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鬼風谷神鵰救主
  玉影峰惡徒陷師

  三人與八姑告罪道別,一齊飛上鵰背。那鵰長鳴了一聲,展開雙翼,衝霄便起。健翅凌雲,非常迅速,不消片刻,已到了鬼風谷山頂之上。
  靈雲見谷下黃塵紅霧中,隱隱看見英瓊的紫郢劍在那裏閃動飛舞,知道英瓊將紫郢劍護身,或者尚不妨事。眼看快要飛到,忽見對崖飛下一道青光,一道紅光。定睛一看,對崖上站定兩個女子,另一個是周輕雲。那兩個女子雖未見過,知是輕雲約來的無疑。
  一轉眼間,神鵰業已飛到對崖落下。這才看見崖對面山半腰中坐著一個紅衣蠻僧,業已放出一條似龍非龍的東西,與輕雲等飛劍、紅光鬥作一團。
  朱文立將寶鏡取出,五色彩光照向下面,黃塵雖然消滅,紅霧未減。本擬飛劍出去助陣,忽聽那年紀較長的女子說:「請各位道友後退!」
  靈雲已聽鄧八姑說魔火厲害,忙拉了金蟬退出去二十多丈。那年長的女子已從懷中取出一面小幡,祇一展招,連人帶幡蹤跡不見。
  不到半盞茶時,又是光影一閃,那女子已將英瓊、若蘭二人救上崖來。
  金蟬、朱文見二人中了妖法昏迷不醒,心中大怒。二話不說,雙雙將各人飛劍放出,直取那紅衣蠻僧。

  西方野魔雅各達原本不在鬼風谷居住,他聽六魔厲吼的好友逍遙神方雲飛無意中說起,鄧八姑從小長白山冰雪窟中將雪魂珠得了去。他垂涎此寶已有多年,怎奈小長白山方圓數百里,只聽過高明人傳說,不知確實地點及如何下手,又沒有練過玄門中開山徹地之法,只得作罷。
  這一聞說被一個女子取去,非常嫉忿。知道此話是從神手比丘魏楓娘那裏聽來的,便飛到魔宮打聽個仔細。及至見著八魔,才知魏楓娘已死,果然此寶是落在八姑之手。
  八魔早就聽說峨嵋派許多能人要在端午節前來,又知雪魂珠有無窮妙用,正好鼓動西方野魔去將珠奪來,自己還可添一個大大的幫手。
  西方野魔問明了路徑,趕到小長白山一看,谷中石凹內空無一人,知道八姑隱了身形不肯見他。連去了兩次,用言語一激,八姑才現身出來。他見八姑走火入魔,業已身軀半死,欺她不能轉動,便和她明著強要。八姑自是不肯,兩人言語失和,動起手來,各用法寶,互有損失。
  西方野魔見雪魂珠未能到手,反被八姑破了他兩樣心愛的寶貝,妖法又奈何她不得,惱羞成怒,便用魔火去煉,準備雪魂珠也不要了,將八姑煉成飛灰泄忿。
  煉了多日,被玉清大師前來將他趕走,愈加氣忿。
  他不好意思去見八魔,暗自跑到鬼風谷內潛藏。仍不死心,想再煉一樣厲害法寶,與八姑分最後勝負,非將雪魂珠取到手中,誓不甘休。
  這日正在谷內打坐,忽聽遠處一聲鵰鳴,抬頭一看。只見一隻黑鵰,兩眼金光四射,兩翼刮起風力呼呼作響,身子大得也異乎尋常,疾飛若駛,正從谷頂飛過。知道這是有道行的金眼鵰,不由心中一動。
  野魔暗想:「遇見這種厲害的大鵰,我何必去煉什麼法寶?只消將牠擒伏,一加馴練,便可去尋那鄧八姑,只須用法寶絆住她的元神,再命這鵰暗中抓去她的軀殼,何愁寶不到手?」
  正想得稱心,誰知那鵰竟飛得比電還疾,眨眼工夫已沒入雲中,只剩一點黑影。剛在頓足可惜,忽然黑影漸大,又朝谷頂飛來。
  西方野魔好不高興,這次便不怠慢,口中念念有詞,忙將紫金缽盂往上一舉。他這缽盂名為轉輪盂,一經祭起,便有黑白陰陽二氣直升高空,無論人禽寶貝,俱要被它吸住,不能轉動。眼看黑白二氣衝到那鵰腳下,那鵰只往下沉了十來丈,忽又升高,長鳴了一聲。
  西方野魔見轉輪盂並未將那鵰吸住,大為驚異,便將缽盂收回。正要別想妙法,那鵰忽然似弩箭脫弦,疾如流星一般,直往谷底飛來,眼看離地還有數十丈高下,猛聽一聲嬌叱道:「大膽妖僧,無故前來生事,看我法寶取你!」
  適才因為那鵰飛得太高,鵰大人小,竟沒有留神看到鵰背上還坐著兩個人。此時近前一看,見是兩個美貌幼女。情知這兩個女子雖然小小年紀,能騎著這種有道行的大鵰在高空飛行,必有大來歷。但是自恃妖法高強,也未放在心上。
  西方野魔大喝道:「爾等有多大本領,敢在佛爺頭上飛來飛去?快快將鵰獻來,束手就擒,免得佛爺動手!」
  言還未了,那兩個少女已雙雙跳下鵰背。年長的一個手揚處,一道青光飛來。西方野魔怪笑一聲,喝道:「無知賤婢,也敢來此賣弄!」將左臂一振,臂上掛著的禪杖化成一條蛟龍般的東西,將青光迎個正著。
  西方野魔也是一時大意,想看看來人有多大本領,沒有用轉輪缽去吸收敵人飛劍。剛將禪杖飛出,不想對面又是一聲嬌叱,那年紀小的一個女子手一揚,冷森森長虹一般一道紫光,直往西方野魔頂上飛來。
  待想起用轉輪缽去收,將缽往上一舉。誰知敵人飛劍厲害,眼看那道紫光如神龍入海,被黑白二氣裹入缽內。猛覺右手疼痛徹骨,知道不好。連忙用自己護身妖法芥子藏身,遁出去有百十丈遠近。一看手中缽盂,業已被那道紫光刺穿,還削落了右手三指。
  那少女見妖僧缽孟內飛出黑白二氣,自己飛劍被他裹入在內,正在心急,忽然妖僧不見,紫光飛向西北角去。朝前一看,那妖僧手拿缽盂,已逃在半崖腰一塊山石上面,自己寶劍正飛追過去,血光崩飛。
  這兩個女子正是李英瓊與墨鳳凰申若蘭,兩人自從神鵰飛回,便即別了裘芷仙動身。路上商量,仗著神鵰飛得快,打算先飛到魔宮內去建一點小功,再去尋靈雲等三人。誰知那鵰飛到青螺,八魔已請能人用妖法將魔宮隱住,找尋不著,只得駕那鵰去尋著靈雲再作計較。
  二人往回路走時,飛到一個山谷上面,忽然鵰身往下沉了一沉,重又奮力飛起。
  若蘭對英瓊道:「下面有人暗算我們。」
  英瓊往下面一看,果然下面谷內有一個人正朝天上指手畫腳,又見有黑白兩道氣由上往下朝那人手中飛去。
  英瓊道:「下面的人定是青螺黨羽,我們何不拿他試試手?」
  若蘭藝高人膽大,自是贊同。便商量先飛下去,一面和那人動手,倘若他是青螺黨羽,暗命神鵰將他抓走,去見靈雲報功。二人商量好了,便降落下來。一看西方野魔打扮同說話,已知是個妖僧,便動起手來。
  若蘭飛劍敵住蠻僧禪杖正覺吃力,忽見英瓊寶劍得勝,妖僧敗退到半崖腰上。更不怠慢,一面指揮飛劍迎敵,暗誦咒語,手一揚處,將紅花姥姥所傳的十三粒雷火金丸朝蠻僧打去。
  西方野魔要是先用金缽收了若蘭飛劍,英瓊那把紫郢劍愛同性命,恐有閃失,決不肯輕易放出。他不該一時大意輕敵,反致受傷,傷了寶貝,還算見機得快,沒有喪了性命。剛剛敗逃出去,敵人飛劍竟一絲也不肯放鬆,隨後追到。
  他正在心慌意亂,忽然又從敵人方面飛來十幾個火球。再想借遁已來不及,被火球在背上掃著一下,立刻燃燒起來,同時那道紫光又朝頭頂飛到。西方野魔出世以來,從未遇見過敵手。自從和玉清大師鬥法敗逃以後,今日又在這兩個小女孩子手裏吃這樣大虧,如何能忍受。
  他本想將天魔陰火祭起報仇,未及施為,敵人飛劍、法寶連番又到。知道再不先行避讓,就有性命之憂。顧不得身上火燒疼痛,就地下打了一個滾,仍借遁回到原處。取出魔火葫蘆,口中念咒,將蓋一開,飛出一面小幡。那幡見風一招展,立刻便有百十丈黃塵紅霧湧成一團,朝敵人湧去。
  英瓊、若蘭見敵人連遭挫敗,那只神鵰盤旋高空,也在覷便下攫之際。見敵人遁回原處,從身畔取出一個葫蘆,湧出一大團黃塵紅霧,直向她們飛來。
  若蘭自幼隨定紅花姥姥,知道魔火厲害。一面收回金丸、飛劍,忙喊:「妖法厲害,瓊妹快將寶劍收回走吧。」
  英瓊本來機警,聞言將手一招,把紫郢劍收回。若蘭拉了英瓊正要升空逃走,已是不及,那一大團黃塵紅霧竟和風捲狂雲一般,疾如奔馬,飛將過來,將二人圍住。還虧英瓊紫郢劍自動飛起,化成一道紫虹,上下盤舞,將二入身體護住。
  二人耳際只聽得一聲鵰鳴,以後便聽不見黃塵外響動,只覺一陣陣腥味撲鼻,眼前一片紅黃,身上發熱,頭腦昏眩。
  似這樣支持了有半個多時辰,忽聽對面有一個女子聲音說道:「李、申兩位姊姊快將寶貝收起,妹子好救你們出險。」若蘭不敢大意,忙問何人。
  紫玲用彌塵幡下去時,有寶幡護體,魔火原不能傷她,以為還不一到就將人救出。及至到了下面一看,李、申二人身旁那道紫光如長虹一般,將李、申二人護住。漫說魔火無功,連自己也不能近前,心中暗暗佩服峨嵋門下果然能人異寶甚多。知道紫光不收,人決難救,情知自己與二人俱素昧平生,在危難之中未必肯信,早想好了主意。
  果然若蘭首先發問,紫玲立刻答道:「神鵰佛奴與齊靈雲姊姊送信,尋蹤到此,才知二位姊姊被魔火所困,特命妹子前來救援。如今靈雲姊姊等俱在上面,事不宜遲,快將法寶收起,隨妹子去吧。」
  英瓊、若蘭聞言才放了心,將紫郢劍收起,隨紫玲到了上面。也是忙中有錯,李、申二人該有此番小劫,竟忘了二人在下面不曾受傷,全仗紫郢護體。正在英瓊收回紫郢,紫玲近前用幡救護之際,英瓊收劍時快了一些,紫郢一退,紅霧侵入,雖然紫玲上前得快,已是不及,沾染了一些。二人當時只覺眼前一紅,鼻中嗅著一股奇腥。
  等到紫玲將二人救上谷頂,業已昏迷不省人事了。
  這時靈雲、朱文、金蟬已相繼將飛劍隨後放出,直取西方野魔。西方野魔起初見對面又飛來兩個敵人,一個是一道金光,一個是一團紅光,自己禪杖飛出去迎敵,竟然有點迎敵不下。正要將魔火移到對崖將敵人困住,忽聽一聲鵰鳴,對崖上先後又飛下四女一男。
  才一照面,內中一個女子從懷中取出一面鏡子,發出百十丈五彩金光,照到谷下,立刻黃塵四散。接著另一個女子忽然一晃身形,蹤跡不見,一轉眼間竟將下面兩個幼年女子救上來,出入魔火陣中,無事人一般。同時對面敵人先後放出許多飛劍,內有一道金光,一道紫光,還帶著風雷之聲。
  西方野魔大吃一驚,想不到這些不知名的年輕男女竟有這般厲害。他已吃過敵人紫光苦頭,見來的又有一道紫光,不敢怠慢。一面揮魔火向眾人飛去,一面一指面前香爐,借魔火將爐內三支大香點燃。口中念誦天刑咒,咬破舌尖,大口鮮血噴將出去。
  靈雲等眼看敵人手忙腳亂,飛劍行將奏功。忽見谷底紅霧直往上面飛來,接著便是一陣奇香撲鼻,立刻頭腦昏暈,站立不穩。知道妖法厲害,正有些驚異,忽聽紫玲道:「諸位姊姊不要驚慌。」言還未了,便有一朵彩雲飛起,將眾人罩住,才聞不見香味,神志略清。
  朱文寶鏡的光芒雖不能破卻魔火,卻已將飛來紅霧在十丈以外抵住,不得近前。紫玲一見,大喜道:「只要這位姊姊寶鏡能夠敵住魔火,便不怕了。」說罷,向寒萼手中取過彩霓練,將彌塵幡交與寒萼,吩咐小心護著眾人。
  紫玲駕玄門太乙遁法隱住身形,飛往妖僧後面。左手祭起彩霓練,右手一揚,便有五道手指粗細的紅光直往西方野魔腦後飛去。那紅光乃是寶相夫人傳授,用五金之精煉成的紅雲針,比普通飛劍還要厲害。
  西方野魔眼看取勝,忽見對面敵人身畔飛起一幢五色彩雲,魔火又被那女子寶鏡光芒阻住,不能上前,正在焦急。猛覺腦後一陣尖風,知道不好,不敢回頭,忙將身往前一躥,遁逃出去有百十丈遠近。回頭一看,一道彩虹連出五道紅光,正朝自己飛來。
  眼見敵人如此厲害,自己法寶業已用盡,再不見機逃走,定有性命之憂。不敢怠慢,一面借遁逃走,一面口中念咒,準備將魔火收回,誰知事不由己。紫玲未曾動手,已將顛倒八門鎖仙旗各按五行生克祭起。
  西方野魔才將身子起在高空,便覺一片白霧彌漫,撞到哪裡都有阻攔。知道不妙,恐怕自己被法力所困,敵人卻在明處,一個疏神,中了敵人法寶,不是玩的。當下又恨又怕,無可奈何,只得咬一咬牙,拔出身畔佩刀,只一揮,將右臂斫斷。用諸天神魔,化血飛身,逃出重圍,往上升起。
  剛幸得脫性命,覺背上似鋼爪抓了一下,一陣奇痛徹心。情知又是敵人法寶,身旁又聽得鵰鳴,哪敢回顧,慌不迭掙脫身軀,借遁逃走。
  西方野魔一口氣逃出去有數百里地,落下來一看。左臂上的皮肉去掉了一大片,連僧衣絲絛及放魔火的葫蘆都被抓了去,才想起適才聽得鵰鳴,定是被那畜生所害。想起只為一粒雪魂珠,多年心血煉就的至寶毀的毀,失的失,自己還身受重傷,成了殘廢。
  西方野魔痛定思痛,不禁悲從中來。正在悔恨悲泣,忽聽一陣極難聽的吱吱怪叫,連他這種兇橫強悍,都被叫得毛骨悚然,連忙止泣,起身往四外細看。
  只見所站之處是一座雪山當中的溫谷,四圍風景既雄渾又幽奇。背倚崇山,面前坡下有一灣清溪,流水淙淙,與松濤交響。那怪聲好似在上流頭溪澗那邊發出,想定是什麼毒蛇怪獸的鳴聲,估量自己能力還能對付。
  西方野魔便走下澗去,用被劍穿漏了的紫金缽舀了小半缽水。掐指念咒,畫了兩道符,將水洗了傷處,先止了手臂兩處疼痛。一件大紅袈裟被鵰爪撕破,索性脫了下來,撕成條片,裹好傷處。然後手提禪杖,循聲而往。
  這時那怪叫聲越叫越急,西方野魔順著溪澗走了有兩三里路,轉過一個溪灣,怪聲頓止。那溪面竟是越到後面越寬,快到盡頭,忽聽濤聲聒耳。往前一看,迎面飛起一座山崖,壁立峭拔,其高何止千尋。半崖凹處,稀稀地掛起百十條細瀑,下面一個方潭,大約數十畝。
  潭心有一座小孤峰,高才二十來丈,方圓數畝,上面怪石嗟峨,玲瓏剔透。峰腰半上層,有一個高有丈許的石洞,洞前還有一根丈許高的平頂石柱。這峰孤峙水中,四面都是清波索繞,無所攀附,越顯得幽奇靈秀。
  西方野魔暗忖:「我落得如此狼狽,也難見人。這洞不知裏面如何,有無人在此參修。要是自己看得中時,不如就在此暫居,徐圖報仇之計,豈不是好?」
  想到這裏,便借遁上了那座小峰,腳才站定,怪聲又起。仔細一聽,竟在洞中發出,依稀好似人語說道:「誰救我,兩有益,如棄我,定歸西。」
  西方野魔好生奇怪,因為自己只剩了一枝獨龍禪杖,一把飛刀,又斷了半截手臂,不敢大意。輕悄悄走近洞口一看,裏面黑沉沉只有兩點綠光閃動,不知是什麼怪物在內。一面小心準備,大喝道:「什麼怪物,還不現身出洞,以免自取滅亡!」
  洞中忽起一陣陰風,立刻伸手不見五指。西方野魔剛要把禪杖祭起,忽聽那怪聲說道:「你不要害怕,我決不傷你。我見你也是一個殘廢,想必比我那個狠心夥伴強些。你只要對我有好心,我便能幫你的大忙,如若不然,你今天休想活命。」
  西方野魔才遭慘敗,又受奚落,不由怒火上升,大罵:「無知怪物,竟敢口出狂言。速速說出爾的來歷,饒爾不死!」言還未了,陰風頓止,依舊光明。
  西方野魔再看洞中,兩點綠光已不知去向,還疑怪物被他幾句話嚇退。心想:「你雖逃進洞去,怎奈我已看中了這個地方,我只須將禪杖放進洞去,還愁抓你不出來?」剛把禪杖一舉,未及放出,猛覺腦後有人吹了一口涼氣,把西方野魔嚇了一大跳。
  野魔回頭一看,並無一人。先還以為是無意中被山上冷風吹了一下,及至回身朝著洞口,脖頸上又覺有人吹了一口涼氣,觸鼻還帶腥味。知道怪物在身後暗算,先將身縱到旁邊,以免腹背受敵。站定回身,仍是空無一物,好生詫異。
  忽聽吱吱一聲怪笑,說道:「你這殘廢,我不早對你說不傷你麼,這般驚慌則甚?我在這石柱上哩,要害你時,就算八條命也沒有了。」
  西方野魔未等他說完,業已循聲看見洞口石柱上,端端正正擺著小半截身軀和一個栲栳大的人腦袋。頭髮鬍鬚絞作一團,好似亂草窩一般,兩隻眼睛發出碧綠色的光芒。頭頸下面雖有小半截身軀,卻是細得可憐,與那腦袋太不相稱。左手只剩有半截臂膀,右手卻像個鳥爪,倒還完全。咧著一張闊嘴,衝著西方野魔似笑非笑,神氣猙獰,難看已極。
  西方野魔已知怪物不大好惹,強忍怒氣說道:「你是人是怪?為何落得這般形象?還活著有何趣味?」
  那怪物聞言,好似有些動怒,兩道紫眉往上一聳。頭髮鬍鬚根根直豎起來,似刺蝟一般,同時兩眼圓睜,綠光閃閃,益發顯得怕人。
  倏地,怪物又斂了怒容,一聲慘笑,說道:「你我大哥莫說二哥,兩人都差不多。看你還不是新近才吃了人家的大虧,才落得這般光景麼?現在光陰可貴,我那惡同伴不久回來,你我同在難中,幫別人即是幫自己。你如能先幫我一個小忙,日後你便有無窮享受。你意如何?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的來歷,可是我一說出,你如不能幫我的忙,你就不用打算走了。」
  西方野魔見怪物口氣甚大,摸不清他的路數,一面暗中戒備,一面答道:「只要將來歷說出,如果事在可行,就成全你也無不可。如果你意存奸詐,休怪我無情毒手,讓你知道我西方野魔雅各達也不是好惹的。」
  那怪物聞言,驚呼道:「你就是毒龍尊者的同門西方野魔麼?你我彼此聞名,未見過面,這就難怪了。聞得你法術通玄,能放千丈魔火,怎麼會落得如此狼狽?」
  西方野魔怒道:「你先莫問我的事,且說你是什麼東西變化的吧。」
  那怪物道:「我乃百蠻山陰風洞綠袍老祖便是,自從與毒龍尊者鬥法之後,回山修煉,多年未履塵世。去年毒龍尊者與我送去一信,請我到成都慈雲寺去助他徒弟俞德與峨嵋派鬥法。我正因為幾年來老吃山人心血,想換換口味,便帶了法寶趕到成都,由地遁入了慈雲寺。不料我輕敵太過,中了暗算,被人腰斬。
  我腦內藏有一粒玄牝珠,本是我第二元神。雖然失了半截身子,只要有個資質好的軀殼與我合而為一,就能返本來面目。我門下大弟子獨臂韋護辛辰子將我帶到此地,他看中了我那粒珠子,要我將玄牝珠給他成道,再回山收服眾同門,自為魔祖。否則便用魔火禁制,日受凌遲,將我永囚在這鳥不生蛋的死谷,你說他心有多毒?
  只怪我當初瞎了眼,不但將平生法術傾囊傳授,還助他煉成了幾件厲害法寶。我失卻了金蠶蠱和修羅幡,第一元神被斬,不但不能制他,幾乎毀在他手裏。我便在洞中借著山谷回音大喊,連喊了八九日。天幸將道友引來,想是活該他惡貫滿盈,我該脫難報仇了。」
  西方野魔一聽,他是南派魔教中的祖師綠袍老祖,大吃一驚。暗想:「久知他厲害狠毒,從來不說虛話,說得到行得出。前數月聽人說,他已在成都身死,不想還剩半截身子活在此地。今日既然上了這座山峰,如不助他脫險,說不定還得真要應他之言,來得去不得。但是自己法寶盡失,已成殘廢。那獨臂韋護辛辰子的厲害也久有耳聞,正不亞於綠袍老祖。」
  西方野魔一路盤算,為難了好一會,才行答道:「想不到道友便是綠袍老祖,適才多有失敬。以道友這麼大法力,尚且受制于令高徒。不瞞道友說,以前我曾煉有幾件厲害法寶,生平倒也未遇見幾個敵手。不想今日遇見幾個無名小輩,鬧得身敗名裂,法寶盡失,怕敵令徒不過。」
  綠袍老祖道:「道友既能遁上這個山峰,便能救我。只問你有無誠心,如真打算救我出險,並非難事。剛才我說的話,並非故意恫嚇,道友可試著離去,看是如何?」
  西方野魔暗想:「他說得辛辰子如此厲害,我就打算救他,也須試一試看,省得他日後小覷了我。」便答道:「如果道友看我果真能力所及,決不推諉。不過我還要試一試令徒的法力,如能隨便脫身,豈不省事?」說罷,便要借遁走去。
  綠袍老祖連忙攔阻道:「道友且慢,你如真要試驗我那惡徒法力,千萬須要小心。那旁現有樹林,何不用法術推動以為替身,省得自己涉險?」
  西方野魔見綠袍老祖說得如此慎重,驚弓之鳥,倒也不敢大意。果然拔起一根小樹,口中念念有詞,喝一聲:「起!」那樹便似有人在後推動,直往潭上飛去。
  眼看要飛出峰外,忽聽下面一陣怪叫,接著天昏地暗,峰後壁上飛起數十條白龍,張牙舞爪,從陰雲中飛向峰前。一霎時烈火飛揚,洪水高湧,山搖地轉,立足不定。眼看那數十條白龍快要飛到峰上,猛聽一聲慘叫,一團綠陰陰的東西從石柱旁邊飛起,與那數十條白龍才一照面。一會工夫,水火狂飆全都消滅,天氣依舊清明。再看那株樹,業已不見絲毫蹤影。
  綠袍老祖半截身軀斜倚在洞旁石壁上,和死去了一般。西方野魔不由暗喊慚愧,看辛辰子所用的法術,分明是魔教中的厲害妖法地水火風。那數十條白龍般的東西,更不知路數同破法。如果自己紫金缽盂未破,還可抵敵。後悔不該大意誤入羅網,恐怕真要難以脫身也說不定。
  綠袍老祖身軀轉動,不一會,微微呻吟了一下,活醒轉來。說道:「道友大概也知道這個業障的厲害了吧,若非道友用替身試探,我又將元神飛出抵擋,且難討公道呢。」
  西方野魔含愧答道:「道友本領仍是高強,何以還是不能脫身,須要借助他人呢?」
  綠袍老祖道:「道友只知業障法術厲害,卻不知他防備更是周密。他防我遁去,除用法術法寶封鎖外,還在我身上傷口處同前後心插上八根九子母元陽針,一根母針卻用法術鎮在這平頂石柱之下。因為我身有子針,動那母針不得,只好在此度日如年般苦挨。只須有人代我將母針取出毀掉,八根子針便失了效用。我再將元神護著道友,就可一同逃出羅網了。」
  西方野魔聞言,暗想:「久聞這廝師徒多人,無一個不心腸歹毒,莫要中了他的暗算?既然子母針如此厲害,我只須將針收為己有,便不愁他不為我用,我何不如此如此?」主意想好,便問:「我願為道友效勞,那母針如何取法?」
  綠袍老祖道:「要取那針不難,並非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只因我自己得意徒弟尚且對我如此,道友尚是初會,莫要我情急亂投醫,又中了別人圈套。如真願救我,你我均須對天盟誓,彼此都省了許多防範之心。道友以為如何?」
  西方野魔聞言,暗罵:「好一個奸猾之徒!」略一沉吟,答道:「我實真心相救,道友既然多疑如此,我若心存叵測,死於亂箭之下。」
  綠袍老祖聞言大喜,也盟誓說:「我如恩將仇報,仍死在第二惡徒之手。」二人心中正是各有打算,且自不言。
  綠袍老祖發完了誓,一字一句地先傳了咒語。接著叫西方野魔用禪杖先將石柱打倒,柱底下便現出一面大幡,上面畫有符籙,符籙下面埋著一根一寸九分長的鐵針。然後口誦護身神咒,令西方野魔將那針輕輕拔起,將針尖對著老祖,口誦傳的咒語。直到將針收到後,老祖再傳他破針之法,才可取那八根子針。
  西方野魔哪知就裏,當下依言行事。用禪杖先將石柱打倒,果然山石上有一道符籙,下面有一根光彩奪目的鐵針。知道是個寶貝,忙念護身神咒,伸手捏著針頭往上一提。那針便粘在手上,發出綠陰陰的火光,燙得手痛欲裂,丟又丟不掉。他先前取針時,見綠袍老祖嘴皮不住喃喃顫動,哪裡知道這火是他鬧的玄虛,只痛得亂嚷亂跳。
  綠袍老祖冷冷地說道:「你還不將針尖對著我念咒,要等火將你燒死麼?」西方野魔疼得也不暇尋思,忙著咬牙負痛,將針對著綠袍老祖,口誦傳的咒語。果然才一念誦,火便停止。那咒語頗長,稍一停念,針上又發出火光。不敢怠慢,一口氣將咒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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