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十年薪膽 許飛娘與虎謀皮
  三生琴瑟 苦孩兒逐兔結緣

  等到紅髮老祖拿了應用法寶走進沼澤,那瘴凝幻而成的五色彩柱眼看好似通靈一般,哧溜一聲吸入澤內,令老祖白喜歡一場,好生失望。
  老祖想到適才二人,便跟蹤那道金光尋往前山,想看看來的是什麼高人,有沒受傷。
  走到近前,凌雪鴻業已奄奄一息。白谷逸一見紅髮老祖,兩下雖是道各不同,卻談得很投機。承紅髮老祖慨贈千年蘘荷,凌雪鴻命才保住。雙方因為這點因緣,成為朋友。
  白谷逸知毒瘴害人,在凌雪鴻病癒以後,便同紅髮者祖商量,合力將它除去。同時又遇見金姥姥來採紫蘇梅煉淬礪飛劍丹藥,四人合力試驗了多少次,俱未如願。
  後來會見長眉真人,才知那沼澤中的五雲瘴,被一個怪物名叫象龍的操縱。不到時機湊巧,那怪物憑著沼澤的天險同毒瘴的保護,多大神通也難將之除去。此事唯有到了百年後,紅髮老祖竭盡心力,終於將五雲毒瘴到手,煉成厲害無比的法寶。
  法元知道紅髮老祖與嵩山二老交好,憑自己決請之不動,便委請萬妙仙姑許飛娘出面。
  許飛娘想到一條妙計,因紅髮老祖人好勝,又有護短之癖,養得門人個個驕恣狂傲。便利用女色蠱惑老祖的高弟姚開江,告以峨嵋門下女弟子甚多,無不美如天仙。姚開江跟隨紅髮老祖多年,仗著同是山人,頗得老祖歡心,祇嫌老祖管得太多,一聽大喜。
  飛娘打著如意算盤,姚開江法力本高,好歹也能殺幾個敵人,稍出怨氣。再若不然,姚開江有了個三長兩短,也正好唆使紅髮老祖與正教結仇。
  在紅髮老祖門下,學道之前,要先收羅毒蟲蛇蜈蚣之類,擇定一樣做自己的元神。每日用符咒跪誦,再刺破中指以血喂牠。經過三年零六個月之後,將牠燒化成灰,吞服肚內。再按道家煉嬰兒之法,將牠復原,與自己元神合一。
  煉成以後,此元神便可隨意害人,與飛劍一般,可分可合。不過失了飛劍,還可再煉,而那元神一斬,便如同失了半條性命。雖然不至於死,一生功行已付流水,失去了就不能再煉。所以紅髮老祖門下,無不將所畜毒物視若性命。
  這次姚開江動了凡心,打算大幹特幹,顯顯威風。特將紅髮老祖鎮山之寶化血神刀、天魔聚毒幡偷來,在法元陪同之下,一到青螺,先找好地頭,將他的元神毒物藏起。
  姚開江初次出山,事事新奇,磨著法元帶他各處觀賞。法元也正好趁機攏絡,便領他來到一個墟集。這裡樣樣看來稱心,目不暇給,姚開江恨不得用法力把所見一切收為己有。
  二人不停地東張西望,指指點點,猛地姚開江往前一傾,幾乎栽倒。姚開江睜目一看,腳下躺著一人,鶉衣百結,破亂不堪。
  那人顯係剛才被姚開江踩了一腳,正自抱腹呼痛,滿地打滾不止。
  姚開江氣猶未止,大罵:「該死的東西!哪裡不睡:睡在我的腳下?」
  花子邊滾邊叫:「你哪裡都要插一腳!明明不該來,又來幹什麼?」
  法元見了有異,以姚開江的法力,怎會無意踩在一個花子身上?更何況自己看得分明,原本空蕩蕩的地上,突然多了一個人出來,此中一定有詐。
  法元不等姚開江開口,便道:「你這花子胡說什麼?誰敢說我們該不該來?」
  花子道:「你當然該來,不然鬼門關可以羅雀了!」
  法元大怒,一腳踢去,咚的一聲,不料卻踢在姚開江的身上。姚開江大叫:「法元!你瞎了狗眼了?你為何踢我?」
  法元定睛一看,踢的分明是眼前花子,一時不知姚開江所指為何。便問道:「姚道友說什麼?我剛才踢的是這臭叫化呀!」
  姚開江是個粗人,一聽跳了起來:「好個法元!竟敢罵我臭叫化!」
  法元知道誤會,忙道:「道友稍安,請聽我一言,我再大狗膽,也不可能放著眼前的花子不踢,反倒去踢道友。」
  姚開江道:「是呀!那你為什麼又踢我,又罵我臭叫化?」
  法元指著花子道:「道友誤會了,我罵的是他,踢的也是他!」
  那花子也道:「姚道友誤會了,踢你的是我,教唆的是他!」
  法元怒不可遏,看準了面前的花子,用力一腳踢去,並罵著:「死花子!你敢挑撥是非,非踢死你不可!」
  不料那腳一起,卻是變了方向,又踢到姚開江身上。
  姚開江再也忍耐不住,罵聲:「你好大狗膽!」也飛起一腳,法元不備,竟被踢翻在地。
  法元忙爬起來大呼:「冤枉!這裡有鬼!」
  花子說:「當然有鬼,化血神刀一出,冤鬼可更多了!」
  姚開江一聽,奇道:「你知道什麼叫化血神刀?」
  花子道:「除了化血神刀,還有天魔聚毒幡呢?我藏得好好的,就是防不住小人!」
  姚開江道:「你這花子胡說!那是我師父的法寶!」
  花子道:「法寶無主,在誰手上就是誰的。」
  姚開江聽了,往懷裡一摸,嚇得不禁大叫:「糟了,法寶不見了!」
  法元看出這花子是個異人,本來自恃法力高強,還沒放在心上。但一見姚開江神情,不禁一驚,果真化血神刀丟了,被紅髮老祖發覺,自己也是性命難保。連忙爬起身來,問道:「姚道友想想看,可是果真丟了?」
  說時,姚開江彷彿精神不濟,兩眼半睜半閉,呆立在當地。
  花子道:「你這花和尚還不開竅?他三魂去了五魄,早就丟了!」
  法元二話不說,將手一揚,喊聲:「看劍!」一百零八口子母飛劍,真奔那花子。
  花子抬頭一看,滿天紅絲飛舞,連忙抱頭鼠竄,口中叫著:「不好了!哪個娘們把洗腳布都使了出來!救命呀!救命!」
  花子一逃,法元的五行真氣如影附形,尾隨而去。
  奇的是,那花子步履如飛,只見身後拖著百十道紅線,煞似一隻大花蝴蝶。花子跑得快,那紅線追得更快,轉瞬間那花蝴蝶就繞到山後,沒有了一點影子。
  法元正在驚疑,發覺自己真氣不繼,好像在一點一點地流失中。這時,花子背後一蓬紅線仍在飛舞,只是消淡了些,又漸漸跑了回來。
  隨在花子身後,有兩個人一頭一尾,抗著一條紅色斑爛的大蟒,已經累得氣喘如牛,跟著拼命地跑。在近處,突然又出現一個白髮蒼蒼,面色紅潤,手持龍頭拐扙老婦。老婦看著三人狼狽之狀,兀自笑個不停。
  法元見了,大吃一驚,忽然想起一人,嚇出一身冷汗。還算見機得早,拼全力將他採五金之精及自己的五行真氣所煉、一百零八口子母飛劍收回,但已損失過半。
  法元忙搖了搖姚開江,喝道:「姚道友,還不施展法術,等待何時?」
  這時四人已到了面前,花子笑道:「他路不熟,在等我送回老家哩!」
  大援已失,法元見勢不妙,自己保命要緊,立借劍遁而去。
  法元一去,姚開江倒清醒了些。睜眼一見前面兩個人抬著的大蟒,忽然狂吼一聲道:「我命休矣!」只見他臉漲紅紫,身上青筋暴露,氣喘如牛,急怒攻心。
  那條紅斑大蟒此刻也不住地翻滾掙扎,那手握大蟒七寸的是個壯漢,見狀立刻使出全力,拼命將蟒的七寸扼住,毫不放鬆。
  花子向姚開江一指,姚開江如鬥敗了的獅子,只是喘著氣,呆立不動。
  花子便對老婦人說:「我要把這山子送回去,也算幫齊漱溟點小忙。我凌家這點骨血,你帶到白陽真人的洞府中去吧,也算我對雪鴻遺命的交待了。」
  這花子叫窮神凌渾,老婦人是其妻白髮龍女崔五姑,二人是成名多年的散仙。
  當初白谷逸與凌渾之妹凌雪鴻成婚時,凌渾頗不同意,雖有崔五姑解勸,兄妹郎舅四人差一點傷了和氣。凌雪鴻五十年前在開元寺坐化前,崔五姑在側,凌雪鴻再三囑託。說凌家仙根深厚,五十年後必有子孫得道飛升,請白谷逸與崔五姑到時留意。
  凌渾算出此機緣落在姪孫女凌雲鳳身上,只是凌雲鳳已經許配給一位士子俞允中。凌雲鳳早就有求道之心,唯有對夫婿放心不下。為此,凌渾特意前來,將雲鳳交給五姑,卻把俞允中帶到此間,測試他的性格與機智。
  這時那兩人氣喘如牛地扛著大條大蟒而來,手握蛇頭的名叫魏青,是個鏢客,也是凌渾找來的,而俞允中則抬著蛇尾。
  崔五姑道:「允中這孩子心性不錯,你不可辜負了。」
  凌渾笑道:「人生各有機緣,誰能辜負誰來?」說罷,五姑自去。
  俞允中原是世家子弟,本難割捨這段美滿的姻緣,然因雲鳳堅持,他不得不表面予以敷衍一二。沒想到一見到這位老岳祖,就交給他二人一條斑爛大蟒,叫他們從遠處抗來。這一半日,俞允中被嚇得魂消魄散不說,早就累得渾身疼痛,叫苦不迭。
  俞允中聽了凌渾之言,知道已無轉圜餘地,不禁大呼:「老仙師,我怎麼辦?」
  凌渾道:「我有多大?能活多久?能愛出什麼名堂?剛才已對你說過,只要你能去青螺魔宮,取來六魔厲吼的首級,我就收你為徒,教你成仙。」
  魏青也道:「老仙師,那我怎麼辦?」
  凌渾道:「你怎麼辦?他丟了一個老婆,我只好給他神仙過乾癮,你丟了什麼?」
  魏青道:「我沒有老婆,沒得丟!」
  凌渾道:「你有個好祖母,也能沾光。」
  魏青糊塗了:「我祖母早就死了。」
  凌渾道:「對了,正因她死了,你才有用。」
  魏青又問:「死了有怎麼用法?」
  凌渾道:「急什麼?你先在此等我,到時就知道了。」
  那蟒在魏青的蠻力下,已是奄奄一息,凌渾把蟒接過,盤在自己身上。五色斑斕,紅翠相間,十分好看。這時姚開江早已神智不清,木立呆滯。凌渾對他大喝一聲:「別沒出息,快隨我回山去!」說罷,腳一頓,往空便起,眨眼間二人俱都不見。
  俞允中明知自己不會劍術道法,而六魔兇惡異常,怎生能敵?但聽怪叫花窮神凌渾居然肯收他為徒,凌渾的本領道法業已親眼目睹,雲鳳又拜他妻子門下,更可借此常時見面。只不過久聞八魔厲害,命自己隻身空手要去將六魔厲吼首級盜來,談何容易。
  猛一轉念:「不經許多辛苦艱險,如何能把劍術學成?來日成就不如雲鳳,又怎生見面?只索到了青螺山相機行事,其他置之度外就是。」想到這裏,精神一振,平添了一身勇氣。
  這裡離青螺山不過數十里地,俞允中便告別了魏青,獨自上路。
  待走到番嘴子鎮上,雖然看見有幾十家人家,俱都關門閉戶,非常清冷。問了幾處,無人答應。遙望鎮外樹林中有一所廟宇,允中便跑近前去一看,廟門大開,門外有幾個兇惡高大和尚在那裏閒談。允中上前招呼,推說是入滇進香拜佛,走迷了路,意欲在廟中打尖。
  那群和尚對允中上下打量了一陣,互相說了幾句土語,便叫允中進廟。允中看他們神態雖然可疑,事已至此,焉知利害輕重,貿貿然隨了進去。
  身才入門,見大殿兩廊下堆著許多牛馬糞穢。有幾個和尚鳩形鵠面,赤著雙足,在一個井內往起打水。旁邊立著一個高大和尚,拿著一根長皮鞭在旁威嚇。
  隨著繞過大殿,走入一個大院落,只聽一聲佛號,聲若梟鳴。舉目往前一看,臺階上鋪設錦墩,坐著兩個和尚:一個生得十分高大,一個卻生得矮短肥胖,俱都穿著黃袈裟。旁邊立著十來個相貌兇惡的和尚,見允中進來,俱都佯佯不睬,引路的和尚便喝叫允中跪下。
  允中見那些和尚不但神態兇橫,而且俱都佩著鋒利耀目的戒刀,估量不是善地。聽見喊他下跪,只裝不懂,朝上一揖道:「大和尚請了!」
  旁立的凶僧早喝道:「要叫大老爺!」
  那個矮胖和尚業已起立,指著允中說道:「你這蠻子是哪裡來的?你有多大膽子,見了本廟大老爺、二老爺還不下跪?」
  允中聽他說得是四川口音,不似土語難懂,忍氣答道:「我姓俞。許願到滇西去進香,迷失了路,身上不快,想在貴廟借住一兩天。佛門弟子多是謙恭慈悲,為何施主要朝你們下跪?你們不必欺我遠來生客,我要走了。」
  那矮胖和尚怒道:「你想走?沒那麼容易!」說時,一拍掌,四下幾個凶僧一擁而上,將允中捆了個結結實實。
  允中破口大罵,希冀速死。那些凶僧也不去理他,把他帶到一個地牢,丟下就走。那捆的黃繩,不知是什麼東西造成,不掙扎還好,一掙扎,那繩竟會陷進肉內,非常痛楚。
  允中枉自又急又怒,無計可施。好在自己一心向道,生死榮辱倒不放在心上,身上所受的苦痛,更是沒當回事。只是有些擔心,像這樣,怎能再去取六魔的首級?如果做不到,又憑什麼拜師?不拜師,學不到道法,就不能再和雲鳳見面了。
  第二日午後,那矮胖凶僧來看兩次,見允中神態硬朗,一絲也不困憊,暗暗驚奇。一會又去請那高大凶僧來看。
  兩人商量了一陣,那矮凶僧便向允中道:「看你不出,你居然還是個硬漢子。我們現有一樁事要和你商量,你若應允,便能饒你活命,若是執迷不悟,便將你開膛摘心,與大老爺下酒。你意下如何?」
  允中想了一想,答道:「我已被擒,殺剮任便。你如有事求我,也沒有綁著逼迫的。有什麼事,先將我放了再商量。事若可行,無不應允,如果是那些奸盜邪淫一類,你就把我殺了,皺一皺眉頭,不算漢子。」
  那矮的凶僧對那高的凶僧道:「這個人倒真是個漢子,比先前那些人強多了。好在我們也不怕他逃上天去。」說罷,便去解了允中的綁。
  允中被綁一個整天整夜,周身麻木。知道這些凶僧厲害,又會妖法,決難覷便逃走,莫如暫時應允他的請求,見機行事。便問那兩個凶僧道:「有什麼事相煩,你說吧。」
  那矮凶僧先不答言,一手拖了允中走到庭中向陽處,仔細朝允中臉上望了又望。然後再拖他一同走進隔院一間禪房落座。
  那僧道:「我名喀音沙布,是本寺的二老爺。那生得比我高的是本寺大老爺,他的名字叫作梵拿伽音二。十年前有個女的,名叫神手比丘魏楓娘,用法術飛劍傷了我們多人,將我師弟兄二人逼走,占了我們的青螺山。我們無奈,才逃到此地,在此暫居。現下青螺八魔當家,他們見人就搶,遇到婦女就要。漸漸這路上斷了行人,只苦了我們,絕了衣食來源。
  他們雖然厲害,天魔解體的大法能制他們。煉這種大法,須要一個有好根基,元神穩固,心志堅強的童兒,在一個僻靜的山頂上,朝著西方煉上兩個四九三十六天,才能成就。只是這三十六天當中,預先得學會辟穀打坐,然後坐在那裏如法施為,直到大功成就。
  因廟中徒眾全非童身,不能煉這種大法,便想尋人代替。看你是個童身,將你捆了一天一夜,心志堅強,元神凝固,所以才同你商量。你如肯點頭答應,不但我們得你幫助,將青螺山奪回,你也就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將我魔教中秘寶學了去,豈非兩全其美?
  不過學時,須要把生死置於度外,無論眼前有什麼恐怖景象,全是一些幻景,只要不去理它,轉眼消滅,若一把握不住心神,立刻便有性命之憂。我已將真情對你說明,如果不從,那就莫怪我們對你下毒手了。」
  允中知道決沒有這麼簡單,但是自己已成了俎上之肉,不任人擺佈也是無法脫身。加以自己想到青螺山盜六魔厲吼的首級,正愁無法進去。倘如他說的是實話,這法術學成,便可制八魔死命,豈不是一舉兩得?想到這裡,允中便一口答應。
  喀音沙布聞言大喜,立請他師兄梵拿伽音二進來,高興地對允中說道:「你真是個信人,好漢子!相助我們成功,是無疑的了。」
  當下讓允中進食,沐浴更衣,領到一間淨室。梵拿伽音二先傳了幾天辟穀打坐之法,允中人本聰明,資稟極好,一學便會。二凶僧也非常高興,遂將一切口訣煉法,秘密傳與允中,默默記熟。又再三囑咐,遇見幻景不要害怕。
  到了子正三刻,梵拿伽音二領允中到院落中去,口中念起梵咒。一會工夫,允中便覺天旋地轉,面前漆黑。等到清醒過來,已到了一座山頂石上坐下。頭上星月一絲也看不見,遠望下面一團漆黑。
  允中正要將身站起,耳旁忽聽一人說道:「你不要動,我已派了四個徒弟在你身邊保護你,每晚子時我來看你一次。現在你該如法施為了。」
  允中見事已至此,索性照他所說鎮靜心神,去煉那天魔解體之法。

  許飛娘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慈雲寺鬥法,卻是整個事件的策劃者,事敗後痛定思痛,知道如果毒龍尊者不出面,此仇難報。
  這次因八魔之故,毒龍尊者動了肝火,飛娘大喜,準備再行邀集人手,與峨嵋派一決高下。因為薛蟒瞎了左眼,法力還未恢復,便叫司徒平過來。
  薛蟒道:「師父叫那個小雜種做什麼?」
  飛娘道:「我想邀鳩盤婆出山,你多多休息,叫他去吧。」
  薛蟒道:「我也正在找他呢,誰知道他死到那裡去了!」
  飛娘眉頭一皺,說道:「你快去找他回來!」
  司徒平原是個孤兒,父母雙亡,全家慘死,許飛娘剛巧經過。一見他資質不錯,便收為弟子,帶到九華山,與薛蟒一同學劍。但因薛蟒人不正,進境反而沒司徒平快,一見師父喜愛,不禁激發嫉妒天性,時常進讒誣告。
  偏偏許飛娘忙於結交各派,以與峨嵋為仇。又喜愛年輕薛蟒靈巧,認為司徒平木訥寡言,心思難測,是個隱患。只要薛蟒開口,不問是非,必先責打司徒平一頓。
  這次薛蟒瞎眼後,許飛娘更是痛憐,而薛蟒也借題發揮,將九尾天狐柳飛燕帶回洞中,出雙入對。柳飛燕見司徒平一表人材,有隙便加以勾引。哪知司徒平一心向道,絲毫不假以顏色,為此柳飛燕便對薛蟒哭訴,說被司徒平調戲。
  薛蟒無事尚且難容,這一來,乘機向師父進言。許飛娘大怒,令薛蟒打了司徒平五百牛筋鞭,差點筋斷骨折。調養許久,才得痊癒。
  這日在許飛娘未回山之前,司徒平情知薛、柳二人正在後洞淫樂。不願進去,獨個兒氣悶,走到洞前尋了一塊石頭坐下,望著遠山雲嵐出神。
  正在無聊之際,忽見崖下樹林中深草叢裏沙沙作響。一會工夫跑出一對白兔,渾身似玉一般,通體更無一根雜毛,一對眼睛紅如朱砂,在崖下淺草中相撲為戲。司徒平怕少時薛蟒走來看見,又要將牠們捉去燒烤來吃,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縱身下崖,想將這一對兔兒轟走。
  那一對白兔見司徒平跑來趕牠們,全沒一些懼意,反都人立起來。口中呼呼,張牙舞爪,大有螳螂當車之勢。司徒平見這一對白兔竟比平常兔子大好幾倍,又那樣不怕人,覺著奇怪,打算要伸手去捉。
  內中一隻早蓄勢以待,等司徒平才低下身去,倏地縱起五六尺,朝司徒平臉上抓了一個正著。司徒平萬沒料到這一種馴善的畜生會這般厲害,到底他居心仁慈,不肯戕害生命,只想捉到手中打幾下趕走。不曾想到這兩隻兔子竟非常敏捷伶俐,也不逃跑,雙雙圍著司徒平身前身後跑跳個不停。
  司徒平兔子未捉到手,手臂上反被兔爪抓了幾下,又麻又癢。不由逗上火來,一狠心便將飛劍放出,打算將牠們圍住好捉。誰知這一對白兔竟是知道飛劍厲害,未等司徒平出手,回頭就跑。司徒平一時動了童心,定要將這一對白兔捉住,用手指著飛劍,拔步便追。
  按說飛劍何等迅速,竟會圈不住那對白兔。司徒平又居心不肯傷牠們,眼看追上,又被沒入叢草之中。等到司徒平低頭尋找,這一對白兔又不知從什麼洞穴穿出,跑到前面,一遞一聲叫喚。等司徒平去追,又回頭飛跑,老是出沒無常,好似存心和司徒平嘔氣一樣。
  追過兩三個峰頭,引得司徒平興起,倏地收回劍光,身劍合一,朝前追去。那一對白兔回頭見司徒平追來,也是四腳一登,比箭還快,朝前飛去。但畢竟劍遁快速,一轉瞬間,便追離不遠,只須加緊速度往前一撲,便可捉到手中。
  司徒平心中大喜,眼看手到擒來,那一對白兔忽地橫著一個騰撲,雙雙往路側懸崖縱將下去。
  司徒平立定往下面一望,只見這裏碧峰刺天,峭崖壁立。崖下一片雲霧遮滿,也不知有多少丈深。再尋白兔,竟然不見蹤跡。
  起初還以為又和方才一樣,那白兔躲入什麼洞穴之中,少時還要出現。及至仔細一看,這崖壁下面光滑滑地寸草不生,崖頂突出,崖身凹進,無論什麼禽獸都難立足。白兔想是情急無奈,墜了下去,似這樣無底深溝,怕不粉身碎骨。豈非因一時兒戲,誤傷了兩條生命?
  司徒平望著下面看了一會,見崖腰雲層甚厚,深不見底,不便下去。正要回身,忽聽空中一聲怪叫,比鶴鳴還要響亮。舉目一望,只見一片黑影,隱隱現出兩點金光,風馳電掣直往自己立處飛來。
  只這一轉瞬間,已離頭頂不遠,因為來勢太疾,也未看出是什麼東西。知道不好,來不及躲避,忙將飛劍放出,護住頭頂。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大風過去,司徒平忽覺眼前一黑。隱隱看見一大團黑影裏露出一隻鋼爪,抓了自己飛劍,從頭上飛過。那東西帶起來風勢甚大,若非司徒平年來道力精進,差點沒被這一陣大風刮落崖下。
  司徒平連忙凝神定睛,往崖下一看,只見一片光華,連那一團黑影俱都投入崖下雲層之中。仿佛看見一些五色繽紛的毛羽,那東西想是個什麼奇怪大鳥,這般厲害。雖然僥倖沒有死在牠鋼爪之下,只是飛劍業已失去,多年心血付於流水,將來不好去見師父。
  何況師父本來就疑忌自己,小心謹慎尚不知能否免卻危險,如今又將飛劍遺失,豈不準是個死數?越想越痛悔交集。正在無計可施,猛想起餐霞大師近在黃山。何不求她相助,除去怪鳥,奪回飛劍,豈不是好?
  正要舉步回頭,忽然又覺不妥:「自己出來好多一會,薛、柳二人想必業已醒轉,見自己不在洞中,必然又進讒言。」想來想去,依舊是沒有活路。
  司徒平明知那怪鳥非常厲害,這會竟忘了處境的危險,一時進退兩難。不得已,將身靠著崖側短樹,想到傷心之際,不禁流下淚來。
  正在無計可施,忽聽身後有人說話道:「你這娃娃年歲也不小了,太陽都快落西山了,還不回去,在這裏哭什麼?難為你長得這麼大個子。」
  司徒平聞言,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破爛的窮老頭兒。司徒平雖然性情和善,平素最能忍氣,在這氣恨冤苦忿不欲生的當兒,見這老頭子以老賣老,言語奚落,不由也有些生氣。後來一轉念,自己將死的人,何必和這種鄉下老兒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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