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賡續孽緣 曼娘失元貞 深憐奇禍 獵人望佳音
允中見那道人雖然形體矮小,卻是神采照人,相貌清奇。胸前長髯飄拂,背插一柄長劍,身著一件杏黃色的道袍,赤足芒鞋,正擋著自己的去路。猛想起凌師父柬帖上吩咐,知道這道人便是藏靈子。正要悄拉魏青止步,從旁邊繞走過去。偏偏魏青立功心盛,以為有凌渾的靈符隱身,早忘柬帖上言語。一手緊抱玉匣,一手拔出適才從樂三官手裏得來的那柄寶劍,往前便刺。
允中一把未拉住,忙喊:「魏兄休忘卻令祖母臨終遺命!」
魏青聞言,才想起師父柬帖上所言,想要將劍收回時已來不及。被那道人將手一指,魏青便覺手上被重的東西打了一下,鏘的一聲,寶劍脫手,墜於地下。
再看手上,虎口業已震開,鮮血直流。越發知道道人厲害,果然隱身符瞞不了他。只好負痛將兩手緊抱玉匣,連寶劍也顧不得去拾,想從道人側面繞走出去。
誰知才一舉步,那道人將手搓了兩搓,朝著允中、魏青一揚。立刻大殿上下四面許多奇形怪狀惡鬼攔住去路,烈火熊熊,朝二人燒來。魏青急切間忘了柬帖上言語,當著道人,允中又不便明說。
正在著急,倏地一道青光,如長虹般穿進殿來。落地現出一個頭挽雙髻,身材高大的道童,見了這人,躬身施禮道:「弟子奉命,將毒龍尊者用師父紅慾袋送回孔雀河監禁,靜候師父回去處治,特來復命。」說罷,那道人也不還言,只出手朝著魏青一指。
那道童便即轉身,朝著魏青大喝道:「你這蠢漢,快將玉匣天書獻上!我師父為人慈悲,決不傷你二人性命。如不聽良言,休怪俺熊血兒要下毒手了。」
魏青的祖母娘家姓熊,原與藏靈子有一段很深長的因果,凌渾不命別人,單命魏青來取天書,也是為此。
這時火已燒到允中、魏青跟前,將衣服燒著。正在驚恐,魏青聽那道童自稱熊血兒,一句話將魏青提醒,重想起柬帖上言語。烈火燒身,事在危急,連忙躬身朝著道人施禮道:「我魏青奉我祖母賽飛瓊遺命,來此取還天書。望乞道爺看我去世祖母面上,高抬貴手,放我過去。」
那道人聞言,面帶驚訝之色,把手一招,立時烈火飛回,頃刻煙消火滅。那道人仍未發言,把眼朝那道童望了望。
那道童便走過來問魏青道:「我師父問你,你祖母業已死去多年,看你年紀還不太大,你祖母死時遺命如何還能記得?」
允中聽道童盤問,正愁師父沒有說得詳細,替魏青著急。
魏青忽然憶起往事,答道:「我祖母當年在鼎湖峰和人比劍,中了仇人的暗器,逃回家去。雖然成了廢人,因為有人送了幾粒仙丹,當時並不曾死,又活了幾十年才行坐化。祖母留有遺命,命我父親來此盜取天書。我七歲上,父親又被另一仇人害死,天書並未盜成。我今日趁魔崽子和別人鬥法之時,抽空來此。想先將天書盜走,煉成之後,再去尋那兩代仇人報仇。」
藏靈子聞言,又對那道童將嘴皮動了幾動。
那道童便對魏青道:「我師父知道你是那怪叫花凌渾的徒弟,你說也非虛言。你那仇人,便是八魔的師父神手比丘魏楓娘。我師父本待替你祖母報仇,但他老人家五十餘年未開殺戒,不便下手。前些年魏楓娘被峨嵋派妙一夫人用飛劍將她腰斬,此仇已報。害死你父親的,是華山派烈火祖師。將來你煉好天書,再去尋他算帳吧。
「我師父看在你祖母分上,天書由你拿去。此書沒有上函,僅學副卷中妖法,適以殺身。好在你師父怪叫花他已將上函得到,裏面有中下兩函的蝌蚪注釋。師父命你努力修煉,將來他還有助你之處。我師兄師文恭被天狐二女用白眉針所傷,本不致命,但被毒龍惡友綠袍賊所害,身遭慘劫。轉告你師父,異日我師徒尋天狐二女報仇時,他休得再管閒事,以免彼此不便。」
說罷,殿上神鬼盡退,滿殿起了一陣青光,藏靈子師徒連大魔黃驌俱都蹤跡不見。
原來魏青是蜀南俠盜魏達之孫,仙人掌魏荃之子。魏達的妻子賽飛瓊熊曼娘,乃明末女俠岷山三女之一。曼娘在岷山三女中班行第二,第一個是衡山金姥姥羅紫煙,還有一個是步虛仙子蕭十九妹。
那時三人約定誓不嫁人,一同拜在岷山玄女廟住持七指龍母因空師太門下學習劍術。因空師太教規,所收弟子不滿十年,不能分發受戒。三人修行不到四年,剛將劍術練得有些門徑,因空師太忽然靜中悟透天機,定期圓寂。便將三人叫來面前,給羅紫煙、蕭十九妹每人一種道書。
羅紫煙所得的是《越女經》,蕭十九妹得的是一部《三元秘笈》,只曼娘沒有傳授什麼。此時曼娘用功最為勤苦,資質也最好,見師父臨去,別人都有傳授,獨她一無所有,漫說曼娘怨望,連羅、蕭二人也覺師父對曼娘太薄。
她三人本來情逾骨肉,羅、蕭二人便幫她跪求。因空師太正在打坐,靜等吉時到來飛升,連理也不理。三人跪求了半天,眼看時辰快到,曼娘已哭得和淚人一般。
因空師太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妳平素極知自愛,並無失德,何以我此番臨別對妳一人獨薄?此中實有許多的因果,若逆數而行,愛妳者適足以害妳。妳緣孽未斷,下山遇見機緣,成就良姻。雖難參修正果,還可夫妻同享修齡,白頭偕老。否則中途冤孽相纏,決無好果,所以不肯傳授。
「妳三人既苦苦相求,再要固拒,倒顯得我偏心。如今聚首已無多時,我給曼娘留下八句偈語,兩封柬帖,外面標明開視年月。不到時拆看,字跡便不能顯出,休來怨我。如果第一封柬帖的冤孽能避,便照第二封行事,將來成就還在羅、蕭二弟子之上。如其不能避開那場冤孽,執意還要照第二封柬帖行事,必有性命之憂。」
師太說罷,取來紙筆,先封了兩封柬帖裝在錦囊以內,命曼娘收好。又留下八句偈語。三人未及同觀,因空師太鼻端業已垂下兩行玉筋,安然坐化。三人自是十分哀痛,合同將因空師太後事辦完,仍在廟中居住。
曼娘見那偈語上寫道:「遇魏同歸,逢洞莫入。鼎湖龍去,石室天宗。丹楓照眼,魔釘切骨。戒之戒之,謹防失足。」曼娘看罷,同羅、蕭二人參詳了一陣,仙機難測,只得熟記在心。
三人又在廟中住了兩年,曼娘見羅、蕭二人各按因空師太傳授的道書用功,一天比一天精進。再看柬帖上日期,還有三年才到開視日期。因師父囑咐,不到日期開視,便顯不出字來,雖然心急,不敢冒昧開視。又加上羅、蕭二人用功益勤,自己不便老尋二人作長談。閑中無聊,未免靜極思動,便想下山遊玩一番。
偏趕上羅、蕭二人功候將成,俱都入定。曼娘也未通知二人,逕自一人留了封書,獨自離了玄女廟,下了岷山。到處遊覽山水,偶然也管幾件不平之事。
一次由四川到雲貴,在昆明湖邊遇見一個多年不見的女友。談起浙江縉雲縣仙都山旁的鼎湖峰,湖中新近出了一個妖龍,甚是猖獗。
曼娘久聞鼎湖峰介於仙都、步虛兩山中間,筆立千尋,四無攀援,除了有道之人,凡人休想上去。峰頂有一湖,名叫鼎湖,乃是當年黃帝飛升之所,鼎湖峰之名,便由此而得。曼娘左右無事,有心去看看這黃帝升仙的聖跡,就便能將妖龍除去,也是一件功德。便別了那個女友,轉道往浙江進發。
這日行至閩浙交界的仙霞嶺,那峰橫亙閩浙交界,與江西相連,岡嶺起伏,其長不下千里。山有五分之四屬於浙境,五分之一為福建所轄。山中岩谷幽奇,不少仙靈窟宅。
曼娘行過仙霞關,正值秋深日暮,滿山楓林映紫,與餘霞爭輝。空山寂寂,四無人聲,時聞泉響,與歸林倦鳥互相酬唱,越顯得秋高氣爽,風物幽麗。
曼娘想取些泉水來飲,偏偏只聽泉聲,不見水源,便循聲往前行走。轉過兩個岩角,還未看見溪澗,又往前走了一段,忽聽路旁荒草堆中窸窣作響。曼娘好奇,恐有什麼野獸潛伏草內,便取出寶劍,撥開那叢荒草一看,原來是一條長蛇和一隻大龜正在交合。
曼娘劍術雖未練到身與劍合,飛行絕跡,可是那柄寶劍已能發能收,取人首級於十里之外。這還未煉成氣候的龜、蛇如何禁受得起,被曼娘無心中這一撥,竟將龜、蛇的頭雙雙削落在地。曼娘因那蛇是一條赤紅有角的毒蛇,樂得替人除害,並未在意,仍去尋那泉源。
曼娘走不幾步,猛覺身上有些困倦,神思昏昏,心中很不寧靜,恨不能尋一個僻靜處睡上一覺才好。
正在尋思,忽見前面樹林中有青光在那裏閃動。悄悄近前一看,那青光如龍蛇一般,正蜿蜒著從林中退去。曼娘不捨,跟蹤追過樹林,便見迎面有一個崖洞。那道青光一落地,便現出一個七八寸高的赤身小人,往洞中跑了進去。
曼娘猜是深山中得道精靈所煉的金丹,如何肯輕易放過。恐把那東西驚動逃走,屏氣凝神,輕腳輕手掩到洞旁。往裏面一看,那崖洞只有丈許方圓深廣,並沒有退路。洞當中磐石上面,坐定一個五柳長髯、眉清目秀的矮小道人,身高不滿三尺。
這時那青光中的小人已經飛上道人頭頂,眼看道人命門上倏地冒起一股白煙,滋溜溜將那小人吸收到命門內去了。
曼娘見那道人雖然長得與人一般無二,可是身材瘦小得出奇,又加上所見小人的情形均和普通修道人修煉元神不一樣,定是什麼得道精靈。可惜自己來遲了一步,被那小人逃回了巢穴。
再一看那道人,仍然入定未醒,不由又起了希冀之想。打算掩到道人打坐的磐石後面潛伏,等他的元神二次出現,便將他軀殼搬開。使小人迷了歸路,回不得軀殼,再用寶劍嚇他,盤問他的根底,再作打算。
曼娘主意打定,便趁道人閉目凝神之際,輕輕掩到他的身後,且喜道人絲毫沒有覺察。在石後埋伏了一會,身上越覺軟綿綿的,心內發燒,不大好受。正有些不耐煩,猛聽道人頭上響了一聲,冒出一股白煙。先前那個小人,從道人命門內二次現身出來,化道青光,仍往外面飛去。
曼娘算計小人去遠,便起身走到前面,越看那道人形狀,越覺可疑。曼娘藝高人膽大,也未暇計及利害,一面拔出手中劍以防萬一。伸出左手,想將道人身軀夾起,藏到別處去。先以為那道人矮小身輕,還不一夾便起,並沒有怎麼用力。及至夾了一下,未將道人夾起,才覺有點驚異。單臂用力再夾,道人仍是坐在那裏,絲毫未動。
惹得曼娘性起,不但不知難而退,反將劍還匣。將兩手插入道人脅下,用盡平生之力往上一提,仍是如蜻蜒撼石柱一般。正打算用力再提,忽見那道人腦後青光一閃,連忙回身一看,適才飛出去的那道青光業已飛回。
曼娘猛地心中一動,急忙捨了道人,拔出匣中寶劍迎上前去,想將那小人擒住。那小人見曼娘舉劍迎來,並不避讓,反帶著那道青光迎上前來,飛離曼娘丈許以外,便覺寒氣逼人。曼娘才知不好,忙運一口真氣,將手一揚,手中劍化成一道白光飛將出去。
只見自己飛劍和那青光才絞得一絞,猛覺神思一陣昏迷。迷惘中好似被人攔腰抱住,頃刻間身子一陣酸軟,從腳底直麻遍了全身,便失去了知覺。
等到醒來,覺著渾身舒服,頭腦有些軟暈暈的,如醉了酒一般。那個矮小道人卻愁眉苦臉地站在旁邊,呆望著自己。洞外滿山秋陽,業已是次日清晨。曼娘猛一尋思夢中境況,知道中了妖人暗算。又羞又怒,也不發言,飛起手中劍,便和道人拼命。
那道人將手一招,便將曼娘飛劍收去。曼娘自知不敵,惟恐二次又受污辱,不敢上前。眼含痛淚,往岩石上便撞,打算尋一自盡。誰知身子竟如有人在後拉著似的,用盡平生之力,休想掙脫。又想逃走,依然是一樣寸步難移。
曼娘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越發痛恨冤苦,指著道人破口大罵。
那道人也不還言,等到曼娘罵得力竭聲嘶,才走近前來,對曼娘說道:「熊姑娘休得氣苦。妳打開你師父的柬帖,便知此中因果了。」
曼娘聞言大驚道:「賊妖怪,你還敢偷看我師父的柬帖麼?」
那道人道:「我如果早先看見妳師父的柬帖,還不致害了人又害自己,鑄這千載一時的大錯呢。我因適才做了錯事之後,非常後悔,想知妳的名姓來歷,以為異日贖罪之地,用透視法看了柬帖上的言語罷了。」
曼娘知道著急也無用,連忙取出柬帖。先看第一封柬帖上所寫的開視年月,屈指一算,正是本日。只因這兩年在外閒遊,不知不覺把光陰混過,前幾日自己還算過日期快到。不知怎地會忘了就在眼前,所幸還沒有錯過日期。不由又喜又憂,兩手戰兢兢打開來細看。
上面寫道:「汝今世孽緣未盡,難修正果,姑念誠求,為此人定勝天打算,預留偈語,以防未來。此柬啟時,汝當在仙霞關前,誤遇青海孔雀河畔修士藏靈子,了卻五十年前一段公案。如能避過此劫,明年重陽日再開視第二柬帖,當示汝以曠世仙緣。否則,當遇一魏姓少年,同完宿姻,夫妻同享修齡。欲歸正果,須隔世矣。
汝失元陰,實因宿孽。藏靈子成道多年,久絕塵念,彼此均為運數所弄。汝非藏靈子,前生只一孔雀河畔洗衣番女耳,今生尚不能到,何況來世。從此努力為善,他生可卜,勿以無妄之孽,遽萌短見也。留示弟子熊曼娘,師因空。」
曼娘讀罷柬帖,猛想起師父惕語上曾有「逢洞莫入」之言。痛恨自己不該大意多事,鬧得敗道辱身,不由又放聲大哭起來。
藏靈子歎息道:「曼娘休得悲傷,容我說妳前生因果,便知孽緣為何了。我母本是甘肅富戶之女,因隨父母入滇朝佛,被父親搶往天靈山內強逼成親。我外祖父母約請了許多能人,將我父親打死,將我母親救回。我父母雖然成婚只得幾天,卻已有了身孕。回家以後,因為已經失身,立志不再嫁人,外祖父頗以為然。
誰知這身孕懷了一年零六個月才得分娩,我出生時周身長著很長的白毛,簡直不像人形。我母親一見,當時氣暈過去,又加產後失調,第三天便即身死。外祖父說我是妖怪骨血,便命人將我抱出去活埋。我被埋在土內過了七天,仙緣湊巧,恰好我恩師天師派鼻祖姜真人走過。聽見墳堆裏小兒啼聲,將我救往孔雀河畔。
我恩師耽誤二十年功果,傳我衣缽。及至他老人家飛升之時,告我承受父親遺傳,孽根未斷,早晚因此敗道。我記著師父言語,從來處處留神,三十年來,我常在孔雀河畔閒遊。
有個三四歲的小女孩,長得十分秀美可愛,我無心中抱著她引逗玩耍。一晃眼過了十幾年,那女孩竟長得與我一般高矮。她父母受我恩惠,幾次想將這女孩嫁我,我當然執意不肯,那女孩由此得了相思之症而死。她死後第三天,忽有一個十八九歲的牧童自刎在她的墓前。
這件事我藏在胸中已有多年,這次聽說仙霞嶺新近出了許多成形靈藥,前來採取。叵耐這些靈藥已然通靈,非常機警,得之不易。我在此等了多日,每日用元神出遊前去尋找,不想妳會跟蹤到此。起初我見妳跑來,本不願多事。偏妳不解事,竟存心想不利於我。我見妳枉自學會劍術,連如今最負盛名的三仙、二老、一子、七真的形狀都不打聽打聽。
別人還可,惟獨我藏靈子的形貌最是異樣,天下找不出有第二個似我矮瘦的人,妳竟會不知道。起初原是好意,想借此警戒警戒妳。沒料到妳在前面誤斬龜、蛇,劍上沾了天地交泰的淫氣,我用元神奪妳的飛劍,連我也受了沾染。兩人都一時把握不住,才鑄成這番大錯。如今事已至此,妳徒死無益。依我之見,妳不如照因空師太柬帖上所言行事,如有用我之處,我必盡力相助。」
曼娘被藏靈子再三苦勸,雖然打消了死意,一想到自己業已失身,藏靈子又是一個道行高深的人,莫如將錯就錯嫁給了他,倒省得被人輕視恥笑。想到這裏,不禁臉紅起來,不好意思當面開口。
藏靈子業已看出她的心意,深恐她在此糾纏,只得想了一個脫身之計:騙曼娘服了一粒坐忘丹,暗中念咒施法,等曼娘昏迷在地,逕自去了。
曼娘服了坐忘丹以後,覺得兩眼昏昏欲睡,一會工夫便在石上睡著。等到醒來,見自己身臥崖下石洞之內,手中拿著師父一封柬帖,甚為詫異。這時曼娘中了藏靈子法術,把適才之事一齊忘卻。只記得自己斬罷龜、蛇,便覺身軟欲睡,什麼時候跑到這崖洞裏來睡著,一些也想不起來,身上也不覺著異樣。
一看柬帖上言語,當日正是開視日期,上面所說的一絲也不懂。又想:「這藏靈子是誰?照柬帖上所說,我與他尚有孽緣,如何在開視柬帖以前並未遇見?莫非我已躲過此劫,只須再躲過那個姓魏的,便可得道了?」想到這裏,反倒高興起來。
曼娘起來整整衣服,便出洞尋路,往鼎湖峰走去。走出前面那片樹林,便離適才誤斬龜、蛇之處不遠,猛見那叢荒草又在那裏晃動。心想:「莫非又有什麼怪東西在這裏潛藏?」剛往前走了十幾步,忽聽荒草叢裏撲哧撲哧響了兩聲,倏地跳出一個渾身漆黑、高才尺許的小人。肩頭上背著兩片碧綠的翠葉,見了曼娘,飛一般往前逃走。
曼娘正覺希奇,一聽荒草裏又在響動,探頭一看,正是適才誤斬的那只大龜居然活了轉來。那條死蛇業已不知去向,只泥裏現出一線蛇印非常明顯。
曼娘因那龜並不傷人,正待尋找毒蛇蹤跡,猛想起:「以前聽師父說過,深山之中常有肉芝、何首烏一類的仙草。日久年深,煉成人形出遊,如能得到,便可長生。適才見那小人,莫非便是成形肉芝之類?這龜、蛇是沾了牠的靈氣,所以能起死回生?」想到這裏,顧不得再看龜、蛇死活,忙往那黑小人逃走的方向看去。
且喜那小人雖然行動甚快,無奈腿短,還沒有跑出多遠,便捨了龜、蛇,往前追趕。追越過了兩個山坡,兩下裏已相隔不遠。那小人回頭一看,見曼娘追來,口中發出吱吱的叫聲,益發往前飛跑。跑來跑去,又跑過一個山坡,那小人忽然往一叢深草裏鑽了進去,便即不見。
曼娘縱進草叢中一看,別處的草都已枯黃,惟獨這裏的叢草卻是青青綠綠得非常肥茂。越猜想是靈藥生長之地,便揣測著小人跳落之所,往前尋找。找到亂草中心,忽見草地中有三尺見圓一塊空地,寸草不生。當中卻生著一棵形如靈芝的黑草,亮晶晶直發烏光。
曼娘不由高興得脫口驚呼道:「在這裏了!」言還未了,黑芝旁邊一棵碧油油的翠草,忽然往地下鑽去。曼娘心中著急,探身往前一把未抓住,只隨手撕下半片翠葉來。眼看那一棵翠草沒入土中,轉眼消逝。
再看手上這半片翠葉,形如蓮瓣,上頭大,底下小,真是綠得愛人。雖然不知名字,既能變化,定是仙草無疑。悔不該出聲驚動,被牠遁去。且喜那一棵靈芝仍在那裏未動,惟恐又像那棵翠草遁走,悄悄移步近前,將半片翠葉先收藏懷中。一手先抓緊了近根處不放,一手解下寶劍,恐劍傷了牠,只用劍匣去掘那周圍的泥土。
掘下去有三四尺光景,漸漸露出一個小人頭,越發加了小心。一會工夫現出全身,果然那黑芝的根上附著一個小人,耳鼻口眼一切與人一般無二,只顏色卻是綠的,並不似先前小人那般烏黑。曼娘以為是適才自己眼花看錯,未暇尋思,靈藥到手,歡喜得要命。
這一棵黑芝通體長有五尺,下黑上綠,長得非常好看。曼娘正拿在手上高興,猛聽身後呼呼風響。回頭一看,身後深草起伏如波浪一般,有一道紅線。紅線頭上騎著一個黑東西,像箭一般從草皮上躥了過來。
曼娘定睛一看,喊聲:「不好!」幸喜寶劍在手,連忙甩脫了劍鞘。說時遲,那時快,劍剛出匣,那東西已往曼娘頭上躥了過來。曼娘更不怠慢,將腳一墊,縱身往橫裏斜躥出去。就勢起手中劍往上一撩,一道白光過處,往那東西的七寸子上繞了一繞,飯碗大一顆蛇頭直飛起有十幾丈高下。
那一段蛇身帶著一陣腥風,赤鱗耀目,映著日光,像一條火鏈般,從曼娘頭上飛躥出去有數十丈遠近,才行落地。曼娘起初聞風回視,見那蛇頭上騎著一個黑東西,好像適才見的黑小人。斬蛇之後再去尋找,已不知去向了。細看那條大蛇,與前一次誤斬龜、蛇所見的那一條一般無二,七寸子下面還有接續的創痕。
曼娘知道這種紅蛇其毒無比,恐牠復活害人。不管牠是先前那條蛇不是,揮動寶劍,先將牠連頭帶身切成四截,重又一截一截地斫成無數小段,才行住手。覺得手上有些濕糊糊的,低頭一看。手上的黑芝根上的成形小人,不知怎地被曼娘無心中碰斷了一條臂膀,流出帶淺碧色的白漿來。
曼娘以為靈藥可惜,便就著小人的斷臂處去吮吸,入口甘甜,一股奇香刺腦欲醉。喜得曼娘還要口中用力去吸時,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心中作惡。兩太陽穴直冒金星,一個支持不住,倒在就地,不省人事。
及至醒來一看,自己身子睡在一個崖洞窩鋪之內,旁邊坐著一老一少兩個獵人。老的一個正坐在一個土灶旁邊,口中吸著一根五六尺長的旱煙袋,不時用手取些枯枝往灶裏頭添火。長著一臉鬍鬚,目光炯炯,看上去身材非常高大,神態也極硬朗。
年青的一個生得虎臂熊腰,英姿勃勃,身上還穿著獵人打扮,坐在另一老獵人身側.二人面前堆著十幾個黃精和芋頭,手中拿著一把小刀,正在那裏削個不停。四周壁上,滿張著虎豹豺狼野獸的皮,同各種兵器弓弩之類。
曼娘不知怎地會得到此,心中驚異。正待從臥處起來,猛覺周身一陣奇痛,四肢無力,慢說下床,連起身也不能夠。
那兩個獵人聞得曼娘在床上轉動,年青的一個便喊了一聲爹爹,朝鋪上努了努嘴。
老年獵人便走了過來,對曼娘道:「姑娘休要轉動,妳中毒了。所幸你內功甚好,又得著了半片王母草,巧遇見我兒子打獵經過,將妳背回,我就用妳得來的那半片王母草將妳救了轉來。如今妳元氣大虧,至少還得將養三四個月才能下地。要想身體還原,非半年以上不可。我已叫我老伴給妳去尋藥去了,如能再得兩片王母草,妳痊癒還要快些。妳現時勞不得神,先靜養些時,有話過些日子再說吧。」
那少年也走過來插口道:「我昨天到前嶺去打獵,見姑娘倒在地上,業已昏死,手中拿著一株仙人虞和半片王母草。揹妳回來後,爹爹說妳把仙人虞這種毒藥,錯當作了靈芝服了下去。所幸妳那半片王母草,乃是千年難逢的靈藥,能夠起死回生。我爹爹先用王母草給妳服下,又用家藏的靈藥與你救治。因為缺少一樣藥草作引子,我母親到後嶺尋找去了,還未回來。
姑娘如家鄉甚近,等母親回來,服完了二次藥,給妳收拾出地方住上幾天。等醫得有些樣子,我們才敢送妳回家去。如果離家甚遠,只好等在我家養痊癒了再走。我知姑娘事起倉猝,又和我們素昧平生,必定急於知道我父子的來歷,所以才冒昧對妳說明。爹爹說姑娘不能勞神,最好照我的話,無須回答。這是性命攸關,請妳不要大意,越謹慎小心越痊癒得快。」
曼娘聞言,才明白了一個大概。心中最惦記的是自己的一口寶劍,見掛在鋪旁,沒有失落,才放了心。因神弱力乏,略一尋思,心內便覺發慌,太陽穴直冒金星,頭痛欲裂。
所幸這兩個獵人言語誠摯,行止端正,事已至此,只得接受人家好意,由他醫治。心中還想說幾句感恩道謝的話,誰知氣如遊絲,只在喉中打轉,一句也張不開口來。才知不假,只得將頭微點了點,算是道謝,便即將雙眼閉上養神。不多一會,又昏迷過去。
過了一陣,覺著有人在扶掖自己,睜眼一看,業已天黑。那少年手中拿著一把火炬,一手捧著一個瓦罐,站在鋪前。一個白鬚如銀的年老婆子,一手扶著自己的頭,用一個木瓢去盛那瓦罐裏的藥,一口一口正給自己喂灌。
那老婆子見曼娘醒來,笑說道:「姑娘為世人除害,倒受了大傷了。」說罷,伸手到曼娘被內摸了摸肚皮,說道:「姑娘快行動了。」那少年聞言,便將火炬插在山石縫中,捧過來一大盆熱水,又取了一個瓦缽放在當地,隨即退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