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敗群魔 莽漢盜天書
  守幻陣 秀才平妖氛

  樂三官驟不及防,被凌渾一下打得半邊臉腫起,太陽穴直冒金星。心中大怒,將手一拍腰間,先飛起一道青光直取凌渾。
  凌渾哈哈大笑道:「我徒弟在山頂上受了多少天寒風冷雪之苦,我正愁少時沒有酬勞,竟有送上門的買賣。」說罷,手伸處將那道青光接住,在手上只一搓,成了一團,放在口邊一吸,便吸入腹內。張開兩手說道:「你還有什麼玩意,快都使出來吧。」
  樂三官本煉有兩口飛劍,一名霜角,一名青冥。只青冥能與身合一。霜角新得不久,尚未煉成,便是魏青所得的一口。青冥劍經他多年苦修,差不多飛劍均非敵手,一看被凌渾伸手接去,又急又怕。口中念念有詞,將白骨鎖心錘一擺,立刻錘上起了紅雲綠火。腥風中五個骷髏張開大口獠牙,直朝凌渾飛去。
  凌渾張口大喊:「妖法厲害!怎生得了!」回身往谷內就跑。
  樂三官不捨那口飛劍,一手掐訣指揮白骨錘,隨後便追。口中高叫道:「賊叫花子,你快將飛劍還我,我便饒你不死!」剛剛追進谷口,忽見前面凌渾跑沒了影子。
  正在用目往四外觀察蹤跡,暗中頭上被人打了一掌,立時心中一陣迷糊。耳中只聽尚和陽的聲音罵道:「大膽妖道,竟敢將我的法寶騙走,今日不要你的狗命,我尚和陽誓不為人!」
  樂三官抬頭一看,尚和陽手中執定魔火金幢,發出百丈紅雲,從後追來。嚇得心驚膽裂,幾次想借遁駕風逃去,不知怎地法術竟失了靈驗。知道尚和陽意狠心毒,被他追上,便死無葬身之地,只得亡命一般往前飛跑。
  跑出去約有十餘里地,聽得追聲漸遠,正在慶幸,猛聽前面又是一聲斷喝。抬頭一看,尚和陽又在前面現身追來。樂三官嚇了一大跳,慌不迭地往回路就跑。剛剛跑到谷口,尚和陽又現身出來攔住。似這樣來回來去,跑了有幾十次。
  末後一次,樂三官看見前面岩上有一個大洞。回看後面,尚和陽沒有追來。這時他已力盡精疲,再也支持不住,提起精神,用盡平生之力,想從下面縱進洞去躲避。身才縱起,便見凌渾站在那塊山石上面,自己想退回已收不住腳,恰巧鑽在他的胯下,被他騎住。
  樂三官還想掙扎時,被凌渾兩腿一夾,眼前一黑,便暈死過去。醒來又被人捆住,扣緊咽喉。飛劍業已失去,枉自會一身妖法,也是無法施展。只能暗中提神運氣,苟延殘喘。一面運用元功,想去掙斷身上的捆綁。
  魏青用兩手卡緊樂三官咽喉,眼看將敵人卡得兩眼珠努出,紅得似要冒火。頭上青筋直迸,只是弄不死他,又不敢鬆手。更恐怕遇見敵人同黨走來碰見,便不好辦。心中一著急,奮起神威大吼一聲,正打算運用鷹爪力重手法,將全身之力聚在十個手指頭上,將敵人活活卡死。
  忽然眼前一晃,凌渾現身出來。魏青一高興,口中忙喊師父,微一分神,手中稍微鬆了一鬆。樂三官正等這種機會,更不怠慢,雙腳在山石上用力一墊。一個魚躍龍門式,掙脫了魏青雙手,從山石上面倒著身挺縱下去。本還想用法術報仇,身子立定,一眼看見站在魏青一起的正是那怪叫花凌渾,手上拿著自己從尚和陽手中騙來的白骨鎖心錘。
  他並不知適才尚和陽追他是凌渾的法術,一見尚和陽不在,那錘卻到了怪叫花手中。揣想尚和陽不是被凌渾趕跑,便是遭了毒手,自己如何能行,嚇得回身就想遁去。魏青見道人逃走,一把未抓住,惟恐凌渾又隱形遁去。顧不得再追道人,連忙過去跪在地下行禮,兩手緊抓住凌渾衣服不放。
  凌渾道:「你捉的人呢?」
  魏青道:「跑了。」
  凌渾道:「沒出息的東西!牛鼻子跑了,你還不去追!」
  魏青道:「我去追時,你老人家又要跑了。我不去。」
  凌渾道:「凡是我收的徒弟,都得給我立點功勞。你不將牛鼻子捉住,我也不能收你。」
  魏青道:「他會妖法,適才是趁他睡著才下的手。如今他又跑遠了,叫我如何追法?」
  凌渾道:「牛鼻子叫樂三官,我捉到他還有用處。我既看中了他,決跑不了,你看牛鼻子不是又回來了嗎?」
  魏青回頭一看,忽然那道人又如飛地跑了回來,神情十分狼狽,好似有人在後面追他一樣。魏青仍不放開凌渾,還是緊抓凌渾衣服不肯上前。
  凌渾道:「你再不去將他捉來,我叫鬼骨頭咬你。」說罷,將手中白骨錘朝魏青一晃,錘上那五個骷髏頭便都離錘飛起,張開大口,伸出獠牙要咬。
  魏青忙說:「師父休要著惱,我自去捉那道人去。」這時樂三官已從魏青身旁跑過,魏青只得從後追趕。
  樂三官原本是駕風遁去,身子起在半空,便覺有重力牽引,墜了下來。知道不好,正要覓路逃出山去,忽然胸中一陣迷糊,抬頭一看,五鬼天王尚和陽又在前面追來。嚇得樂三官慌不迭地回身就跑,耳聽後面追趕甚急,連頭也不敢回,一味亡命般往前逃走。
  樂三官逃了一陣,猛想起:「錘被凌渾奪去,已不在我手中。尚和陽苦苦追趕,早晚被他追上,難保活命。何不索性回身,對他實話實說?他知此寶被凌渾奪去,必不肯善自甘休,也許捨棄自己,去尋凌渾算帳,豈非死中還可求活?」想到這裏,便停下步來。
  這時聽得後面追聲已近,回身喊:「天王息怒,容我一言。」誰知回頭一看,後面追來的哪裡是什麼五鬼天王尚和陽,卻是適才用手差點將自己抹死的那個黑大漢。
  再一看大漢後面,凌渾並沒有跟來,略微放心。心想:「我今日如何這樣晦氣顛倒?將盜來的寶貝失去不算,還饒上一口飛劍,適才差點死在黑漢手內,他還苦苦追逼。莫如趁賊叫花未跟來,將他殺死報仇,稍出胸中惡氣。」想到這裏,伸手去拔身後寶劍時,寶劍業已失落。
  再一看那大漢,業已追到面前,手中拿的一口寶劍正是自己之物,不由又驚又怒。因聽魏青適才叫凌渾師父,摸不清他的深淺,不敢造次,先讓過魏青手中劍,暗運真氣朝著對面一吸。那口劍原經樂三官煉過,雖不能飛行自如,卻已身劍相應,被樂三官運用五行真氣一吸,果然脫手飛回。
  樂三官連忙伸手接住,知道敵人並無多大本領。越想越有氣,一面舉劍便刺,左手掐訣,口中念咒,滿想用法術制魏青的死命。
  魏青見寶劍忽然脫手,飛向道人手內,便知不妙。又見道人口中念念有詞,頃刻之間狂風大作,飛砂揚塵,升斗大小的石塊滿空飛舞,劈面打來。
  魏青自知不敵,連忙回身就跑,口中直喊:「師父,你老人家快來!我將牛鼻子引回來了。」
  樂三官在後面追趕,聽大漢又在口喊師父,恐凌渾埋伏在旁,先還不敢窮追。
  及至立定腳往前看了看,大漢喊了幾聲,凌渾並未出來,不由又動了報仇之心,試探著仍往前留神追趕。魏青一面跑,一面喊,見凌渾不露面,猜他又隱形遁去。
  眼看跑到適才凌渾現身之所,仍不見凌渾影子。後面敵人卻越追越近,身上已被石頭打了好幾下。正在心中著急埋怨,忽見石凹中露出一隻泥腳。低頭一看,正是凌渾抱著那柄鎖心錘,睡得甚是香甜,鼾聲大作。錘上面五個骷髏看見魏青,又都在那裏張嘴伸牙,像要咬他的神氣。
  魏青顧不得害怕,喊了兩聲,不見凌渾醒來,道人業已追近。一著急,抓住凌渾兩條瘦若枯骨的泥腿往外一拉,將凌渾拖了出來,見凌渾仍是不醒。正要使勁推揉,那錘上五個骷髏忽然憑空離錘飛起,嚇得魏青叫一聲:「媽呀!」連忙躲避。
  那五個骷髏在綠火紅光圍繞之中上下翻滾,直朝樂三官飛去。
  這時樂三官追離魏青不過丈許遠近,忽見魏青一低身,從山石底下將凌渾拉出。正在驚疑,忽見白骨鎖心錘上五鬼飛來。他哪知其中厲害,不但不逃,還妄想用尚和陽所傳收錘口訣將錘收回,和寶劍一樣失而復得。
  誰知口訣還未念完,那五個骷髏業已飛到。樂三官只聞見一陣血腥味,立刻頭腦昏眩,暈倒在地。
  魏青眼看那五個骷髏飛近樂三官身旁,正要張口去咬。猛聽身後凌渾大喝道:「王長子快些領了夥伴回來!這牛鼻子我還留他有用處呢!」說罷,那五個骷髏一齊飛回。
  凌渾已從地上站起,迎上前去,將身上破衣服脫下,露出一身白肉。那五個骷髏竟上前圍住凌渾,張開大口咬住凌渾不放。魏青一見不好,也不暇計及危險,縱身上前,想伸手去將咬住凌渾前胸的一個骷髏抓下。
  魏青還未等手近那骷髏,鼻中忽然聞見血腥,一陣頭暈,倒在地下。猛聽近身處隱隱一陣雷聲過處,耳聽凌渾喝道:「王長子,你遭劫三十六年,平白代人作惡。現在我來救你,還不及早醒悟回頭麼?」說罷,便聽得一種嗚咽之聲。
  魏青醒來一看,凌渾坐在身旁山石上面,兩手捧定一個骷髏,業已煙消火滅。隱隱聽得那骷髏口中發出嗚咽之聲,魏青好生不解。再看樂三官,卻倒臥在前面地上。魏青想起那口寶劍,連忙過去從樂三官手中取來。因那根蛟筋絲絛已被樂三官逃走時震斷,恐怕自己身上腰帶捆他不住,少時醒來又要被他逃走,正想用劍將他殺死。
  忽見凌渾將手一揚,像長蛇般飛過一條彩索,落到身旁。一看,正是適才捆樂三官的那根蛟筋絲絛,仍是好好地並沒有斷。接著便聽凌渾吩咐,將樂三官捆上背起。魏青只得將劍入匣,將樂三官拗頸折足,餛飩般捆了個結實,背到凌渾面前,問師父如何處置妖道。
  凌渾也不去理會魏青,只顧朝手上捧定的一個骷髏口中哺喃不絕。又從身上取了一粒丸藥,塞在那骷髏口中,說道:「王長子,你總算同我有緣,該你絕處逢生。現在我已給你解了魔法禁制,服了靈丹。少時我便帶你到軀殼前去,快照我的話先去辦吧。」
  說罷,將手中骷髏往空中一拋,喊一聲:「起!」手揚處一道金光,擁著那骷髏直升高空,往前面飛去,轉眼沒入雲中不見。
  魏青背著樂三官站在凌渾旁邊,正看得出神。忽見凌渾站起身來,往空中望了一望,說道:「魔崽子來了,我還有用他之處,此時無須見他,姑且容他多活幾年。」說罷,口誦真言,將手往四外畫了幾畫。
  魏青不知他鬧的是什麼玄虛,張口要問時。猛見一朵紅雲,疾如奔馬從前面飛來,到了二人立處不遠降下。一落地,便現出一個紅臉幼童,頸下掛著一串骷髏念珠同兩掛紙錢,手中持定一個金幢,周身俱有煙火紅雲圍繞,東張西望,好似要尋找什麼似的。
  凌渾離那幼童甚近,卻好似不曾看見。魏青幾次想問,都被凌渾阻住。那紅臉幼童到處尋找了一陣,忽見暴怒起來,將腳一頓,長嘯一聲,化成一朵紅雲,破空便起,如火箭一般直往東南方飛去。接著便聽遠處又起了一種轟轟隆隆之聲,從地底下隱隱傳來。
  魏青仍以為是魔陣上發動的聲音,沒有在意,便請凌渾將樂三官殺死。
  忽聽凌渾說一聲:「時候晚了,你到魔崽子巢裏去等我吧。」說罷,從魏青背上搶過樂三官,背著就往前跑。
  魏青忙喊:「師父,帶我一同去!」凌渾已跑得沒有一點影兒。
  魏青無法,停了腳步,跑到高處一看。除了谷口這一面清靜,餘下那三方面都是紅煙綠霧,一片彌漫,昏暗暗地看不出什麼景象,時地底下傳來的風雷水火之聲一陣比一陣緊急。
  魏青又不知魔宮在什麼所在,只得順著入谷大道,施展輕身功夫往前走去。走了不多一會,猛聽一個大霹靂過處,天崩地裂一聲大震,水火風雷全都停息。遠遠聽得山石爆裂的炸音混成一片,有好幾道黃光綠光從空中飛過。心中正在著急,忽然一陣風響,一道白光墜地,現出一人。披散著頭髮,亂蓬蓬地好似多日不曾梳理,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舊不堪。
  魏青連忙停步按劍,那人己首先發言道:「你是陸地金龍魏兄麼?小弟俞允中,奉了師父凌真人之命,拿了師父柬帖符篆,來此會合魏兄,在此等候一人。事完之後同去魔窟,等師父駕到,再作計較。」
  魏青一聽來人是俞允中,心中大喜,連忙上前相見。

  原來俞允中被蠻僧梵拿加音二強逼軟騙,到青螺前面一座小峰上面代蠻僧作替身,煉那天魔解體大法。雪峰高寒,幸有蠻僧給的白信還陽丹服在肚內,倒還能夠支持。打坐到第七天上,便在允中面前發現許多幻景。
  頭一次發現的是些毒蛇猛獸,允中起初也有些害怕,只是除兩手外,身子已被蠻僧禁法制住,不能轉動,枉自乾著急。及至見那些毒蛇猛獸咆哮攪擾了一陣,忽然不見,想起來時蠻僧所說,才知這些就是幻象,便把心放定。
  允中根基本厚,又加上求道心切,索性把死生付之命定,凝神靜心。靜待將法煉成,好請蠻僧助他盜取六魔厲吼的首級,見師復命。坐的日子一多,漸漸由暗生明,雖無師父,已有神悟。那些幻象也越來越厲害,越恐怖,允中通沒放在心上。
  過了二七,凌渾忽然出現。允中見是戴家場見過的那個怪叫花,知他神通廣大,忙喊:「弟子被法術禁住,轉動不得,望師父救我。」
  凌渾道:「我見你求道心誠,因出身膏粱富貴之家,怕異日道心不淨,違我教規。這才故意拿難題你做,命你盜取六魔厲吼首級。蠻僧梵拿加音二見你根基還厚,又是童身,才利用你作替身,來煉這天魔解體之法。你道術毫無,此法煉成必難脫身,勢必隨之同盡。
  我因峨嵋收徒選擇甚苛,根行稍差一點便不肯收錄。我看不下去,特意取了青螺作根基,專一收峨嵋不要的有志之士,修來與他們看看。連日暗中看你心志堅定,頗有悟性,大出我預計之外。那蠻僧所煉丹藥內有信石,多服傷人,我再另給你幾粒丹藥服用。不但能夠禦寒保身,還可助你明心見性。
  蠻僧所煉天魔解體大法能發出地水火風,因此峰係青螺子午正位。又加上是佛教嫡傳大法,比青螺魔陣還要厲害,樂得由他們鷸蚌相爭,省卻我費許多的事。同時借他們兩面的地水火風激動天雷地火,將青螺山谷變遷,好重修仙府。
  不過此法總須犧牲一條生命,你到時不能脫身,我自會代你尋來替身,助你脫難。到了端陽前數日最為要緊,那時你面前現出來的,不一定便是幻象。到時蠻僧也要來此,助你鎮懾,我也隱身暗中相助,自不妨事。」
  說罷,拿出七粒丹藥,命允中服下。將蠻僧給允中留下的還陽丹要來,隱身而去。凌渾走後,允中又喜又驚,便照凌渾所說,安心靜坐。
  過不多日,果然梵拿加音二來到,見允中絲毫沒有誤事,口中不住誇讚。由此每隔三日便來一次,有兩次竟發現了許多惡鬼夜叉,俱被梵拿加音二用法術驅走。
  端陽頭一天晚上,梵拿加音二又對允中道:「明日便大功告成,我清晨要在廟中行法,到午時用金剛移山和八魔拼命。到時,這座小峰如果移動,你千萬不可害怕,只在峰上執定這面小幡。到了青螺,連展四十九次,自有妙用。事完之後,我自會助你成道,以報你連日辛苦。」
  梵拿加音二教了允中梵咒,又取出一面小幡交與允中,再三叮嚀而去。
  蠻僧走後,允中細看幡上面,有許多符咒和四十九個赤身倒立的骷髏。正在展玩,忽見凌渾飛來,允中便對他說了蠻僧之言,並問自己何時出險。
  凌渾見了那幡,笑道:「妖僧還想愚弄死人,真是可惡!他既知明日魔陣中也有地水火風是他勁敵,才將他歷代教祖傳家至寶交你。明日此峰飛到了魔陣,如聽妖僧之言,在峰頭將幡如法招展四十九下。固然魔陣中諸人除了毒龍尊者和兩三個道行稍高的,一個也逃走不脫,可是你也會被天雷化成灰燼。你且不去管他,到時我自有道理。」
  說罷,便從身上取出一柄小劍交與允中道:「此劍名為玉龍,乃當年我修道煉魔之物,煉成以來從未遇見敵手。我自得天書後,已用飛劍不著。明日便是端陽,不及傳你道法。此劍與我心靈相通,不似別的劍要經自己修煉才能應用。另外,再給你三張符篆,一封柬帖。
  我還收了一個徒弟,名喚魏青。雖然你不曾見過,你二人彼此早已相知。明日我當在此峰離地飛起時,用吹雲法送你到魔窟去,路上遇見魏青,再照我柬帖行事便了。」
  允中聞言,連忙點頭稱謝。凌渾傳了用劍之法,便即走去。允中見那口劍長才三寸六分,寒光射目。拿在手上,躍躍欲動,仿佛要脫手飛去的神氣。知是一件至寶,非常心喜,持在手上愛不忍釋。
  轉眼便是天明,忽然覺得身體活動,能夠起立。猜是蠻僧相信自己,業已撤了禁制。
  心想:「雖然少時師父會來搭救,我何不自己先尋一條脫身之路,以備萬一?」便試探著尋找下峰之路。誰知足跡所到,只能在三丈方圓以內,過此便如生根一般,拔不起腳來。才知蠻僧雖然撤去近身禁制,四外仍有法術封鎖,不能越出雷池一步,只得作罷。坐了多日,且活動活動腿腳,靜等師父到來,再作脫身之計。
  時光易過,不覺到了辰巳之交。遠望前面山谷中,隱隱看見許多道光華掣動,知道兩下業已交手。一會工夫,隱隱聽得風雷水火之聲從遠處傳來。天光交到午初,忽見峰上峰下起了一陣火光,同時滿峰濃霧大作,蓬蓬勃勃如開了鍋的蒸籠一般。
  霧影裏,漸漸覺得山峰搖動,似要往上升起。地底下先起了一陣大風,風過處又是一陣水響,澎湃呼號,與先前風聲響成一片,更覺聲勢驚人。接著從清遠寺那一方隱隱傳來了一陣雷聲,到了峰腳,便起了一陣炸音。炸音響過,水火風雷之聲一齊發動,那峰也逐漸往上升起。
  允中在濃霧中已看不見上面日光,不知天已交了正午沒有,只覺得峰越升越高。時機業已緊急萬分,凌渾還不見到來。正在懷疑著急,猛覺那峰在空中旋轉起來。一會工夫,越轉越疾,水火風雷之聲越來越緊,也不知轉了多少轉。忽然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過去,那峰倏地撥轉頭直朝前面飛去。
  允中被這幾樣巨聲震得頭暈目眩,一手拿著蠻僧給的那面小幡,一手緊持著玉龍劍。正在惶恐萬狀,猛然面前一閃,一道金光過處,迷惘中只覺手上小幡被人奪去,自己好似懸身空中。耳邊聽到凌渾的聲音說道:「我已代你尋到替身,用吹雲法送你到魔窟去。路上看見魏青,可下去,同他照我柬帖行事。」聽罷,便覺神志一清。
  睜開二目一看,果然已不在小峰上面,身子似有什麼東西托在空中飛行。再偏頭一看,那座小峰業已懸空百十丈,峰前面平地湧起百十丈洪濤烈火,夾著風聲雷聲。好似一條銀龍、一條火龍一般,直往谷中飛去。
  允中恐怕失腳,便凝神看著下面飛行。不一會飛進青螺谷口,走了不遠,便見下面有一大漢行走如飛,不知是否那人就是魏青。心才動念,忽然落地,近前一問,果是魏青。
  二人尋了一個僻靜之所,將凌渾給的柬帖打開一看,上面寫著:「現在魔陣已被蠻僧梵拿加音二煉的天魔解體大法所破,妖僧妖道死了不少。魔窟的大殿寶座下通著地穴,裏面有神手比丘魏楓娘藏的天書、丹藥。八魔見勢不佳,一定逃回魔窟去取天書。命允中將那三道靈符先用傳的口訣祭起一道,又分一道給魏青,然後趕至魔窟。
  地穴有妖法封鎖,不可擅入,須等八魔中有人回來撤去地穴封鎖時,才可入內。那天書供在與地穴相通的石洞以內,有玉匣裝著。入洞時可搶在魔崽子前面,將書取到。你與魏青小心捧著,因有靈符護身,敵人不能看見,只管大膽行事。
  出地穴時,如遇見一個矮小道人,此人乃是青海孔雀河的藏靈子。隱身法須瞞他不過,千萬不可和他動手,只由魏青捧定玉匣不放手,他便不會來奪。萬一見了什麼異狀,魏青可說奉了祖母賽飛瓊遺命來此盜書,請他高抬貴手,他便自會走去。你二人得了天書,便在魔窟內等我到來,另有分派。」
  允中、魏青看完柬帖,便依言行事。再看那三道靈符,頭一張和另外兩張有些不同,上面儘是朱文符篆,閃閃生光。允中取了第一張,舉在手中默誦口訣,忽然面前一道金光一閃,二人便覺身子離地飛起。不一會降下地來一看,已落在一所宮殿中,殿內外站有十來個裝束異樣的僧道。俱都在那裏交頭接耳,紛紛議論,好似並沒有看見允中、魏青落將下來。
  允中、魏青知道靈符法力,因不知這些人哪人是八魔,正要湊近前去聽他們說話。忽然有破空的聲音,院中一道黃光過處,現出兩個相貌兇惡,裝束奇異的道士,慌慌張張往殿中走來。先前十來個人俱都紛紛上前迎接行禮。
  一人問道:「適才聽得山崩地裂的聲音,二位魔主回宮,想必大獲全勝了?」
  這兩個道士一高一矮,高的是大魔黃驌,矮的是六魔厲吼。他們上殿之後,便咐吩眾人到門前守候,休放敵人進來。眾人領命,哄地應了一聲,便都往外走去。
  黃驌對厲吼道:「六弟,想不到今日如此慘敗。二弟、八弟站離魔陣最近,業被雷火震成飛灰。五弟、七弟受了重傷逃走,此時不見回宮,存亡莫卜。虧我見機,你又離得遠,沒有受傷。如今大勢已去,不知祖師爺同許仙姑有無別的妙法挽救殘局。
  石洞中藏的那部天書,當年師父在時曾說,書原分上中下三函,另外還有一冊副卷。除副卷普通修道之人俱能看懂外,只上函有蝌蚪文注釋。師父有的乃是下函和那一本副卷,中函被嵩山二老得了去,上函至今不知落在何人之手。嵩山二老所得的中函因為沒有上函,本難通曉,多虧峨嵋鼻祖長眉真人指點,傳說也只會了一半。
  師父只精通那本副卷,業已半世無敵。她因天書長發寶光,不好攜帶,把它藏在通寶座下,外用符咒封鎖。此次拜在毒龍尊者門下,我本想將它獻出,因見俞師兄妄自尊大,恐獻出只便宜了別人。現大勢已去,我們不妨把天書取出,逃往深山,尋一古洞,尋訪那上函天書的蹤跡。找通曉天書的高人,拜在他的門下煉成法術,再作報仇之計。」
  言還未了,忽然一道黃光飛進殿來,繞了一繞,仍往外面飛去。黃驌面帶驚慌之色道:「四妹用劍光示驚,一定大事不好!」
  說罷,急匆匆同厲吼將殿中心寶座搭開,傳了咒語。二人俱把周身脫得赤條精光,兩手著地倒行起來。轉了九次,忽聽地底起了一陣響動,一道青煙衝起,立刻現出一個地穴。
  允中、魏青暗中相互拉了一下,緊隨黃、厲二魔往地穴中走去。入內數十丈,果然現出一個石門,上面繪有符篆。黃驌走離洞門兩丈,忙叫厲吼止步,仍用前法著地倒行,口中念咒不絕。咒才念完,石門上冒了一陣火花,呀的一聲,石門自然開放。
  允中見厲、黃二魔還在那裏倒轉,更不怠慢,拉了魏青,從斜刺裏搶先入內一看。滿洞俱是金光,洞當中石案上供著一個七八寸長、三寸來寬、寸許來高的玉匣。
  魏青連忙搶來抱在懷中,同允中往外便跑。洞門狹小,恰遇黃、厲二魔走進,撞了一個滿懷。首先是厲吼正往石洞走進,猛覺身上被人撞了一下,卻看不見一絲跡兆。剛喊出:「洞內有了奸細,大哥留神!」允中已經與厲吼擦肩而過。
  被他一喊,允中猛想起:「適才那身量高的喚他六弟,莫非他便是六魔厲吼?前者師父曾命我盜他首級,害我吃了許多苦楚,如今相遇,正好下手。」想到這裏,用手中玉龍劍一指,一道白光過去,厲吼人頭落地。
  大魔黃驌剛聽到六魔厲吼喊聲,便見一道白光擦肩而過。忽聽厲吼一聲慘呼,只喊出了半截,隨即血光湧起,人已成兩截。知道不好,忙將飛劍祭起護住身體,口誦護身神咒。跑到洞中一看,石案上寶光消滅,玉匣天書蹤跡不見。恐防有人暗算,連忙縱身出來。
  魏青兩手緊抱天書,見允中取了厲吼的首級,也想趁空下手。不料敵人機警,竟然逃脫,只得同了允中走出石洞。
  剛到大殿,便見一個矮小道人站在那裏。大魔黃驌卻站在道人身後,如泥塑木鵰一般。這兩人一高一矮,那道人身量長僅四尺,只齊黃驌的腹際,相形之下,愈加顯得猥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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