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長笑落飛禽 惡嶺無端逢壯士 還鄉聯美眷 倚閭幸可慰慈親
靈雲道:「凝碧同門以芷妹根基較差,遭逢最苦,用功最勤,人最和善本分。因為未得教主夫人傳授,僅隨我等練習,造詣不深,遠非諸同門之比。我們各有飛劍法寶,皆出師長所賜,漫說無命不便擅贈,即便贈了,芷妹也不能使用。
「難得仙緣湊合,又有袁仙留諭,自然歸芷妹佩用才是。惟獨袁星不比神鵰鋼羽有數千年道行,又經白眉禪師佛法點化,異日幫助我等光大本門,出力之處甚多。牠僅只是莽蒼山一個老猿猩,遭逢異數,得遇仙緣。蒙瓊妹將牠帶到這種洞天福地,享受莫大清福,已覺非分。現又平空得了這兩口玉虎劍,遇合太覺容易。
「適才在飛雷洞上空見牠在鵰背上舞動雙劍,雖不能脫手飛行,已有峨嵋嫡派家數。足見牠平日留心我等練習,藏有深心。用之於正,不但是瓊妹一條臂膀,同時令教外人看了,也覺峨嵋門下禽獸都有幾分仙氣,豈不光彩?只恐牠野心未退,得意忘形,出外為惡。就像楊成志那般無知妄為闖出禍來,莫說瓊妹,連我也擔待不起。劍是牠得的,自然歸牠,從此不但我等要多留一分心,連瓊妹也須時刻告誡,導入正軌才是。」
英瓊聞言,忙代袁星領謝遵命。芷仙聽了這一席話,心中暗自一驚,哪敢把眾人未回時、袁星帶了自己去探仙籟頂仙源之事說出。英瓊又去將袁星從後洞喚來,向靈雲拜謝,將劍呈與眾人觀看,俱都代牠欣羨不置。
靈雲正色訓道:「這兩口玉虎劍,乃妳祖先袁仙在東漢飛升時遺留之寶,非比尋常。妳一個異類遭逢絕世仙緣,須要忠誠小心,時刻留意,謹守教規,努力潛修。異日教主回來,我等自會代妳懇求,使妳脫胎換骨,得一正果。如敢得意忘形,犯了大過,妳須知峨嵋教規最嚴,不但追去飛劍,並將妳斬首消形,萬劫不復,那時悔之晚矣!」
袁星聞言,嚇得戰兢兢叩頭山響,將劍接過,捧在頭上。又向英瓊和室中諸人分別跪叩,才倒退了出去。紫玲姊妹同南姑姊弟見靈雲寬嚴合宜,語言得體,無不暗中佩服。
袁星去後,靈雲又道:「現在該商量新來四人的處置了,我等既不能收徒,又未奉命師尊法諭,不敢將他等妄行帶回。偏偏凌真人見他等可憐,現身說情,才暫留在此。按說凌真人新創雪山派,正需門人,為何不自收留,卻要他等歸入峨嵋門下?況他四人來了不多日,已經闖出禍來,雖說無知,終係大錯。楊成志心術不堪,掌教師尊回山,決不收留。
「依我之見,此時對他四人暫以同等道友相待,暫時且不傳授劍法。四人如真有不堪造就之處,省得掌教師尊回山,關係凌真人情面為難,由我抽空借送還九天元陽尺為由,將他等一同送往青螺。向凌真人說明情況經過,聽他處置。諸位以為如何?」
實情如此,眾人自然惟靈雲之馬首是瞻。
只苦了南姑姊弟,不知怎的,一到此地,便覺有了歸宿似的。起初因虎兒受楊成志利用犯了過錯,南姑早就提心吊膽。此時一聽靈雲之言,不禁惶急起來。見室中諸人,連日前再三懇托過的若蘭、芷仙、英瓊三人俱無異詞。猜是靈雲領袖群英,言出法隨,請求決然無用。
南姑心中埋怨虎兒,若非他做錯了事,尚可有詞求情。連日見三人對自己情意,如單為自己請求或能生效,但是又不捨與同胞幼弟分別。低頭沉思了一陣,除了從此約束虎兒處處小心謹慎,暗中再分別求眾人說情之外,別無良法。她只顧思慮呆想,眾人俱看出南姑心意。
英瓊看她可憐,才要張口,靈雲忙使了個眼色,英瓊只得用言語岔開。
大家商議了一陣,紫玲便請教靈雲如何下手用功。靈雲略微謙遜,便將峨嵋要訣盡心傳授,詳釋正邪不同之點,把紫玲姊妹聽了個心悅誠服。
靈雲料有神鵰在後洞防守,一時也未必有事,便叫輕雲去喊來吳文琪、金蟬參加練習。吩咐鵰、猿格外小心,有警即報。到了午夜以前,除該班守洞的人外,俱都回室用功。
這日,月色皎潔,到了丑初,是眾人在洞外互相練習擊刺的時候。靈雲率領眾同門來在凝碧崖前,有的分據幾個峰間和樹梢,有的站立當地,各人任意擇好了地方。
靈雲一聲吩咐,眾人便分別將劍光朝中央靈雲站立的地方飛去。先彼此互相擊刺了一陣,然後乘虛蹈隙,三五錯綜,十餘道金光、紫光、青光、白光、紅光,在離崖十丈高下滿空飛舞。夭矯騰挪,變化無窮,舞到酣處,如數百條龍蛇亂閃亂竄。
英瓊站在飛雷徑洞口,居高臨下。正指揮著一道紫色長虹,與靈雲、金蟬二人的劍光,似三條神龍一般,在空中糾結。
忽有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起自腳底,英瓊留神一聽,竟從下面洞穴中發出。暗忖:「這洞穴已經若蘭、靈雲二人先後用法術封閉,怎麼會響得連相隔數十丈以外都聽得這般大聲?」想到這裡,覺得奇怪,將手一招,將紫光先行收回,想到那洞穴前看個究竟。
靈雲姊弟看英瓊劍光退出,以為英瓊又要玩什麼花樣,把手一指,姊弟二人三道劍光,隨後追去。若蘭、朱文二人的劍光本是作對兒相敵。一見英瓊劍光收退,靈雲姊弟的劍光追上前去,雙雙不約而同地將劍光一指,迎上去敵個正著。五道劍光在空中糾結,相隔英瓊立處甚近。
若蘭劍光較弱,加以重創新愈,堪堪有點不支。金蟬倏地將手一指,一紅一紫兩道劍光,一個迎敵若蘭,一個竟反友為敵,幫助朱文向靈雲反攻起來。靈雲微微一笑,運一口氣噴將上去,光華大盛,力敵三人飛劍,毫無怯色。
朱文覺得有趣,朝若蘭打了個招呼,喊一聲:「蟬弟休要逞能!」說罷,拋下靈雲,會合若蘭的飛劍,反轉來朝金蟬夾攻。
靈雲本是勁敵,再加上朱文、若蘭俱非弱者,金蟬堪堪不支,不住口中高叫道:「文姊太沒道理,我好心好意幫妳,妳們倒以多為勝起來。」
紫玲、寒萼見他們幾人鬥得十分有趣,捨了輕雲、文琪,都想上前代金蟬解圍,輕雲、文琪也抱著同樣心思。
四人劍光才剛飛到,忽聽英瓊在崖壁上一聲嬌叱。隨見英瓊站立之處,飛起一道青光,長約七尺,有碗口粗細,正往當空飛去。
靈雲一見,喊聲:「不好!眾姊妹休放這道青光飛走。」言還未了,將足一頓,身劍合一,先自往空便起。
眾人一見,不暇思索,也忙著駕劍光分頭堵截。那道青光本是朝南飛走,迎頭被靈雲劍光攔住。剛要迎敵,覷便擒收,那道青光倏地盤空一個迴旋,青龍遊海,撥回頭如電閃星馳般飛逃。靈雲用峨嵋秘授捉光掠影之法,一把未抓著光尾。同時眾人劍光分中左右三面隨後追攔上去,只有飛雷徑洞口那一面無人迎擋。
那道青光識得退路,徑往這面飛去,疾如閃電般,轉眼便穿洞而入。眾人雖然劍光不比尋常,叵耐那道青光並不迎敵,只是逃遁,所以不易追上。
靈雲猛喝道:「紫妹還不用彌塵幡,等待何時?」
紫玲聞言,剛將幡取出,未及施用。忽見飛雷徑洞口一條黑影一閃,眨眼現出個赤足小和尚,只一伸手,便將那道青光接住,拿在手裡。
那青光先還似青蛇般亂閃亂跳,似要脫手飛去,被那小和尚兩手一搓,便變成尺許長一口小劍。同時袁星也從洞內飛身出來,手舞兩道青黃劍光,往那小和尚頭上刺去。那小和尚只一閃身,不知怎的一來,袁星早著了一掌,直跌下崖去。
英瓊原是聽見穴內響聲,趕去看視,才到穴前,便聽出那響聲有異。先以為既有靈雲封鎖,決無妨礙。正想喊眾人去看,忽見穴上閃出一片金光,接著一陣雲煙過處,便見煙中飛起一條青蛇般的光華,出穴便飛。
英瓊因聽說洞內藏有飛劍,自己不會收劍之法,事起倉猝,一時慌了手腳。只顧驚呼,沒有將劍去攔。及見眾人紛紛上前一堵,正待相助,恰好那青光又往頭上飛回。英瓊相隔最近,自然不肯放過,忙將紫光放出追去,兩下相去僅有數丈遠近。
猛見飛雷徑洞口閃出個小和尚,將青光接去。英瓊記著髯仙留諭,後洞不久有人前來尋釁,這小和尚既未見過,又從後洞現身,不經把守的人通報,已猜是敵人無疑。又見袁星追去,被小和尚一掌,便跌下崖來,哪裡忍受得了!
英瓊嬌叱一聲:「賊和尚休得無禮!」早將紫郢劍飛去。
眾人中倒有一半不認得來人的,又在追攔青光忙亂之際,遇見這般突如其來的怪事,眼看袁星吃了大虧,更未留意聽靈雲呼喚。在前面追趕的,除了靈雲、紫玲姊妹飛行最快,若蘭離得較近,同時呼叱連聲,紛紛將劍光法寶放起,飛上前去。
金蟬追來,大聲喊嚷:「這是笑師兄,自己人,諸位師姊休得無禮!」
那小和尚見神龍般的劍光連同彩雲紅光,似疾雷驟雨般飛到,早已自知不敵,一聲「失陪」,禿腦袋一晃,登時無影無蹤。
等到四人聽明金蟬之言,輕雲、文琪、朱文也同時趕到,來人已不知去向。
袁星從崖下狼狼狽狽地爬了上來,走到眾人面前,躬身道:「吳仙姑因要回來比劍,原說去去就來,命袁星和鋼羽把守後洞。因不知來人來歷,先在後洞又吃了一些虧苦,未免有些氣憤,所以『賊和尚』三字衝口而出。」
金蟬見牠出言無狀,正要呵責。忽聽叭的一聲,袁星左頰上早著了一巴掌,疼得用一隻毛手摸著臉直跳。
金蟬笑道:「打得好!誰叫妳出口傷人?」
英瓊見牠連連吃虧,於心不忍,一面喝住袁星,休得出言無狀,好好地說。
金蟬不住口地喊:「笑師兄快現身出來,我想得你要死哩!」連喊數聲,未見答應。猛覺手上有人塞了一樣東西。
金蟬在成都與笑和尚初見時,常被隱形法作弄,早已留心到此。也顧不得接東西,早趁勢一把抓了個結實。
忽聽耳邊有人說道:「你先放手,我專為找你來的,決不會走。只是這裡女同門太多。我來時又見那猴子心狂氣傲,仗勢逞強,特意挫挫牠的銳氣。不想無心得罪了人,所以更不願露面。我還奉師命有不少事要辦,你同我到別處去面談如何?」
金蟬知他性情,只得依他。再看手上之物,竟是兩個朱果。無暇再問來歷,便對眾人說道:「笑師兄不願見女同門,你們只管練習。我和他去去就來。」說罷,獨自往繡雲澗那邊走去。
英瓊一眼看見金蟬手上拿著兩個朱果,猜是莽蒼山之物,不由想起英男。心中一動,正要問時,金蟬業已如飛跑去。靈雲因法術竟封閉不住那洞穴,恐怕裡面還有寶物再出差錯,約了眾人同去查看,想法善後。
金蟬過了繡雲澗無人之處,笑和尚才現出身來,手中拿著一口寒光射眼的小劍和一封書信。彼此重新見禮,互談了一些經歷。
值慈雲寺事完後,眾弟子奉派分赴各處,積修外功。笑和尚因與金蟬莫逆,便請求和黑孩兒尉遲火做一路,往青海全省遊行,以便與往桂花山福仙潭去取烏風草的金蟬等相遇。
因不知金蟬等中途連遇髯仙、妙一夫人,未回九華,徑赴峨嵋開闢凝碧崖仙府。後來計算金蟬等途程,該到桂花山,便和尉遲火商量。仗著隱形劍法,也不怕紅花姥姥看破,索性趕往桂花山福仙潭看個動靜。
二人趕往福仙潭一看,那潭已成了火海劫灰。許多山石都被燒成焦土,找遍全山,不見一人。猜是金蟬等業已回山,只不知可曾得手,只得過些時日,再往九華相晤。他二人便決定深入民間,積修善行。
他和尉遲火各人生就一副異相:一個是大頭圓臉,顏如溫玉。見人張口先笑,看似滑稽,帶著一團憨氣。一個是從頭到腳周身漆黑如鐵,聲如洪鐘,說話楞頭楞腦,毫無通融,帶著一團戇氣。二人又俱年輕,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裝束一僧一道,不倫不類。結伴同行,遇見的人都以為他們是那寺觀中相約同逃的小和尚和小道童。
笑和尚覺得有趣,越發瘋瘋癲癲,遊戲三昧。笑和尚心最仁慈,不到迫不得已,不妄殺人。而黑孩兒心剛性直,嫉惡如仇。異派淫凶、惡人、土豪遇見他,十有九難逃性命。笑和尚覺他太不給人以自新之路,恐造惡因,勸他多次,當時總改不了,落得事後方悔。
這一日走至昆明附近萬山之中,眼看夕陽已薄暮景,時交暮春三月。山光凝紫,柳葉搖金,景物十分絢麗。
尉遲火忽對笑和尚道:「笑師弟,常聞人說,你一聲長笑,不但聲震林樾,百鳥驚飛,還可驚虎豹而懾猿猩。我比不得你幼入佛門,素食慣了的,你又會辟穀之法,吃不吃都不打緊。我雖在玄門,師父從未禁我肉食。腰中只剩師父給的五七兩銀子,業已沿途食用精光。
「這幾日化些齋飯,難得一飽。滿想在山裡打只虎豹之類,烤肉來吃,既為世人除害,又可解饞。這裡儘是些深山大壑,形勢險惡,四外並無人煙,必有猛獸潛藏。你何不笑上一回,驚出些虎豹之類的猛獸來,讓我受用也好!」
笑和尚雖然本領高強,但是才脫娘胎,便被苦行頭陀度化。因他生具佛根,極受鍾愛。苦行頭陀戒律最嚴,笑和尚奉持清規,潛移默化了十五六個年頭。初次出世,積修外功,雖也有不免見獵心喜之時,鬧著玩還可,總不願無故隨便殺生。
笑和尚答道:「虎豹雖是吃人猛獸,但是牠潛伏深山之中,並未親見牠的惡跡。我等用法兒引牠出來殺死,豈不上干天和?恕難從命。」
尉遲火道:「你真是呆子!天底下哪有不吃人的虎豹?現今不除,等到人已受害,再去除牠,豈不晚了?你如不信,你只管笑牠出來,我們迎上前去。如果牠見我們不想侵犯,可見是個好老虎,我們就不殺牠。你看如何?」
笑和尚強他不過,只得答應。先尋了一個避風之處,又搬了幾塊大石,支好野灶,然後同往高處。四下看了一看,果然到處都是叢林密莽,危崖峻嶺,絕好的猛獸窟宅。遠望山東北一個深谷裡面,霧氣沉沉,谷口受著斜日餘照,現出一片昏暗暗的赤氛。
笑和尚心中一動,暗想:「這時候天氣清明,雖說是山高峰險,林菁茂密,可是這裡有不少嘉木高林,雜花盛開,被這斜陽一照,到處都是雄奇明豔的景致。怎麼向陽的一面,卻是這般赤暗昏黃的晦色?憑自己目力,竟會看不到底。自入青海以來,沿途也遇見過許多毒風惡瘴,又與今日所見不類。那個地方,決不是什麼好所在。」
正想到這裡,黑孩兒連聲催促。笑和尚笑道:「黑師兄,聽仔細,莫要震聾了耳朵。」說罷,笑和尚大腦袋一晃,延頸呼吸,調勻了丹田之氣。微張開口,先發出的是一種尖音,聲如笙簧,非常悅耳。發聲不過剎那,便聽側面樹林之中,撲騰撲騰,起了一陣騷動。
天邊晚鴉,聞得長吟,俱都飛翔過來,就在二人頭上展翅飛翔,盤旋不去。末後連別種雀鳥也聞聲飛來,越聚越多,把二人所在之處,直遮成了一片黑影。
尉遲火笑得打跌道:「笑師弟,原來學會的是女人腔。似這般引逗烏鴉耍子,幾時才飽得了我的肚子?還教我留神耳朵,算了吧。」
餘音未歇,笑和尚倏地引吭長笑,轟轟連聲,如同晴天霹靂當頭壓下,山嶽崩頹,風雲變色。只嚇得空中飛鳥登時一陣大亂,亂飛亂竄,擾作一團。有的嚇得將頭埋入翅間,不能自持,紛紛墜地。有那闖出重圍的撥轉了頭,束緊雙翼,如穿梭般紛紛失群,四下飛散。
尉遲火也覺禁受不住,直喊:「笑師弟,快些住口,再笑,我耳朵都要聾了!」
笑和尚也急忙住口頓足道:「糟了!糟了!我只顧一時高興,和你鬧著玩,卻不料誤傷了許多鳥雀,師父知道,如何是好?」說著,又連聲稱怪道:「我用師父所傳,運化先天一氣,練為長笑。每一發聲,的確可以驚百獸而懾飛鳥。怎麼連用剛柔之音,不但虎豹,連猴子也不見一個?我不信這裡百里方圓之內,連一隻野獸都沒有。」
正說之間,忽聽聲如洪鐘般一聲大喝。從山腳下跑上一個滿頭長髮,身披豹皮,手執一根鐵鐧的矮短漢子,近前大喝道:「哪裡來的小雜毛小禿驢,在這裡怪叫,將我哥哥嚇死!」說罷,對準笑和尚,當頭就是一鐧。
笑和尚先見那人裝束,形如野人,以為這一帶多族雜處,定是山民之類,本想拿他開開玩笑。及聽他說話口音,竟是漢人。想必自己適才狂笑,驚動人家,錯在自己,便不和他計較,身微一閃,才待避開。
尉遲火早一手將那人持鐧的手抓住,喝道:「哪裡來的野人,出口傷人,動手就打,待我管教管教你。」
那人因笑和尚怪笑,將他一個病中的好友嚇暈過去,特地前來拼命尋仇。卻沒料到一鐧打下去,眼前人影一晃,便沒有蹤跡,同時身子卻被一個黑面的小道士將持鐧的手捉住。彼此一較勁,誰也沒有將鐧奪了去。
那人一著急,起左手烏龍探爪,劈面便抓。他原不會什麼武術,尉遲火只微一偏身,又將他左手擒住。尉遲火因見那人太兇橫,不問青紅皂白,就用重兵器傷人。這一鐧要換了別人,怕不打得腦漿迸裂,死於非命。尉遲火存心想將他跌倒,打服了再問他來意。卻不知那人有一肚皮的氣苦和天生就的神力,雖然將他兩手擒住,用力一抖,並未抖動。
尉遲火心中一動,大喝一聲,拉緊來人雙手,用力先往懷中一帶。猛地左臂一歪,右腳一上步,緊跟著用擒拿法,右臂烏蛇盤時,蓋向來人左腕。右腳膝照來人腿彎,往前一靠。同時左肘橫起來,點向那人右脅。
這一招滿擬那人決難禁受,必定倒地無疑。誰知那人看去愚蠢,心卻靈巧。未等尉遲火上步,也是一聲大喝,兩臂同時往上一振,差點將雙手掙脫。那人不只是一股子蠻勁,尉遲火連用許多巧招,都被那人隨機應變避開,心中好生驚異。
笑和尚早從旁看出那人外愚內秀,骨格非凡,已有幾分愛惜。見尉遲火跌他不倒,上前笑說道:「我等在這裡笑著玩,怎生便會將人嚇死?你先別和我師兄打,何不把事情說出來,看看誰是誰非?如果真是我嚇死的,我給你救他回生如何?」
那人被尉遲火擒住雙手,拼了一陣,心中惦記山穴內嚇暈過去的好友。情知鬥這小黑道士不過,已不想打,急於想回去看視,偏又脫不得身,急得頸紅臉漲。一聞此言,一面仍和尉遲火廝拼,口中罵道:「禿賊!你說話算話麼?」
笑和尚忙說:「出家人不誑語,算話!算話!」
尉遲火勢一退,那人也鬆手說:「我媽在時,說我力大,怕打死人,從來也沒和人動過手。適才我哥哥正在生病,聽見你這禿賊鬼叫,他偏說是飛來了鳳凰。我扶他出來一看,才知是你這個禿賊叫喚。正說你好,你卻號起喪來。我哥哥被你幾聲鬼嗥,當時嚇死過去。」
笑和尚道:「這個簡單,我負責把他嚇活回來。」
那人道:「真的?要是活了,我聽我媽死時的話,不要你這兩個小賊的命。要是不死不活,我便和你們對打三鐧。你先動手,打完我,我再打你同這黑鬼。誰打死誰,都不許哭一聲,哭的不是好漢。」說完,那人好像聽見什麼,捷如飛鳥般,往側面數十丈高崖縱了下去。接連幾個跳躥,早躥入崖後,沒了影兒。
尉遲火未去追,回望笑和尚,也不知去向。知是用隱形法追去,便也跟蹤前往。
尉遲火才到崖後,便聽山石旁一個低穴內有人說話。裡面不大,光線甚是黑暗。近門處一塊大青石上,亂置許多衣被,上面躺著一個少年,躺著如死去一般。
那人喊了兩聲,不見答應,大喝一聲,持鐧往洞外衝出。剛一出穴,便見面前人影一閃,笑和尚現身出來。那人先是吃了一驚,及至看清面目,分外眼紅,舉鐧當頭便打。笑和尚微閃身形,便到了他的身後。那人頭一次學了乖,鐧未到頭,先準備收勁。
那人一鐧打空,未等鐧頭落地,早收鐧回身,尋找敵人。一見笑和尚態度安詳,滿面含笑,站在身後,第二鐧當頭又到,二次又被笑和尚如法避開。那人將一柄鐧,只管揮舞得和潑風一般。笑和尚也不還手,只圍住那人身軀,在月光之下,滴溜溜直轉,休想得沾分毫。
尉遲火袖手旁觀,不由哈哈大笑,引得那人越發急得暴跳如雷。知道再打下去,也不能奈何人家,氣得將鐧往地下一丟道:「我不打死你,不能解恨。這麼辦,你先打我三鐧,我決不躲。打完,我再打你。要不這樣辦,你躲到天邊,我也得追著將你打死,豈不麻煩?」
笑和尚笑道:「我同你無冤無仇,何必打死你則甚?」
那人急怒道:「實對你說,我自幼就挨打慣了的。我的頭,常和山撞,你決打不死我。我因為你太滑溜,比那黑鬼還不是好人,才想出這個主意。你打我不死,我卻一下就打死你,豈不報了仇?」
笑和尚道:「你把心事都對我說了,我豈肯還上你的當?這樣吧,我不打你,你也不好意思打我,多好。」
那人越發急怒道:「你這話對。我為什麼要對你說我的主意?如今你不打我,我也打不了你。你也出個主意,讓我打你,怎麼樣?」
笑和尚道:「我為什麼那樣賤,活得不耐煩了,出主意讓你打我?」
那人眼看仇人在側,奈何不得,瞪著兩隻大眼睛,目光炯炯,恨不能把笑和尚生吃下去。又怕笑和尚覷便逃跑,笑和尚微一轉動,便攔了上去,一攔總是一個空,急得滿頭大汗。
尉遲火在一旁,卻只是含笑旁觀,不發一言。
笑和尚估量已將那人火氣磨了個夠,才笑說道:「你不但奈何我不得,連攔我也攔不住。我要想走,你連影子都休想追上。你只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將你哥哥救活,如何?」
那人聞言,半信半疑地說道:「人要是沒了氣,那就叫死。我媽死時,我找了多少人,請過多少醫生來,都沒有救活,末後還是把她葬在土裡了。我只不信,你會嚇活我哥哥?只要他真能活,上天入地,我都聽你。」
笑和尚道:「既然如此,且不說別的,先救人給你看,如何?」
那人聞言,大喜道:「那敢情好。不過我不哄你,我現時抓你不著,是這裡四無遮攔。那洞口進去可沒出路,你要和從前那些醫生一樣,人救不活時,我只把洞口一攔,你休想出來。我現在把話對你說明,省得你後悔。」
笑和尚也不理他,逕自走進洞去。那人果然把門一攔,注目看笑和尚施為,等人救不活時,下手報仇。
其實笑和尚適才早已隨他隱形入洞,一眼便看出那青石上死去的少年骨格清奇,連那矮漢都是生有異稟,暗中驚異。心想:「荒山野谷之間,怎會有這麼兩塊未經鵰琢的美玉?此番出外積修外功,師父曾說,積千功不如度化一人。師父門下,只自己一個,如有閃失,師父衣缽,便無人承繼。這兩人資質,俱在中人以上。這少年僅是病後氣虛,受驚暈倒。」
當下打定主意,先暗中和尉遲火使了一個眼色,叫他不要多事。自己把那矮漢捉弄了一陣,進洞再看少年,經了許多時間,已有微息。便將師父給的丹藥取出一粒,塞進口內,對著嘴,一口元氣渡了進去。丹藥化成元津,隨氣運行,直入腹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