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紫郢化長虹 師道人殞身白眉針
  晶球凝幻影 怪叫花影震青螺魔

  他念時,見綠袍老祖舞著一條細長鳥爪似的臂膀,也在那裏念念有詞,臉上神氣也帶著苦痛。等到自己剛一念完,從綠袍老祖身上飛出八道細長黃煙,自己手上的針也發出一溜綠火脫手飛去,與那八道細長黃煙碰個正著。忽然一陣奇腥過去,登時煙消火滅。
  綠袍老祖獰笑道:「九子母元陽針一破,就是業障回來,我也不愁不能脫身了。」說罷,朝天揮舞著一條長臂,又是一陣怪笑,好似快樂極了的神氣。
  西方野魔忿忿說道:「照你這一說,那針已被你破了,你先前為何不說實話?」
  綠袍老祖聞言,帶著不屑神氣答道:「不錯,我已將針破了。實對你說,這針非常厲害,我雖早知破針之法,無奈此針子母不能相見,子針在我身上,我若親取子針,便要與針同歸於盡。適才見你舉棋不定,恐你另生異心,我如將真正取針之法寶傳了你,此寶不滅,早晚必為我害。所以我只傳你取母針之法,使你先用母針將我子針取出,九針相撞,自然同時消滅,無須再煩你去毀掉它了。」
  西方野魔見上了綠袍老祖的大當,還受他奚落,好不忿恨,知道敵他不過,只得強忍在心。勉強笑答道:「道友實是多疑,我並無別意。如今你我該離開此地了吧?」
  綠袍老祖道:「業障今明日必回,我須要教他難受難受再走。」說罷,對著洞中念了一會兒咒語,揮著長臂,叫西方野魔將他抱起,自會飛下峰去。
  西方野魔無奈,剛將他半截身軀抱起,只聽他口才喊得一聲:「走!」便見一團綠光將自己包圍,立刻身子如騰雲駕霧一般下了高峰。綠光中只聽得風聲呼呼,水火白龍一齊擁來,只見那團綠光帶著自己上下翻滾了好一會,才得落地。
  猛聽濤聲震耳,回望山崖上,數十道細瀑不知去向,反掛起一片數十丈長、八九丈寬的大瀑布,如玉龍夭矯,從天半飛落下來。
  綠袍老祖道:「業障的法術法寶俱已被我破去,他素性急暴,比我還甚。回來知我逃走,不知如何忿恨害怕。可惜我暫時不能報仇,總有一天將他生生嚼碎,連骨渣子也咽了下去,才可消恨呢!」說罷,張著血盆大口,露出一口白森森的怪牙,將牙錯得山響。
  西方野魔由恨生怕,索性人情做到底,便問:「道友是否要回山去?」
  綠袍老道道:「我原本是打算回山,先尋找一個有根基的替身,省得我老現著這種醜相。不過現在我又想,我落得這般光景,皆因毒龍尊者而起。聽業障說,他現在紅鬼谷招聚各派能人,準備端陽與峨嵋派一決雌雄。他煉有一種接骨金丹,於我大是有用。你如願意,可同我一起前去尋他,借這五月端午機會,只要擒著兩個峨嵋門下有根基之人,連你也能將殘廢變成完人,豈不是好?」
  西方野魔當初原與毒龍尊者同師學道,本領雖不如毒龍尊者,但是仗有魔火、金盂,生平少遇敵手,有一時瑜亮之稱。只因西方野魔性情褊忌,一味自私,不肯與毒龍尊者聯合,居心想苦煉多年,再將雪魂珠得到手中,另行創立門戶。
  不想遇見幾個不知名的少年女子,失寶傷身。自己勢盛時不去看望毒龍尊者,如今失意,前去求人,未免難堪。綠袍老祖素來專斷,起初同他商量,總算念他救命之恩,十二分客氣。現在見他沉吟不語,心中好生不快。
  綠袍老祖獰笑一聲,說道:「我素來說到做到,念你幫了我一次忙,才給你說一條明路,怎麼不知好歹?實對你說,適才你代我取針之時,我看出你有許多可疑之處。如果我的猜想不差,非教你應誓不可。在我未察明以前,你須一步也不能離開。我既說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如若不然,教你知我的厲害!」
  這一番蠻橫不近人情的話,慢說是西方野魔,無論誰聽了也要生氣。無奈西方野魔新遭慘敗之後,久聞綠袍老祖凶名,又加適才眼見破針以後,運用元神滿空飛舞,將辛辰子設下的法術法寶破個淨盡,已然見了真章。
  若論自己本領,縱然抵敵不過,要想逃走,卻非不可能。一則自己平素就是孤立無援的,正想拉攏幾個幫手,作日後報仇之計,如何反樹強敵?二則也想向毒龍尊者討取接骨金丹,接續斷臂。想來想去,還是暫時忍辱為是。
  西方野魔便強作笑容,對綠袍老祖道:「我並非是不陪你去,實因毒龍尊者是我師兄,平素感情不睦,深恐此去遭他輕視,所以遲疑。既然道友要去,我一定奉陪就是。」
  綠袍老祖道:「這有什麼可慮之處?想當初我和他在西靈峰鬥法,本準備拼個死活存亡,不料白眉和尚帶著兩個扁毛畜生想於中取利,被我二人看破,合力迎敵。白眉和尚才行退去,因此倒變仇為友。要論他的本領,如何是我的敵手?上次慈雲寺他不該取巧,自己不敢前去,卻教我去上這大當。我正要尋他算帳,你隨我去,他敢說個不字,日後我自會要他好看。」
  西方野魔聽他如此說法,便也無有話說。
  綠袍老祖剛叫西方野魔將他半截殘軀抱起動身,忽聽呼呼風響,塵沙大起。
  綠袍老祖厲聲道:「業障來了,還不快將我抱起快走!」
  西方野魔見綠袍老祖面帶驚慌,也著了忙。剛將綠袍老祖抱起,東南角上一片烏雲黑霧,帶起滾滾狂風,如同饑鷹掠翅般,已投向那座山峰上面。
  綠袍老祖知道此時遁走,必被辛辰子覺察追趕。自己替身尚未尋到,半截身軀還要靠人抱持,對敵時有許多吃虧的地方,西方野魔又非來人敵手。事在緊急,忙伸出那一隻鳥爪般長臂,低告西方野魔不要出聲。口中念念有詞,朝地上一畫,連自己帶西方野魔俱都隱去。
  西方野魔見綠袍老祖忽又不走,反而用法術隱了身形,暗自驚心。一面暗中準備脫身之策,靜悄悄朝前看去。那小峰上已落下一個斷了一隻臂膊的瘦長人,打扮得不僧不道。赤著雙腳,手上拿著一把小刀,閃閃發出暗紅光亮。遠遠看過去,面貌猙獰,生得十分兇惡。
  那瘦長人落地便知有異,再一眼看到細瀑不流,石柱折斷,愈加忿怒。仰天長嘯了一聲,聲如梟嗥,震動林樾,極為淒厲難聽。隨又跑到綠袍老祖藏身的洞口,剛要往前探頭,忽從洞內飛起兩三道藍晶晶的飛絲。
  那瘦長人又怪嘯了一聲,化成一溜綠火,疾如電閃般避到旁邊。從身上取出一樣東西,才一出手,發出五顏六色的火花,飛上去將那幾道藍絲圍住。等到火花被瘦長人收回,藍絲已失了蹤跡。西方野魔看得仔細,那藍絲出來得比箭還疾,瘦長人驟不及防,臉上好似著了一下。
  藍絲破去後,那瘦長人又暴跳了一陣,飛起空中,四外尋找蹤跡。不一會,跳到這面坡來,用鼻一路聞嗅,一路找尋。
  西方野魔才看出這人是一隻眼,身軀長得瘦長。長臉上瘦骨磷峋,形如骷髏,白灰灰地通沒絲毫血色。左臂業已斷去,衣衫只有一隻袖子,露出半截又細又長又瘦的手臂。手上拿著一把三尖兩刃小刀和一面小幡,渾身上下似有煙霧籠罩。他口中不住地喃喃念咒,不時用刀往四處亂刺,山石樹木,著上便是一溜紅火。
  西方野魔抱著綠袍老祖,見來人漸走漸近。看敵人舉動,估量已知道綠袍老祖用的是隱身之法,心中一驚。略一轉動,覺著臂上奇痛徹骨,原來是綠袍老祖鳥爪般的手將他捏了一下。強忍痛楚,再看綠袍老祖臉上,仍若無事一般。同時又看敵人業已走到身旁,手上的刀正要往自己頭上刺到。
  忽然山峰上面起了一種怪聲,那瘦長人聽了,張開大口,把牙一錯,帶著滿臉怒容。猛一回頭,駕起煙霧,往山峰便縱。身子還未落在峰上,忽從洞內飛起一團綠影,破空而去。那長人大叫一聲,隨後便追。眼看長人追著那團綠影,飛向東南方雲天之中,轉眼不見。
  猛聽綠袍老祖喊一聲:「快走!」身子已被一團綠光圍繞,直往紅鬼谷飛去。
  約有個把時辰,二人到了喜馬拉雅山紅鬼谷外落下。
  綠袍老祖道:「前面不遠,便是紅鬼谷。適才若非我見機,先下了埋伏和替身,那業障嗅覺最靈,差點沒被他看破。他雖未死,已被我用碧血針刺瞎一目,總算先出一口惡氣了。我們先歇一會,等我吃頓點心再走進去,省得見面不好意思,我已好幾個月沒吃東西了。」
  西方野魔久聞他愛吃人的心血,知道他才脫羅網,故態復萌。心想來此的人俱都與毒龍尊者有點淵源,不是等閒之輩,卻故意解勸道:「我師兄那裏有的是牛羊酒食,我們既去投他,還是不要造次為好。」
  綠袍老祖冷笑道:「我豈不知這裏來往的人大半是他的門人朋友?一則我這幾月沒動葷,要開一開齋,二則也是特意讓他知道知道,打此經過的要是孤身,我還不下手呢。他若知趣的,得信出來將我接了進去,好好替我設法便罷,不然,我索性大嚼一頓,再回山煉寶報仇,誰還怕他不成?」
  西方野魔見他如此狂法,便問道:「道友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適才辛辰子來時,你我俱在暗處,正好趁他不防,下手將他除去,為何反用替身將他引走?難道像他這種忘恩叛教之徒還要姑息麼?」
  綠袍老祖道:「你哪知我教下法力厲害?他一落地,見寶幡法術被人破去,以為我已逃走。偏又聞到我的氣味尋蹤而至,他拿的那一把妖魔血刀,乃是紅髮老祖鎮山之寶。與他同歸於盡,未免不值。再者,我還想回山煉了法寶,將他擒到後,細細磨折他個幾十年,才將他身體靈魂化成灰煙。現在將他弄死,也太便宜了他。
  因見他越走越近身前,我才暗誦魔咒,將洞中昔日準備萬一之用的替身催動,將他引走。他已差不多盡得我的真傳,只功行還差了一點。那替身不多時便會被他追上發覺,他必認為我逃回山去。我門下弟子還多,各人都煉有厲害之寶,他決不敢輕去涉險。等我尋到有根基道行軀殼復了原身,便不怕他了。」
  二人正說之間,忽然東方一朵紅雲如飛而至,眨眨眼入谷內去了。
  綠袍老祖道:「毒龍尊者真是機靈鬼,竟將我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東方魔鬼祖師五鬼天王請來。若能得他幫忙,不難尋李靜虛賊道報仇了。」言還未了,又聽一陣破空聲音,雲中飛來兩道黃光,到了谷口落下。
  西方野魔還未看清來人面目,忽聽綠袍老祖一聲怪笑,一陣陰風起處。綠煙黑霧中現出一隻丈許方圓的大手,直往來人身後抓去。
  剛聽一聲慘叫,忽見適才那朵紅雲較前還疾,從谷內又飛了出來,厲聲說道:「手下留人,尚和陽來也!」
  說罷,紅雲落地,現出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一張紅臉圓如滿月,濃眉立目,大鼻闊口。穿一件紅短衫,赤著一雙紅腳,頸上掛著兩串紙錢同一串骷髏骨念珠。一手執著一面金幢,一手執著一個五老錘,錘頭是五個骷髏攢在一起做成,錘柄約有四尺,滿身俱是紅雲煙霧圍繞。
  西方野魔認出來人是五鬼天王尚和陽,知他的厲害,連忙起身為禮。
  尚和陽才同綠袍老祖照面,便厲聲說道:「你這老不死的殘廢!哪裡不好尋人享用,卻跑在朋友門口作怪,傷的又是我們的後輩。我若來遲一步,日後見了鳩盤婆怎好意思?快些隨我到裏面去,不少你的吃喝。還要在此作怪,莫怨我手下無情了。」
  綠袍老祖哈哈笑道:「好一個不識羞的小紅賊!我尋你多年,打聽不出你的下落,以為你已被優曇老乞婆害了,不想你還在人世。我哪裡是有心在此吃人,只為谷內毒龍存心賺我,差點在慈雲寺吃李靜虛賊道喪了性命。他既知我上半截身軀飛去,就該尋找我的下落,用他煉就的接骨丹與我尋一替身,使我仍還本來,才是對朋友的道理。
  因他置之不理,害我只剩半截身軀,還受了惡徒辛辰子許多活罪。今日特意來尋他算帳,打算先在他家門口掃掃他的臉皮,就便吃一頓點心,看他對我怎生發付?」
  先前黃光中現出的人,原是兩個女子。一個已被綠袍老祖大手抓到,未及張口去咬,被尚和陽奪了去。二人是女魔鳩盤婆的門下弟子金姝、銀姝,因接了毒龍尊者請柬,鳩盤婆長於先天神數,算出各異派俱不是峨嵋對手。不久正教昌明,自己雖也是劫數中人,總想設法避免。不願前來染這渾水,又不便開罪朋友,便派金姝、銀姝二人到來應應卯,相機行事。不想剛飛到谷口,銀姝險些做了綠袍老祖口內之食。
  她二人俱認得五鬼天王尚和陽是師父好友,他在此便不妨事。於是走了過來,等尚和陽和綠袍老祖談完話,二人先向尚和陽道謝救命之恩。
  然後金姝再行個大禮說道:「家師因接了尊者請束,特命弟子等先來聽命。以為到了尊者仙府,還愁有人欺負不成?自不小心,險些送了一條小命。可見我師徒道行淺薄,不堪任使,再留此地,早晚也是丟人現眼。求師伯轉致毒龍尊者,代弟子師徒告罪。弟子等回山,如不洗卻今朝恥辱,不便前去拜見。」
  綠袍老祖聽她二人言語尖刻,心中大怒,不問青紅皂白,又將元神化成大手抓去。金姝、銀姝早已防備,不似適才疏神,未容他抓到,搶著把話說完,雙雙將腳一頓,一道黃煙過處,蹤跡不見。
  尚和陽哈哈大笑道:「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綠賊早晚留神鳩盤婆尋你算帳吧。」
  綠袍老祖二次未將人抓著,再自樹了一個強敵,又聽尚和陽如此說法,心中好生忿怒。只因尚有求人之處,不得不強忍心頭,勉強說道:「我縱橫二三百年,從不怕與哪個作對。就算鳩盤老乞婆恨我,又能奈我何?」
  尚和陽聽了,也不去理他。他和西方野魔早先原也交好,見他也斷了一隻臂膀,扶著綠袍老祖半截身軀,神態十分狼狽,便問他因何至此。西方野魔把自己的遭遇大概說了一遍,只不說出事因雪魂珠而起。
  尚和陽聞言大怒道:「這些乳毛未乾的無知小輩,竟敢如此猖狂!早晚教他們知我的厲害!」便約二人進去。
  西方野魔又問:「尊者此次約請的都是什麼能人?」
  尚和陽道:「毒龍尊者鑒於上次成都鬥法人多並不頂用,所以這次並未約請多人。除我外,只約了萬妙仙姑和鳩盤婆。如果這次到青螺山去的是些無名小輩,我們還無須出頭。不過因聽傳說,峨嵋掌教也要前來,不得不作一準備罷了。」
  言還未了,忽然一道黃煙在地下冒起,煙散處現出一個蠻僧打扮的人,說道:「嘉客到此,為何還不請進荒谷敘談,卻在此地閒話?難道怪我主人不早出迎麼?」
  來人身材高大,聲如洪鐘,正是滇西派掌教毒龍尊者。
  綠袍老祖一見是他,不由心頭火起,罵一聲:「你這孽龍害得我好苦!」張開大手,便要抓去。
  尚和陽見二人見面便要衝突,忙伸左手,舉起白骨錘迎風一晃。錘上發出一團愁煙慘霧,鬼哭啾啾,一齊變活,各伸大口,露出滿嘴白牙,往外直噴黑煙。
  尚和陽攔住綠袍老祖罵道:「你這綠賊生來就是這麼小氣,不問親疏黑白,一味賣弄你那點玄虛。既知峨嵋厲害,當初就不該去,去吃了虧,不怪自己本領不濟,卻來怪人,虧你不羞,還好意思!從今日起,我等四人應該聯成一氣,互相幫忙,誓同生死,圖報昔日之仇。免得人單勢孤,受人欺侮。
  你二人的傷處,自有我和毒龍道友覓有根基的替身,用法力與你們接骨還原。再若不聽我言,像適才對待鳩盤門下那般任性妄為,休怨我尚和陽不講情面了!」
  綠袍老祖聞言雖然不快,一則尚和陽同毒龍尊者交情比自己深厚,兩人均非易與。適才原是想起前怨,先與毒龍尊者來一個下馬威,並非成心拼命,二則尚和陽雖然出言專橫,自己正有利用他之處,他所說之言也未嘗不合自己心意,樂得借此收場。
  便對尚和陽答道:「紅賊你倒說得對,會做人情。我並非自己吃了仇人的虧埋怨朋友,他不該事後知我元神遁走不聞不問,累我多日受惡徒寒風烈火毒針之苦。既是你二人都肯幫我接骨還原,只要他今日說得出理來,我就饒他。」
  毒龍尊者見綠袍老祖發怒動手,自己一來用人之際,又是地主,只一味避讓,並未還手。一聞此言,哈哈笑道:「道友你太錯怪我了。去年慈雲寺不瞞你說,我實是因為法寶尚未煉成,敵優曇老尼不過。才請道友相助小徒,事先也曾明言敵人實情,萬沒料到素來不管閒事的李靜虛賊道會同道友為難。漫說我聞得道友元神遁走,決不會置之不理。我為此事,還托人去陷空老祖那裏求來萬年續斷接骨生肌靈玉膏。
  我知令徒辛辰子從前因犯過錯,曾被你嚼吃了一條臂膀,後來你看出他對你忠心勤苦,將你本領道法傾囊相授,成了你門下第一個厲害人物。你既不來,想是被他救回山去,已想法將身體還原。我再命門人到寶山探望,他們異口同聲說,不但你未回山,辛辰子雖然常去,並未提及你還在人世。我得了此信,才知事有變故,正準備過了端陽,親自去尋辛辰子追問。不想你今日到此,怎麼就埋怨我忘情寡意呢?」
  綠袍老祖正要答言,西方野魔已上前先與毒龍尊者見禮,轉對綠袍老祖道:「先前我聽道友說,便知事有差池,我師兄決不如此薄情。道友血食已慣,既然數月未知肉味,不如我們同進谷去,先由師兄請道友飽餐一頓,再作長談吧。」
  毒龍尊者為表示歉意,親自抱了綠袍老祖在前引路。毒龍尊者移居紅鬼谷不久,西方野魔尚是初來,進谷一看,谷內山石土地一片通紅。入內二十餘里,只見前面黃霧紅塵中隱隱現出一座洞府。洞門前立著四個身材高大的持戈魔士,見四人走近,一齊俯伏為禮。
  耳聽一陣金鐘響處,洞內走出一排十二個妙齡赤身魔女,各持舞羽法器,俯伏迎了出來。那洞原是晶玉結成,又加毒龍尊者用法術極力經營點綴,到處金珞瓔花,珠光寶氣,襯著四外晶瑩洞壁,宛然身入琉璃世界。
  西方野魔心中暗暗慚愧:「自己與毒龍尊者同師學道,只為一時負氣,一意孤行。別了多年再行相見,不想毒龍尊者半途又得了天魔真傳,道力精進,居然作了滇西魔教之祖。自己反落成一個殘廢,向他乞憐。這般享受,生平從未遭遇過一天。反不如當初與他合同組教,何至今日?」
  綠袍老祖見著左右侍立的這些妖童魔女,早不禁笑開血盆大嘴,饞涎欲滴。
  毒龍尊者知他毛病,忙吩咐左右急速安排酒果牲畜,一面著人出去覓取生人來與他享用。侍立的人領命去後,不多一會,擺好酒宴,抬上活生生幾隻活牛羊來。
  毒龍尊者將手一指,那些牛羊便四足站在地下,和釘住似地不能轉動。在座諸人宗法稍有不同,奉的卻都是魔教,血食慣了。
  入席坐定後,綠袍老祖更不客氣。兩眼覷準了一隻肥大的滇西牛,身子倚在錦墩上面,把一隻鳥爪般的大手伸出去兩丈多遠,直向牛腹抓去。將心肝五臟取出,回手送至嘴邊,張開血盆大口一陣咀嚼,咽了下去。
  隨侍的人連忙用玉盤在牛腹下面接了滿滿一盤子血,捧上與他飲用。似這樣一口氣吃了兩隻肥牛、一隻黃羊的心臟,才在錦墩上昏昏睡去。
  毒龍尊者、尚和陽、西方野魔三人,早有侍者依照向例,就在鮮活牛羊的脊背上將皮劃開,往兩面一扯,露出紅肉。再用刀在牛羊身上去割片下來,放在玉盤中,又將牛羊的血兌了酒獻上。可憐那些牲畜,臨死還要遭這種凌遲碎剮,一刀一刀地受零罪。又受了魔法禁制,口張不閉,腳也一絲不能轉動,只有任人細細宰割,疼得怒目視著上面,兩眼紅得快要發火一般。
  這些魔教妖孽連同隨侍的人們,個個俱是殘忍成性。見那些牛羊掙命神氣,一些惻隱之心都沒有,視同當然。
  西方野魔更呵呵大笑道:「異日擒到我們的對頭,須要教他們死時也和這些牛羊一樣,才能消除我們胸中一口惡氣呢!」又對毒龍尊者說了自己失寶受傷之事。
  毒龍尊者聞言,怒道:「照你說來,定是峨嵋門下新收的一些小狗男女了。」
  西方野魔道:「我看未必,我初遇見的兩個年青賤婢,騎著一隻大鵰。內中一個年紀才十三四歲的,佩著一柄寶劍,一發出手,便似長虹般一道紫光。我那轉輪盂,也不知收過多少能人的飛劍法寶,竟被她那道劍光穿破。後來兩個小賤婢更是厲害,竟能飛進魔火陣中將人救出。
  那只扁毛畜生也是非同小可,本領稍差的人,決難制服收為坐騎。峨嵋派幾個有本領的人,大半我都知道,並不覺怎麼出奇。豈有他們新收的門人,會有這麼大本領之理?」
  毒龍尊者道:「你哪裡知道?近年來各派都想光大門戶,廣收門徒,以峨嵋派物色去的人為最多。據俞德說,峨嵋門下很有幾個青出於藍的少年男女門人。連曉月禪師、陰陽叟二人那樣高深道法,竟都奈何他們不得,可想而知。只沒有聽見說起過有騎鵰的女子,不是峨嵋門下,必定是他們請來破青螺的黨羽。我看這回我們想暫時先不露面,還未必能行呢。」
  尚和陽道:「若論各派中能用飛禽做坐騎的,以前還有幾個。自從寶相夫人在東海兵解後,她騎的那只獨角神鷲,只近年在小昆侖有人見過一次,便不聽有人說起。白眉和尚坐下兩隻神鵰,五十年前白眉和尚帶著牠們去峨嵋參拜寶光,入山後便連那兩隻神鵰俱都不知去向。現時只剩下峨嵋派髯仙李元化有一隻仙鶴,極樂童子李靜虛新近收服了一隻金翅大鵬。」
  正說之間,一道光華如神龍夭矯,從洞外飛入。毒龍尊者連忙起身道:「俞德回來說仙姑早就動身,如何今日才到?」
  來人現身出來,答道:「我走在路上,想起一樁小事,便請令徒先回。二次動身,在路上遇見以前昆侖派女劍仙陰素棠,爭鬥了一場,倒成了好相識。我知道她自脫離了昆侖派,不甚得意,想用言語試探,約她與我們聯合一氣,便隨她回山住了些日,所以來遲了一步。」
  尚和陽與西方野魔見來人正是萬妙仙姑許飛娘,互相見完了禮。綠袍老祖喝醉了牛羊血,也醒過來。萬妙仙姑未料到他雖然剩了半截身子,還沒有死,知他性情乖戾,連忙恭敬為禮。
  大家正落座談話,忽見俞德從外面進來,朝在座諸人拜見之後,說道:「弟子奉命到青海孔雀河畔請師文恭師叔,他說有許多不便,不願來見師父。只允到青螺暫住,候至端陽幫完了忙,就回雲南去。
  今日中午,弟子隨師叔出去到雪山頂上遊玩,弟子偶爾說起日前聽青螺八位師弟講,小長白山玄冰谷的女殃神鄧八姑將雪魂珠得去,西方師叔曾去索取,一去不歸。師師叔聞言,便叫弟子領去與那鄧八姑見上一面。剛剛走至離小長白山不遠處,便遇見一隻火眼金睛的大黑鵰,背上騎著兩個少年女子,由鬼風谷那邊高峰上走了下來,後面還有一個女子步行隨送。
  那賤婢正是在成都遇見過的周輕雲,我正對師師叔說及那賤婢的來歷,鵰背上女子早跳了下來,放出一道數十丈長的紫光。師師叔認得那道紫光來歷,連說不好,忙用遁法先遁到遠處去。因為救護弟子,慢了一些,頭髮都被削去一大半。後又飛下幾個少年狗男女,有齊靈雲姊弟和餐霞老尼門下的女神童朱文。
  這還不稀奇,最奇的是竟有許仙姑門下的苦孩兒司徒平也在內。他們法寶、飛劍如同潮湧一般紛紛祭起,師師叔稍不留神,吃後來的幾個狗男女破了黑煞落魂砂。將先前兩個女子救去,還中了一火球,將鬚髮燒光。弟子知道厲害,先行遁去。師師叔看出寡不敵眾,也想遁走。忽然空中呼呼作響,一隻獨角彩羽似鷹非鷹的怪鳥,連那一隻黑鵰,雙雙向師師叔抓來。
  師師叔上下四方一齊受敵,難於應付,等到將身遁起時,兩條手臂同時吃那兩個扁毛畜生抓住。師師叔知道難以逃走,勉強自行將手解脫。等到弟子拼命回身將師師叔救逃回來時,師師叔又中了敵人兩飛針,弟子也被削去了兩個手指。如今師師叔成了殘廢,氣忿欲死,特來請師父同諸位師伯師叔前去與他醫治報仇。」
  這一番話說完,只氣得在座諸人個個咬牙切齒。尚和陽一聽雪魂珠已落對頭之手,才想起西方野魔適才對他不曾說起奪珠之事,是怕自己知道也去奪取,差點誤了自己之事。暗罵:「你這不知進退的狗殘廢,不用我收拾你,早晚叫你嘗嘗綠賊的苦頭!」
  毒龍尊者便問萬妙仙姑:「司徒平因何背叛?」
  萬妙仙姑道:「我適才有許多話還沒有顧得向你提起。如今救人要緊,我帶有靈丹,如果斷手還在,便可接上。有什麼話,到青螺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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