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極樂真人 高徒遇天狐
  優曇大師 靈柬賜雙姝

  寒萼搶著說:「姊姊少囉唆了,這傻子是怕我們佔了他的便宜呢?」
  紫玲不理寒萼,繼續道:「你受的鞭傷太重,經天風一吹,已經暈死過去。你穿的衣服已經打得成了糟粉碎絲,周身又血流紫腫,怕沒有幾百處傷痕。我姊妹二人因為優曇大師與三仙、二老再三囑咐,急於救人,只得從權,將你抱進後洞池中。用靈泉沖洗之後,服了靈丹,敷了玉膏,抬到房中,守候你傷癒醒轉。
  現在雖然傷勢平服,但真氣已散,仍須靜養數日,才能運氣轉動。我姊妹二人與你淵源甚深,此後已成一家,如蒙錯愛,即以姊妹相稱便了。墩側有先父遺留的全套衣冠,留你暫時穿用。這裏有優曇大師留下的手示,你拿去一觀,便知前因後果。我姊妹尚須到前面谷口,去將紫雲障放起,以防許飛娘進來。你先靜養,少時我們再來陪你談話。」
  說罷,取出一封書信遞與司徒平,也不俟司徒平答言,雙雙往外走去。
  司徒平人極端正,不曾沾過女色。自從見了秦氏姊妹,不知不覺間起了變化,雖不是燕婉之私,總覺有些戀戀的。不過自忖道行淺薄,不敢造次高攀。
  聽紫玲前後所說的語氣,不禁心中怦怦直跳。屏氣凝神,慢慢將優曇大師的手示拆開看了一遍,不由心旌搖搖,眼花撩亂起來,是真是夢,自己竟不敢相信。
  原來秦氏姊妹的母親寶相夫人,本是天狐,歲久通靈,神通廣大,平日專以採補修煉,也不知迷亂了多少厚根子弟。她同桂花山福仙潭的紅花姥姥最為友好,聽說紅花姥姥得了一部天書,改邪歸正,機緣一到,即可脫劫飛升。
  彼時寶相夫人正戀著秦漁,因為愛那少年不過,樂極情濃,連失兩次真陰,生了紫玲姊妹。秦漁是極樂真人李靜虛門下末代弟子,因來黃山採藥,被天狐看中,引進洞去。
  極樂真人李靜虛教律極嚴,只怪門下弟子道行不堅,自找苦吃,不來援救。秦漁本領也煞是了得,在紫玲谷竟然一住多年,又生次女寒萼。
  天狐自從得了秦漁,一向陪他享溫柔之福,從未離開一步。她只知秦漁是個有根行的修道之士,還沒料到是極樂真人的弟子。這日因想起到紅花姥姥那裏求借天書,僥倖借來,便可同秦漁一同修煉正果。
  秦漁原是被她法術所迷,竟忘了採藥之事,天狐走後,覺得無聊,想起自己好久未曾入定,便去打坐。起初心神很難收攝,及至收好入定,神志一清,猛想起自己奉命採藥,如何會在此地住了多年?知道失了真陽,不能脫劫飛升,又急又悔,不由痛哭起來。
  恰好天狐在紅花姥姥處趕回,一見他哭,便知事已洩漏。並且來時紅花姥姥已告訴她秦漁的來歷,知道闖了大禍,極樂真人知道一定不容。二人仔細商量了一陣,決定自行投到極樂真人面前去負荊領罪,請真人從輕發落。
  二人才把主意打定,真人已在紫玲谷內現身,對秦漁道:「我輕易不收弟子,凡我門下人,大都根行深厚,內外功行圓滿,即令不能上升仙闕,也都成為散仙。自從錯收了兩個弟子,清理門戶之後,因為人才難得,決意不再收徒。滿想你根基異於常人,雖不能傳我道統,也可得成正果。不想你遇見天狐,迷了本性,固然你二人前世孽緣,也是你道心不能堅定,咎由自取,沒有克欲功夫。
  她昔日迷戀諸葛警我,因問出是玄真子得意弟子,未敢妄動。並且還助他脫了三災,採到千年紫河草,與玄真子師徒結了一點香火因緣,成為方外之交。到十年期滿,你可拿我書信去求玄真子助她兵解,避去第二次雷劫。你再到雲南,在我岩前自行兵解,那時為師再度你出世。
  但是你妻子雖借兵解脫二次雷劫,等到嬰兒煉成,第三次雷劫又到,只有壬寅四正之人,才能救她脫難,我與玄真子書上業已說明,到時玄真子自會設法物色這人前來解劫。為師所言,務要緊記,稍一怠情疏忽,萬劫不復,各把以前功行付於流水。」
  說罷,滿洞金光,留下一封書信,極樂真人飛了回去。秦漁同了天狐連忙朝天跪叩,謝了真人點化之恩。
  從此夫妻各洗凡心,盡心教育紫玲姊妹。天狐昔日因救諸葛警我,收了一個千年靈鷲,厲害非凡。等到十年期滿,夫妻二人就要各奔前程,去應劫數。此時紫玲姊妹已盡得秦漁、天狐之能,天狐還不放心,把所有法寶盡數留下,一樣也不帶走,又將谷口用雲霧封鎖,叮嚀二女不許出外。
  天狐並請那千年靈鷲緊隨二女,異日自己道成,便來度牠一同飛升。那千年靈鷲自知將來非天狐完劫回來相助,不能脫胎換骨,自是點頭惜別。谷內有神鷲保護,谷口又有法術雲霧封鎖,除非真知根底前輩中數一數二的劍仙,休想擅入一步。
  天狐將後事分派已定,雖然近年精進,淡了兒女之情,終究有些惜別。秦漁更不消說,夫妻二人各灑了許多離別之淚,一同分手。天狐兵解以後,玄真子將她形體火葬,給她元神尋了一座小石洞,由她在裏面修煉,外用風雷封鎖,以防邪魔侵害。
  過了多年,玄真子已知惟一能夠救她的是司徒平。司徒平與二女有緣,現在許飛娘門下,正可先作準備。知道追雲叟因避怪叫花窮神凌渾,移居九華,便用飛劍傳書,托他相機接引。又趁二女來謁,將前因後果告知。
  寒萼雖然道術通神,到底年幼,有些憨態,還不怎麼。紫玲因父母俱是失了真元,難成正果,自己生下來就是人,不似母親還要轉劫。又加父母俱是仙人,生具仙根仙骨,還學了許多道法。一聽要命她嫁人,一陣傷心,便向玄真子跪下哭求,想一個兩全之法。
  玄真子笑道:「妳癡了,學道飛升,全仗自己努力修為。慢說劉樊、葛鮑,以及許多仙人,都是雙修合籍,同駐長生。就是妳知道的,如峨嵋教主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夫婦,嵩山二老中的追雲叟夫婦,以及已成散仙的怪叫花窮神凌渾夫婦,都是男女同修。
  那司徒平雖是異派門下,因他心行端正,根基甚厚,又經有名劍仙指點,朝夕用功,不久就要棄邪歸正。他正是四寅正命,與妳母親相生相剋,解這三次雷劫非他不可。再加上妳姊妹二人同他姻緣締結,何止三生。只要爾等向正勤修,異日同參正果,便知前因註定。
  妳母親二千年修煉苦功頗非容易,成敗全繫在妳夫婦三人身上,千萬不要大意,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遇。急速回去,依言行事吧。」
  紫玲姊妹最信服玄真子,聞言知道前緣註定,無可挽回。又加救母事大,只得跪謝起來,說道:「弟子除真人同白真人幾位先母的至交前輩外,一向隱居紫玲谷內參修,從未見過生人。那司徒平從未見過,又不便前去相會,遭人輕賤,還以為弟子等不知羞恥。還望真人作主。」
  玄真子道:「司徒平近遭許飛娘嫉視猜疑,日在憂驚苦悶之中。上年妳們要去我那一對白兔,雖是畜類,業已通靈。妳們只須回去對牠們說了,自會去引他前來。追雲叟近在九華,與妳們相隔甚近,我已用飛劍傳書,托他從旁指引。
  至於妳們不便向生人提起婚姻之事,我托優曇大師到紫玲谷走一遭便了。我同妳們母親多年忘形之交,一向以朋友相待。妳姊妹不久便歸入峨嵋門下,是我侄輩,只須稱我世伯足矣。」
  紫玲姊妹聞言,重又口稱「世伯」跪謝,拜辭回去。
  二人回到谷內,過了兩日,老是遲疑。未對白兔說明,命牠前去接引,心神兀自總覺不大寧貼,便去崖上閑眺。那一對白兔靈巧善知人意,二女在家總是跟前跟後,也隨了上去。
  忽然追雲叟走到,他已早知前因後果同二女將來的用處,等紫玲姊妹參見後,便問玄真子怎麼說法。二女含羞將前言說了一遍。
  追雲叟哈哈笑道:「妳們年輕人總怕害羞。妳們既不好意思尋上門去,我想法叫他來尋妳們如何?」說罷,便在那兩個白兔身上腳上畫了一道符,又囑咐二女一番言語,作別回去。
  等到白兔去將司徒平初次引來,二女還是難於啟齒。因玄真子說優曇大師不久便到,便商量等她駕到作主。司徒平才走不多時,優曇大師果然降臨,二女連忙參拜。
  優曇大師道:「我接了玄真子的飛劍傳書,因為霞兒在雁蕩與三條惡蛟惡鬥,相持不下。本打算助她斬了惡蛟,再來與妳姊妹主持婚事。後來一算,司徒平現遭大難,頃刻之間,便要用妳所贈的彌塵幡回到此地。他已身受重傷,全仗妳姊妹二人用靈丹仙藥調治敷用,難免不赤身露體。恐妳們不便,特意先趕來囑咐幾句。此後既為夫婦,又在患難之中,無須再顧忌行跡了。」
  這時齊霞兒適時而來,她因在雁蕩斬毒蛟不能得手,便到黃山向餐霞大師借煉魔神針。
  餐霞大師對霞兒說道:「我那煉魔針雖然刺殺得毒蛟,卻傷不得雁湖底下紅壑中潛伏的惡鯨。妳持針刺殺毒蛟之後,驚動惡鯨,必然出來和妳為難。牠雖不能傷妳,勢必發動洪水將附近數百里沖沒,豈不造孽?方才我見令師落在紫玲谷內,想是度化天狐寶相夫人二女秦紫玲姊妹。何不就便前去,請她同妳將惡鯨除掉,免卻遲早生靈遭受沉湮之災?」
  齊霞兒一聽,急忙拜別餐霞大師出洞,趕到紫玲谷內。見了優曇大師與紫玲姊妹,大師便命齊霞兒將紫雲障借與紫玲姊妹應用,不及等司徒平到來,留下一封書信,同齊霞兒飛往雁蕩而去。
  紫玲姊妹跪送大師走後,展開紫雲障一看。彷彿似一片極薄的彩紗,五色絢爛,隨心變幻,輕煙淡霧一般,捏去空若無物,知是異寶。
  姊妹二人正在觀賞,司徒平業已用彌塵幡逃了回來。說也奇怪,紫玲姊妹生具仙根仙骨,自幼就得父母真傳,在谷中潛修,從未起過一絲絲塵念。自從玄真子說出前因,回谷巧遇司徒平,看出他額前暗晦氣色,主於日內即有災難,不知不覺間竟會關心起來。及至贈予彌塵幡送他走後,老放心不下,仿佛掉了什麼東西似的。
  這時一見他遍體創傷,渾身紫腫,面色灰白,雙眸緊閉。宛不似初見面時那一種儀容挺秀,丰采照人的樣兒,不禁又起了憐惜之念,不暇再有顧忌。兩人將他攙進後洞,將他身上破爛衣服輕輕揭下,先用靈泉沖洗,抬進紫玲臥室,內服仙丹,外敷靈藥。
  直等司徒平救醒回生,才想起有些害羞,姊妹二人雙雙托故避出,把紫雲障放起。只見一縷五色彩煙脫手上升,知有妙用,也不去管它,重入後洞。這時走到司徒平臥室外面,姊妹二人不約而同躊躇起來,誰也不願意先進去。
  正值司徒平二次看完優曇大師手示,喜極忘形,急忙先取過錦墩側紫玲姊妹留下的冠袍帶履試一穿著,竟非常合身。正要出去尋見紫玲姊妹道謝救命之恩,恰好寒萼在外面。因見紫玲停步不前,反叫自己先進去,暗使促狹,裝著往前邁步,猛一轉身,從紫玲背後用力一推。
  紫玲一個冷不防,被寒萼推進室來,一著急回手一拉,將寒萼也同時拉了進來。紫玲正要回首呵責,一眼看見司徒平業已衣冠楚楚,朝她二人躬身下拜,急忙斂容還禮。
  寒萼見他二人有些裝模作樣,再也忍不住,不禁笑得花枝亂顫。
  司徒平見這一雙姊妹,一個是儀容淑靜,容光照人,一個是體態嬌麗,宜喜宜嗔,不禁心神為之一蕩。再一想到雖然前緣註定,又有三仙、二老作主作伐,自己究是修道之人,二女又有活命之恩,對方沒有表示,不敢心存幻想。
  司徒平忙把心神攝住,莊容恭對道:「司徒平蒙二位姊姊救命之恩,生死人而肉白骨,德同二天。此後無家可歸,如蒙憐念,情願托依仙字,常作沒齒不二之臣了。」
  紫玲便請司徒平就座,答道:「愚姊妹幼居此谷,自從父母相繼兵解後,除了每年拜墓,順便展謁諸位老前輩外,從未輕與外人來往。適才優曇大師留示,想已閱過。平哥到此雖是前緣註定,此谷只愚姊妹二人,終嫌草率。
  家父雖已蒙極樂真人度化,家母劫難未完,可憐她千年苦修,危機繫於一旦。千斤重擔,他年全在平哥身上。每一念及,心傷如割。倘蒙憐愛,谷中不少靜室,我們三人雖然朝夕聚首,情如夫妻骨肉。卻不同室同裳,免去燕婉之私,以期將來同參正果。」
  司徒平聞言,肅然起敬道:「我司徒平蒙二位姊姊憐愛垂救,又承三仙、二老、優曇大師指示前因,但能在此長居,永為臣僕,已覺非分。何況姊姊以夫妻骨肉之情相待,愈令人萬分感激,肝腦塗地,無以報恩,怎敢再存妄念,壞了師姊道行,自甘沉淪?望乞姊姊放心,母親的事,到時力若不濟,願以身殉。此後倘司徒平口不應心,甘遭天譴!」
  司徒平自進谷後,總是將紫玲姊妹一起稱呼。忽然一時口急,最後起誓時竟沒有提到寒萼,當時司徒平倒是出於無心。紫玲道行比寒萼精進,遇事已能感觸心靈,預測前因,聞言心中一動。
  紫玲一面向司徒平代寶相夫人答謝,回首見寒萼笑容未斂,仍是憨憨的和沒事人一般,坐在錦墩上面,不禁暗暗對她歎了口氣。
  寒萼見他二人說完,便跑過來,向司徒平問長問短,絮聒不休。司徒平把自己幼年遭難,以及尋師學道受苦經過,直到現在連父母的蹤跡、自己的根源都不知道等情由,細細說了一遍。紫玲聽到傷心處,竟流下淚來。
  寒萼又問起餐霞大師門下幾個女弟子,聽說都非常美麗,劍術高強,便要司徒平過些日子,同她前去拜望結交。又聽司徒平說,他的劍術雖是萬妙仙姑傳授,劍卻是司徒平從小祖遺之物,被萬妙仙姑收去,越覺氣忿不平,定要紫玲同她前去盜來。
  紫玲道:「妳是癡了?妳沒聽優曇大師說,我們三人暫時不能露面嗎?那飛劍既被許飛娘收去,定然藏在身旁,她又不似常人,可以隨便去盜。久聞她本領高強,我們敵得過敵不過很難說,不如緩些時再說。」
  寒萼見紫玲不允她去盜回飛劍,氣得鼓著腮幫,一言不發。司徒平見她輕顰淺笑,薄怒微嗔,天真爛漫,非常有趣,不禁又憐又笑。便轉個話頭,把成都比劍的事,就知道的說了一些出來。連紫玲都聽出了神,寒萼也轉怒為喜。
  寒萼道:「昨日平哥沒有見到神鷲,帶他去看看吧!」
  紫玲道:「妳先歇歇,讓平哥養養神吧,他心腦都受了重傷,且待養息幾天呢。」當下取出兩粒丹藥,囑咐司徒平:「服藥之後,只可閉目寧神靜養,不要打坐練氣。過了七日,便不妨事。我姊妹去做完功課就來陪你。」說罷,同了寒萼走去。
  司徒平等她二人走後,想起自己這次居然因禍得福。難得她兩人俱是道行高深,天真純潔,漫說異日還可借她們的力,得成正果,即使不然,能守著這兩個如花仙眷,長住這種洞天福地,也不知是幾生修到,心中得意已極。
  只是自己道行有限,寶相夫人那麼大本領,又有三仙、二老相助,竟不能為力。反將這脫劫的事,著落在自己身上,未免覺得負重膽怯。但是自己受了二女這般救命之恩,又締婚姻之誼,女婿當服半子之勞,縱使為救她們母親而死,也是應該,何況還未必呢,便也放下心來。
  司徒平思來想去,見兩粒丹藥仍在手中,剛才忘記了服食。便起身將桌上玉壺貯的靈泉喝了兩口,把丹藥服下,躺在錦墩上靜養。
  過了好幾個時辰,忽然覺著一股溫香撲鼻,兩眼被人蒙住。用手摸上去,竟是溫軟纖柔,入握如棉,耳旁笑聲哧哧不已,微覺心旌一蕩。連忙分開一看,原來是寒萼,一個人悄悄走進來,和自己鬧著玩呢。
  司徒平見她憨憨地一味嬌笑,百媚橫生,情不自禁。順著握的手一拉,將她拉坐在一起。便問道:「大姊姊呢?」
  寒萼笑道:「她把我管得嚴極了,從不許我一個人出門,她又一天到晚打坐用功,真把我悶壞了。難得你來了,長和我們住在一起不走,又比她有趣。正好陪我談談外面的景致同各派的劍仙,再給我們引進幾個道友,也省了許多寂寞。往常我用功時,尚能練氣化神,歸元入竅。
  今兒不知怎的,一坐定,就想往你這房裏跑,再也歸納不住。我見你正睡著呢,輕腳輕手進來,本不想叫醒。後來看出你並未睡著,我才跟你鬧著玩。你不是想看神鷲嗎,趁姊姊不在,我去把牠喚來。」說罷,掙落了司徒平雙手,跑了出去。
  司徒平第一次同寒萼對面,天仙絕豔,溫香入握。兩眼覷定寒萼一張宜喜宜嗔的嬌面,看出了神,心頭不住怦怦跳動,只把雙手緊握,未聽清她說什麼。
  及至見她掙脫了手出去,才得驚醒轉來,暗喊一聲:「不好!自己以後鎮日都守著這兩個天仙姊妹,要照今日這樣不定,一旦失足,不但毀了道基,而且背了剛才盟誓,怎對得起二人一番恩義?」
  寒萼從來除姊姊外,未同外人交結。雖然道術高深,天真未脫,童心猶在,只是任性,一味嬌憨,不知避嫌。人非太上,孰能忘情?
  司徒平正在懸想善自持心之道,寒萼已一路從外面說笑進來,人未入室,先喊道:「嘉客到了,室主人快出來接呀。」
  司徒平知那神鷲得道多年,曾經抓去自己的飛劍,本領不小。不敢怠慢,急忙立起身來,寒萼已領了神鷲進室。司徒平連忙躬身施了一禮,說了幾句欽仰,同道謝昨日無知冒犯,承牠不加傷害的話。那神鷲也長鳴示意,其聲清越,又與昨日在崖上所聽的聲音不同。
  司徒平細看神鷲站在當地,與鵰大略相似,從頭到腳,有丈許高下,頭連頸長約四尺。嘴如鷹喙而圓。頭頂上有一叢細長箭毛,剛勁如針。兩翼緊束,看上去,平展開來怕有三四丈寬。尾有五色彩羽似孔雀,卻沒有孔雀尾長,尾當中兩根紅紫色形如繡帶的長尾,長有兩三丈。
  那鷲腿長只五尺,粗細不到一尺。鋼爪四歧,三前一後,爪大如盆,爪尖長約一尺。周身毛羽,俱是五色斑斕,絢麗奪目。惟獨嘴蓋上,同腿脛到腳爪,其黑如漆,亮晶晶發出烏光,看上去比鋼鐵還要堅硬。真是顧盼威猛,神駿非凡,不由令人暗暗驚異。
  寒萼道:「平哥,你看好麼?你還不知牠本領更大得緊哩。從這裏到東海,怕沒有好幾千里,我同姊姊去母親墓前看望,還到玄真子世伯那裏坐上一會,連去帶回,都是當天,從來沒有失過事。」
  司徒平道:「那真好,我可以騎上去試試看麼?」
  寒萼笑道:「何必忙在一時?等姊姊做完功課,你也復了元再說吧。」
  司徒平忙起身道謝。
  寒萼道:「平哥,你哪樣都好,我只見不得你這些個做作。我們三人,以後情同骨肉,將來你還得去救我母親,那該我們謝你才對。要說現在,我們救了你的命,你謝得完嗎?」
  司徒平見她語言率直,憨態中卻有至理,一時紅了臉,無言可答。
  寒萼見他不好意思,便湊上來,拉著他的手說道:「我姊姊向來說我說話沒遮攔,你還好意思怪我嗎?」
  司徒平忙說:「沒有。我不過覺得你這人一片天真,太可愛了。」說到這裏,猛覺話又有些不妥,連忙縮住。
  那神鷲好似看出他二人親昵情形,朝二人點了點頭,長鳴一聲,回身便走。司徒平連忙起身去送時,不知怎的,竟會沒了影兒。二人仍舊攜手回來坐定。
  司徒平蒹葭倚玉,絕代仙娃如小鳥依人,香溫在抱。雖然談不到燕婉私情,卻也其樂融融,甚於畫眉。寒萼又取來幾樣異果佳釀,與司徒平猜枚擊掌,賭勝言歡。洞天無晝夜,兩人只顧情言娓娓,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還是寒萼想起該做夜課,方才依依別去。
  寒萼走後,司徒平便遵紫玲之言靜養。寒萼做完功課回來,重又握手言笑,至夜方散。似這樣過了六七天,司徒平服了仙丹,又經靜養,日覺身子輕快,頭腦清靈。姑試練氣打坐,竟與往日無異。
  寒萼也看他業已復元,非常高興,便引了他滿谷中去遊玩。把這靈谷仙府,洞天福地,都遊玩了個夠。不時也引逗那一對白兔為樂,而紫玲還是入定未醒。
  司徒平知道追雲叟住的地方相隔不遠,問寒萼道:「白仙師洞府可曾去過?」
  寒萼道:「我只聽姊姊說,他從衡山移居九華,借了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別府居住。自從那日在崖上相遇,說過幾句話,此後並不曾去過。姊姊曾說,日內還要前去拜望,謝他接引之德。你要想見,等我姊姊醒來,再一同去就是。」
  兩人談了一陣,因谷中仙境連日觀賞已盡,寒萼便要同司徒平去崖上閑眺。司徒平怕紫玲知道見怪,勸寒萼等紫玲醒來同去。
  寒萼道:「知她還有多少日工夫才得做完,誰耐煩去等她?好在我們又不到旁處去。那紫雲障說是至寶,那日放上去時,我們在下面只看見一抹輕煙,不知牠神妙到什麼地步。又聽說谷中的人可以出去,外人卻無法進來。我們何不上去看個究竟?」
  司徒平一來愛她,不肯拂她的高興,二來自己也想開開眼界。便同了寒萼,去到日前進來的谷口。往上一看,只見上面如同五色冰紈做的彩幕一般,非常好看。那一對白兔,也緊傍二人腳旁,不肯離開。
  寒萼笑道:「你們也要上去麼?」說完,一手拉著司徒平。那一對白兔便跑上來,銜著主人的衣帶。寒萼手掐劍訣,喊一聲「起」,連人帶兔,衝過五色雲層,到了崖上落下。
  司徒平見寒萼小小年紀,本領竟如此神妙,不住口地稱讚。
  寒萼嬌笑道:「不借煙雲,拔地飛升,是馭氣排雲的初步。都是師祖傳給先父,先父傳給我姊姊的。她今已練得隨意出入青冥,比我強得多了。」
  二人隨談隨笑,走上了崖頂。那一對白兔忽往東方跑去,司徒平猛想起那是來路,驚對寒萼道:「那邊繞過去便是五雲步,白兔們跑去,招呼遇見薛蟒遭了毒手,快叫牠們回來吧。」
  言還未了,忽聽寒萼失色驚呼了一聲:「不好了!」
  司徒平本是驚弓之鳥,大吃一驚,忙問:「什事不好了?」
  寒萼道:「你看我們只顧想上來,竟難回去了。」
  司徒平忙往下面看去,煙雲變幻,哪還有本來面目?上來處已變成一泓清溪,淺水激流,溪中碎石白沙,遊魚往來,清可見底。
  司徒平便安慰寒萼道:「這定是紫雲障幻景作用,外人不知,以為是溪水,下去也沒什麼景致。我們知道內情,只消算準上來走的步數,硬往溪中一跳,不就回去了嗎?」
  寒萼道:「你倒說得容易。」說罷,隨手拔起了一株小樹,默憶來時步數,看準一個地方,朝溪中扔去。
  眼看那株小樹還沒落到溪底,下面冒起一縷紫煙,那株小樹忽然起火,瞬息之間不見蹤跡。紫煙散盡,再往下面一看,哪裡有什麼清溪遊魚,又變成了一條不毛的乾溝。
  寒萼知道厲害,急得頓足道:「你看如何?想不到紫雲障這般厲害!姊姊不知何時才醒,她偏在這時入什麼瘟定,害我們都不得回去。」
  司徒平也是因為萬妙仙姑所居近在咫尺,怕遇見沒有活命,雖然著急,仍只得安慰寒萼道:「姊姊入定想必不久就醒。她醒來不見我們,自會收了法術,出谷尋找,有什麼要緊?」
  寒萼原是有些小孩子心性,聞言果然安慰了許多,便同司徒平仍上高崖坐下閑眺。
  這時正值端陽節近,草木叢茂,野花怒開。二人坐在崖頂一株大樹下面說說笑笑,不覺日色偏西。遙望紫石、紫雲、天都、蓮花、文筆、信始諸峰,指點煙嵐,倏忽變化,天風冷冷,心神清爽,較諸靈谷洞天另是一番況味。
  寒萼忽然笑道:「看這神氣,我們是要在這裏過夜的了。幸而我們都學過幾天道法,不怕這兒強烈的天風,不然才糟呢。我記得日前上來時,崖旁有一種果子,姊姊說它是杜松實,味很清香,常人食得多了可以輕身益氣。還有許多種果子都很好吃。早知如此,帶罈酒上來,就著山果,迎那新月兒上來,多有趣。」說罷,便要拉了司徒平去崖旁摘採。
  忽見那兩隻白兔如飛一般縱跳回來。寒萼道:「我們只顧說話,倒把牠們忘了。你看牠們跑得那般急,定是受了別人欺侮哩。」
  兩隻白兔業已跑近二人身前,叫喚了兩聲,銜著二人的衣角往來路上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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