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彌天星雨 兩次破金蠶
  寒月劍氣 四俠探慈雲

  頑石大師一見醉道人回轉,便趕上前來說道:「醉兄快來拜見,這位便是雲南雄獅嶺長春岩無憂洞、極樂童子李老前輩。這次若非老前輩大發慈悲,這綠袍老祖妖孽的金蠶,怕不知道要傷若干萬數生靈,而我們也不知有多少同道要遭大劫呢!只是我多年煉就,全仗它成名的一塊五雲石,竟被業障斷送了。」
  醉道人聞言,才知童子便是極樂真人李靜虛。自己昔日陪侍長眉真人,曾經見過,怪不得面熟。真人劍術自成一家,自出道後,生平未遇敵手。只因門下犯了教規,他親自遍請劍仙,按家法清理門戶。從此無意收徒傳道,退隱到雲南雄獅嶺長春岩無憂洞,靜參玄宗。
  百年來,真人悟徹上乘,煉成嬰兒,脫去軀殼,成了散仙,從此便自號極樂童子。本想在洞中一意精進,上升仙闕。一來外功未滿,二來劍法尚無傳人,終覺可惜,打算物色一位真正根基深厚、心端品正的人承繼道統。
  這日偶經成都,遙見妖氣隱隱,跟蹤來到慈雲寺。見是綠袍老祖,知其妖練成,即此一端,真人已不能容其肆虐害人。但真人不願捲入是非,便隱身一旁,伺機除害。
  第一次綠袍老祖出來,真人先將碧筠庵用霧封鎖,再從霧中放出乾坤針,將金蠶除了一小半。知道綠袍老祖決不甘心,便在暗中監視。今晚見醉道人冒險入寺,又見頑石大師跟在後面,便現身上前相見。
  真人將醉道人救出,叫他逃走誘敵,他後面用乾坤針去殺金蠶,以絕後患。後來綠袍老祖展動修羅幡,頑石大師知道厲害,便想乘其不備,從暗中用五雲石將他打死。誰想幡雖被她打折,五雲石受妖幡污穢,也同歸於盡,真成了一塊頑石,把多年心血付於一旦。
  醉道人拜見真人之後,又謝了相助之德。
  真人道:「為世除害,乃是份內之事。不過這妖孽煉就一粒玄陰珠,藏在後腦之中,適才不及施放,便被我將他斬死。不料被一個斷臂的妖人,連頭偷了逃走,必定拿去為禍世間。我做事向來全始全終,看來難免又惹下許多麻煩了。」
  醉道人聽罷真人之言,便恭恭敬敬地請真人駕臨辟邪村去,相助破慈雲寺。
  真人道:「我當初曾因收徒不良,引為深憾,怎好意思代死去的混元祖師整頓門戶?況且他們沒有出類拔萃之人能同你們抵敵,這個我萬萬不能奉陪。」
  醉道人不敢勉強,便請真人駕到辟邪村小坐一會,好讓一班後輩瞻仰金容。真人也本想看看峨嵋後進中根行如何,答應同去。
  朱梅早已聽說遠處半空中滿天金星,同萬道紅絲相鬥。出來看時,認出是真人的乾坤針,已經破了金蠶。朱梅回來招呼眾人,上前迎來。才離觀門不遠,便見醉道人和頑石大師陪著真人駕到,當下接了進去。
  真人遍觀峨嵋門下,果然有不少根行深厚之人在內,尤以周輕雲和金蟬為最好。但是一個是餐霞大師愛徒,一個是齊漱溟前生愛子,俱與他無緣。知道峨嵋派門戶將來一定能夠發揚光大,好生讚賞,愈加動了覓一個佳材,以傳衣缽之想。
  因真人不願見各派劍仙自相殘殺,坐了一會,便要離去。眾人挽留不住,只得隨送出了觀門。真人袍袖一展,一道金光,宛如長虹,照得全村通明,起在空中,便自不見。矮叟朱梅向不服人,自問也望塵不及。其餘眾人,更是佩服不已。
  眾人回觀之後,醉道人把前事說了一遍。
  矮叟朱梅道:「十五日之約正好,待許飛娘、曉月禪師、毒龍尊者來到,我們的人也將到齊了。」眾人談了一會,便議定由玉清大師、醉道人、頑石大師、髯仙李元化四人,分班每日前往慈雲寺探看虛實。
  轉眼光陰,便到了正月初五,雙方陸續又來了不少幫手。
  慈雲寺那邊來的是:許飛娘門徒三眼紅蜺薛蟒,曉月禪師的兩個門徒通臂神猿鹿清、病維摩朱洪,武當山金霞洞明珠禪師,飛來峰鐵鍾道人等。許飛娘因有特別原因,不能前來,但曉月禪師日內准到。法元聞訊之後,稍放寬心。
  辟邪村玉清觀來的是:餐霞大師弟子女空空吳文琪同女神童朱梅,東海三仙之一玄真子的大弟子諸葛警我,東海三仙之一苦行頭陀的大弟子笑和尚,神尼優曇的大弟子素因等。
  追雲叟白谷逸便問素因與玉清大師:「令師何不肯光降?」
  素因答道:「家師說此番比試,不過小試其端,有諸位老前輩同眾道友,已盡夠施為。如果華山烈火禪師忘了誓言,滇西毒龍尊者前來助紂為虐時,家師再出場不晚。但是家師已著人去下過警告,諒他們也決不敢輕舉妄動了。」
  追雲叟聞言道:「烈火、毒龍兩個業障接著神尼警告,當然不敢前來,我們省卻了不少的事。許飛娘想必也是受了餐霞大師的監視,不便出面。不過這到底不是根本辦法,我向來主張除惡務盡,這種惡人,決無洗心革面之事,倒不如等他們一齊前來,一網打盡的好。」
  女神童朱梅走將過來,朝著追雲叟跪了下去,隨呈上一封書信,起來侍立一旁。
  白谷逸接過餐霞大師書信,看後朝朱梅說道:「朱道友,餐霞大師這次教她三個門徒到成都參加破慈雲寺。為的是讓她們增長閱歷,與先後幾輩道友見見面,異日積外功時,彼此有個照應。此外,還有一事與你有關,也該有個交待了。」
  朱梅隨說:「事情已成過去,還有什麼交待的?」
  白谷逸道:「她這位門徒女神童朱梅在兩歲時,原是你送去托大師教養。大師要你起名,你回說就叫她朱梅吧,說完就走了。餐霞大師托我給你二人將惡因化解,並把她的名字改過,以免稱呼上不方便。」
  朱梅面帶喜容道:「好當然好,我當初原是無心之失,不意糾纏多世。我度她兩次,她兩次與我為仇。直到這一世,我將她送歸餐霞門下,原是期望借點佛緣。如今有你同餐霞替我化解這層孽冤,我是求之不得。」
  這一番話,眾人當中,只有一二人明白,連女神童朱梅本人也莫名其妙。不過她在山中久聞三仙、二老之名,並且知道一老中,有一個與他同名同姓。不知怎的,待見了矮叟朱梅以後,心中無端起了萬般厭惡之感,自己也不知什麼原故。現在聽追雲叟說了這一番話,估量其中定有前因,又不敢問,只在一旁胡猜亂想。
  白谷逸道:「人孰無過?我輩宅心光明,無事不可對人言,待我把這事起因說了吧。」
  原來在四百年前,矮叟朱梅已轉劫數世,這時有一同窗好友,名叫文瑾。幼年同掇巍科,因見宋末奸臣橫行,無意作官,二人同赴峨嵋,求師學道。得遇天都長老收歸門下,數十年光陰,二人道行大進。
  後來天都、明河雙雙成道仙去,二人自行修煉。某日分別往山中採藥,文瑾在一個石壁裏發現了一部瑯環秘笈,其中儘是吐納飛升之術。文瑾便與朱梅一同練習,練了三年,俱都練成嬰兒,脫離軀殼,出來遊戲。
  時文瑾生得非常矮小,朱梅卻是一表非凡。當嬰兒練成時,軀殼必須妥善保護。起初二人很是謹慎,每當一個元神出遊,另一個便看守門戶。後來膽子漸大,常同時出遊,照例都先將軀殼安置在一個秘密而穩妥的山洞之中。
  文瑾好開玩笑,他說那瑯環秘笈有上下兩卷。他拿來的只是第一卷,第二卷非要朱梅拜他為師,否則不肯拿出。朱梅向道心誠,不住地央求,也甘拜文瑾為師。
  豈料文瑾祗是一句玩笑話,朱梅卻認為是文瑾藏私,成心獨佔玄秘,二人漸漸有了齟齬。後來朱梅趁文瑾元神出遊之時,把自己的軀殼藏在另一山洞中,故意佔據了文瑾的軀殼,打算借此挾制。等到文瑾歸來,與朱梅理論,朱梅明言,非叫他獻出原書不可。
  等到文瑾賭神罰咒,辨證明白,朱梅才知道是場誤會。但是錯已鑄成,因修道人的軀殼與元神一體,功力不足,不能出入隨心。此刻朱梅再想元神離體,已是難如登天。
  不僅文瑾急得神渙魂飛,朱梅也是惶恐無地,彼此埋怨一陣,也是無用。後來朱梅建議,雙方互換軀殼,等到道成以後,再行還原。不幸朱梅的軀殼藏得不夠隱秘,被野獸鑽了進去,吃得只剩一些屍骨。
  文瑾以為朱梅存心謀害,誓不甘休。但是自身僅是一個剛練成形的嬰兒,法力不夠。每日元神在空中飄蕩,到晚來依草附木,口口聲聲咒罵朱梅,要求還他軀殼。山中高寒,幾次差一點被罡風吹化,神魂無蹤。
  朱梅雖然後悔萬分,但也愛莫能助。日日聽著文瑾哀鳴,良心上受刺激不過,正打算碰死在峨嵋山上,以身殉友。所幸長眉真人知道此事,將文瑾元神帶往山下,找一個新死的農夫,拍了進去。朱梅再將他接引上山,日夕同在一處用功。
  叵耐那農夫本質淺薄,後天太鈍,不能精進。並且記恨前仇,屢次與朱梅拼命為難,欲置之死地,但俱被朱梅逃過。那農夫氣忿不過,最後跳入捨身岩下而死。
  數十年後,朱梅又收了一個得意門徒,誰想這人心懷不善,學成之後,竟然叛教弒師。那時朱梅道行精進,那人行刺未成,反被朱梅所斬。等到他死後,朱梅又遇見長眉真人,才知仍是文瑾投生,朱梅後悔已是不及。
  長眉真人為化解二人恩怨,將文瑾之魂改投女身,後嫁與李承基為妻。自後百餘年中,文瑾餘魂三生轉世,未再與朱梅相遇。直到十餘年前,朱梅在重慶市上,看見一雙乞兒夫婦倒斃路側,旁邊有一個兩歲女孩,依稀有文瑾的形貌。
  這時朱梅已能前知,算出來是文瑾前孽未了。當時原想將她帶回山中撫養,鑒於往事,將來難免麻煩。欲待不管,良心上說不過去。又見這女孩生就仙骨,資稟過人。如被異教中人收了去,走入歧途,為禍世間,豈不孽由己造?這才將女孩帶往黃山,拜託餐霞大師教養。
  餐霞大師見這女孩根基深厚,頗為喜歡,又算出她與金蟬前世因緣,當下便點頭應允。
  白谷逸又說:「這女神童朱梅因今年在華山去除毒蟒,誤中了白骨箭,得服肉芝之後,把她生來惡根,業已化除淨盡。峨嵋派不久門戶光大,女神童朱梅是後輩中皎皎者。今後斬魔除妖,險難正多,尚須仰仗朱道友相助。我受餐霞大師委託,與你們兩家化解。
  依我之見,莫如朱道友破一回例,收這女神童為門下弟子,以後如遇危險,朱道友責無旁貸,努力扶她向上,把昔日同門之好,變為師生之誼。把她的名字,也改過來,以便稱呼。了卻這一件公案,豈不兩全其美?」
  矮叟朱梅聞言,微笑不語。
  那女神童朱梅這才恍然大悟,聽到前生傷心處,不由掉下兩行淚珠來。她自服肉芝之後,久已矜平躁釋,再加餐霞大師日常訓導之力,心地空靈已極。平日常聽師父說,自己根行甚厚,異日必可大成,但是多災多難。
  師父三十年內便要飛升,巴不得有這一個靠山,時常照護。見追雲叟要叫她拜矮叟朱梅為師,這種莫大良機,豈肯失之交臂。一時福至心靈,便不等招呼,竟自走了過來,朝著追雲叟與朱梅二人雙膝跪下,口稱:「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矮叟朱梅見她跪倒,想起前因,也不禁淚下。他一改往日滑稽狀態,竟然恭恭敬敬站起,用手相攙,說道:「我昔日原是無心之失,適才妳也聽師伯說個明白。妳我昔為同門,今為師生,自與尋常弟子不同。你前生原姓文,我看你就叫朱文吧。我除你一人外,並無女弟子。你以後仍在黃山修煉,我隨時當親往傳授我平生所學。」
  說罷,朱梅從懷中取出一面三寸許方圓的銅鏡,說道:「這面鏡子,名喚天遁,乃五千年前廣成子煉魔之寶。我為此寶,尋了三十年,才得發現。妳拜師一場,我無他傳授,特把來賜與了妳。此鏡有五色光華,無論多麼厲害的劍光法寶,被鏡光一照,便失效用,防身除妖兩宜。過一日,我再將口訣傳授於妳。」
  女神童朱梅跪接寶鏡以後,又謝了師父賜名之恩。小輩劍俠中,俱都代女神童朱梅慶幸這一番異數,彼此又互賀了一回。從此,女神童朱梅,便改名朱文。
  追雲叟與矮叟朱梅率領眾劍俠,在辟邪村玉清觀又住了數日,不覺已是燈節期近。
  十三日下午,醉道人回來,報導:「後日便是十五,他們那裏請的主要人物,如曉月禪師、毒龍尊者、烈火祖師、萬妙仙姑許飛娘等,俱都一個未到,不解何故。」追雲叟聞言,尋思一會,仍囑咐他們四人隨時留意打探,不可輕敵妄動。
  這時最難受的,是小一輩的劍俠。初來時,以為一到便要與慈雲寺一干人分個高下,一個個興高采烈。誰想到了成都,一住已有二十天,不見動靜。每日隨侍各位老前輩,在玉清觀中行動言語俱受拘束,反不如山中自由自在。
  金蟬個性最為活潑淘氣,估量就是到了十五,有眾位老前輩在場,自己又有姊姊管束,未必肯讓他出去與人對敵。臨來時,母親賜給他一對鴛鴦霹靂劍,恨不能擇個地方,去開個利市。無奈單絲不成線,孤木不成林,一個人拿不定主意。打算約請兩個幫手,偷偷前往慈雲寺去,殺掉兩個妖人,回來出出風頭。
  可是姊姊靈雲又寸步不離,難得有點自由,好生焦悶。偏巧這日醉道人奉命走後,齊靈雲因女神童朱文約她下棋,靈雲便要金蟬前去觀陣。金蟬假裝應允,等到齊、朱二人聚精會神的時候,偷偷溜了出來。
  小弟兄中,他同周輕雲、孫南、苦行頭陀的大弟子笑和尚最說得來。便約了四人,一同走到觀後竹園中,各自尋了一塊石頭坐下。
  笑和尚便問:「邀我們來此何事?」
  金蟬道:「我到此最早,轉眼快一月了。每日住在觀中,好不氣悶死人。我看到了十五那日,有諸位老前輩在場,未必有我們的事做。適才聽醉師叔說,他們那邊儘是一些飯桶,這豈不是我等立功機會?本想約朱文姊姊同去,她現已變成大人了,跟我姊姊學了一身道學氣,也不和我玩了。如果你同意,我們今晚三更時分,同往慈雲寺,殺一個落花流水,豈不快活?」
  孫南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以追雲叟那麼大法力,尚主持重,這樣大事,豈是幾個小孩子所能辦的?但是他知道金蟬小孩脾氣,不敢駁回,只拿眼望著別人,不發一言。
  輕雲天資穎異,在餐霞大師門下,入門雖淺,功夫最深。新近又跟玉清大師學了許多法術,藝高人膽大。雖然覺得事情太險,但去否都可,並不堅持一面。
  笑和尚年才十五歲,為苦行頭陀生平惟一弟子。他生就一個圓臉,肥肥胖胖,終日笑嘻嘻,帶著一團和氣。五歲從師,練得一身驚人藝業,性情也和金蟬差不多,膽大包天。此次奉命前來到場,苦行頭陀曾有信與二老,說他可以隨意聽候調遣。他本領大,心也大,自然是巴不得去闖個禍玩玩。
  他聽完了金蟬之言,見孫南、周輕雲俱不發言,便說:「金蟬師弟所說,正合我意。但不知孫師兄、周師姊意下如何?」
  輕雲本是無可無不可的,見笑和尚小小年紀這般奮勇,怎肯示弱,當下也點頭應允。孫南見二人贊同,便也不好意思反對。又商量了一會,定下三更時分,一同前往。金蟬又叫笑和尚到時故意約自己同榻夜話,以免靈雲疑心攔阻,不叫他去。
  四人剛把話說完,齊靈雲、朱文、吳文琪三人一起,又說又笑,並肩走入後園。見他四人在這裏,靈雲便上前問金蟬道:「怎麼你不去看下棋,就溜走了?跑到這後園作甚?你打算要淘氣可不成。」
  金蟬聞言,冷笑道:「怎麼妳可找朋友玩,就不許我找朋友玩?適才我要看笑師兄的劍法,同他來到後園一會工夫,孫師兄同周師姊也先後來到,我們互談自己山中景致。難道說這也算是淘氣嗎?」
  靈雲正要回答,吳文琪連忙解勸道:「你們姊弟見面就要吵嘴,金蟬師弟也愛淘氣,無怪要姊姊操心。不過小弟兄見面,親熱也是常情,管他則甚?」
  靈雲道:「師姊妳不知道,這孩子只要和人在一起,就要犯小孩脾氣。他胡出主意,無事生非,闖出禍來,我可不管。」
  金蟬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誰要妳管?」說完,不等靈雲開言,竟自走去。
  靈雲過來,剛要問笑和尚,金蟬與他說些什麼。笑和尚生平從不會說假話,一見情況不對,把大嘴咧著,哈哈一聲狂笑,圓腦袋朝著眾人一晃,無影無蹤。
  眾人見他這般滑稽神氣,俱都好笑。孫、周二人也怕靈雲追問,俱各托故走開。靈雲越發疑心金蟬做有文章,知道問他們也不說,只得作罷。雖然起疑,還沒料到當晚就要出事。她同朱文、吳文琪二人又密談了一會,各自在月光底下散去。
  靈雲回到前殿,看見金蟬和笑和尚二人並肩坐在殿前石階上,又說又笑,非常高興,看去不像有什麼舉動的樣子。
  金蟬瞥見靈雲走來,故意把聲音放高,說道:「這是斬那妖蛇的頭一晚上的事情,下餘的回頭再說吧。」猛回頭看見靈雲,便迎上前來說道:「笑師兄要叫我說九華誅妖蛇的故事,今晚我要和笑師兄同榻夜話,功課我不做了,姊姊獨自回房去吧。」
  靈雲心中有事,也巴不得金蟬有此一舉,當下點頭答應。且先不回房,輕輕走到東廂房一看,只見坐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是晚輩師兄弟姊妹,在那裏聽周淳講些江湖上的故事。大家聚精會神,在那裏聽著,好不熱鬧。
  靈雲便不進去,又從東偏月門穿過,去到玉清大師房門跟前。正趕上大師在與張琪兄妹講演內功,更不便進去打擾。
  忽聽大師喚道:「靈姑為何過門不入?進來坐坐!」
  靈雲聞言,便走了進去,向大師問了好。
  大師又道:「昔年我改邪歸正以前,曾經煉了幾樣法寶。當初幸得伯母說情,家師才肯收容,能歸正果。此恩此德,沒齒不忘。靈姑近日紅光直透華蓋,吉凶恐在片刻。我這裏有一件防身法寶,專能抵禦外教中邪法,特把來贈送與妳,些些微物,不成敬意,尚請笑納。」
  大師隨取出一個用絲織成的網子,細軟光滑,薄如蟬翼,說道:「此寶名為烏雲神鮫絲,用鮫網織成,能大能小。如遇妖術邪法不能抵敵,放將出去,便有畝許方圓,將自己籠罩,不致受人侵害,有無窮妙用。天已不早,妳如有約會,請便吧。」
  靈雲聞言,暗自服她有先見之明,當下也不便深說,連忙接過,道謝走出。想去尋輕雲再談一會,這時已是二更左近,遍找輕雲不見。西廂房內燈光下,照見房內有兩個影子,估量是笑和尚與金蟬在那裏談天,便放了寬心,索性不去驚動他們。
  又走回上房窗下看時,只見坐了一屋子的前輩劍仙,俱各在盤膝養神,作那吐納的功夫。靈雲見無甚事,便自尋找朱文與吳文琪而去。
  金蟬用詐語瞞過姊姊,見靈雲走後,拉了笑和尚,溜到觀外樹林之中,輕手掌兩下。輕雲、孫南二人走來,四人聚齊之後,便商量如何進行。
  輕雲、孫南總覺金蟬年幼,不肯讓他獨當一面。當下便派笑和尚同孫南作第一撥,到了慈雲寺,見機行事。輕雲同金蟬作第二撥,從後接應。
  笑和尚聽了,道:「慢來!慢來!我同金蟬師弟早已約定,我同他打頭陣。雖說不一定贏,至少不會叫金蟬師弟受敵人侵害。至於你們二人如何上前,那不與我們相干。」
  輕雲、孫南見笑和尚這般狂妄,好生不以為然。輕雲才待說話,笑和尚一手拉著金蟬,大腦袋一晃,說一聲:「慈雲寺見。」頓時無影無蹤。
  他這是苦行頭陀無形劍真傳,輕雲、孫南哪知其中奧妙,又好氣,又好笑。知道慈雲寺能人眾多,此去非常危險,欲待不去,又不像話,好生為難。依了孫南,便要回轉,稟明追雲叟、朱梅等諸位前輩劍俠,索性大舉。
  輕雲年少氣盛,終覺不大光鮮,況且事後報告,也不光彩。商量一陣,仍舊決定前往。當下二人也駕起劍光,跟蹤而去。
  二人剛走,靈雲與文琪、朱文飛出庵外,靈雲說道:「幸喜今晚我兄弟不曾知道。朱賢妹與吳賢妹,一個在我左邊,一個在我右邊。如果妖法厲害,可速奔中央,我這裏有護身之寶,千萬不要亂了方向。天已不早,我們快走吧。」說罷,三人駕起劍光,徑往慈雲寺而去。
  法元、智通、俞德等自從綠袍老祖死後,越發感覺到峨嵋派聲勢浩大,能人眾多,非同小可。偏偏所盼望的幾個救星,一個俱未到來。見眼前一干人,決非峨嵋敵手,心中暗暗著急。就連龍飛也覺著敵人不可輕侮,不似出來時那般趾高氣揚,目空一切了。
  似這樣朝夕盼望救兵,直到十三下午,還沒有動靜。法元還好一點,把一個智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鎮日短歎長吁。明知十五將到,稍有差池,自己若干年的心血創就的鐵壁銅牆似的慈雲寺,就要化為烏有。
  起初智通尚怕峨嵋派前來擾鬧,晝夜分班嚴守。一連過了十餘天都無動靜,便漸漸鬆懈下來。寺中所來的這些人,有一多半是許飛娘輾轉請托來的。除了法元和昆侖、武當幾位劍仙外,差不多俱都是些淫魔色鬼。又加上後來的百花女蘇蓮、九尾天狐柳燕娘兩個,更是特別妖淫。彼此眉挑目逗,你誘我引,時在公房中白晝宣淫。
  那智通的心愛人兒楊花,本是智通、俞德的禁臠。因在用人之際,索性把密室所藏的歌姬舞女,連楊花都取出來公諸同好。好好一座慈雲寺,活生生變成了一個無遮會場。法元雖然輩份較尊,覺得很不像話,也沒法子干涉,只得一任眾人胡鬧。
  眾人當中,早惱了女昆侖石玉珠,她本是武當派小一輩的劍仙。只因多年前在衡山採藥,遇見西川八魔的師叔南疆大麻山金光洞黃腫道人,見石玉珠長得美秀絕塵,色心大動。用禁錮法一個冷不防,將她禁住,定要石玉珠從他。
  正在危急之間,恰好許飛娘打此經過,她見石玉珠用的飛劍正是武當嫡派,便想借此攏絡,但又不願得罪黃腫道人。當下把混元氣套在暗中放起,將石玉珠救出險地,自己卻並未露面。
  石玉珠感飛娘相救之恩,這次接了請柬,她姊姊縹緲兒石明珠曾經再三勸阻。石玉珠也明知慈雲寺內並無善類,但是自己受過人家好處,不能不報,執意前來赴約。
  玉珠起初看見綠袍老祖這種妖邪,便知不妙。一來既已允人之托,便當忠人之事,好歹等個結果再走,二來仗著自己本領高強,不致出什麼差錯。誰知蘇蓮與柳燕娘來了以後,同龍飛、柳宗潛、狄銀兒、莽頭陀這一班妖孽晝夜宣淫,簡直與獸同類。石玉珠越看越氣,心中厭惡非常,天天只盼到了十五同峨嵋分個勝負之後,急速潔身而退。
  那不知死活進退的小靈猴柳宗潛,是一個色中餓鬼,倚仗他師父七手夜叉龍飛的勢力,無惡不作。這次來到慈雲寺,看見密室中許多美女同蘇、柳兩個淫娃,早已魂飛天外。師徒二人,一個把住百花女蘇蓮,一個把住九尾天狐柳燕娘,朝夕取樂,死不撒手。旁人雖然氣憤不過,一則懼怕龍飛九子母陰魂劍厲害,二則寺中美女尚多,不必為此傷了和氣,只得氣在心裏。
  原先智通便知道石玉珠不能同流合污,自她來到,便替她早預備下一間淨室,撥了兩個中年婦女早晚伺候。她自看穿眾人行徑後,每日早起,便往成都名勝地點閒遊,直到晚間才回來安歇。天天如此,很少同眾人見面。眾人也知道她性情不是好惹的,雖然她美如天仙,也無人敢存非分之想,倒也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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