世難逢的機遇。不過那妖物護這粒火靈珠甚於性命,先斬了牠,珠便自行飛去。先得珠時,斬妖又恐生變化。此事關係重大,非同小可。
  「那妖物未出土以前,必將珠吐出離牠頭頂三丈以內,照著妖物出來,同時往上升起。妖物全身脫殼出土,便即與珠合為一體,成形飛去。不到正午,不可下手。可是妖物出土,也只一剎那工夫,稍縱即逝。等到妖物身與珠合,就非你的能力所能勝任。所以下手的時節,須要一人在前,去搶那珠。珠到手後,妖物必不甘休,定然放出滿腹毒氣追來。
  「那珠本是牠的內丹,相生相應,無論你怎樣隱形潛跡,也能跟蹤而至。縱用法力將牠斬殺,但是業已中了牠的毒氣,難於解救。這時全仗在後之人,從後面用飛劍斬牠,才能完全成功。那乾天火靈珠乃天材地寶,正邪各派俱都重視,非有積世福德根基,不配享受。
  「適才袖占一卦,若論斬妖,還不怎麼,只恐有人從旁暗算。你二人又面帶晦色,主有災難,我和諸位道友俱有要事在身,無暇及此。如為萬全之計,最好你二人趁這還有數日餘暇,尋找劍術較深的同門師兄弟相助,以防其他妖人暗算。事不宜遲,必須慎重小心從事。切記:專顧得珠,便不能建除妖之功,想建功,便不易得那珠。二者輕重差不多,只能各居其一,不存貪念,當無妨礙。」說罷,先行飛去。
  二人拜送之後,尉遲火自知能力有限,一切全憑笑和尚主持,無所希冀。笑和尚起初以為妖物縱然厲害,到底初次成形。憑自己能力,還不手到擒拿?及至聽了矮叟朱梅囑咐,先時也未敢怠慢。計算小輩同門,自己素常不慣和師姊妹交往,不便相煩。
  這投契相熟的,只有玄真子門下諸葛警我,還有金蟬、尉遲火三人。金蟬道行雖淺,兩口寶劍卻是至寶,不畏邪污。已聽尉遲火在成都得來消息,說金蟬端陽節前要往青螺。其他同門雖多,不是不熟,便是本領不濟。想了想,還是找諸葛警我去。
  到了東海三仙洞府中一打聽,只遇見玄真子一個道童,說三仙俱在丹爐旁祭煉寶劍,諸葛警我奉命往雁蕩採藥未歸。笑和尚聞言,也沒驚動三仙,徑直離了東海。一則藝高人膽大,一則貪功心甚,不由改了念頭。
  笑和尚自忖:「自己本領,隱形潛蹤,出神入化,縱有異派妖人作梗,難道還勝似慈雲寺那一干妖孽不成?再說各位前輩俱知那妖物出世,為禍不小,豈有不去剪除,放在一邊之理?明明憐愛小輩,將這般大功留給自己,自己還不領受,只管找人相助則甚?那火靈珠只得一顆,又不便分潤,只須自己事前多加留神便了。」
  笑和尚自把主意決定後,因矮叟朱梅曾說有妖人在側暗算。便早去兩日,仔細搜索,作一個預防之法,以備萬一,省得臨時出錯。
  當下笑和尚同了尉遲火,徑飛天蠶嶺,仍往風子所居的土穴潛身。到時天色尚早,見谷裡雖無甚動靜,妖氛已濃。飛身四外查看自己前時行法之處,知道無人來過,略覺放心。便叫尉遲火去到村裡,備辦他自己的食糧,等他回來,再設法封山,遮掩異派中人耳目。
  笑和尚還恐妖人早在山內潛伏,尉遲火走後,獨自又往周圍數十里內加意搜查,稍覺形跡可疑之處,絲毫也不肯放過。
  到了下午,除谷內妖氣較前更濃外,一無所獲。笑和尚自信一雙慧眼,決不至於看漏,想是妖人要到時才來。這時尉遲火業已回轉,二人又商量了一陣。到時由笑和尚在前面去搶珠子,尉遲火由後面下手斬妖。只要引得那妖物回首,笑和尚再由前面回身,兩下夾攻,合力將牠除去。
  這種算計,笑和尚雖然略存私心,但是要換了尉遲火在前,委實也有些能力不夠。計議定後,笑和尚才向天默祝,朝著東海下拜,叩求師父法力遙助自己成功。祝罷起身,走到山崖上面,叫尉遲火站在身後,暗運飛劍護法,相機保衛。
  笑和尚盤膝入定,按照苦行頭陀所傳兩界十方金剛大藏真言,施展開來。用佛法改變山川,潛移異派視線,到時縱有妖人想來,也無門可入。由戌初直到第二日辰初,才行完了大法,起身問尉遲火道:「昨晚在這密邇妖穴的高岩上面冒險行法,可曾見什麼異象?」
  尉遲火道:「自你入定,一會便隱去身形,先倒沒有什麼異兆。一交子時,遠遠看見谷內一點紅光,比火還亮,引起兩串綠星,離谷底十丈高下,如同雙龍戲珠一般,滿空飛舞。那紅光先時甚小,後來連那兩串綠星,都是越長越大。直到月落參橫,東方有了明意。仿佛見紅光左近不遠,冒起一陣黃煙。那紅光引著兩串綠火,倏地飛入黃煙之中。只一個轉折,疾若流星趕月一般,便飛入谷裡,連那黃煙都不見了,你難道沒有看到?」
  笑和尚道:「我煉這兩界十方金剛大藏非同小可,煉時心神內斂,不能起絲毫雜念。恐妖物知道不容,前來擾害,所以才請你護法。為備萬一,我還將身形隱去。這是妖物不曾出土,故敢於輕試,否則豈敢輕易冒險?此法一經施展,別的妖人休想到此,我們可以安心從事了。你所說情形,大約還是妖物獨自作怪,且等晚來親見再說吧。」
  因隔端陽還有兩夜,閑著也是無事,笑和尚仍和尉遲火遍山搜尋。因昨日時間已晚,一恐打草驚蛇,二因下午毒氣太重,全山俱都查遍,只谷內妖穴沒有輕易深入,便著尉遲火在離谷不遠的高坡上瞭望。自己趁著正日照中天,陽光最盛之際,飛身入谷,查看妖穴。
  到了谷中一看,那谷竟是個死的,恰如瓶口一般。谷底四面危崖掩護,終古不見陽光。地氣本就卑濕,再加崖上野生桃杏之屬,成年墜落谷中,爛成一片沮洳。臭氣潮蒸,中人欲嘔。靠近妖穴處,有一個丈許方圓的地穴,背倚危崖,拔地千丈。慧眼觀去,深不見底,骨嘟嘟直冒黑氣。時見五色煙霧,耳中聞得呼嚕呼嚕之聲,響成一片。
  笑和尚內服靈丹,還是凌空下視,已覺氣味奇腥,頭目昏眩。估量這般奇毒險惡之區,除了妖物,異派中縱有能人,也決難潛伏。不願再作流連,便往回飛走。
  出谷之際,一眼瞥見谷口內有一塊凸出的岩石。上面安排著八堆石塊,成一個八卦形勢,門戶分得非常奇特。石旁野生著許多叢草矮樹,猜是前人鎮壓之物。因為看了谷裡形勢,甚合下手心意,急於要和尉遲火商量,沒有十分在意,匆匆飛回。見尉遲火正在那裡呆望,近前一看,覺著尉遲火臉上顏色發青。
  笑和尚到底細心,問道:「可覺身體有些異樣?」
  尉遲火說:「想是昨晚在山頭露立了一夜,適才又往谷口看了一看,順風聞著腥味,便即退回,也許稍中了一些妖毒。現時只覺頭有些暈,並不怎樣。」
  笑和尚囑咐小心,不要妄入,一切由自己安排。當下給他吃了一粒丹藥,也就放過一邊。他卻不想尉遲火縱然劍術造就不及他深,但是從師多年,已能飛行絕跡,身劍相合,豈是一夜風露和那些毒氣所能侵襲?
  尉遲火服藥之後,頭暈稍好,兩人商量下手之策。因曾聽苦行頭陀說,妖物天生異稟,全身只要一見風,便變成了鋼鱗鐵骨。只當胸前有一白團,是牠心竅,連那初出土時兩隻後爪,比較柔嫩。別處縱用飛劍斬斷,也不能將牠除去。
  這東西最靈,一受傷,自知不敵,便要化風逃走,無法跟尋。算計妖物從地穴中一出土,必往谷口方面衝出。到時著尉遲火在谷底危崖頂上,居高臨下,運用元神,指揮飛劍。靜等笑和尚搶珠到手,先用飛劍斬去那兩隻後爪,妖物必然負痛回身。笑和尚再駕無形遁光,從前面遠處動用飛劍,乘牠後爪斬斷、前爪登起之時,直刺牠的心竅。雙管齊下,前後夾攻,以防牠棄珠不要,入土遁走,異日又為禍人世。
  計議停妥,不覺到了下午。這次不比往日,夕陽銜山,異聲便起。谷內外宛似百十畝晴雲籠罩,邪彩氤氳。二人看了,暗自心驚。待了一會,異聲漸厲,仿佛是喚二人名字。二人雖是預知厲害,屏息凝神,不去理牠,笑和尚還可,尉遲火已覺聞聲心顫,煩躁不寧。
  子夜過去,一粒鮮紅如火的明星,倏地從彩霧濃煙中疾如星飛,往上升起。紅光閃耀,照得妖穴左近的毒氛妖霧,如蒸雲蔚霞、層絹籠彩,五色變幻、絢麗無儔。耳邊又聽軋軋兩聲,接著飛起兩串綠星,都有碗大。每串約有二十多個,綠閃精瑩,光波欲活。隨著先前紅星,互相輝映,在五色煙霧中,上下飛翔。
  那紅綠珠串舞到極處,恰似兩條綠色蛟龍,同戲火珠。忽而上出重霄,映得滿山都是紅綠彩影,忽而下落氛圍,變成無數星燈。氤氳明滅,若隱若現。
  尉遲火看到奇處,不由目定神移,幾番出聲呼怪,俱被笑和尚止住。等到天將見曙,紅綠火星漸漸由高而低,由疾而緩,倏地衝霄三次,瞥然下落,沒入妖穴,不見蹤影。陽光升起,妖雲猶未散去,仍如五色輕紗霧縠,籠罩崖穴。
  只尉遲火昨早所見妖穴附近的黃煙,始終沒有出現。算計過了今晚,明日正午端陽,便該是妖物出土之期。二人恐驚動妖物,一同飛到遠處,各將飛劍放出,互相演習了一陣。
  尉遲火不知怎的,總覺人不對勁,氣機不能自如,使力甚是勉強。向笑和尚要了一粒丹藥服下,又運用了兩個時辰內功,一同回至天蠶嶺。此番不往妖穴查看,只在附近周圍巡視,以防萬一有異派妖人潛伏。
  這連日查看結果,只到處都是些零亂鳥毛,鳥身卻不見一個,野獸自然早已絕跡。知道這些飛禽俱為妖物吞食,吃剩羽毛,隨風飛散。且喜別的尚無異兆,當下回到風子土穴。
  尉遲火獨自坐在石床上進食,忽然失聲道:「笑師兄,我們先後在這土穴來了多少次,你覺著有些和別處異樣麼?」
  笑和尚問:「有何異樣?」
  尉遲火道:「先我並不覺得,這些年蒙恩師指教,已能寒熱不侵。自從前晚到谷口轉了一下,便覺身上煩熱,連服兩次丹藥,也未全好。我只一坐在這石頭上,心裡便涼爽起來。起初還認為是偶然,今早聽了那妖物怪聲,又同你練了一回劍,老是心煩發熱,神志不寧。適才進來,又坐在這石頭上,一會便寧貼了許多。莫不這石頭還有些異處?」
  笑和尚日來一心只在除妖搜敵,百事俱未在心。一聞此言,不禁起了好奇之想,叫尉遲火起來,仔細端詳這土穴和那塊大石形勢。看出那土穴附在崖腳,泥石夾雜,並無別的異處。五月天氣,穴內自較外面涼爽,原不足奇。
  那塊大石是風子昔日睡處,雖然是一塊方形青石,卻是通體整齊,有六尺見方。四面端正,出土約有三尺,下截埋在地裡。穴口大小,風子縱有天生神力,決難運進。石身又是那般四周平滑光潔,穴內清涼,撫石卻有溫意。
  據風子說,本是狐獾之類扒掘的巢穴,何以洞裡面卻藏著這一塊方石?笑和尚越看越覺希奇,左右暫時無事,想查個水落石出。略一尋思,先不動石,二人合力將石旁亂石泥沙用劍撥開。然後用穴中風子留下的鍬鏟,不一會工夫,便將那石扒見了底。
  笑和尚細一端詳,那石竟是上下四方,高下如一,毫釐不差。憑二人神力,毫不費事將石抬開,往下一看,粗如人臂的黃精,似無數黑蟒般,糾纏盤結做一堆,也不知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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