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相逢狹路 初會飛龍師
  預示仙機 同謁紅花姥

  靈雲聞言,才想起金蟬現在澗上,適才朱文那般惶急,莫非他在那裏偷看?暗恨金蟬沒有出息。表面上卻仍裝笑臉,對若蘭道:「這有什麼,只是又累姊姊一人,太叫人過意不去了。」
  說罷,先將朱文身上佩的長劍、寶鏡等替她代收身旁,縱身上澗,打算責問金蟬一番。但四下一看,哪有金蟬影子。心想:「適才下澗時,明明叫他在上面等候,為何此時不見?莫非錯怪了他?」
  正在尋思之際,忽見前面樹林之內,紅紫色的劍光與兩三道青灰色的劍光絞作一團。
  靈雲大吃一驚,急忙飛身進林一看,樹林之中,有一塊兩畝大的平地。金蟬指揮雙劍,正與兩個紅衣女子,一個凹鼻紅眼、披著一頭長髮、怪模怪樣的人,在那裏拼命爭鬥。
  靈雲知紅花姥姥性情特別,來往此山的人,大都是她的朋友,現在正是求於人之際,暗怪金蟬造次。
  金蟬見靈雲走來,忙喚道:「姊姊快來!這個紅眼塌鼻鬼,打算用黑劍來害我們,被我發現,追到此地。他又尋出兩個幫手來,姊姊快將他們除了吧!」
  靈雲已看出來人劍光路數不正,只因身在人家勢力範圍以內,不願多事。便將手一指,一道金光過去,先將金蟬劍光與來人劍光隔斷,一面止住金蟬,向來人喝問道:「我等來到此山,是奉了紅花姥姥之命。你們三人是何人門下?快快說來,以免傷了和氣。」
  那紅臉男子見靈雲劍光厲害,心中畏懼,可是還不甘雌伏,臉上一陣獰笑,說道:「好好!你們也是紅花姥姥約了來的麼?我們三人,是江西廬山白鹿洞八手觀音飛龍師太門下,金氏三姊弟金鶯、金燕、金駝。你們呢?」
  靈雲道:「我乃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長女齊靈雲,這是我兄弟金蟬,還有我師妹朱文。我等奉了嵩山二老之命,到此拜求紅花姥姥賜一些烏風草,並不曾得罪三位,為何與舍弟動起干戈?」
  金駝聞言,大怒道:「妳原來就是齊漱溟的女兒,來盜烏風草的麼?妳可知道那烏風草,原是我師父向紅花姥姥預定下的?適才我等三人趕到此地,正遇見你等同申若蘭那個小賤人私探仙潭。你們哪裡得了姥姥允許?分明申若蘭瞞著姥姥,勾引你等來此盜草。是我不服,打算用九龍梭將你等碎屍萬段!」
  金駝說罷,將口一張,一股白煙過處,那三道青灰色的劍光重又飛起。金蟬哪裡容得,早已揮動劍光上去。靈雲見金氏姊弟雖然路數不正,聽他口氣,與紅花姥姥頗有淵源,不願傷他。只將劍光把金氏姊弟劍光圍住,打算叫他們知難而退。
  這樣支持了有好一陣,日色已逐漸平西。靈雲恐怕金氏姊弟還有餘黨,又記掛著朱文病體,正想設法將金氏姊弟逼走,忽聽林外一聲嬌叱道:「大膽不識羞的紅賊,又到本山擾鬧!」聲到人到,一道青光,神龍一般從林外飛將進來。
  只聽「噯呀」一聲怪叫,那三道青灰色的劍光,倏地破空遁去。
  若蘭還待追趕,靈雲連忙上前喚住,這時朱文也從林外走來。靈雲見朱文臉上浮腫全消,雖然清瘦許多,卻是動止輕捷,不似先前委頓,知道病毒已除,好生高興。朱文看見金蟬,不由妙目含威,待要說他兩句,又不好意思啟口。
  金蟬搶著說道:「剛才那三個怪人壞極了,一個紅臉的,對我放了一根喪門釘,被我用霹靂劍迎著一撩,就煙消火滅。那時看妳們正忙著,我怕朱姊姊病體受驚,便沒聲張。後來我追過去,那廝同來的兩個賊婢正喊祭寶,一見姊姊們來到,便跑了。」
  朱文聽金蟬說他曾在澗上面探頭,羞了個面紅過耳。金蟬卻天真爛漫,並未覺著什麼。靈雲本想說他兩句,又怕當著若蘭羞了朱文,只看了他兩人一眼。
  靈雲聽金蟬把話說完,笑道:「你說話老像炒爆豆似的,迸個不停。也不問清來人是誰,就忙著動手,萬一誤傷本山貴客,何顏去拜姥姥哩?」
  若蘭道:「姊姊休要怪令弟,這三個鬼東西實在可惡,我現在想起還恨!適才劍光慢了一些,僅僅傷了他的左臂,沒有取他的首級,真是便宜了這賊。」
  靈雲見若蘭那般深恨金氏姊弟,覺著奇怪,便問道:「那廝口稱令師紅花姥姥曾預先答應給他烏風草,想必與姥姥有些淵源,何以姊姊這樣恨法?」
  若蘭道:「他們三人是廬山白鹿洞飛龍師太的孽徒,無惡不作。那紅臉的一個名叫金駝,打算家師走後霸佔此山,把烏風草據為己有,並對妹子居心不良。姊姊們來時,若非家師先就撤去雲嵐,漫說破潭取草,入山還有些費事哩。想是那廝心還不甘,今日又來尋我們的晦氣。因恨他不過,妹子將他臂肉削下一大片來。此仇越結越深,也顧不得了。」
  忽聽一聲怪叫道:「大膽賤婢!竟敢屢次傷我徒兒。今日叫你難逃公道!」
  靈雲等聞言大驚,面前已出現一個中年道姑。生得豹頭環眼,黃髮披肩,穿著一件烈火道衣,手中拿著一個九節十八環的龍頭拐杖。
  若蘭已認出來人便是金氏姊弟的師父、廬山白鹿洞八手觀音飛龍師太。知道不是耍處,硬著頭皮上前叫了一聲師叔。
  飛龍師太獰笑道:「妳眼裏還有什麼師叔?那烏風草本是此山靈藥,又不是妳師父自己帶來的,她死了就歸我。今日別無話說,快快束手就擒,如若不然,莫怪我手下無情!」
  若蘭聞言,正待申辯,早惱了朱文、金蟬,也不答話,雙雙將劍光放起。
  飛龍師太罵道:「怪不得小賤人猖狂,原來還有這許多倚仗。」說罷,長嘯一聲,手揚處,指頭上發出五道青灰色的光華,抵住朱文、金蟬劍光。
  忽然一陣天昏地暗過去,一霎時滿山都是雲嵐彩霧,分不出東西南北。
  若蘭說道:「姊姊們休慌,我師父來了。」
  話言未了,耳邊果聽得一種極尖銳極難聽的聲音說道:「飛龍道友,凡事有個理字。令徒們既來取草,為何心存邪念,打算暗害若蘭?就以道友來說,我明日圓寂,今日要運用玄功,身子僵硬,妳就來耀武揚威?有本事,明日福仙潭儘管由你們先行下去,如何?」
  飛龍師太接著道:「妳既諒我不能入潭取草,等我明日得手後,再取他們狗命便了!」
  說著,依舊一陣狂風過去,一輪紅日已掛樹梢,清光滿山,幽景如畫,宛不似適才雙方紅刃相見的氣氛。
  若蘭道:「想不到這個老賊竟會聽信三個孽徒讒言,前來與我們為難。若非家師相助,說不定還會吃她的虧呢。」
  金蟬道:「適才雲霧堆中,我只看見那老賊婆一人,竟看不見你師父在哪裡。本想趁那老賊婆被雲所迷,暗中刺她一劍。誰知我才指揮劍光過去,好似有什麼東西擋住似的,看起來這個老賊婆還不好對付呢。」
  若蘭道:「二位劍光被阻,想是我師父不願與人結仇。只是明日我們入潭取草,又要加上一番阻力了。」
  靈雲道:「我看那飛龍師太發出來的劍光雖然不正,卻也厲害。那人怙惡不悛,性情古怪。明日仙草如被她取去,不但我等空勞跋涉,頑石大師性命休矣!如果那仙草被我們得到手中,她又豈肯甘休?這事須要想一妥善之法才好。」說罷,拿眼望著若蘭。
  若蘭答道:「這倒不消慮得,這老賊婆性情雖然古怪,卻不知我師父比她還要特別,從未服輸過人。既然答應讓他們明日先下潭去,此中必有深意。家師所以要人來將草取去者,一因昔日誓言,二因悟道以後,想將這些靈藥付託一個正人,好代她濟世活人。」
  靈雲聞言,略放寬心。四人在月光下又計議了一陣。若蘭生性喜潔,因桂屋已然污穢,好在自己明日便要隨靈雲等同行,也就不打算再去屋中打掃。
  談到三更向盡,若蘭對靈雲等說道:「現在離天亮不多時,我們無須再回轉桂屋,就此先到家師洞府,等到天明破潭吧。」
  靈雲道:「我等多蒙姥姥照應,以前聽姊姊說,姥姥不見生人,所以不敢冒昧進謁。轉眼我們破潭取草之後,就要離此他去,既然姊姊相邀到姥姥洞府,不妨順便代為通融,以便上前拜謝姥姥大德,也不枉來到寶山一場。」
  若蘭道:「家師洞府,就在福仙潭後,地方也很大。慢說姊姊們外人,就連妹子也只有明日行時拜別,或者得見一面而已。」
  說著,四人便一同前去,不久便到洞前。靈雲見紅花姥姥所居洞府,雖然是一座石洞,有數十間石室,到處都是文繡鋪壁,陳設富麗,更奇怪是合洞光明,如同白晝。
  朱文、金蟬覺得希奇,幾次要問,都被靈雲使眼色止住。靈雲等三人隨著若蘭,到各室遊玩了一會,走到姥姥昔日的丹房落坐。
  若蘭從身上將紫煙鋤取出,對靈雲說道:「潭中那塊毒石,周圍十丈以內,發出一種黑氛毒霧,非常厲害。烏風草便長在那毒石後面,惟有這紫煙鋤能夠將它剷除。可惜于潛琉璃業已失落潭中,失掉好些幫助。明午破潭,若不是家師預先算定,妹子真不敢樂觀呢。」
  靈雲正要答言,四人同時聽見一種尖銳聲音說道:「你們天亮後可由這丹房旁邊一個洞穴出去,便是福仙潭的中心,離潭底才只十丈多高。那裏有一塊平伸出來的大石,石旁叢生著有數十莖素草,能避毒氛,可各取一莖,含在口內。到了辰刻,便有人來破潭,你們休出聲息,由他等替你們除了神鱷。那時他們無法破那毒石,必然前來尋我。
  你們帶來矮叟朱梅的天遁鏡,勝似于潛琉璃十倍。等那先來破潭的人走後,才由歷劫三世的童男女,一個手持寶鏡照著下面,一個用紫煙鋤去鋤毒石。那時潭底不多一會便要冒出地火,四周的山峰也要崩裂。取得仙草以後,急速離開,我也在那時圓寂。若蘭可趁我法身未解以前,將我法身背在身上,擲入福仙潭內火葬以後,急速隨他們回去便了。」
  若蘭聞言,知道師父一會便要圓寂飛升,並且生前不與她再見,想起這十餘年相隨恩義,不禁跪在地下痛哭起來。
  靈雲也領了朱文、金蟬拜謝姥姥昨晚接引之德。
  姥姥又道:「我平日造孽多端,自從巧得天書,已頓悟前非,好容易才盼到今日。妳如感念師恩,千萬不要忘記我前年在桂屋中對妳說的那一番話,就算報答我了,爾等急速去吧。」
  若蘭知道姥姥言行堅決,既不容她見面,求也無益。只得忍著悲懷,起來領了靈雲等三人走出丹房。果然見丹房旁似陷出一個地穴,便由金蟬前導,走了下去。
  往下走約數十丈遠近,又轉過好幾個彎,覺得前面愈走愈覺黑暗,不時聞見一股瘴癘之氣,中人欲嘔。幸喜金蟬能在暗中視物,四人拉拉扯扯,一任金蟬招呼行走,好容易才摸到姥姥所說的那一塊平伸出潭腰的巨石。四面愈覺黑暗,頭腦兀自昏眩起來,除金蟬外,靈雲等對面難分。四人摸摸索索,才去尋那素草。
  靈雲正覺頭眼昏眩,忽然聞見一陣幽香,順手一摸,居然將那草摸著,心中大喜。立刻取來分與眾人,還不敢含在口內,用鼻聞了一聞,立刻頭腦清涼,心神皆爽,知道不會有錯,才把草含入口中。
  金蟬看下面青光熒熒流動,知是那于潛琉璃,離近了反看不出那神鱷存身所在。因姥姥適才囑咐,四人俱都靜息寧神,靜以待變。
  四人坐了有好一會,忽聽那上面有人說話。金蟬便見似龍一樣的東西,直從上面投入潭中。還未到得潭底,靈雲等坐的那塊石頭下面,倏地也躥起日前所見那條紅蟒一般的東西,與那條火龍迎個正著,鬥將起來。
  金蟬定眼細看,叵耐四圍黑氣濃厚,只看出兩道紅光夭矯飛舞,分不出那東西的首尾。眼看這兩樣東西鬥了有一個時辰,兀自難分勝負。猛聽潭上面大喝一聲,又飛下一道青森森的光華,往那兩道紅光中只一繞,便聽一聲怪嘯過處,先飛下來的那條火龍和那道青光,依舊飛回潭上。潭中卻是黑沉沉的,什麼跡象俱無。
  四人猜是神鱷已除,只不見潭上人下來。金蟬性急,正要招呼朱文取出寶鏡,忽見潭上先前那道青光,同了一道較小的青光,飛入潭底。奇怪的是那青光上面還附著一團丈許方圓白光,帶著那一道較小的青光,流星趕月一般滿潭飛繞。
  光影裏看出四圍黑氛非常濃厚,倒好似白光本身發出一團黑霧似的,在潭中滾來滾去。似這樣上下飛舞了一陣,這青白三道光華,倏地聚在一處,電也似疾地直投潭底,看看飛到那于潛琉璃發光的所在不遠。
  這道白光經下面于潛琉璃所發出來的青光反射,竟照得潭底通明。金蟬等才看出潭底是一大塊平地,偏西南角上黑茸茸的,不知是什麼東西,餘下簡直是一無所見。
  這時前飛的那一道白光已到潭底,若蘭恐怕于潛琉璃要被旁人奪去,好生著急。誰知那道白光只略微頓了一頓,與後飛的那一道青光同時投向西南。還未飛到盡頭,忽見黑暗之中噴起幾縷極細的黑煙,倏地散開,化成一團濃霧,直向那三道青白光華包圍上去。
  一聲怪嘯過處,那三道青白光華好似抵敵那黑煙不過,撥轉頭,風馳電掣一般,飛回潭上。金蟬往上一看,黑暗之中,依稀有幾個人影閃動,幾聲喁喁細語過去,便不見動靜。
  金蟬看得正出神,耳旁忽聽得有人喚道:「破潭的兩個人還不下去,等待何時?」
  靈雲等聞言,一齊警覺。當下金蟬抖擻精神,向若蘭手中取過紫煙鋤。朱文從身旁取出天遁鏡,才揭開那面乾坤鏡袱,便發出數十丈的五彩光華,照耀潭底。
  若蘭見朱文有此至寶,心中大喜。因姥姥之命,只叫這一雙童男女下去,便和靈雲仍站在原處警備。眾人在這天遁鏡的光華中,早看出潭底靜悄悄的,黑雲盡散,紫霧全消。惟有西南角上有一塊牛形的奇石,從那石的身上,不斷地冒出一縷縷的黑煙。
  若蘭關心那一塊于潛琉璃,忙往潭底看時,那青光被這五彩光華一照,好似太陽底下的燈檯,渺小得可憐。想看看潭中神鱷到底是何形象,竟不見蹤跡,想已被飛龍師太收了回去。
  正在用目四望,忽聽朱文「噯呀」了一聲。
  若蘭大驚,忙往潭中看時,原來朱文、金蟬雙雙攜手下去時,金蟬性急,腳先沾地。誰知那潭底看似平地,卻是虛軟異常,金蟬才一落地,便陷了下去。心中一急,一用力,更陷下去尺許。那泥竟火熱一般燎燙,眼看要陷入這污泥火潭之中。
  幸喜朱文細心,處處留神。手中覺著金蟬往下一墜,忙用氣功往上一提,把金蟬提了上來。可是受了金蟬拉的力量,兩腳也稍微沾地,覺得熱燙難耐。知道不好,一面提著金蟬,喊一聲,各將身子懸空,離地約有三尺,飛身前進。
  金蟬飛到那塊于潛琉璃跟前,將紫煙鋤夾在左臂,順手俯身下去,拾將起來,揣在懷中。正要同朱文飛向西南角上去破那塊毒石,猛見地下有一攤血跡,依稀看出穿山甲般的一條鱷魚尾巴,直往地下慢慢陷落。那上半截身子,想是在被斬時早已入土了。
  朱文拉了金蟬飛離那塊毒石不遠,見石上發出來的黑氣越來越厚,知道厲害,便將手中寶鏡對準毒石。毒石黑氣被鏡上五彩光華近處一逼,紛紛四散。朱文見毒石為寶鏡所制,益發飛身近前。金蟬掄起紫煙鋤往那石上砍去,那鋤才著表面,便爆出大團紫霧青光。那石受了這一擊,竟發出一種極難聽的呻吟聲,同時裂成兩半。
  金蟬見毒石伎倆已盡,由朱文將左手寶鏡對準石頭上面,自己用力一連就是十幾鋤。把這一塊四五尺高的毒石連根鋤倒,四散紛飛。這石鋤倒以後,才看見石後面長著數十根菜葉一般的東西。葉黑如漆,在那裏無風自動,知是那烏風草。
  起初下來時,上了一個當,此刻自然處處留心。好在那烏風草長在乾處,便用紫煙鋤連根掘起,挑在肩上。那毒石一經掘倒,也和鱷魚一樣,慢慢陷入泥中。金蟬掘那烏風草時,因是身子懸空,不好用力,若不是朱文用力拉提,險些腳又沾地。
  二人取到了烏風草以後,還想尋覓有無千年何首烏。正在四下尋找,耳聽一陣沸湯之聲,又覺身上奇熱。忙將寶鏡往潭心一照,只見潭心泥漿飛濺,熱氣上騰,恰好似剛煮開了的飯鍋一樣。一轉瞬間,四圍儘是泥漿,一圈大一圈小地沸漲飛沫。
  朱文猛想起姥姥囑咐的話,喊一聲:「不好!」不及說話,拉了金蟬,才飛到適才站立的那塊巨石上面,腳底下的泥潭噗的一聲過處,泥漿飛起有十來丈高下,沸泥中心隱隱噴出火光。再找靈雲、若蘭二人,蹤跡已經不見。
  二人知道此潭的四圍山峰就要崩裂,又驚又急,欲待從原路回轉姥姥洞府,竟無路可通。幸喜煙雲盡散,四外清明,二人只得飛身上潭。回望潭下,已是飛焰四張,泥漿沸湧,覺著站的地方隱隱搖動。猛抬頭看見潭後一道青光和一道金光,正和一道青灰色的光華馳逐,知道靈雲、若蘭遇見敵人。
  才待趕上前去,又見飛起一團綠霧,接著飛起畝許方圓一塊烏雲,耳旁又是一陣轟隆砰叭的聲音,知是四圍山峰崩裂。
  二人正在著急,不暇再顧別的,雙雙飛向潭後,見姥姥的洞府業已震坍。
  飛龍師太同著那日林中所見金氏姊弟,不知使用什麼法術,飛起一團綠霧。靈雲、若蘭用神鮫網護著身體,正在相持。
  朱文不管金蟬,嬌叱一聲,手舉天遁鏡,照將過去。五彩光華照處,綠霧立刻在日光下化作輕煙四散。那飛龍師太正在揚揚得意,忽見一男一女飛來,一照面便發出百十丈五彩光華。緊跟著那個男童手揚處,兩道紅紫色的光,夾著霹靂之聲,電也似地飛來。
  飛龍師太知道今日萬難取勝,情勢非常危險。只得錯一錯口中鋼牙,將腳一蹬,帶了三個徒弟,駕起劍光,破空逃走。
  這時金蟬猛覺腳底奇痛,腿上也燙了無數水泡。朱文也覺腳底熱痛,便不再追趕敵人,上前與靈雲相見。這時若蘭奔入室中,背起一個身穿紅衣的人,頭上包著一塊紅布。
  若蘭跑了出來,口中連喊:「姊姊們閃開!」
  靈雲見若蘭眼含痛淚,滿臉驚惶,忙把路讓開,跟上前去。這時福仙潭業已崩裂,火焰飛空,高起有數十丈,照得半山通紅。若蘭跑向潭邊,便把紅花姥姥屍身捧起,擲入火內。跪在地下,放聲大哭,直哭得力竭聲嘶,靈雲陪在一旁安慰。
  若蘭道:「妹子從今全仗姊姊照應,如蒙視為骨肉,請改了稱呼吧。」
  靈雲見她楚楚可憐,愈加愛惜,點頭允諾。將她扶起,又替她攏了攏雲鬢,手攙手走了回來。
  這時金蟬火毒已發,疼得渾身是汗,滿地亂滾。朱文雖然比較輕些,也覺著腳底熱痛難耐。見金蟬那般痛苦,想起路上那般殷勤服侍,老大地不忍心,拉著金蟬雙手,不住地撫慰。
  金蟬索性滾入朱文懷中,得了這一種溫暖的安慰,雖然腳腿熱痛,心頭還舒服一些。
  朱文恐怕若蘭走來看見,想叫他起來,又難以出口。正在著急,靈雲、若蘭已然回轉。
  朱文忙喊道:「姊姊們快來!蟬弟不好了!」
  靈雲聞言大驚,連忙上前問故。朱文便將誤踏潭底浮泥,中了熱毒,說了一遍。
  若蘭聞言,也不答話,重又跑進石室,取出一瓶藥酒道:「朱姊姊與蟬弟既然中了火毒,這是先師留與妹子的烏風酒,擦上去就好。」
  靈雲大喜,忙接了過來,先取些敷在金蟬腿上,覺著遍體清涼,金蟬直喊好酒。靈雲又將他的草鞋脫下,用酒將腫處擦滿,立刻疼消熱止。
  金蟬猛翻身坐起,說道:「姊姊快替朱姊姊擦擦吧,她腳上也疼著呢。」
  靈雲才想起忘了朱文,好生不過意,急忙過來與朱文脫鞋。朱文偏偏抵死不肯,一雙秀目只望著金蟬。
  金蟬道:「朱姊姊不肯擦藥,想是多我一人。偏偏我這時腿上剛好些,不能走動,待我滾下坡去吧。」說罷便滾。
  朱文見他神態可笑,自己也覺著腿底熱疼漸漸厲害,不能久挨,笑對金蟬道:「你剛好一些,哪個要你滾?你只把身子轉過去,背朝著我便了。」
  金蟬笑道:「我也是前世作了孽,今生偏偏把我變作男身,有這許多避諱。」一面說,將頭一拱,一個倒翻筋頭,滾到旁邊大樹一邊,隱藏起來。
  若蘭見了哈哈大笑,靈雲也不好說什麼,繃著臉來替朱文脫鞋。
  朱文道:「由我自己來吧。」
  靈雲笑道:「我們情同骨肉,這一路上還少了服侍妳,這會又客氣起來了。」
  朱文道:「虧妳不羞,還做姊姊呢。見我才好一些,就來表功勞了,做妹子的怎能忘記姊姊的大恩啊!」
  靈雲笑道:「妳忘記我不忘記,當什麼緊?」
  說到這裏,朱文不知怎的,竟不願她再往下說。恰好靈雲也就止住,便用話岔開道:「不要說了,做妹子的年輕,哪一時一刻不在姊姊保護教訓之下哩。無非是見姊姊累了這多天,於心不忍,況且妹子不似日前不能動轉,所以不敢勞動姊姊,難道說還怪我嗎?」
  靈雲這時已幫著朱文將腳上鞋襪脫去,只見她這雙腳生得底平指斂,脛跗豐滿,皮膚白膩,柔若無骨。近腳尖處紫黑了一片,灸手火熱。知道火毒不輕,無暇再和她鬥嘴,急忙將藥酒與她敷上。朱文覺得腳底下一片清涼,熱痛全止,便要穿上鞋襪。
  靈雲勸她:「既然藥酒見效,索性停一會,再擦一次,以收全功。」說罷,又拿了藥酒走到金蟬藏身之所,見他將身倚著樹根,正在仰天呆想。
  金蟬看見靈雲走來,急忙問道:「朱姊姊擦了藥酒,可好一些麼?」
  靈雲正色答道:「我們與朱姊姊本是同門,相聚數年,又共過患難,情逾骨肉,彼此親密,原是常情。你現在年歲不小,不可再像小時候那樣隨便說笑,以免外人見笑。況且你朱姊姊還有個小性兒,你要是招惱了她,就許一輩子不理你,何苦呢?」
  金蟬與朱文在黃山、九華相處多年,竹馬青梅,兩小無猜,又都有些孩子氣,時好時惱。自從醉仙崖誅蟒以後,朱文服了肉芝,靈根愈厚。常從餐霞大師口中聽出一些語氣,知道自己還有許多塵緣,驚心動魄,抱定宗旨,與金蟬疏遠。
  金蟬童心未盡,雖然覺著悶氣,還不十分在心。及至他二人成都相見,金蟬便常尋朱文去一塊玩,狠著心腸,存心不理。金蟬無法,好在同門小弟兄甚多,賭氣拋了朱文,與笑和尚、孫南等親近。朱文也不去理他,雙方也就日益地疏遠。
  後來朱文貪功,中了曉月禪師的妖法,金蟬捨死忘生,將她救回。朱文從迷惘中醒來,看見金蟬在旁,情急悲泣,芳心中不由得起了一種感動。偏偏嵩山二老又命靈雲姊弟陪她取烏風草,路上承蒙她姊弟盡心愛護,不避污穢,為她受了許多辛苦。
  他二人感情本來最好,起初生疏原是矯情做作。好些日在患難中朝夕相處,彼此在不知不覺中,心情上起了一種說不出的變化。不似世俗兒女,有那燕婉之求,只覺你對我,我對你,都比別人不同似的。因此形跡之間,自然有許多表現。心裏頭本是乾乾淨淨,可是一聽旁人語含譏諷,便都像有什麼心病似的,羞得滿臉通紅。
  剛才金蟬因朱文示意他迴避,便躺在樹後,仰天默想,男女之間為何要拘這形跡?又想起前些年與朱文交好,勝似手足,中間忽又疏遠起來,天幸這次因她中了妖毒,倒便宜自己得在她面前盡一些心。不曉她病好以後,會不會再和自己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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