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劍氣挾孤女 赤城子深山逢宿仇
  紫電斬妖邪 李英瓊梅林收寶劍

  忽見一道白光一晃,耳聽鏘的一聲,英瓊的寶劍好似撞在什麼兵刃上面,嚇了一大跳。只好又來一個猿猴下樹,手腳同時沾地一翻,縱出去有三丈高遠。
  英瓊再仔細看看手中之劍,且喜並無損傷。
  那道人已走將過來,說道:「想不到妳小小年紀,會有這般急智。若非我用劍氣護身,就幾乎中了妳的詭計。現在妳的各種絕招都使完了,妳還有何話說?快快低頭認輸吧。」
  英瓊已知來人通曉劍術,在以往,若遇這種人,正是求之不得。不知今日怎的,見了這道人,心中老是厭惡。知道要用能力對付,定然不行。暗恨神鵰佛奴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天要走,害我遇見這個無賴老道,沒有辦法。
  那道人又道:「妳敢莫是還不服氣麼?我適才所說,一口氣便能將妳吹出數丈以外,妳可要試驗之後,再跟我去見妳的師父嗎?」
  英瓊越來越覺那道人討厭,恐懼之心漸生,哪裡還敢試驗。想了一想,說道:「弟子情願認罪服輸,本慚學業微末,極想拜一位劍仙作師父。但是家父下山訪友未歸,如不見我在此,豈不教他老人家傷心?此外,我有一個同伴,也未回來,現在不能離去。」
  那道人聞言,哈哈笑道:「小姑娘,妳莫要跟我花言巧語了。妳父親同妳重逢,至少還得多年。妳想等那個扁毛畜生回來保妳的駕麼?憑牠那點微末道行,不過在白眉和尚那裏聽了幾年經,難道說還是我的對手麼?」
  英瓊見道者軟硬不吃,只得問:「道長名姓,同我去拜的那位師父、以及仙鄉何處,俱都不知,叫家父何處尋我?能否寬我一個月時期,設法通知家父,或者等我同伴回來,告訴她我去的所在,也好使她轉告家父放心。道長你看如何?」
  道人笑道:「告訴妳吧,我是赤城子,昆侖九友之一。這次受我師姊陰素棠之托,前來度妳到她門下。此乃千載一時的良機,休要錯過了異日後悔。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妳願意去更好,不願意去也得去。反正妳得見了我師姊之後,如果妳仍不願意,我仍舊可以送妳回來。現在想不隨我走,那卻不成。」
  英瓊見他說出來歷,有點相信真是劍仙。不隨他去,也無法抵抗。他雖然討人厭煩,也許他說的那個女劍仙是個好人,也未可知。莫如隨他去見了那女劍仙,再作道理。反正他已答應自己,如不願意拜師,他仍肯送自己回來,樂得跟去開開眼界再說。
  主意打定後,便道:「既然如此,我也無法。只是那位女劍仙是個什麼來歷,住在何處,尚請告知。我還有一個義姊,就在此山腰解脫庵居住。你得領我先到她那裏,囑咐她幾句,萬一我父親回來,也好讓義姊轉告他知道。」
  赤城子道:「妳這幾件事,只有因廣慧這個老尼與我不對頭,到解脫庵去這一件不能依妳外,餘下俱可依得。那女劍仙名喚陰素棠,乃是昆侖派中有名的女劍仙,隱居在雲南邊界修月嶺棗花崖。妳急速留信去吧。」
  英瓊便問:「那女劍仙陰素棠,她可能教我練成飛劍在空中飛行麼?」
  赤城子道:「怎麼不能?」
  英瓊道:「我想起來了,你是他的師弟,當然也會飛劍。你先取出來讓我看一看什麼樣子,如果是好,不用你逼我去,我一步一拜也要拜了去的。」
  赤城子道:「這有何難?」
  說罷,赤城子將手一揚,便有一道白光滿空飛舞,冷氣森森,寒光耀眼。末後將手一指,白光飛向崖旁一株老樹,只一繞,憑空削斷,倒將下來。一根斷枝飛到那株老梅旁邊,打落下無數梅花來。花雨過處,白光不見,赤城子仍舊沒事人一般,站在那裏。
  英瓊歡喜得把適才厭惡之念一概打消,興高采烈地跑進洞中,與李寧、英男各寫一封信。又請英男告訴神鵰佛奴,到雲南修月嶺棗花崖昆侖派女劍仙陰素棠那裏去尋自己。寫完,取了些衣物出洞,那赤城子已等得不耐煩了。
  英瓊這才深信白眉師祖之言已驗,當下便改了稱呼,喊赤城子做叔叔。又將洞門用石頭封好,並問上雲南得用多少天。
  赤城子道:「哪用多少日子?妳緊閉二目,休要害怕,我們要走了。」說罷,一手將英瓊夾在脅下,喊一聲:「起!」駕劍光騰空飛去。
  英瓊見赤城子有這麼大本領,越發深信不疑。她向來膽大,偷偷睜眼往下界看時,只見白雲繞足,一座峨嵋山縱橫數百里,一覽無遺,好不有趣。不消幾個時辰,也不知飛行了幾千百里,越過無數的山川城廓。漸漸天色黃昏,尚未到達目的地。天上的明星,比較在下面看得格外明亮,英瓊自出世以來,未曾見過這般奇景。
  忽然,對面雲頭上,飛過來數十道各種不同顏色的光彩。
  赤城子喊一聲:「不好!」急忙按下劍光,到一個山頭降下。
  英瓊舉目往這山的四面一看,只見山環水抱,岩谷幽奇。遍山都是合抱的梅花樹,綠草蒙茸,翠鳥爭喧,完全是江南仲春天氣。迎面崖角邊上,隱隱現出一座廟宇。赤城子望了一望,急忙帶了英瓊轉過崖角,直往那廟前奔去。
  英瓊近前一看,這廟並不十分大,廟牆業已東坍西倒。兩扇廟門只剩一扇倒在地下,在風雨剝蝕下,門上的漆已脫落殆盡。院落內有一個鐘樓,四扇樓窗也只剩有兩扇。樓下面大木架上,懸著一面大鼓,外面的紅漆猶新。遠遠望去,隱見殿內停著幾具棺木。
  這座廟,想是多年無人住持,故而落到這般衰敗。
  赤城子正要舉足進廟,猛看見廟中這面大鼓,「咦」了一聲,忙又縮腳回來。伸手夾著英瓊,飛身穿進鐘樓裏面。
  英瓊正要問他帶自己到此則甚,赤城子連忙止住,低聲說道:「適才在雲路中遇見兩個對頭,少時便來尋我,妳在身旁多有不便。這裏有兩枝何首烏,你餓時吃了,可以三五日不饑。三日之內,千萬不可離開此地。
  如果不見我回來,妳打算走時,切記不可經過樓下庭心同大殿以內。妳只要站在樓窗上頭,縱到廟牆,再由廟牆下去,便無妨礙。此山名為莽蒼山,這座廟並非善地,不可任意行動。要緊,要緊!」說完,放下兩枝巨如兒臂的何首烏,不俟英瓊答言,一道白光,凌空而去。
  英瓊心高膽大,見赤城子行動果然是一位飛行絕跡的劍仙,已經心服口服。本想問他對頭是誰,為何將自己放在這座古廟內時,赤城子業已走去。
  英瓊無可奈何,只得依言在鐘樓中等候他回來再說。目送白光去後,回身往這鐘樓內部一看。只見蜘蛛在戶,四壁塵封,當中供的一座佛龕,也是殘破不堪。
  英瓊一個稚齡弱女,來到這數千里外的深山古寺之中,吉凶未卜,好生難過。幾次想到廟外去看看山景,都因為懾於赤城子臨行之言,不敢妄動。
  漸漸天色黃昏,赤城子還未見回轉,覺著腹中饑餓,便將何首烏取了一枝來吃。滿嘴清香甜美,非常可口。
  才吃了半枝,腹中便不覺餓了。英瓊恐怕赤城子要三二日才得回來,不敢任意吃完,便將剩餘的一枝半何首烏,仍藏在懷中。將佛前蒲團上的灰塵掃淨後,坐在上面歇息。愁一會,煩一會,又跑到窗前去遠眺瞑色。
  這時天氣也漸漸黑暗起來,一輪明月正從東山腳下升起,清光四射。照得廟前平原中千百株梅花樹上疏影橫斜,暗香浮動。英瓊賞玩一陣,頓覺心曠神怡,百慮皆忘。
  英瓊畢竟是孩子心性,老想到廟外去,把這月色、梅花賞玩個飽。赤城子臨行之言已是耳邊風,待了一會,忍耐不住,便決定四處看看。
  這個鐘樓離地三四丈,梯子早已坍塌,但英瓊哪把丈許遠廟牆放在心上?當下站起來,腳一蹬,已由樓窗縱到廟牆,又由牆上縱到廟外。
  這廟外的千重梅花,果然勝景無邊,令人激賞。時明月千里,清澈如晝,只有十來顆疏星閃動,分外顯得皎潔。英瓊來到梅花林中,穿進穿出,好不高興。徘徊了好一會,赤城子仍是杳無音信,也不知他所遇的對頭是何許人物,厲害不厲害,吉凶勝負如何。
  到了半夜,英瓊漸漸覺著有點夜涼。打算回到鐘樓,將自己帶來的小包裹打開,添一件衣服穿上,再作計較。一面心頭盤算,便舉足往廟裏走去。美景當前,早忘了處境危險。
  此番進廟,因為順便,便由正門進去。才走到鐘樓面前,便看見架上那一面大可數抱的大鼓,鼓上面好似貼有字紙。
  英瓊暗想:「這座破廟內,處處都是灰塵佈滿,單單這面大鼓,紅漆如新,上面連一星星灰塵俱都無有,好生奇怪。」見那鼓槌掛在那裏,好似又大又重,便想去取過來看看,猛聽得殿內啾啾兩聲怪叫。
  在這夜靜更深,荒山古廟之內,聽見這種怪聲,不由毛髮一根根直豎起來。想起適才頭次進廟時,恍惚看見廟中停有幾具棺材。赤城子臨行時,又說此非善地。自己來時匆忙,只帶了隨身換洗衣服銀兩,不曾帶得兵刃。
  英瓊越想心中越覺害怕,忍不住偷眼往殿內看時。月光影裏,果然有四具棺材,其中一具的棺蓋已倒在一邊。及見無甚動靜,略覺放心,也無心去把玩那鼓槌。正要返回鐘樓時,適才的怪聲又起,啾啾兩聲,便有一個黑東西飛將出來。
  英瓊大驚,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一縱便上了牆頭。定睛往下看時,原來飛出來的是一隻大蝙蝠,倒把自己嚇了一大跳。心神甫定,隨即又有一陣奇腥隨風吹到,耳旁還微聞一種咻咻的呼吸聲。
  英瓊此時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圓睜二目,四下觀看,並無動靜,知道自己神虛膽怯。正要由牆上縱到鐘樓上去,忽聽適才那一種呼吸聲就在腦後,越聽越近。猛回頭一看,嚇了一個膽裂魂飛。
  原來她身後正站著一個長大的骷髏,兩眼通紅,渾身綠毛,白骨嶙峋。並且伸出兩隻鳥爪般的長手,在她身後作出欲撲的架勢。那廟牆缺口處,只有七八尺的高下,正齊那怪物的胸前。
  英瓊本要往樓上縱去,在這危機一髮的當兒,且喜沒有亂了步數。她被那怪物嚇了一跳,忙亂驚惶中頓生急智,趁勢往邊一個翻滾,再向側一縱,蜻蜓點水勢地早縱到了鐘樓上面。
  英瓊剛剛把腳站穩,便聽見下面殿內的棺木發出軋軋之聲。響了一會,接著又是砰砰幾聲巨響,顯然是棺蓋落地的聲音。接著又是三聲,再看剛才那個綠毛紅眼的怪物,已繞到前門。進到院內,直奔鐘樓走來,口中不住地吱吱怪叫。
  一會工夫,殿內也蹦出三個同樣的怪物。都是綠毛紅眼,白骨嶙峋,一個個伸出鳥爪,朝著英瓊亂叫亂蹦,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氣。英瓊雖然膽大,也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
  幸喜那鐘樓離地甚高,那四個怪物雖然兇惡,身體卻不靈便。兩腿筆直,不能彎轉,儘管朝上直跳,離那鐘樓還有丈許,便倒將下來。
  英瓊見那怪物不能往上高縱,才稍放寬心。驚魂乍定後,便想尋一些防身東西在手上,以備萬一。在鐘樓上到處尋覓,忽然看見神龕內的佛肚皮上,破了一個洞穴,內中隱隱發出綠光,好生詫異。伸手往佛肚皮中一摸,掏出一個好似劍柄一般的東西,上面還有一道符籙。那劍柄非金非石,製作古雅,長約七八寸,綠黝黝發出暗藍光彩。
  英瓊在百忙中也尋不著什麼防身之物,便把它拿在手中。再回頭往樓下看時,那四個怪物居然越跳越高,幾次跳到離樓窗只有三四尺光景。但是差這數尺,總縱不上來。八隻鋼一般的鳥爪,把鐘樓上的木板抓得粉碎。
  四個怪物似這般又跳了一會,見目的物終難到手,為首的一個好似十分暴怒。忽地狂嘯一聲,竟奔向鐘樓下面,去推那幾根木柱。其餘三個怪物見了,也上前幫同一齊動作。
  鐘樓年久失修,早已腐朽。那四個怪物又都是力大無窮,哪經得起牠們幾推幾搖,早把鐘樓的木柱推得東倒過來,西倒過去。那一座小小鐘樓,好似遇著大風大浪的舟船,在怪物八隻鳥爪之下,搖晃不住。樓上的門窗木板,連同頂上的磚瓦,紛紛墜落下來。
  英瓊見勢危急,將身立在窗臺上面,準備鐘樓一倒,就飛身縱上牆去逃走。主意才得拿定,忽地喀嚓一聲,一根支樓的大柱,竟然倒將下來。
  英瓊知道樓要倒塌,更不怠慢,腳一蹬,便到了廟牆上面。因怪物不能跳高,見那大殿屋脊也有三丈高下,便由牆頭縱了上去,悄悄伏在殿脊上面。
  這時嘩嘩啦啦之聲,接著震天的一聲巨響,整座鐘樓竟被怪物推倒。又是咚的一聲,一根屋樑直插在那面紅鼓上面,將那面光澤鑒人的大紅鼓穿了一個大洞。
  那四個怪物起初推樓時節,一心一意在做那破壞工作,不曾留心英瓊逃走。及至將樓推倒,便往瓦礫堆中去尋人來受用。八隻鋼爪起處,月光底下瓦礫亂飛。
  那怪物翻了一陣,尋不見英瓊,便去拿那面鼓來出氣。連撕帶抓,早把那面鼓拆了個粉碎。同時狂叫一聲,似在四面尋找。忽然有一個怪物抬頭發現了英瓊藏身所在,四個怪物互相吱吱叫了數聲,竟分四面將大殿包圍,爭先恐後往殿脊上面搶來。有一個怪物正立在那堆破鼓面前,大概走得性急,一腳踹虛,被那破鼓膛絆了一跤。
  這四個怪物是年代久遠的僵屍煉成,雖然行走如飛,只因骨骼僵硬,除兩手外,其餘部分都不大靈活。跌倒在地下,急切間不容易爬起。有三個怪物已有兩個抓住殿瓦,要縱上殿脊。英瓊百忙中想不出抵禦之法,便把殿頂的瓦揭了一塊,朝先爬上來的怪物打去。
  忙亂中,只聽喀嚓連聲,那怪物叫了兩聲,越加顯出憤怒的神氣。那殿年久失修,椽梁均已腐爛,乘不得力。另一個怪物因為抓住瓦沿,身子懸在空中,還是縱不上。再一使猛勁,整個房頂被牠扯斷,連那怪物一齊墜到地下。
  英瓊這時正是心驚膽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防了這面,剛打算覓路逃走。忽見在破鼓堆中跌倒的那個怪物,從那破爛鼓架之中,拾起一個三尺來長、四五寸方的白木匣子,匣子上面隱隱看出畫有符籙。
  這種僵屍殘忍兇暴,見要吃的生人不能到手,又被那木匣絆了一跤,越加憤怒。不由分說,便把那木匣拿在手中,只一抓一扯之間,便被牠分成兩半。還待再動手去粉碎時,木匣破處,滋溜溜一道紫光衝起,圍著那怪物腰間只一繞。一聲慘叫,怪物便被分成兩截,倒在地下。
  那從房檐墜下的兩個怪物,剛得爬起,還要往上縱時,忽聽同伴叫聲。三個怪物一齊回頭看時,只見牠們那個同伴業已被腰斬在地。月光底下,一團青綃紫霧中,現出一條似龍非龍的東西,如飛而至。
  三個怪物想是知道厲害,一齊拔腿便逃。那條紫龍如電閃一般捲將過來,到了三個怪物的身旁,只一捲一繞之間,一陣軋軋之聲,便都變成了一堆白骨骷髏,拆散在地。
  那龍除了四個怪物,毫不耽延,箭也似向英瓊躥來。
  英瓊只顧看那怪物與龍爭鬥,竟忘了處境的危險。在這刻不容緩的當兒,只嚇得魄飛魂冒,立將身體用力一縱,先上了廟牆,再跳將下去。
  不料,那龍如影隨形,已追到離她身旁不遠。英瓊但覺一陣奇寒透體襲來,不敢怠慢,亡命一般逃向廟前梅林之中。那條龍離她身後約有七八尺光景,緊緊追趕。英瓊猛一回頭,才看清那條龍長約三丈,頭上生著一個三尺多長的長鼻。渾身紫光,青煙圍繞,看不出鱗爪。
  英瓊急於逃命,哪敢細看。因為那龍身體長大,便尋那樹枝較密的所在飛逃。這時已是三更過去,月高山低,分外顯得光明。廟前這片梅林約有三里方圓,月光底下,清風陣陣,玉屑朦朧,彩萼交輝,晴雪噴豔。
  這一條紫龍,一個紅裳少女,就在這水晶宮、香雪海中奔逃飛舞。只驚得翠鳥驚鳴、梅雨亂飛。那龍的紫光過處,梅枝紛紛墜落,喀喳有聲。
  英瓊看那龍緊追身後,嚇得心膽皆裂,不住地暗罵:「赤城子牛鼻老道,把我一人拋在此地,害得我好苦!」正在捨命奔逃之際,忽見梅林更密,一棵大可數抱的梅樹,正在自己面前。便將身一縱,由樹縫中鑽了過去。
  英瓊奔走了半夜,滿腹驚慌,渾身疲勞。落地時不小心,被一塊山石一絆,一個失足,跌倒在地。這時她又累又怕,手足癱軟,動彈不得。再看那條龍,也從樹縫中躥將過來。英瓊早已神疲力竭,慢說起來,連動轉都不能夠,只好閉目等死。
  英瓊自覺轉眼身為異物,誰知半天不見那龍動靜。只聽風聲呼呼,一陣陣寒梅幽香,隨風透進鼻端。悄悄偷眼看時,只見月光滿地,疏星在天,前面的梅花樹無風搖動,梅花如雪如霧,紛紛飛舞。再定睛往樹叢中一看,那條龍想是躥得太急,夾在那大可數抱的梅樹中間。牠進退不得,來回搖擺,急於要脫身的神氣。
  英瓊終於驚魄乍定,知道此乃天賜良機。顧不得渾身酸痛,站起身來,想尋一塊大石,將那龍打死。尋了一會,這山上的石頭,最小的都有四五尺高,千百斤重,無法應用。英瓊看那龍越搖越疾,那株古梅的根也漸漸鬆動,眼看就要脫出。
  此時她正在一塊大石旁邊,急切間隨手將適才得來的劍柄往那石上打了一下。只聽得鏘然一聲,那五六尺方圓的巨石,竟然隨手而裂。英瓊起初疑是偶然,又拿那劍柄去試別的大石時,無不應手而碎,才知自己在無意中得了一件奇寶。
  正在高興,那龍搖擺得越加厲害。左近百十株梅樹,隨著龍頭尾的上下起伏,好似雲濤怒湧,有聲有色。忽然首尾兩頭著地,往上只一拱,這一株大可數抱、蔭被畝許的千年老梅,竟被帶起空中十餘丈高下。
  那龍在空中只一個盤旋,便把夾在牠身上的梅樹摔脫下來。初放的梅花,怎經得起這般巨烈震撼,紛紛脫離樹枝,隨風輕揚,宛轉墜落,五色繽紛,恰似灑了一天花雨。月光下看去,分外顯得彩豔奪目。直到樹身著地有半盞茶時,花雨才得降完,從此化作春泥。
  英瓊雖在這驚惶失措之間,見了這般奇景,也不禁神移目眩。說時遲,那時快,那龍擺脫了樹,似有物牽引。哪容英瓊細賞這明月落花,龍頭一掉,便直往英瓊身畔飛來。
  英瓊猛見紫光閃閃,龍已飛到身旁,知道命在頃刻,神慌意亂。把手中拿的劍柄錯當作平時用的金鏢,不管三七二十一,朝著那龍頭打去。依稀見一道火光,打個正著,只聽噹噹兩聲,紫光一閃。英瓊明知這個妖龍決非一鏢可了,手中又別無器械。
  正在惶急,猛見自己旁邊有兩塊巨石,交叉處如洞,高約數尺。當下也無暇計及那龍是否受傷,急忙將頭一低,剛剛縱了進去。時眼睛一花,看見對面站著一個渾身穿白怪物。只因進得太猛,後退不及,收腳不住,撞在那白怪物手上,頓覺頭腦奇痛,喪失知覺,暈倒在地。
  待英瓊覺得身上奇冷,驚醒過來一看,日光照在臉上,哪裡有什麼龍?自己卻睡在一個水潦旁邊。花影離披,日光已從石縫中射將進來,原來這洞前後面積才只丈許。
  神思恍惚中,猛想起昨日被赤城子帶到此山,晚間同怪物、妖龍鬥了一夜。記得最後逃到這石洞之中,又遇見一個白衣怪物,將自己打倒。適才莫不是作夢?想到這裏,還怕那妖龍在外守候未走,不敢輕易由前面出去。
  她悄悄站起來,覺著周身作痛,上半身浸在積水之中,業已濕了半臂。待了一會,不見動靜,偷偷往外一看,日光已交正午。梅花樹上翠鳥喧鳴,空山寂寂,除泉聲鳥鳴外,更無別的絲毫動靜。斂氣屏息,輕輕跑出洞後一看,只見遍山梅花盛開,溫香馥鬱,直透鼻端。有時枝間微一顫動,便有三兩朵梅花下墜,格外顯出靜中佳趣。這白日看梅,另是一番妙境。
  英瓊在這危疑驚惶之中,也無心觀賞,打算由洞後探查昨日戰場,究竟是真是幻。走不多遠,便看見地下泥土墳起,當中一個大坑,深廣有二三丈,周圍無數的落花。依稀記得昨晚這裏有一株絕大梅樹,那龍便夾在此中。後來將這梅樹拔起,脫身之後,才又來追逐自己。
  又往前行不遠,果然那大可數抱的古梅花樹橫臥地下,上面還有無數未脫離的花朵。那花受了一些晨露朝陽,依然在那裏矜色爭豔,含笑迎人。
  英瓊一路走來,儘是些殘枝敗梗,滿地落花。昨日的險境戰跡,歷歷猶在目前,這才知道昨晚前半截不是作夢。走來走去,不覺走到昨日那座廟前,提心吊膽往裏一望。院前鐘樓坍倒,瓦礫堆前只剩白骨一堆。那幾個骷髏齜牙咧嘴,好不嚇人,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看,回頭就跑。
  英瓊暗想:「此地晚上有這許多妖怪,赤城子不回來,自己又不認得路徑,在這荒山凶寺之中,如何是了?」越想越傷心,便跑進梅林中痛哭起來。
  哭了一會,覺著腹中有些饑餓,想把身旁所剩的何首烏,取出嚼了充饑,便伸手往懷中一摸。猛想起昨晚在鐘樓佛肚皮中,得了一個劍柄,那劍柄能斷巨石,顯是一個寶貝。
  昨晚在百忙中,曾誤把牠當作金鏢去打那妖龍,如今不見妖龍蹤影,想必是被那劍柄打退。此寶如此神妙,得而復失,豈不可惜?當下不顧腹中饑餓,便跑到剛才那兩塊大石前尋找。
  剛剛走離那兩塊大石還有丈許遠近,日光底下,忽見一道紫光一閃。疑是妖龍尚未逃走,嚇得撥轉身來,回頭便逃。
  跑出去百十步,不見動靜,心中難捨。仍由來路悄悄地一步一步走近前來看時,那道紫光仍在映日爭輝。壯著膽子近前一看,原來那只是一柄長劍。取在手中一看,那劍的柄竟與昨日所見的一般無二,劍頭上刻著「紫郢」兩個篆字。
  這劍柄怎會變成一口寶劍?十分奇怪。拿在手中試了試,非常稱手,心中大喜。隨手一揮,便有一道十來丈長的紫色光芒。把英瓊嚇了一大跳,幾乎脫手拋去。
  她見這劍如此神異,試了試,果然一舞動,便有十餘丈的紫色光芒,映著日光耀眼爭輝。仔細一看,不禁狂喜起來。只可惜這樣一口干將、莫邪般的至寶,竟無一個劍匣,未免缺陷。
  英瓊正愁沒有兵刃,忽然無意中得著這樣神奇之物,不由膽壯起來。心想:「既有劍,難道沒有匣?何不在這山上到處尋找?也許尋著也未可知。好在有寶劍在身,又是青天白日,也不怕妖怪出來。」
  當下仍按昨日經行之路尋覓,尋來尋去,尋到那株臥倒的梅樹跟前,已然走了過去,忽覺手中的劍不住地震動。回頭一看,見樹隙中好似一物在日光底下放光。近前一看,樹隙縫中正夾著一個劍匣。
  這才恍然大悟,昨晚鼓中的龍,便是此劍所化。又是喜歡,又是害怕:喜得是得此神物,帶在身旁,從此深山學劍,便不畏虎狼妖鬼,怕得是萬一此劍晚來作怪,豈不無法抵禦?仔細看那劍柄,卻與昨日所失之物一般無二。記起昨晚曾用此劍柄去打妖龍,覺得發出手去,有一道火光,莫非此寶便是收伏那龍之物?
  她想了一會,畢竟心中難捨,便近前取那劍匣。因已深陷木縫之中,英瓊便用手中劍只一揮,將樹斬斷,落下劍匣。將劍插入匣內,恰好天衣無縫,再合適不過,心中高興到了萬分。將剩的何首烏,就著溪澗中山泉吃了半截。又將劍拔出練習劍法,只見紫光閃閃,映著日光,幻出無邊異彩。
  英瓊周身筋骨一活動,登時身上也不酸痛了,便在梅林中尋了一塊石頭坐了歇息。本想離開那座廟,另尋一個石洞作安身之所,又恐怕赤城子回來無處尋覓自己,欲待不離開此地,又恐晚來再遇鬼怪。想了一陣,無法可施。
  猛想起自己包裹、寶劍、銀兩還在鐘樓上,如今鐘樓已塌,想必就在那瓦礫堆中。莫如趁這大白天,先取出來再定行止。當下先把那口紫郢劍拿在手中,劍囊佩在身旁,壯著膽子往前走。走近去先尋兩塊石頭,朝那堆骷髏打去,不見什麼動靜,這才寬心。
  走近前去,那堆骷髏經日光一曬,流出許多黃水,奇臭熏人。英瓊一手提劍,一手捏鼻,走到鐘樓瓦礫堆中一看,且喜包裹還在,並未被那怪物扯破。便取來佩在身旁,不敢再留,縱身出牆。隨即從包裹中取出衣裳,將濕衣換下包好,背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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