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情重故人 玉羅剎泄機玄冰谷
  仇同敵愾 女殃神先探青螺山

  南姑本是清醒地綁在那裏,口中罵聲不絕。因為她綁在柱上一直掙扎,心脈跳動不停,元神又十分凝固,不易收攝,比較費事。朱洪見今晚雖然失了妖幡,且喜並無人前來破壞,十分順手,好生得意。眼看只剩最後這個小女孩的心魂,取到手中便可大功告成。
  朱洪正待行法,看準那女孩的心房下手,忽然眼前一亮,一道劍光從天而降。知道有人破壞,顧不得再取那女孩心魂,將手中劍往上一指,那柄三棱小劍帶著一溜火光,正好將敵人飛劍迎住。猛聽一陣爆音,一團紅光如雷轟電掣而來,大吃一驚。
  朱洪看不出來人是什麼路數,不敢冒昧抵擋。一面迎敵那柄飛劍,忙將身往旁一閃,從懷中取出混元老祖護身鎮洞之寶太乙五煙羅祭起。立刻便有五道彩色雲煙,滿想連台連身護住。誰知慢了些兒,紅光照處,發出殷殷雷聲,把臺上十多面主幡紛紛震倒。
  接著又是喀嚓一聲,葫蘆裂成兩半,裏面陰魂化作十數道黑煙四散。還算太乙五煙羅飛上去接著那團紅光,未容打近身來。
  朱洪驚魂乍定,見自己千方百計,費盡心血,還差二三年就要煉成的厲害法寶壞於一旦,又是痛惜,又是忿恨。這時寒萼、司徒平業已飛身下來。寒萼見妖道那口小劍靈活異常,司徒平有些抵敵不住,寶相夫人真元所煉的金丹,又被妖道放起五彩煙托住,便放出彩霓練,去雙敵妖道飛劍,也只敵個平手,一時還不能將那口小劍裹住。
  寒萼便對司徒平道:「想不到這妖道還這般難對付。你先小心迎敵,我去去就來。」司徒平聞言,點了點頭。
  朱洪先以為敵人定是一個厲害人物,及至對敵了一會,用目仔細往敵人來路看時,先見對面峰頭上飛下兩條黑影。等到近前一看,卻只是一個英俊少年,指揮著一道劍光和一道彩光,和自己的三元劍絞作一團,漸漸往身前走來。
  朱洪怒上加怒,破口大罵道:「何方業障,暗破真人大法,管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說罷,口中念念有詞,立刻陰風四起,血腥撲鼻。
  司徒平猛覺一陣頭暈眼花,幸寒萼飛身回來,手揚處,紫巍巍一道光華照將過去,陰風頓止。
  朱洪見妖法已破,知道不妙。他原有幾樣厲害法寶,俱交在妻子手中,而不到天亮以後,其妻不會出來。又見那口三元劍支援時久,已被敵人放出來的那道像紅霓一樣的彩光纏住,光芒銳減。不一會劍上光華消失,變成一塊頑鐵,鏘的一聲,墜落在山石上。
  朱洪知道敵人厲害,再用別的法術,也是徒勞無功。只得且仗太乙五煙羅護體挨到天亮,等救兵出來,再作報仇打算。此時敵人的飛劍紫光同那道彩霓破了三元劍後,幾次往妖道頭上飛來,俱被五道彩煙阻隔,不得近前。
  朱洪正覺自己寶貝厲害,忽聽頭上一聲類似鶴鳴的怪叫。煙光影裏,只見一片黑影隱隱現出兩點金光,當頭壓下,眼看離頭頂不遠,被那五道彩煙往上一衝,衝了上去。
  寒萼先前離開,是命令神鷲鋼爪抓去妖道的護身法寶。誰知接連飛撲三次,那太乙五煙羅真也神妙,無論哪個方向,都有五道彩煙隔住。
  寒萼心焦,猛生一計,悄悄拉了司徒平一下,大聲說道:「大膽妖孽,且容你多活幾天,我們還有要事,回來再取你的狗命吧!」說罷,將放出去的法寶、飛劍招呼,一齊收回,同了司徒平往空便走。
  寒萼原是欲擒先縱,等妖道收了護身法寶,再命神鷲暗中飛下去將他抓死。誰知二人身子剛起在空中,忽然一道金光從後面照來。疑是妖道又弄什麼玄虛,連忙回身一看,猛見一道金光從天而降,金光中現出一隻丈許方圓的大手抓向妖道頭上。
  眼看那五道彩煙飛入金光手中,接著便聽一聲慘叫,那道金光如同電閃一般不見蹤跡。法台兩支粗如兒臂的大蠟業已熄滅,星光滿天,靜悄悄的,只剩夜風吹在樹枝上沙沙作響。
  寒萼、司徒平二人猶自驚疑,耳聽一個婦人說道:「太乙五煙羅乃混元老祖之物,被妖道偷來,藉以為惡。你二人辛苦半夜,本該送與你們,不過老身此時尚有用牠之處。妖道已被我飛劍所斬,此寶暫借老身一用,異日東海相見,再行歸還。下面尚有人待爾姊妹相救,去吧。」說罷,聲音寂然。
  寒萼知道暗中出了能人,急忙放出紫光,飛身往空中觀看,哪裡有半個人影。招呼了兩聲「上仙留名」,不見答應,只得下來。走到柏木樁上一看,妖道業已被人斬成兩截。九個木樁空著一個,那七個業已死去,僅剩屍身綁在上面。
  只那女孩不曾死,見二人近前,不住口喚「大仙救命」。寒萼近前將她解救下來。
  那女孩跪在地下,叩謝了救命之恩。一面哭訴經過,說她還有個兄弟虎兒被困在妖道洞內,務求大仙開惻隱之恩,救她兄弟一命。
  寒萼見南姑在這九死一生之際應對從容,神志一絲不亂,知道是個有根器的幼女,十分愛憐。問了姓名之後,一聽洞中有兩個小道童,妖道並無餘黨,恐怕走開和紫玲相左,便想等紫玲來了再去援救。
  寒萼正和那女孩問長問短,紫玲帶了文琪、輕雲隨後動身,還以為寒萼早走多時,一定還在前面,不想在空中看見神鷲飛翔,才跟蹤下來,險些錯過。
  當下四人會合之後,直往青螺山進發。雖然紫玲法術靈異,因為寒萼救人,在途中耽誤些時,等到趕到川邊,業已大亮。
  這時只見群山綿亙,崗嶺起伏,糾纓盤鬱,積雪不消,雄偉磅礡,氣象萬千,與南中名山又是不同。行了片刻,紫玲收了法術,忙請女空空吳文琪與苦孩兒司徒平看護章氏姊弟與于、楊二人,自己同了寒萼、輕雲去救英瓊、若蘭。
  輕雲偶問紫玲道:「前面就是青螺麼?」
  紫玲聞言大驚,答道:「這裏是大烏拉山的側峰,難道姊姊也和妹子一樣,此地尚是初來麼?吳姊姊呢?」
  輕雲道:「她也不知道,僅從家師口中得知青螺在川邊,來時匆忙,未及細問。起初見寒萼姊姊搶著要先走,姊姊又是胸有成竹,以為一定知道。不想彼此都錯認作是識途老馬,這可怎麼好呢?」
  紫玲道:「妹子青螺雖未來過,先前卻隨家母到過川邊。知道青螺伏處萬山深谷之中,離康定雪山不遠,在大烏拉山的西北。心想照我們這種走法,趕到烏拉天還未亮,正可停下來商量,分二人去迎接李、申二位姊姊,由二位姊姊中再分出一位領了餘下二人去探青螺。
  誰知舍妹會在半途中惹事,耽誤些時。彼時妹子就想問明二位姊姊路徑,直接趕赴青螺,一則時間太已匆迫,二則此去尚不知敵人虛實深淺。又帶了這四個孩子,還是到了大烏拉下來安頓好了再去,比較穩妥。現在既是大家都不認路,天已不早,事不宜遲,請姊姊帶了舍妹做一路,妹子一人做一路,分頭往西北方尋找吧。」
  說罷,三人也無暇再談,輕雲、寒萼先雙雙飛起。
  紫玲自比她二人神速,腳一頓處,排雲馭氣直升高空。順著大烏拉山西北方留神往下一看,竟是山連山,山套山,如龍蛇盤糾,蜿蜒不斷,望過去何止千百餘里。雖在端陽燥夏之際,因為俱是高寒雪山,除了山頂亙古不融的積雪外,寸草不生,漫說人影,連個鳥獸都看不見。
  紫玲救人心急,飛行迅速,不消片刻,已飛過了三數百里。正在心中煩躁,忽然看見西北角上湧起一座大山,形勢非常險峻,也不知是青螺不是。正在心中盤算,已飛到了近山一座高峰上。猛低頭往下一看,峰右側不遠現出一片平地,大道旁邊有一座大廟,廟側還有樹木人家,只不見一個人影。
  剛想停雲下去打聽,猛聽一聲鵰鳴,從左側峰下面飛起一隻渾身全黑的大鵰。兩隻眼睛金光四射,展開兩片比板門還大的雙翼,乘風橫雲,捷如閃電一般,正朝紫玲腳下飛過,投往東南一座高峰後面落了下去。飛過時吃那鵰兩翼的風力,竟把紫玲腳下蕩了兩蕩。
  紫玲暗想:「這只鵰決非凡品,不知比神鷲道力如何?」正想間,忽然心中一動,猛想起久聞李英瓊得了白眉和尚座下鵰。這鵰適才飛得那樣快法,又不住地回顧,莫非是李、申二人就在下邊被困,神鵰抵敵不過,逃出來去請救麼?
  想到這裏,決定先趕到峰那邊去看個動靜再說。這峰原本群山環抱,凌雲拔起,非常之高。紫玲剛剛飛上了峰頂,只見下面景物清幽,雜花野樹,滿山滿崖都是。深谷內黃塵漠漠,紅霧漫漫,圍繞著一片五六畝方圓的地方。
  紅霧中隱隱看見一道紫光,像神龍捲鬚一般不住夭矯飛舞。這時日光已漸漸升起,黃塵以外卻是許多奇花異草,浴著晨霧朝曦迎風搖曳,依舊清明。知是有人賣弄妖法,正要酌量如何下手。忽聽對面兩聲嬌叱,一道劍光,一團紅光,直往自己站的峰腰中飛來。
  紫玲抬頭一看,正是寒萼、輕雲二人站在對面山崖上。
  寒萼也看見紫玲站在這邊峰頂,高聲說道:「姊姊休要放走了妳腳底下牢洞內的妖僧!」
  時紫玲站的半峰腰上已飛出一條似龍非龍的東西,與寒萼、輕雲放出來的紅光、飛劍迎個正著。
  紫玲心中正埋怨寒萼又是性急不曉事,此來救助李、申二人最為要緊,如今尚未察出下落,冒昧與人動手,若果下面紅霧黃塵之中困的不是李、申二人,豈不又要誤事?但是事已至此,敵人發出來的法寶連寶相夫人煉的金丹至寶都難支持,可見是個勁敵,怎好袖手旁觀。
  當下不敢怠慢,紫玲先將自己父親所遺留、極樂真人所賜的顛倒八門鎮仙旗取出,按部位放起,以防敵人逃逸。
  再飛身到了對面一看,半峰腰上有一個一人多高的石洞,洞前是一塊平伸出去的岩石,上面坐著一個豹頭環眼、軀鼻闊口的蠻僧。穿著一件烈火袈裟,赤著一雙腿腳,手中捧著一個金缽盂。面前有一座香爐,裏面插了三支大香,長有三尺,端端正正合掌坐在那裏。
  紫玲剛要張口問話,忽聽一陣風聲,鵰鳴響亮。抬頭一看,正是適才所見那只金眼黑鵰飛回。鵰背上影綽綽好似坐著三個人,漸近漸真,那鵰也飛往紫玲等站立的所在落下,鵰背上的人業已飛身跳下。原來是一男二女,俱都是仙風道骨。
  紫玲、寒萼等因一面要對付妖僧,未及看真。來的三人中有一個年紀較長的女子早首先說道:「想不到輕雲妹子也在這裏。英瓊妹子定是失陷在下面,適才神鵰朝我哀鳴,我三人才得知道。這兩位姊姊定非外人,我等救了英瓊再行見禮吧。」
  那年歲較幼的一個早取出一面鏡子,一出手便有百十丈金光,直往下面黃塵紅霧中照去。不想那妖法十分厲害,金光雖然將黃塵消滅,那紅霧依舊不減,反像剛出鍋的蒸氣一般直往上面湧來。
  紫玲已聽出李英瓊困在下面。看來人形狀言談,想必有齊靈雲姊弟在內。勢在緊迫,忙喊:「妖霧厲害,諸位姊姊後退一步,待妹子親身下去,將李、申二位姊姊救出。」隨說,手中取出一面小幡一晃,蹤跡不見。
  不到一會,眾人面前忽然多出兩個女子,正是英瓊、若蘭,業已中了妖法,昏迷不醒。

  原來靈雲等自從接了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的飛劍傳書,先數日動身趕到青螺附近一座山中落下,金蟬便叫神鵰回去。
  朱文道:「瓊妹又不等著騎,我們暫時借牠一用多好,何必這麼早就忙著打發回去呢?」
  金蟬趁靈雲未在意,悄對朱文使了個眼色,說道:「我們大家都在凝碧崖洞天福地相聚得多熱鬧自在,偏這回教主單叫我們幾個來,姊姊做事又太持重,李、申二位姊姊再三求著要來,都執意不允。如今撇下她們在凝碧崖豈不煩悶?原說神鵰將我等送到就放回去。瓊姊把這鵰視若性命,來時又未言明,還是讓牠飛回去,給崖中諸位解解悶的為是。」
  朱文已明白他的用意,抿嘴笑道:「如此說來,倒顯出我有點自私之心了。」
  靈雲道:「閒話少談,雖說離端陽還有數日,時間暇豫,青螺魔宮我等並未來過。聞說青螺伏處萬山深谷之中,不易找尋。敵人方面能手甚多,我們不知虛實深淺,須得先去探查一番才是。
  在成都曾聽玉清大師說,她有一個昔年同門女道士女殃神鄧八姑,如今已改邪歸正。只為性情高傲,不願附入各派,單獨在這山腰中石洞內隱居。她與玉清師太情逾骨肉,淵源甚深,倘將來有事滇西,盡可前去請教盤桓。玉清師太原是一句隨意閑話,我留神問明了路徑同進見之法,不想今日倒用得著了。」
  金蟬道:「既有這樣有本領的高人,我們還不快去拜見,只管呆在這裏作甚?」
  靈雲道:「你先不要忙,待認明了方向再說。」說罷,先看了看山勢的位置向背,帶了金蟬、朱文,往偏西一條深谷內走了下去。
  靈雲等上的這座高山,名叫小長白山,積雪千尋,經夏不消,地勢又極偏僻,從來就少人跡。靈雲想起了玉清大師說的路徑,便帶了金蟬、朱文往下尋找。剛剛走離谷地一半的路,忽聽轟隆一聲巨響。
  三人回頭一看,最高峰頂上白茫茫一大團東西,如雷轟電掣般發出巨響,往三人走的方向飛來。經過處帶起百丈的白塵,飛揚彌漫。靈雲知道是神鵰起飛時兩翼風力扇動,山頂積雪奔墜,聲勢宏大驚人,捷如奔馬而來。
  三人都會劍術,連忙將身剛得飛起,回顧下面。眼看大如小山的雪團正從三人腳底下掃將過去,溜奔谷底。滾到離谷底還有百十丈高下,被一塊突出的大石峰迎撞個正著,又是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過去,便是沙沙嘩啦之聲。兀的將那小山大小的大雪團撞散,激碎成千百團大小冰塊雪團,映著朝日。幻出霞光絢彩,碎雪飛成一片白沙,緩緩墜下,把谷都遮沒,變成一片渾茫。
  那座兀立半山腰的小峰也被雪團撞折,接著又是山石相撞,發出各種異聲。
  朱文道:「我才說這裏只是上頭一片白,下頭一片灰黃,寸草不生,枯燥寒冷,比凝碧崖洞天福地差得太遠。還沒想到會看見這種生平未見的奇景,也可算不虛此行了。」
  靈雲道:「妳還說是奇景,幸而我三人俱會劍術躲避得快。妳看那小峰,方圓也有畝許大,七八丈高,竟被雪將它撞斷。要是常人,怕不粉身碎骨,葬身雪窟才怪呢。只是我們遠客初來,便被我們的鵰翼扇出這種奇觀,我們倒看了好景色,不知可會惹主人不快嗎?」
  三人正在談笑之間,谷下面有一個女子聲音說道:「何方業障,敢來擾鬧?有本領的下來,與我相見!」言還未了,谷下忽然捲起一陣狂風,那未落完的雪塵,被它捲起一陣雪浪冰花,像滾開水一樣直往四下裏分湧開去。
  不一會,餘雪隨風吹散,依舊現出谷底。朱文、金蟬聽下面出口傷人,早忍不住駕劍光飛身直下。靈雲恐怕惹事,連忙飛身跟了下去。
  二人到了谷底一看,近山崖的一面竟是凹了進去的,山雖寸草不生,谷凹裏卻是栽滿了奇花異草。薛蘿香藤,清馨四溢,令人意遠。再找發話的人,並沒有一個人影。谷凹中雖然廣大高深,只正中有一個石台,旁邊臥著幾條青石,並沒有洞。
  靈雲朝朱文、金蟬使了個眼色,朝著石台躬身施禮道:「我等三人來尋鄧八姑,誤驚積雪,自知冒昧,望乞寬容,現出法身,容我等三人拜見一談,如何?」
  那女子出聲答道:「我自在這裏,你們看不見怨誰?」
  靈雲等往前一看,石臺上坐著一個身穿黑衣的女子。長得和枯蠟一般,瘦得怕人,臉上連一絲血色都沒有。
  靈雲躬身道:「道友可是鄧八姑麼?」
  那女子答道:「我先前以為又是那賊禿驢來和我生事,不想卻是三位遠客。我看你等生具仙根,一臉正氣,定非特地來找我麻煩之人。恕我參了枯禪,功行未滿,肉軀還不能行動。你們尋八姑作甚?說明了來意,我再對你們說她的去處。」
  靈雲道:「我名齊靈雲,乃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長女,同了舍弟金蟬、師妹朱文,奉命到青螺有事。因以前在成都辟邪村玉清觀見著優曇大師門下玉清師太,說起八姑大名,十分傾慕,便道來此拜見,並無他意。」
  那女子聞言,瘦骨嶙峋的臉上,竟透出了一絲絲笑意。答道:「三位嘉客竟是玉羅剎請你們來的麼?我正是八姑。恕我廢人不能延賓,左右石上,請隨意落座敘談吧。」
  三人各道了驚擾,坐定以後,鄧八姑道:「我走火入魔,還虧守住了心魂,落了個半身不遂,來參這個枯禪。因喜歡清靜,才選了這一個枯寒荒僻所在修練,請恕招待不週。」
  靈雲忙道:「八姑說哪裡話來。」
  八姑問道:「你等赴青螺何事?」
  靈雲道:「因滇西八魔鬧事,有道友受難,我等奉命支援。」
  八姑道:「這些邪魔委實可惡!我坐的石台底下有一樣寶貝,名為雪魂珠,乃萬年積雪之精英所化,全仗它助我成道。不想被滇西一個妖僧知道,欺我不能轉動,前來劫奪。我守著心神,不離開這石台,他又奈何我不得,便用魔火來煉我。我情願連那雪魂珠一齊煉化,煉了一百多天,我正在危險之際,恰好玉清道友前來看我,替我趕走了妖僧。」
  靈雲聽了道:「八姑放心,這幫妖魔伏法在即,有何效勞處,尚請下告。」
  八姑道:「玉清道友對我說,她曾向優曇大師代我求問前途休咎,說我要脫劫飛升,須等見了二雲以後。我也曾靜中參悟,都是以前造孽,才有今日。如今罪也受夠了,難快滿了,算計救我的人也快來了,每日延頸企望,好容易才盼到道友至此。尊名已有一個雲字,還有一位名字有雲字的人,想必也是道友同門至契,不知道友可知道否?」
  靈雲道:「同門師姊妹中資質比較高一點的,只有黃山餐霞大師門下的周輕雲妹子,要請她來也非難事。若論道行,都和我一樣,自慚淺薄,要助道友脫劫,只恐力不從心。不知玉清大師可曾說出如何救法麼?」
  鄧八姑道:「玉清道友曾言,二雲到此,為的奉命除魔。在魔宮中遇見一位前輩奇人,得了一樣至寶和兩粒靈丹,再借二位道友法力熱心,我便可以脫劫出來了。」
  靈雲道:「既然事有前定,只要用得著綿力,無不盡心。就是我等此來,也是為破青螺,相助一位道友脫難。但是此地從未來過,又不知敵人深淺虛實,特來請教。道友仙居與青螺密邇,想必知之甚詳,可能指示端倪麼?」
  鄧八姑道:「那八個魔崽子是我的晚輩,他們的師父魏楓娘,原和我有許多淵源。她曾累次尋我同謀,因同她志趣不投,皆婉言相拒。末一次來,正趕上我用徹地神針、打通此山主峰玉京潭絕頂,直下七千三百丈,從地竅中取得那萬年冰雪之英所凝成的雪魂珠。她竟趁我化身入地之際,用妖法將潭頂封閉,想使我葬身雪窟,謀奪此寶。
  不久我就走火入魔,心在身死,不能轉動。直到玉清道友來對我說道,才知她已被令慈妙一夫人在成都斬首,去了我的心病。那用魔火煉我的蠻僧,就是八魔新近請來的同黨。因為這次謠傳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金光烈火劍,業已在東海煉成,無論何派的飛劍,遇上便化成頑鐵消融。
  此劍只有我的雪魂珠能夠抵敵,蠻僧和我明要未允,又來搶奪,差點將我多年苦修的道行毀於魔火之下。無奈我身體已死,不能前去,只能略說他們一點虛實罷了。」
  靈雲道:「我等祇因道淺力薄,涉世不久,連魔宮何處在所不知,尚請略予開示。」
  八姑道:「青螺雖是那座大山的主名,魔宮卻在那山絕頂中一個深谷以內。這裏縱橫千餘里,差不多全是雪山。只魔宮所在之谷是個螺絲形,谷口就是螺的尾尖,曲折回環,走進去二十多里,才看得見谷道。雖然諸位飛行絕跡,進去尋找魔宮並不算難。但是他們必利用天然形勢,隨地佈置妖法,若果沒有防備,也難免不遭暗算。諸位此來,是否準備就去?」
  靈雲道:「我等接著師長飛劍傳書,才得知五月初五魔宮赴約之事,這位趙道友想必尚在路上,自己意欲先去探個虛實,再迎上前去與趙道友相見一面。」
  八姑道:「三位來時,走的是西北雲中直路。趙道友既和人相約,定知路徑,當由川滇官道旁一條便道而來。那條路上梵宇甚多,趙道友如在端陽前趕到,定要先尋住所,到時明張旗鼓前去赴約。只須明後日由二位中分出一位,前往東南那條人行路上尋找,便可相見。
  至於到魔宮去探聽虛實,我看現在他們竟敢和峨嵋為敵,請的能人一定不少。並非我小看三位道友,實因我將來脫劫,全仗諸位。意欲請道友代我看護頑軀,不要遠離,我將元神遁化,親去探看虛實。舊遊之地,比較能知詳細,即使遇見妖法,也容易脫身回來。」
  靈雲聞言大喜,稱謝道:「我等因為事要機密,不便另尋寺觀投宿。雪山高寒,又少山洞,難得道友不棄,正想在仙居停足數日,冒昧不便啟齒。不想道友如此熱腸肝膽,真令人感謝不盡了。」
  八姑道:「此後借助之處甚多,無須太謙。不過我已是驚弓之鳥,我這一副枯骨,不得不先用障眼法兒隱去,全仗三位道友法力護持了。」說罷,一晃眼間,石臺上仍是空空如也。
  三人知八姑已神游魔宮而去,暗暗驚異,各人輪流在石台旁守護,分別在谷中玩賞風景,並不遠離。
  日光一晃消逝,因有雪山回光反映,仍是通明。三人談了一會,俱在石台旁坐定用功,靜候八姑消息。半夜過後,八姑仍未回來。
  朱文道:「怎麼八姑由申正走,到如今還不見回來哩?」
  金蟬道:「我也正擔心她連自身尚不能轉動,還去冒這種大險,姊姊不該答應她去。我們在此枯等,難受還不要說,要是人家出了事,才對不起人哩。」
  靈雲道:「八姑與玉清大師同門,要論以前本領,還在玉清大師之上。我並非依賴別人,自己畏難偷懶,實為她情形熟悉,比我們親去為佳。難得她又如此熱心,要是謝絕她這一番好意,聽玉清大師說過,她性情率直,豈不反招她不快麼?承她一番相助誠意,將來助她脫劫,即使我和輕雲妹子力不能及,也定去求母親給她設法,好歹也助她成道便了。」
  三人又談了一陣,不覺到了天明。靈雲也起了驚慮之心,已商量分人前去探看。忽聽石臺上長嘆了一聲,八姑現身出來,好似疲乏極了。三人道了煩勞,八姑只含笑點了點頭。
  停了一會,八姑才張口說道:「魔宮果然厲害,大非昔比,我也差點閃失。此番不但知了他的細情,還替三位代約請了一位幫手。那位趙道友,我已探出他同行諸位劍仙住在大道旁一座喇嘛廟中。三位少時尋去,便可見面商量進行。」
  八姑剛要將探青螺之事詳細說出,忽聽山頂傳來幾聲鵰鳴,十分淒厲。金蟬和神鵰處得熟了,聽出是牠的聲音,又知道英瓊、若蘭二人要隨後趕來,不由吃了一驚。
  金蟬便對靈雲道:「姊姊妳聽,佛奴不是回去了麼,如何又在上面叫喊?莫非凝碧崖發生了什麼事,前來尋我們嗎?」
  靈雲、朱文也聽出鵰鳴不似往日,靈雲忙叫朱文去看,金蟬也跟著出來。二人才離開了谷凹,還未張嘴,神鵰已在空中看見二人站在下面。神鵰長鳴了一聲,似彈丸飛墜一般,將兩翼收斂,一團黑影從空中由小而大,直往谷底飛落下來,一路哀鳴,往二人身旁撲來。
  金蟬本有心病,首先問道:「你這般哀鳴,莫非你主人李英瓊趕了來,在半途中失了事麼?」那鵰將頭點了點,長鳴一聲。
  朱文忙喊:「姊姊快來!英瓊妹子被惡人困陷了,神鵰是來求救的呢!」
  靈雲一聽,救人心急,便對八姑道:「有一位同門道友中途失陷,愚姊妹三人即刻要去救援,等將人救回,再行飽聆雅教吧。」
  八姑道:「這位道友既有仙禽隨身還遭失陷,定在鬼風谷遇見了那用魔火煉我的蠻僧了。這妖孽名叫雅各達,外號西方野魔,與滇西毒龍尊者都是一般傳授。他只獨身一人,知他底細的人甚少。他除會放黃沙魔火外,還有一個紫金缽盂同一支禪杖,俱都非常厲害。如那位道友被魔火困住,須要先破去他的魔火,才能過去救人,千萬留神小心,以免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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