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登桂屋 怯毒靠烏風 浴溫泉 滌垢去塵氛
朱文明知靈雲姊弟也不容她起身,再若謙讓,倒好似成心作假。便也不再客氣,說了幾句感激道謝的話,安安穩穩躺在網中,仰望著頭上青天,一任靈雲姊弟往前抬走。靈雲怕她冒風,又給她蓋了一床被褥,只露頭在外。
二人施展好多年不用的輕身本領,走到日落,差不多走了五六百里。
一看天色不早,依著金蟬,還要乘著月色連夜趕路。朱文見她姊弟抬了一天,好生過意不去,執意要找一個地方,大家安歇一宵,明日早行。
靈雲姊弟拗她不過,見四外俱是森林,瞑嵐四合,黛色參天,便打算在樹林中露宿一宵。朱文也想下來舒展筋骨,由靈雲姊弟一邊一個,攙扶著走進林去。尋了一株大可數抱的古樹下面,將網兜中被褥取來鋪好。靈雲取乾糧與朱文食用,叫金蟬拿水具去取一些山水來。
金蟬走後,朱文便對靈雲道:「姊姊如此恩待,叫妹子怎生補報呢?」
靈雲聞言,只把一雙秀目含笑望著朱文,也不答話。停了一會才道:「做姊姊的,是應該疼妹妹的呀。」
朱文見靈雲一往情深的神氣,不知想到一些什麼,忽然頰上湧起兩朵紅雲,兀自低頭不語。這時已是金烏西匿,明月東升,樹影被月光照在地下,時散時聚。
靈雲對著當前情景,看見朱文弱質娉婷,眉峰時時顰蹙,知她痛楚。又憐又愛,便湊近前去,將她攬在懷中,溫言撫慰。
朱文遭受妖法,身上忽寒忽熱,酸痛不止。她幼遭孤露,才出娘胎不久,便被矮叟朱梅帶上黃山,餐霞大師雖然愛重,幾曾受過像今日靈雲姊弟這般溫存體貼。在這春風和暖的月明之夜,最容易引起人生自然的感情流露。又受靈雲這一種至誠的愛拂,感激到了極處。便把身子緊貼靈雲懷中,宛如依人小鳥,益發動人愛憐。
二人正在娓娓清談,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林鳥驚飛。靈雲抬頭往四外一看,滿天清光,樹影在地,有一群不知名的鳥兒,在月光底下閃著如銀的翅膀,一收一合地往東北方飛去。
靈雲見別無動靜,用手摸了摸朱文額角,覺得炙手火熱,怕她著風,隨手把包裹拉過。正要再取一件夾被給她連頭蒙上,恰好金蟬取水回來。靈雲先遞給朱文喝了,自己也喝了兩口,覺著山泉甜美。正要問金蟬為何取了這麼多時候,忽覺眼前漆黑,伸手不辨五指,便知事有差池。
靈雲一手將朱文抱定,忙喊金蟬道:「怎麼一會工夫,什麼都看不見了?」
金蟬道:「是啊!我的眼力比你們都好得多,怎麼也只看出你們兩個人,別的不見一些影子呢?莫不是中了異派中人的妖法暗算吧?」
靈雲道:「你還看見我們,我簡直什麼都看不見了。我看這事不妙,黑暗中又放不得飛劍,你既看得見我們,你們索性走近前來,我們三人連成一氣,先用神鮫網護著身體再說吧。」
金蟬聞言,連忙挨將過來,打算與她二人擠在一起。
這時朱文渾身發熱難過,忽覺眼前漆黑,起初還疑是自己病體加重。及至聽了靈雲姊弟問答,才知是中了什麼異派中人弄的玄虛。猛想起自己身邊現有矮叟朱梅贈的寶鏡,何不將它取出來?
朱文忙喊靈雲道:「姊姊休得驚慌,我身旁現有師父贈我的寶鏡。我手腳無力,姊姊替我取出來,破這妖法吧。」
恰好金蟬也走到面前,靈雲已先把玉清大師贈的烏雲神鮫網取出,放起護著三人身體,這才伸手到朱文懷中去取寶鏡。金蟬剛要挨近她二人坐下,忽然一個立腳不住,滾到她二人身上。由此三人只覺得天旋地轉,連坐起都不可能。
金蟬情知將朱文身旁寶鏡取出,便能大放光明,破去敵人法術,誰知偏偏不由自主。似這樣東滾西跌了好一會,慢慢覺察立身所在,已非原地,足底下好似軟得像棉花一樣。
三人如果緊抱作一團不動還好,只要一動,便似海洋中遭遇颶風的小船一樣,顛簸不停。
靈雲忙喊住金蟬、朱文:「不要亂動,先擠在一處,再作計較。」
三人安靜下來,果然平穩許多。朱文因二人是受自己連累,心中好生難過,坐定以後,勉強用力將手伸進懷中,摸著寶鏡,心中大喜。
剛要取將出來,三人同時聽見有人在空中發話道:「爾等休要亂動,再有一會,便到桂花山。如果破去我的法術,你我兩方都有不利。」說罷,不再有聲響。
靈雲到底長了幾歲年紀,道行較深,連忙悄悄止住朱文道:「我看今晚之事來得奇怪,未必便是異派敵人為難。他所說的桂花山,又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莫如姑且由他,等到了地頭再說。如今凶吉難定,我們各將隨身劍囊準備應用,以免臨時慌亂便了。」
朱文雖在病中,仗著平時內功根底,靈雲姊弟更是仙根仙骨,睡眠絕少。這時經了這一番擾亂之後,一個個竟覺著有些困倦起來。先是朱文合上雙目,躺在靈雲姊弟身上睡去。金蟬也只打了一個哈欠,便自睡了。
靈雲在暗中覺著朱文、金蟬先後都朝她身上躺來,有些奇怪,隨手摸了摸二人鼻息,知已睡去。就連自己也覺著精神恍惚,神思困倦起來。知道修道之人不應有此,定是中了敵人暗算,深悔剛才不叫朱文取出寶鏡來破妖法。一面想,一面強打精神,往朱文懷中摸寶鏡。心中雖然明白,叵耐兩個眼皮再也支撐不開,手才伸到朱文懷內,一個哈欠,也自睡去。
不知經過了幾個時辰,三人同時醒轉,仍是擠在一處,地點卻在一個山坡旁邊。彼此對面一看,把朱文羞了一個面紅通耳,也不知在黑暗中怎麼滾的。朱文半睡在金蟬懷中,金蟬的左腿卻壓在她的右腿上面,金蟬的頭又斜枕在靈雲胸前,靈雲的手卻伸在朱文懷內。
朱文再看自己紐帶已經解開,露出一片欺霜賽雪凝脂一般細皮嫩肉。叵耐金蟬醒轉以後,神思恍惚,還不就起。朱文病中無力,又推他不動,又羞又急。
還是靈雲比較清楚,忙喝道:「蟬弟你還不快些站起!你要將朱姊姊病體壓壞嗎?」
金蟬正在揉他的雙眼,他見天光微明,晨曦欲上。躺的所在已不是昨晚月地裏的景色,好生奇怪。忽聽姊姊說話,才發覺右手腕挨近腳前躺著的朱姊姊,急忙輕輕扶著朱文起來。靈雲也挨坐過來,將朱文衣襟掖好,又將她髮鬢理了一理。
金蟬已拔出鴛鴦霹靂劍,縱上高處,尋找敵人方向。這時天光業已大亮,照見這一座靈山,果然是勝景非凡,美不勝收。看了一會,未見敵人蹤跡,也不知這座山叫什麼名字。
金蟬對靈雲說道:「姊姊,妳看多奇怪,明明昨天在月光底下,受了人家妖法暗算,怎麼一覺醒來,竟會破了妖法,換了一個無名的高山?莫非我們做了一場夢嗎?」
靈雲道:「你休要胡亂瞎說。如今敵友不分,未卜吉凶。你朱姊姊又在病中,昨晚受了一夜虛驚,幸喜不曾加重。我看昨晚捉弄我們的人,決非無故擾亂,也許不是惡意。且莫急於找尋敵人,先設法探明路徑,檢點自己的東西再說。」
說罷,各人查點隨身之物,且喜並無失落,只有金蟬買來的那一副滑竿不知去向。靈雲正在尋思那作法的用心,朱文忽然驚叫道:「姊姊!妳看這石頭上面,不是桂花山嗎?」
這一句話,頓時將各人精神振作起來,順著朱文顫巍巍的手指處一看。可不正是,在她身旁一塊苔蘿叢生的石壁上面,刻著「桂花山」三個大字。
三人當時高興起來,依舊聚坐下來,商議入山之策。
靈雲道:「昨晚行法的定是一位前輩高人,特來接引我等入山,以免延遲誤事。紅花姥姥道術通玄,並且不久飛升,她要踐當年誓言,必能助我等一臂之力。我等先去拜見她老人家,求她撤去洞口雲霧。然後三人一同下潭,由我護著文妹,蟬弟上前用霹靂劍先斬神鱷,再設法鏟去毒石。此去務必語言、禮貌都要謹慎,不可亂了方針,又生枝節。」
三人計議定後,朱文實是周身酸痛,不能行走,也就不再客氣。由靈雲將她揹在身上,直往紅花姥姥所住的福仙潭走去。剛剛走上山坡,便看見西面山角上有一堆五色雲霧籠罩,映著朝日光暉,如同錦繡堆成,非常好看。
靈雲道:「哪裡是什麼好景致,這想必是姥姥封鎖福仙潭的五色雲霧。她如不答應先將這雲霧撤去,恐怕下潭去還不容易呢。」
三人正在問答之間,金蟬先看見福仙潭那邊飛起一個黑點,一會工夫,便聽有破空之聲,直往三人面前落下。
靈雲見來人是一個黑衣女子,年約十六七歲。生得猿背蜂腰,英姿勃勃,鴨蛋臉兒,鼻似瓊瑤,耳如綴玉,齒若編貝,唇似塗朱。兩道柳眉斜飛入鬢,一雙秀目明若朗星,睫毛長有二分,分外顯出一泓秋水,光彩照人。
靈雲知她不是等閒人物,正要答話,那女子已搶先開口道:「三位敢莫是到福仙潭來尋取仙草的麼?」
靈雲道:「妹子齊靈雲,同舍弟金蟬,正是奉了嵩山二老白、朱兩位師伯之命,陪著師妹朱文來到寶山,拜謁紅花姥姥求取仙草。只不知姊姊尊姓大名,有何見教?」
那女子聞言,面帶喜容,說道:「妹子申若蘭。家師紅花姥姥,因預知三位來此取烏風草,日前特命妹子到武當山,向半邊大師借紫煙鋤和于潛琉璃,以助姊姊等一臂之力。」
靈雲道:「只是朱文師妹身受重傷,不知是否有礙?」
申若蘭道:「無妨,師父早知詳情。已命妹子帶來三粒百毒丹,一瓶烏風酒,與這位朱姊姊服用,比那潭中烏風草還有靈效。可請三位先到妹子結茅之所,由妹子代為施治。明早起來,再去破潭不晚。」
靈雲聽了感激不已,道:「我等想面謝姥姥,不知可否?」
申若蘭道:「家師不久飛升,連日正在忙於料理後事,在未破潭之前,不能與三位相見。特命妹子迎上前來,接引三位先去破潭。」
靈雲等聞言大喜,當下隨了申若蘭,越過了兩座山峰,便見前面一座大森林,四圍俱是參天桂樹。若蘭引三人走到一株大可八九抱的桂樹下面,停步請進。
這株大樹,樹身業已中空,近根處一個七八尺高的孔洞,算是門戶。若蘭揖客,進去一看,裏面竟是有床有椅,有窗有戶。窗前一個小條案,上面筆墨紙硯,色色俱全。爐中香煙未歇,也不知焚的什麼香,時聞一股奇馨撲鼻。室中佈置得一塵不染,清潔非凡。門旁有一個小梯,直通上面,想必還另有佈置。
靈雲姊弟見朱文臉上身上燒得火熱,病況加重,無心觀賞屋中景致,坐定以後,便請若蘭施治。若蘭先從身上取出一個三寸來高的羊脂玉瓶,另外取了一紅一白三粒丹藥。用一粒紅的,叫靈雲隔衣伸進手去,按住朱文臍眼,餘外兩粒,塞在朱文口中。然後若蘭親自走至朱文面前,將瓶塞揭開,立刻滿屋中充滿一股辛辣之味。
若蘭更不怠慢,一手捏著朱文下頦,將瓶口對準朱文的嘴,把一瓶烏風酒灌了下去。隨即幫同靈雲將朱文抬扶到床上躺下,取了帶來的被褥與她蓋好。
若蘭說道:「此地原名古桂坪,三年前,被妹子看中這一株空了肚皮的大桂樹,拿來闢為修道之所。這樹除全身二十餘丈俱是空心外,還有許多孔竅,妹子利用它們做了許多窗戶。樹內修了三層,最上層近枝丫處,妹子搭了一些木板,作晚間望月之所。
每到秋天,滿山桂花齊放,素月流光,清香撲鼻,才好玩呢。朱姊姊服藥之後,至少要到半夜才醒。我們不宜在此驚擾,何不到蝸居樓上玩玩呢?」
靈雲摸了摸朱文,見她已是沉沉睡去,知道靈藥有效,許多日的愁煩,為之一快。又見若蘭情意殷殷,便也放心,隨她從窗前一個樓梯走了上去。
這一層佈置,比較下面還要來得精緻。深山之中,也不知是哪裡去尋來的這些笛管琴蕭,滿壁俱用錦繡鋪設,古玩圖書,羅列滿室,暗暗驚奇。
若蘭也看出她的心意,笑道:「家師早年所修的道與現在不同,這些全是家師早年洞中之物。家師自得天書後,便被妹子搬來,佈置這一座蝸居。去年桂花結實,妹子採了許多,製成香末,所以滿屋清香。昨晚聽家師說,姊姊等三位即刻就到,才將這壁的一張床搬下去,預備朱姊姊服藥後睡的。
妹子不久要隨姊姊同去,這些一時遊戲的身外之物,萬不能帶走。我們且到最上一層去玩,留作他年憑弔之資吧。」
靈雲姊弟便又隨她走到上一層去,此處才是若蘭用功之所,藥鼎茶鐺,道書長劍,又是一番古趣。
靈雲隨問:「妳方才說,要隨我們同去,此話怎講?」
若蘭道:「家師自得天書後,深參天人,說妹子尚有許多人事未盡,不能隨她同去。家師生平只收妹子一人為徒,平時鍾愛非凡,傳我許多法術同一口飛劍。家師恐她飛升以後,妹子別無同門師叔伯師兄弟姊妹,受人欺侮。想趁姊姊取藥之便,引進峨嵋門下,不知可否?」
自古惺惺惜惺惺,靈雲一見若蘭,便愛她英風麗質,聞言大喜道:「妹子與姊姊真是一見如故,正愁彼此派別不同,不能時常聚首。既然姥姥同姊姊有此雅意,那是再好不過,豈有不肯替姊姊引進之理?不過妹子還有一節請教:姥姥既然對敝派有這番盛意,何以今日不容妹子等進謁?潭中生霧,原是姥姥封鎖,何不先行撤去,以免妹子等為難呢?」
若蘭笑道:「家師性情有些古怪,既不願出爾反爾,又不願天地靈物,令人得之太易。兼以知道令弟生就慧眼,朱姊姊有天遁鏡,還有姊姊的神鮫網護身,再拿著妹子在武當借來的紫煙鋤和于潛琉璃,必能成功,愁它則甚?」
靈雲聞言,才放寬心。又隨她從一個小窗戶走到她的望月臺上,那台原就兩三個樹枝削平,雖然簡單,頗具巧思。又是離地十餘丈高下,高出群林,可以把全山美景一覽無遺。想到了桂花時節,必定另有一番盛況。
靈雲姊弟與若蘭在上面談了一陣,若蘭又請她姊弟吃了許多佳果,才一同走下樓來。靈雲摸了摸朱文,見她依舊沉睡不醒,周身溫軟如棉,不似以前火熱,面目也清潤了些,知是藥力發動,康復有望。
若蘭道:「看朱姊姊臉上神氣,藥力已漸漸發動,我們不要在此擾她。現時無事,何不請隨我到福仙潭去,看看潭中形勢,同這山上景致如何?」
金蟬道:「剛才我就有這個心思,只是朱姊姊病體未愈,恐怕我們走了無人照料,所以沒有說將出來。我們三人同去,倘若朱姊姊醒來喚人,豈不害她著急?姊姊素來愛朱姊姊,請妳留在此地,讓我同申姊姊先到潭邊去看看吧。」
靈雲含笑未答,若蘭搶先說道:「家師這藥吃了下去,至少要六七個整時辰才得醒轉。別看我這個小小桂屋,四外俱有家師符籙,埋伏無窮妙用,這番姊姊等三位前來,如不得她老人家默許,漫說入潭取草,想進此山也非易事。朱姊姊睡在裏面,再也安穩不過,擔心何來?快些隨我走吧。」
靈雲姊弟只得拋下朱文,隨著若蘭走出桂屋,直往山巔走去。
那福仙潭形如缽盂,高居山巔,寬才里許方圓,四圍俱是煙雲紫霧籠罩。靈雲走到離潭還有數十丈,便是一片溟濛,時幻五彩,認不出上邊路徑。
若蘭到此也自止步,說道:「上面不遠就是福仙潭。這潭深有百丈,因那毒石上面發出暗氛,無論多高道行的劍仙,也看不出潭中景物。再加上家師所封的雲霧,更難走近。前些年到本山來盜草的,頗有幾個能人。有的擅入雲霧之中,被家師催動符咒,變幻煙雲,由這雲霧之中發出一種毒氣。那知機得早的,僥倖逃脫性命,有的稍微延遲一些,便作了神鱷口中之物。
這番姊姊等前來,家師雖不施展法術困阻來人,因為昔日誓言,卻也不便自行撤去煙霧。我們要想從煙霧中走到潭邊,實在是危險又困難。幸喜這次奉命到武當山借寶,蒙我義姊縹緲兒石明珠向她師父說情,借來于潛琉璃,聽說可以照徹九幽。待我取出來試它一試。」
二人正說到興頭上,忽聽金蟬在頭上喊道:「姊姊們快來,怎麼下面黑洞洞的,只看出一些影子在動呢?」
若蘭聞言,大吃一驚,忙從身上取出那于潛琉璃,拉了靈雲,縱了上去。只見金蟬正立潭邊,望著下面,又指又說。
若蘭見金蟬未遇兇險,才得放心,對靈雲道:「令弟怎麼這般膽大,會從煙霧叢中摸將上來、萬一有個差池,如何是好?」
金蟬見若蘭手上擎著一團栲栳大的青光,熒熒欲活,便問這是何物。
若蘭道:「這就是那于潛琉璃。你看這光到煙霧堆中,竟看得這般清楚。如果沒有它,明日如何下去呢?」說罷,便將那琉璃往潭中一照。
金蟬順著那道青光,往下看了一看,搖頭說道:「不行,不行。」
若蘭便問:「什麼不行?」
金蟬道:「妳看這光只照得十丈遠近,下面依舊黑洞洞的,有何用處?」
若蘭原本藝高性傲,聞了金蟬之言,也不答話。青光照處,看見下面七八丈遠近處,有一塊大石現出。若蘭將身一縱,縱了下去,打算離潭底近一些,看看那神鱷到底是何形象。誰知腳還未得站穩,忽然下面捲起一陣怪風,接著從下面黑暗之中躥起一條紅蟒一般的東西,直往若蘭腳底穿了上來。
若蘭久聞師父說那神鱷厲害,嚇了一個膽戰心驚,知道不好。更不怠慢,將腳一點,縱上潭來。不知怎的一個不小心,手鬆處,那一個于潛琉璃脫手墜落潭心,上面依然漆黑。
金蟬早看見潭中捲起一陣怪風,一條紅蟒般的東西躥了上來,那于潛琉璃又從若蘭手中墜落,知道潭中妖物出來。不問三七二十一,把手中霹靂劍往下一指,兩道紅紫色劍光往潭中飛射下去。
那妖物想也知機,不敢迎敵,撥回頭退了下去,轉瞬不知去向。那一團栲栳大的青光,熒熒流轉,半晌才得墜落潭底。
金蟬連喊有趣,忽然高聲叫道:「我看見那怪物了,原來是一個穿山甲啊!」
若蘭失去手中于潛琉璃,又羞又惜。且喜怪物不來追趕,回望潭下,依稀看出一絲青光閃動,潭上面依舊漆黑。黑暗之中,恐怕出了差池,不敢久停。正要招呼靈雲姊弟禦劍飛行下峰,忽聽金蟬所說之言,與紅花姥姥所說神鱷形象相似,好生奇怪。
靈雲道:「蟬弟,這黑暗之中,我們三個人就只你看得見潭中怪物,道力深淺難測,快些過來,領我們一同下去吧。」
若蘭聞言,才知金蟬目力果異尋常。金蟬也自走將過來,先拉了靈雲,靈雲又拉了若蘭,三人一同下了高峰。
若蘭對靈雲道:「令弟天生神眼,這破潭一層,想必不難了。只可惜我一時失手,竟把半邊大師的于潛琉璃失去。那塊琉璃原是半邊大師昔年在雁蕩修道,路過于潛,一晚夜行田間,看見一個小土坡上,有一道青光上衝霄漢,在那裏守了數十天,費了不少事,才將寶得到。
起初原是一個流動質,經大師用本身先天真氣煉成此寶。一旦被我失去,萬一破潭之後,竟被怪物損壞,異日見了大師,如何交代?這真叫人為難呢。」
金蟬道:「姊姊不必擔心,適才我見那團青光墜到潭底,那形似穿山甲的神鱷掉頭撲了上去,撲離青光不遠,又退了下來。看那神氣,好似有些畏懼的樣子。因它幾次撲近青光,我才看出它形似穿山甲。起初我也不過只看見一團黑影,哪裡能看得仔細呢?」
靈雲聽他二人對答,只是低頭尋思,不曾發言。忽然笑道:「倘得仰仗紅花姥姥相助,文妹再告痊癒,明日破潭必矣。」
若蘭雖然聽金蟬說到于潛琉璃未被神鱷損壞,到底還是不大放心,聽靈雲說起破潭那般容易,忙問:「姊姊有何良策?」
靈雲道:「我想多年得道靈物,大都能夠前知。我們先回去看看文妹病體如何,等到破潭之時,再作計較吧。」若蘭也知神鱷通靈,便不再問。
當下三人回轉桂屋,已是下午申牌時分。才進屋來,便聞著一股奇臭刺鼻,中人欲嘔。若蘭忙招呼靈雲姊弟退出,先不要進去,在外暫停片刻。自己飛身上了三層,由窗戶進去。
靈雲姊弟放心朱文不下,欲待再次走進。
忽聽若蘭在內喊道:「姊姊們快閃開!」說罷,一道青光過處,若蘭身上背著朱文,如飛一般往林外而去。
金蟬不知朱文吉凶,大叫一聲,隨後追去。靈雲也是十分關心,跟蹤上前。
若蘭背著朱文,走到一個山洞底下,回首見靈雲姊弟跟在後面,叫:「姊姊快來幫幫忙。叫令弟不要下來。」
靈雲知有緣故,止住金蟬,跳下澗去。只見朱文面如白紙,遍體污穢狼藉。若蘭正在替朱文將衣服一件件脫下。
靈雲忙問:「到此則甚?」
若蘭道:「妳看朱姊姊身上這個樣子,快替她清洗!」
靈雲見朱文臉上雖然慘白,只是神氣委頓,不似先前一身邪氣。知道身體已經康復,便幫若蘭扶了朱文,將她渾身脫了個乾淨。
先前三人從桂屋走後,朱文迷惘中忽覺周身骨節奇痛非常,心頭更好似有千萬條毒蟲鑽咬。想喚靈雲姊弟,口中又不能出聲。似這樣難受了一會,下面一個大急屁,接著屎尿齊來。
朱文雖然痛苦,心中卻是明白,叵耐四肢無力,動轉艱難,又羞又急。暗恨金蟬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枉自在路上殷勤服侍了多日,在這生死關頭,卻拋下自己走開去玩,越想越氣。正在萬般難受,忽然一陣奇酸,從腦門直達腳底。緊跟著又是一陣奇痛,比較剛才還要厲害十倍。羞憤痛苦,急怒攻心,一個支持不住,大叫一聲,滾下床來。
待了一陣,才得醒轉,耳旁聽靈雲等笑語之聲。剛要呼喚,便覺身子輕飄飄的,好似被一個人背起出門,被大風一吹,立刻身上清爽非凡。雖然頭腦洋洋,有些昏暈,身上痛苦竟然去盡。微睜秀目,見背自己的人竟是個女子。
迷惘中醒來,先還忘了若蘭是誰,及至若蘭將她背到澗邊,才看清楚。恰好靈雲趕到,與她脫去衣履,不由有些害羞,還待不肯。忽然聞著奇臭刺鼻,再看自己身上,竟是遍身糞穢。連若蘭身上也沾染了許多,又是急,又是羞,索性裝作昏迷,由她二人擺佈。
靈雲將朱文上下衣一齊脫去,同若蘭將朱文扶到澗邊。見那碧泉如鏡,水底滿鋪著極細的白沙,沙中有千千萬萬個水珠,不住地從水底冒到水面上來,結成一個個水泡。微風過處,將那些水泡吹破,變成無數圓圈,向四外散去。水中的碧苔,高有二尺,稀稀落落地在水中自由擺動,甚是鮮肥,水面上不時還有一絲絲的白氣。
靈雲順手往水中一摸,竟是一泓溫泉,知道朱文浴了於病體有益。這時朱文已坐在水邊一塊圓滑的石頭上面,雖然身子還有些疲倦,覺著胸際清爽,頭腦清明。不似前些日子那般難過的樣子,知道病毒全消。又見靈雲、若蘭不顧污穢,左右扶持,心中感激到了萬分。
忽然覺著身旁還少了一人,不知不覺中抬頭往四外一望,一眼看見崖上有個人影一晃。猛想起自己一絲未掛,一著急,羞得「噯呀」一聲,撲通跳入水中,潛伏不動。
靈雲見朱文忽然「噯呀」一聲,吃了一驚。及見朱文跳入水中,已在游泳洗浴,方放了心。若蘭已看出一些形跡,因自己背負朱文,又與她脫衣解履,鬧了一身污穢,也想到溫泉中洗一洗。恐怕跟朱文一樣被人偷看,又不好意思明言,
若蘭便對靈雲說道:「朱姊姊病後體弱,妹子身上又沾染了好些污穢,想下去陪朱姊姊同洗。我們俱是女兒家,意欲請姊姊先到澗上替我們巡風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