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傻小子 誤闖入仙窟
  俏姑娘 有意趨紅塵

  司徒平勉強答道:「老人家,你不要挖苦我。這裏不是好地方,危險得很。下面有妖怪,招呼吃了你,你快些走吧。」
  老頭答道:「你說什麼?這裏是雪浪峰紫玲谷,我常是一天來好幾次,也沒遇見什麼妖怪。我不信單你在這裏哭了一場,就哭出一個妖怪來?莫不是你看中秦家姊妹,被她們用雲霧將谷口封鎖,你想將她姊妹哭將出來吧?」
  司徒平見那老頭說話瘋瘋癲癲,似真似假。猛想起這裏雖是黃山支脈,因為非常高險,記得適才追那對白兔時經過那幾處險峻之處,若不是會劍術飛行,平常休想飛渡。這老頭卻說他日常總來幾次,莫非無意中遇見一位異人?正在沉思,不禁抬頭去看那老頭一眼,恰好老頭也正注視他。
  二人目光相對,司徒平才覺出那老者雖然貌不驚人,那一雙寒光炯炯的眸子,仍然掩不了他的真相,愈知自己猜想不差。靈機一動,便近前跪了下來,說道:「弟子司徒平,因追一對白兔到此,被遠處飛來一隻大怪鳥將弟子飛劍抓去,無法回見師父。望乞老前輩大發慈悲,助弟子除了怪鳥,奪回飛劍,感恩不盡!」
  那老頭聞言,好似並未聽懂司徒平所求的話,只顧自言自語道:「我早說大家都是年輕人,哪有見了不愛的道理?連我老頭子還想念我那死去的黃臉婆子呢。我也是愛多管閒事,又惹你向我麻煩不是?」
  司徒平見所答非所問,也未聽出那老頭說些什麼,仍是一味苦求。那老頭好似吃他糾纏不過,頓足說道:「你這娃娃,真呆!牠會下去,你不會也跟著下去嗎?朝我老頭子訴苦,我又不能替人家嫁你做老婆,有什麼用?」
  司徒平雖聽不懂他後幾句話的用意,卻聽出老頭意思是叫他縱下崖去。便答道:「弟子微末道行,全憑飛劍防身。如今飛劍已被崖下怪鳥搶去,下面雲霧遮滿,看不見底,不知虛實,如何下去?」
  老頭道:「你說那秦家姊妹使的障眼法嗎?人家不過是嘔你玩的,那有什麼打緊?你有這麼好的八字,只管放大膽跳下去,包你還有好處。」說罷,拖了司徒平往崖邊就走。
  司徒平平日憂讒畏譏,老是心中苦悶,無端失去飛劍,更難邀萬妙仙姑見諒,又無處可以投奔,已把死生置之度外。他將信將疑,隨在老頭身後走向崖邊,往下一看,崖下雲層愈厚,用盡目力,也看不出下面一絲影跡。
  正要說話,只見那老頭將手往下面一指,隨手發出一道金光,直往雲層穿去。金光到處,那雲層便開了一個丈許方圓大洞,現出下面景物。
  司徒平探頭定睛往下面一看,原來是一片長條平地,離上面有百十丈高。東面是一泓清水,承著半山崖垂下來瀑布。靠西面盡頭處,兩邊山崖往一處合攏,當中恰似一個人字洞口。石上隱隱現出三個大字,半被藤蘿野花遮蔽,只看出一個半邊「谷」字。
  近谷口處疏疏落落地長了許多不知名的花樹,豐草綠茵,佳木繁蔭,雜花盛開,落紅片片。先前那只怪鳥已不知去向,只看見適才所追的那一對白兔,各豎著一雙欺霜賽雪的銀耳。正在一株大樹旁邊自在安詳地啃青草吃,越加顯得幽靜。
  司徒平正要問那老頭是否一同下去,回顧那老頭已不知去向,急忙縱到高處往四面一望,哪裡有個人影。再回到崖邊一看,那雲洞逐漸往小處收攏。知道再待一會,又要被密雲遮滿,無法下去。
  老頭已走,自己又無撥雲推霧本領。情知下面不是仙靈窟宅,便是妖物盤踞之所。自己微末道行,怎敢班門弄斧,螳螂當車?要不下去,又不能回去交代。
  正在盤算之際,那雲洞已縮小得只剩二尺方圓,眼看就要遮滿,和先前一樣。萬般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把心一橫,決定死中求活,跳下去相機設法盜回飛劍。
  司徒平不計成敗利鈍,使用輕身飛躍之法,從百十丈高崖,對準雲洞縱將下去。
  腳才著地,那一對白兔看見司徒平縱身下來,並不驚走。搶著跳躍過來,挨近司徒平腳前,跟家貓見了主人取媚一般,宛不似適才神氣。司徒平福至心靈,已覺出這一對白兔必有來歷。自己身在虎穴,吉凶難定,不但不敢侮弄捉打,反蹲下地來,用手去撫摸牠們的柔毛。
  那一對白兔一任他撫弄,非常馴善。
  司徒平回望上面雲層,又復遮滿。知道天色已晚,今晚若不能得回飛劍,決難穿雲上去。便對那一對白兔道:「我司徒平蒙二位白仙接引到此。適才那位飛仙回來,是我不知,放出飛劍防身護體,並無敵視之心,被飛仙將我飛劍抓去,回山見不得師尊,性命難保。白仙既住此間,必與飛仙一家,如有靈異,望乞帶我去見飛仙,求牠將飛劍發還,感恩不盡,異日道成,必報大恩。」
  那白兔各豎雙耳,等司徒平說完,便用前爪抓了司徒平衣角一下,雙雙往谷內便跑。司徒平也顧不得有何兇險,跟在白兔身後。那一對白兔在前,一路走,不時回頭來看。司徒平也無心賞玩下面景致,提心吊膽跟著進了谷口時已近黃昏,谷外林花都成了暗紅顏色。
  誰知谷內竟是一片光明,抬頭往上面一看,原來谷內層崖四合,恰似一個百十丈高的洞府。洞頂上面嵌著十餘個明星,都有茶杯大小,清光四照,將洞內景物一覽無遺。
  司徒平越走越深,走到西北角近崖壁處,有一座高大石門半開半閉。覺得亮晶晶的有兩點藍光,抬頭往上面一看,有兩顆相聚不遠的明星,發出來的亮光竟是藍色的。那光非常之強,射眼難開。只看見發光之處,黑茸茸一團,看不出是何景象,不似頂上星光照得清晰。
  再定睛一看,黑暗中隱隱現出像鸞鳳一般的長尾,那兩點星光也不時閃動。神情竟和剛才所見怪鳥相似,不由嚇了一大跳。才猜出那兩點藍光定是怪鳥的一雙眼睛無疑,知道到了怪物棲息之所。
  事已至此,正打算上前施禮,通白一番,忽覺有東西抓他的衣角。低頭一看,正是那兩個白兔,那意思似要司徒平往石門走去。
  司徒平已看出那一對白兔是個靈物,見拉他衣服往裏走,知道必有原因。反正自己既已豁出去,也就不能再顧前途的危險,見了眼前景物,反動了好奇之心,不由倒膽壯起來。朝那怪鳥棲息之處躬身施了一禮,隨著那一對白兔往門內走去。
  才進門內,便覺到處通明,霞光灩灩,照眼生輝。迎面是三大間石室,那白兔領了他往左手一間走進。石壁細白如玉,四角垂著四掛珠球,發出來的光明照得全室淨無纖塵。玉床玉几,錦褥繡墩,陳設華麗到了極處。
  司徒平幼經憂患,早入山林。萬妙仙姑雖不似其他劍仙苦修,也未斷用塵世衣物,幾曾見過像貝闕珠宮一般的境界?不由驚疑交集。
  那白兔拉了司徒平在一個錦墩上坐下後,其中一個便叫了兩聲,跳縱出去。司徒平猜那白兔定是去喚本洞主人。身入異地,不知來者是人是怪,心情迷惘,也打不出什麼好主意,便把留在室中的白兔抱在身上撫摩。幾次想走到外間石室探看,都被那白兔扯住衣角,只得聽天由命,靜候最後吉凶。
  等了有半盞茶時,忽聽有兩個女子說話的聲音。一個道:「可恨玉兒、雪兒,前天聽了白老前輩說的那一番話,牠們便記在心裏,竟去把人家引來。現在該怎麼辦呢?」
  另一個說話較低,聽不大清楚。司徒平正在驚疑,先出去的那只白兔已從外面連跳帶縱跑了進來。接著眼前一亮,進來兩個雲裳霧鬢,容華絕代的少女來。
  年長的一個約有十八九歲,小的才只十六七歲光景,俱都生得穠纖合度,容光照人。
  司徒平知是本洞主人,不敢怠慢,急忙起立,躬身施禮,說道:「弟子司徒平,乃黃山五雲步萬妙仙姑門下。今日偶在山崖閑坐,看見兩位白仙在草中遊戲,追到此間,正遇本洞一位飛仙從空中飛來。彼時只見一片烏雲遮天蓋地,勢甚兇猛。弟子保命情急,不合放出飛劍護體,並無為敵之心。想是那位飛仙誤會,將弟子飛劍收去。
  我回去見了家師,必受重罰,情急無奈。蒙一位仙人指引,撥開雲霧,擅入仙府,意欲懇求那位飛仙賜回飛劍,又蒙兩位白仙接引到此。望乞二位仙姑垂憐弟子道力淺薄,從師修煉不易,代向那位飛仙緩頰,將弟子飛劍賜還,感恩不盡!」說罷,便要跪將下去。
  那年輕的女子聽司徒平說話時,不住朝那年長的笑。及至司徒平把話說完,沒等他跪下,便上前用手相攙。司徒平猛覺入手柔滑細膩,一股溫香直沁心脾,不由心旌搖搖起來。暗道:「不好!」急忙把心神收住,低頭不敢仰視。
  那年長的女子說道:「我們姊妹二人,一名秦紫玲,一名秦寒萼,乃寶相夫人之女。先母隱居此地已有一百多年。六年前,先母兵解飛升,留下一隻千年神鷲同一對白兔與我們作伴,一面閉門修道。為恐引起別人覬覦這座洞府,一年到頭俱用雲霧將谷上封住。愚姊妹從不和外人來往,不知是哪位仙人有此本領?請道其詳。」
  司徒平聽那女子吐屬從容,聲音婉妙,躬身答道:「弟子實是無意誤入仙府,那撥開雲洞的一位仙人素昧平生,因是在忙迫憂驚之際,也未及請問姓名。他雖說了幾句什麼紫玲谷秦家姊妹等語,並未說出詳情。」
  秦紫玲想了想道:「前日愚姊妹帶了兩個白兔,正在崖上閑立,偶遇見一位姓白的老前輩。他說愚姊妹世緣未了,並且因為家母當年錯入旁門,種的惡因甚多,嬰兒凝固飛升以前,仍要遭遇一次雷劫。但若找到一位與家母八字吻合之人,尚可轉危為安。」
  司徒平心中一動,老頭分明說自己八字好,但他生平為人謹慎,只好問:「這人找到沒有?」
  紫玲看了司徒平一眼,道:「其中有一段因果,愚姊妹尚在為難,今早已命神鷲到東海去請示。適才帶來一封書信,說玄真子老前輩轉請優曇大師到此面諭。不想被白兔聽去,牠們恐故主遭厄,背著愚姊妹將道友引來。」
  司徒平心愁飛劍失去,難以見師,便道:「弟子愚昧,也不知話中用意,未聽清楚。無端驚動二位仙姑,只求恕弟子冒昧之愆,賞還飛劍,於願足矣。」
  秦寒萼聞言,抿嘴一笑,悄對她姊姊紫玲道:「原來這個人是個呆子,口口聲聲向我們要還飛劍。誰還希罕他那一根頑鐵不成?」
  紫玲瞪了她一眼,對司徒平道:「尊劍我們留它無用,當然奉還。引道友來此的那位仙人既與道友素昧平生,他的相貌可曾留意?」
  司徒平本是著意矜持,不敢仰視。因為秦寒萼向她姊姊竊竊私語,聽不大真,不由抬頭望了她二人一眼。正趕上紫玲面帶輕嗔,用目對寒萼示意,知是在議論他。再加上紫玲姊妹淺笑輕顰,星眼流波,皓齒排玉,朱唇款啟,越顯得明豔綽約,儀態萬方。
  司徒平又是內愧,又是心醉,不禁臉紅起來。正在心神把握不住,忽聽紫玲發問,心頭一震,想起自己處境。忙把心神一正,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立刻清醒過來。於是正容答話,應對自如,反不似先前低頭忸怩。
  司徒平答道:「是一個穿著破爛的窮老頭兒,我先也不知他是個仙人。」
  紫玲姊妹聽司徒平說到那窮老頭形象,彼此相對一看,低頭沉思起來。
  司徒平適才急於得回飛劍,原未聽清那老頭說的言語,只把老頭形象打扮說出。忽見她姊妹二人玉頰飛紅,有點帶羞神氣,也不知就裏。便問道:「弟子多蒙那位仙人指引,才得到此。二位仙姑想必知道他的姓名,可能見告麼?」
  紫玲道:「這位前輩便是嵩山二老中的追雲叟,他的妻子凌雪鴻曾同先母二次鬥法,後來又成為莫逆之友。他既對道友說了愚姊妹的姓名,難道就未把引道友到此用意明說麼?」
  司徒平一聽那老頭是鼎鼎大名的追雲叟,暗恨自己眼力不濟,只顧急於尋求飛劍,沒有把自己心事對追雲叟說出,好不後悔。再將紫玲姊妹與追雲叟所說的話前後一對照,好似雙方話裏有因,究竟都未明說,更不敢將追雲叟所說的風話說出。
  司徒平只得謹慎答道:「原來那位老前輩便是天下聞名的追雲叟,他只不過命弟子跟蹤下來尋劍,並未說出他有什麼用意。如今天已不早,恐回去晚了,師弟薛蟒又要搬弄是非,請將飛劍發還,容弟子告辭吧。」
  紫玲聞言,將信將疑,答道:「愚姊妹與道友並無統屬,休得如此稱呼。道友歸意甚堅,難於強留。飛劍在此,並無損傷,謹以奉還。如今道友晦氣已透華蓋,雖然中藏彩光,主於逢凶化吉,難保不遇一次大險。這裏有一樣兒時遊戲之物,名為彌塵幡。
  此幡頗有神妙,一經愚姊妹親手相贈,得幡的人無論遭遇何等危險,只須將幡取出,也無須掐訣念咒,心念一動,便即回到此間。此番遇合定有前緣,請道友留在身旁,以防不測吧。」
  說罷,右手往上一抬,袖口內先飛出司徒平失的劍光,司徒平連忙收了。再接過那彌塵幡一看,原來是一個方寸小幡,中間繪著一個人心,隱隱放出五色光華,不時變幻。
  司徒平知是奇寶,躬身謝道:「司徒平有何德能,蒙二位仙姑不咎冒昧之愆,反以奇寶相贈,真是感恩不盡!適才二位仙姑說太夫人不久要遭雷劫,異日有用司徒平之處,自問道行淺薄,原不敢遽然奉命。既蒙二位仙姑如此恩遇優禮,如有需用,誠恐愚蒙不識玄機,但祈先期賜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紫玲姊妹聞言,喜動顏色,下拜道:「道友如此高義,死生戴德!至於道友自謙道淺,這與異日救援先母無關,只須道友肯援手便能解免。優曇大師不久必至,愚姊妹與大師商量後,再命神鷲到五雲步奉請便了。只是以後不免時常相聚,有如一家,須要免去什麼仙姑、弟子的稱呼才是。在大師未來以前,彼此各用道友稱呼如何?」
  司徒平見紫玲說了兩次,非常誠懇,便點頭應允,當下向紫玲姊妹起身告辭。
  寒萼笑對紫玲道:「姊姊叫靈兒送他上去吧,省得他錯了門戶,又倒跌下來。」
  紫玲微瞪了寒萼一眼道:「偏妳愛多嘴!路又不甚遠,靈兒又愛淘氣,反代道友惹麻煩。妳到後洞去將陣式撤了吧。」寒萼聞言,便與司徒平作別,往後洞走去。
  司徒平隨了紫玲出了石室,指著頂上明星,問道:「這是什麼妙法,能用這十數顆明星照得合洞光明如晝。」
  紫玲笑道:「我哪裡有這麼大法力。這是先母當初在旁門中修道時,性喜華美,在深山大澤中採來巨蟒大蚌腹內藏的明珠,經多年修煉而成。自從先母歸正成道,一則顧念先母手澤,二則紫玲谷內不透天光,樂得借此點綴光明,未曾將它撤去。」
  司徒平再望神鷲棲伏之處,只剩乾乾淨淨一片突出的岩石,神鷲已不知去向。計算天時不早,谷內奇景甚多,恐耽延了時刻,不及一一細問,便隨著紫玲出了紫玲谷口。
  外面雖沒有明星照耀,仍還是起初夕陽銜山時的景致。問起紫玲,才知是此間的一種靈草,名銀河草,黑夜生光的緣故。正當談笑之際,忽聽隱隱轟雷之聲。抬頭往上一看,白雲如奔馬一般四散開去,正當中現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大洞,星月的光輝直透下來。
  紫玲道:「舍妹已撤去小術,撥開雲霧,待我陪引道友上去吧。」
  說罷,翠袖輕揚,轉瞬間,還未容司徒平駕劍衝霄。耳旁一陣風生,業已隨了紫玲雙雙飛身上崖,寒萼已在上面含笑等候。
  這時空山寂寂,星月爭輝。司徒平在這清光如晝之下,面對著兩個神通廣大、絕代娉婷的天上仙人,軟語叮嚀,珍重惜別,不知為何竟會有些戀戀不捨起來。又同二女談了幾句欽佩的話,猛想起出來時晏,薛蟒必要多疑。心頭機伶伶打了個冷顫,不敢再為留戀,辭別二女,駕起劍光,便往五雲步飛回。
  離洞不遠,收了劍光落下地來,低頭沉思,見了薛蟒問起自己蹤跡,如何應付?正在一步懶似一步往洞前走去,忽地對面跑來一人說道:「師兄你到哪裡去了?害我們找得你好苦!」
  司徒平一看來人,正是三眼紅蜺薛蟒,心中微微一震,含笑答道:「我因一人在洞前閑坐了一會,忽見有兩隻白兔,長得又肥又大,因你夫妻遠來,想捉來給你夫妻接風下酒,追了幾個峰頭,也未捉到。並沒到別處去。」
  薛蟒冷笑道:「你哄誰呢?憑你的本領,連兩隻兔子都捉不到手,還追了幾個峰頭?你不是向來不願我殺生嗎?今天又會有這樣好心,捉兩個兔子與我夫妻下酒?我夫妻進洞出來時,天還不過酉初,現在都什麼時候啦?我勸你在真人面前,少說瞎話吧。」
  司徒平平素正直,不善強辯。他雖瞞過紫玲谷得見二女一段未說,追趕白兔一切也是實言,但因情實話虛,又不會措辭,被薛蟒問了個張口結舌。只得正色答道:「愚兄一生不會說假話,師父不在洞府,我隨便往洞外閒遊,難道還有什麼弊病麼?」
  薛蟒冷笑道:「我管你呢,你愛走哪裡走哪裡。是師父找你,與我何干?」
  司徒平一聽是師父找他,立時雙腳發軟,寸步難行。
  才一進洞,便聽薛蟒在前大聲道:「稟恩師,反叛司徒平帶到!」
  司徒平已看見裏面石室當中,萬妙仙姑滿臉怒容坐在那裏。司徒平聽薛蟒進門那般說法,嚇得心驚膽戰,上前跪下說道:「弟子司徒平不知師父駕到,擅離洞府,罪該萬死!」說罷,叩頭不止。
  萬妙仙姑冷笑道:「司徒平,你這業障!為師哪樣錯待了你,竟敢背師通敵?今日馬腳露出,你還有何話講?」
  司徒平叩頭叫屈道:「弟子因在坡前小立,無心追趕白兔為戲,雖然擅離洞府,並未遠去。背師通敵之言,實在屈殺弟子。」萬妙仙姑還未答言,薛蟒在旁湊上前,密稟了幾句。
  萬妙仙姑勃然大怒道:「你還說沒有背師通敵,你以為為師遠去雲南,必定耽誤多時才回,便去和敵人私通消息。薛蟒親見你從文筆峰回來,還敢用謊言搪塞?你若真是追趕白兔,為何薛蟒尋了你幾個時辰並未尋著?快快招出真情,免遭重戮!」
  司徒平見萬妙仙姑信了薛蟒讒言,冤苦氣忿到了極處。知道師父厲害,若不設法證明虛實,性命難保。便又叩頭哭訴道:「弟子一向憂讒畏譏,天膽也不敢和外人來往。如果師父不信,盡可用卦象查看弟子自師父走後,可曾到文筆峰去過?如盡信師弟一面之詞,弟子死在九泉也難瞑目。」
  萬妙仙姑冷笑一聲,命薛蟒取來卦爻。排開卦象一看,司徒平雖然未到餐霞大師那裏,可是紅鸞星動,其中生出一種新結合,於自己將來大為不利。便怒目對司徒平道:「大膽業障,還敢強辯!你雖未到文筆峰勾結敵人,卦象上明明顯出有陰人和你一黨,與我為難。好好命你說出實話,量你不肯。」
  說罷,長袖往上一提,飛出一根彩索,將司徒平捆個結實。命薛蟒將司徒平倒吊起來,用蛟筋鞭痛打。
  司徒平知道萬妙仙姑秉性,又加薛蟒在旁播弄,此時已動了無明真氣,就是將遇秦氏二女真情說出,也不會見信。何況秦氏二女行時,既囑自己不要洩漏她們的來歷住址,想必也有點畏懼萬妙仙姑的厲害。自己反正脫不了一死,何苦又去連累別人?
  想到這裏,把心一橫,一任薛蟒毒打,只是一味叫屈,不發一言。那蛟筋鞭非常厲害,司徒平如何經受得起,不消幾十下,已打了個皮肉紛飛。司徒平身子懸空,倒吊在那裏,被薛蟒打得東西亂擺,痛徹心肺。
  萬妙仙姑見司徒平一味倔強叫屈,不肯說出實話,越發怒上加怒,便命薛蟒活活將他打死。薛蟒巴不得去了這個眼中之釘,聽了萬妙仙姑吩咐,便沒頭沒臉地朝司徒平致命之處打去。司徒平已疼得昏昏沉沉,一息奄奄,連氣都透不過來了。
  忽然,薛蟒一鞭梢掃在司徒平身帶的彌塵幡上。司徒平起初以為萬妙仙姑到滇西去,至早也得過端陽,萬沒料到半途折回。乍一見面,平時積威之下,本就嚇昏,再加被薛蟒告發了一套讒言,又冤苦,又忿恨。人氣糊塗了,只顧叫屈申辯,竟把秦氏二女所贈的彌塵幡忘卻。
  這時在疼痛迷惘之中,被薛蟒一鞭打在幡上,猛覺胸前一陣震動,才想起秦氏二女贈時所說的那一番話。剛被捆時,滿拼必死,一經發現生機,便起了死中求活之想。怎奈手腳四馬攢蹄倒吊在那裏,無法取出應用。就在這凝思的當兒,又被薛蟒風狂雨驟打了好幾十下。若非司徒平近年道力精進,就這一頓打,怕不筋斷骨折,死於非命。
  司徒平疼得力竭聲嘶,好容易才迸出:「師父息怒,弟子知罪,願將真情說出,請師父停打,放下來緩一緩氣吧!」才一說完,頭上又中了一鞭,痛暈過去。
  這時柳燕娘已侍立在側,見司徒平挨這一頓毒打,才知萬妙仙姑如此心毒。她慣做淫惡不法之事,到底沒有見人這般死去,雖然動了惻隱之心,懼怕萬妙仙姑厲害,哪敢婉言勸解。及至見司徒平知悔求饒,又被薛蟒打暈過去,便向萬妙仙姑道:「大師兄肯說實話哩。」
  萬妙仙姑本未計及司徒平死活,無非自己多年心血,受盡辛苦。煉了幾件厲害法寶,算計第三次峨嵋鬥劍遭受空前大劫,自己有勝無敗。無端從今日卦象上看出司徒平所勾結的兩個陰人,竟是將來最厲害的剋星,較比平日時時擔心的惡鄰餐霞大師還要厲害。不由又氣又急又恨,打算將司徒平拷問明白,再行處死,不然司徒平早死在萬妙仙姑飛劍之下了。
  因為氣恨司徒平到了極處,只一味喝打,並沒留神聽他說些什麼。聽柳燕娘在旁一說,才得提醒。心想:「打死這個業障算得什麼,還是問明他所勾結的人是誰,好早作準備要緊。」連忙吩咐薛蟒住手,放他下來。
  薛蟒還怕司徒平駕飛劍逃跑,請萬妙仙姑先將他飛劍收去,才將司徒平放下地來。
  司徒平業已渾身痛得失了知覺,軟癱在地動轉不得。萬妙仙姑還一味喝他快講,薛蟒又嫌他裝死,照脊樑又是一鞭。疼得司徒平在地下打了一溜滾,不由心念一動,早知如此,自己留在紫玲谷就不回來了。不料,這念頭一動,滿洞俱是光華,司徒平蹤跡不見。
  萬妙仙姑萬更沒料到司徒平會行法逃走,一面放出飛劍,急忙縱身出洞一看,只見一團彩雲比電閃還疾,飛向西南方,眨眼不見。忙將身劍合一,跟蹤尋找,哪裡有一絲跡兆。情知是異日的禍害,好生悶悶不樂,只得收劍光回轉洞府。
  司徒平在疼痛迷惘中,心念紫玲谷,便覺眼前金光彩雲,眼花撩亂,身子如騰雲駕霧般懸起空中。瞬息之間落下地來,耳旁似聞人語,未及聽清。身上鞭傷被天風一吹,遍體如裂了口一般,痛暈過去。等到醒來一看,忽覺臥處溫軟舒適,一陣陣甜香襲人。
  他自出娘胎便遭孤零,從小到投師,也不知經了多少三災八難,顛連辛苦,幾曾享受過這種舒服境地?知道是在夢中,打算把在人世上吃的苦,去拿睡夢中的安慰來補償。能多挨一刻是一刻,兀自捨不得睜開眼睛,靜靜領略那甜適安柔滋味。
  忽聽紫玲的聲音道:「他服了娘留下的靈丹,早該醒了,怎麼還不見動靜?」
  寒萼道:「他臉上氣色已轉紅潤,妳先別驚動他,由他多睡一會,自會醒的。幸而他見機得早,根基也厚,再遲一刻,縱有靈丹,也成殘廢了。」
  司徒平正在閉目靜聽那兩個女子說話,猛想起適才所受的冤苦毒打。立覺渾身疼痛,氣堵咽喉,透不轉來,不由大叫一聲,睜開兩眼一看,已換了一個境界。自己睡在一個軟墩上,身上蓋著一幅錦衾。石室如玉,到處通明,一陣陣芬芳襲人欲醉,室中陳設又華貴,又清幽。
  秦紫玲、秦寒萼姊妹雙雙含笑,站離身前不遠。再摸身上創傷,竟不知到哪裡去了。回憶前情,宛如作了一場噩夢。這才想起是彌塵幡的作用,便要下床叩謝秦氏二女救命之德。剛一欠身,才覺出自己赤身睡在褥內,未穿衣服。
  司徒平只得在墩沿伏叩道:「弟子司徒平蒙二位仙姑賜彌塵幡,出死入生,恩同再造。望乞將衣服賜還,容弟子下床叩謝大恩吧。」
  寒萼笑對紫玲道:「妳看他還捨不得穿的那一身花子服呢。」
  紫玲妙目含威,瞪了她一眼,正容對司徒平道:「你昨夜從紫玲谷回去後,優曇大師同霞姑駕到,說你災難應完,不消多時,自會前來。又怕你回谷後,許飛娘跟蹤前來,便將她煉的紫雲障借給我們,又吩咐了一番話,才同霞姑回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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