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孺心傷離別 漫漫前路 喜得神鵰 隻影感蒼茫 寂寂寒山 欣逢佳侶
那鵰點頭,便隨李寧進洞。英瓊已將臘野味切了一大盤,端與那鵰食用,那鵰也毫不客氣地盡情啄食。
這時李寧強忍心酸,對英瓊道:「神鵰奉命接我去見師祖,師祖如此垂愛,怎敢不去?只是妳年幼孤弱,獨處空山,委實令人放心不下。我去之後,妳只可在這山頭上用功玩耍,切不可遠離此間。洞中糧食油鹽,足敷妳年半之用。妳周叔父一生正直忠誠,決不會中人暗算。等他回來,便求他陪妳到黃山尋找妳世姊輕雲,引見到餐霞大師門下。我如蒙師祖鑒准,每月中得便求神鵰送我同妳相見。妳須要好生保重,早晚注意寒暖,以免我心懸兩地。」
說罷,虎目中兩行英雄淚,不禁流將下來。英瓊見神鵰二次飛來,滿心喜歡。雖知李寧不久便要別離,萬沒想到這般快法。既捨不得老父遠離,又怕老父親失去這千載一時的仙緣。心亂如麻,也不知如何答對是好。那神鵰食完臘野味後,連聲叫喚,那意思好似催促起程。
李寧知道再難延遲,把心一橫,徑走向石桌之前,匆匆與周淳留了一封長信,把經過前後及父女二人志願全寫了上去。
那英瓊看神鵰叫喚,靈機一動,急忙跑到神鵰面前跪下。說道:「家父此去,不知何日回轉。我一人在此,孤苦無依,望你大發慈悲,稟明師祖,來與我作伴。等到我尋著劍仙做師父時,再請你回去如何?」
那鵰聞言,偏著頭,用兩隻金眼看著英瓊,忽然長鳴兩聲。英瓊不知那鵰心意,還是苦苦央求。一會工夫,李寧將書信寫完,還想囑咐英瓊幾句。那鵰已橫翼翩然,躍出洞去。李寧父女也追了出來,那鵰便趴伏在地。
英瓊知道是叫李寧騎將上去,猛想起草索,急忙進洞取了出來,繫在那鵰頭頸之上。又告訴李寧騎法,同降下時那幾個危險所在,李寧一一記在心頭。父女二人俱都滿腹愁腸,雖有千言萬語,一句也說不出來。
那鵰見他父女執手無言,好似不能再等,逕自將頭一低,鑽進李寧胯下。
英瓊忙喊「爹爹留神」時,那鵰業已衝霄而起,帶著李寧在空中只一個盤旋,便投向那深潭而去。
英瓊這才想起有多少話沒有說,又忘了請李寧求白眉師祖,命神鵰來與自己作伴。適才是傷心極處,欲哭無淚,現在是痛定思痛,悲從中來。在寒山斜照中,獨立蒼茫,淒淒涼涼,影隻形單。
一會兒想起父親得道,必來超度自己,那白眉師祖又曾說自己不久要遇仙緣,異日學成劍仙,便可飛行絕跡,咫尺千里。立時雄心頓起,止淚為歡,高興到了萬分。一會兒想起古洞高峰,人跡不到,獨居空山,何等淒涼,慈父遠別,更不知何年何月才得見面。傷心到了極處,便又痛哭一場。
再想到周淳同多臂熊毛太見面後,吉凶勝負,音訊全無。萬一被仇人害死,黃山遠隔數千里,自己年幼路不熟,何能飛渡?一著急,便急出一身冷汗。
似這樣弔影傷懷,一會兒喜,一會兒悲,一會兒驚惶,一會兒焦急。直到天黑,才進洞去,覺得頭腦昏昏,腹中也有些饑餓。隨便開水泡一點飯,就著鹹菜吃了半碗。強抑悲思,神志也漸清寧。
再一尋思,自己自命是女中英豪,怎麼就這般沒出息?那白眉師祖對爹爹那樣大年紀的人,尚肯度歸門下,難道我李英瓊這般天資,便無人要?現在爹爹走了,正好打起精神用功。等周叔父回來,上黃山去投輕雲世姊,即使他不回來,明年開了春,我不會自己尋了去?洞中既不愁穿,又不愁吃,我空著急做什麼?
念頭一轉,登時心安體泰。索性凝神定慮,又做了一會內功,上床拉過被子,倒頭便睡。她連日勞乏辛苦,又加滿腹心事,已多少夜不得安眠。這時萬慮皆消,夢穩神安,直睡到第二天巳未午初,才醒轉過來。
忽聽耳旁有一種輕微的呼息之聲,猛想起昨日哭得神思昏亂,進來時忘記將洞門封閉,莫不是什麼野獸之類闖了進來?
輕輕掀開被角一看,只喜歡得連長衣都顧不及穿,從石榻上跳將起來,心頭怦怦跳動,跑過去將那東西抱著,又親熱,又撫弄。原來在她床頭打呼的,正是那個金眼神鵰。不知牠何時進洞,見英瓊熟睡,便伏在她榻前守護。這時見英瓊起身,便朝她叫了兩聲。
英瓊不住地用手撫弄牠身上的鐵羽,問道:「我爹爹已承你平安背到師祖那裏去了麼?」
那鵰點了點頭,回過鐵喙,朝左翅根側一拂,便有一個紙條掉將下來。英瓊拾起看時,正是李寧與她的手諭。大意說見了白眉師祖之後,已蒙收歸門下。由師祖說起,才知白眉師祖與李寧有一段很長的因果,所以不惜苦心,前來接引。
又說英瓊不久便要逢凶化吉,得遇不世仙緣。那只神鵰曾隨師祖聽經多年,深通靈性。已蒙師祖允許,命牠前來與英瓊作伴,不過每逢朔望,要回凝碧崖去聽兩次經。又叫英瓊好好看待於牠,早晚用功保重,靜候周叔父回來,不要離開峨嵋。師祖已怪自己兒女情長,暫時決不便回來看望等語。
英瓊見了來書,好生欣喜,急忙去切臘味,只是原有臘味被神鵰吃了兩次,所剩不多,便切了一小半出來與那鵰吃。一面暗作尋思:「這神鵰食量大,現值滿山冰雪,哪裡去尋野味與牠食用?」心中好生為難。
那鵰風捲殘雲般吃完臘味以後,便往外跳去。英瓊也急忙跟了出來,只見那鵰朝著英瓊長鳴,掠地飛起。英瓊著了慌,便在下面直喊。眼看那鵰在空中盤旋了一陣,並不遠離,才放了心。忽地見牠一個轉側,投向洪樁坪那邊直落下去。
一會兒,那鵰重又飛翔回來,等到飛行漸近,好似牠鐵爪下抓著一個什麼東西。等到飛離英瓊有十丈高下,果然擲下一物。近前一看,原來是一隻梅花鹿,業已鹿角觸斷,腦漿迸裂,擲死過去。那鵰也飛身下來,向英瓊連聲叫喚。
英瓊見牠能自己去覓野食,越發高興。愛那鹿皮華美溫暖,想剝下來鋪床。便到洞中取來解刀,將鹿皮剝下,將肉割成小塊。留下一點脯子,準備拿鐵叉烤來下酒。那鵰在一旁任英瓊動作,並不過去啄食。一會兒跳進洞去,抓了一塊臘豬骨出來,擲在英瓊面前。英瓊恍然大悟,那鵰是想把鹿肉醃熟再吃。
當下忙赴後洞,取來水桶、食鹽。就在陽光下面將鹿肉洗淨,按照周淳所說川人臘熏之法,尋了許多枯枝,在山凹避風之處,將鹿肉醃熏起來。
從此那鵰日夕陪伴英瓊,有時去擒些野味回來醃臘。英瓊得此善解人意的神鵰為伴,每日調弄,指揮如意,毫不感覺孤寂。幾次想乘鵰飛翔,那鵰卻始終搖頭,不肯飛起,想是來時受過吩咐的。
過不多日,便是冬月十五,那鵰果然飛回凝碧崖聽經。回來時,帶來李寧一封書信,說自己要隨師祖前往成都一帶,尋訪明室一個遺族,順便往雲南石虎山去看師兄采薇僧朱由穆,此去說不定二三年才得回來。若能尋著周淳,便催他急速回山。囑咐英瓊千萬不要亂走,要好好保養、用功等語。
英瓊讀完書信,難受一會,也無法可想,惟有默祝上蒼,保佑她父親早日得成正果。
轉眼便是除夕,英瓊畢竟有些小孩子心性。便把在峨嵋縣城內購買的年貨、爆竹等類搬了出來,特別替那只神鵰醃好十來條臘鹿腿,準備同牠過年。又用竹簽、彩綢糊成十餘隻宮燈,到除夕晚上懸掛。每日做做這樣,弄弄那樣,雖然獨處空山,反而十分忙碌。
到了二十七這天,那鵰又抓來兩隻野豬和一隻梅花鹿,英瓊依舊把鹿皮剝了下來存儲。等到跑到洞中取鹽來醃這兩樣野味時,猛發覺所剩的鹽,僅敷這一回醃臘之用,以後日用就沒有了。急忙跑到後洞存糧處再看時,哪一樣家常日用的東西都足敷年餘之用。惟獨這食鹽一項,竟因自己只顧討神鵰的喜歡,一個勁醃製野味,用得太不經濟,以致在不知不覺中用罄。雖然目前肉菜等類俱都醃好,足敷三四月之用,以後再打來野味便無法辦理。
望著鹽缸發了一會愁,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只得先將餘鹽用了再說。一面動手,一面對那鵰說道:「金眼師兄,我的鹽快沒有了,等過了年,進城去買來食鹽,你再去打野味吧。現在打來,我是沒有辦法弄的啊。」
那鵰聞言,忽地衝霄而起。英瓊知道牠不會走遠,司空見慣,也未在意。只在下面喊道:「天已快交正午,你去遊玩一會,快些回來,我等你同吃午飯呢。」
那鵰在空中一個迴旋,眨眨眼竟然不見。直到未初,還未回轉。英瓊腹中饑餓,只得先弄些飯吃。又把豬、鹿的心臟清理出來,與那鵰作午餐。
到了申牌時分,英瓊正在洞前習劍,遠望空中,出現一個黑點。知是神鵰飛回,便在下面連聲呼喚。一會工夫,飛離頭頂不遠,見那鵰兩爪下抱定一物,便喊道:「對你說食鹽沒有,你如今又不大願吃鮮肉,何苦又去傷生害命呢?」
那鵰已輕輕飛落下來,英瓊見牠不似以往那樣將野獸從空擲下,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個大蒲包,約有三尺見方,不知是什麼物件。
撕開一角,漏出許多白色晶瑩的小顆。仔細一看,正是自流井的上等官鹽,足有二三百斤重,何愁再沒鹽用。歡喜若狂,忙著設法運進洞去。出來對那鵰說道:「金眼師兄,你真是神通廣大,可愛可佩!但是我父親曾經說過,大丈夫作事要光明磊落,不可妄取別人的東西,下次切不可如此啊!」
那鵰只是瞑目不答,英瓊便將預備與牠吃的東西取來給牠。正在調弄那鵰之時,忽然聞見一陣幽香,從崖後吹送過來。跟蹤過去看時,原來崖後一株老梅樹,已經花開得十分茂盛,寒香撲鼻。英瓊又是一番高興,便在梅花樹下徘徊了一陣。見天色已漸黃昏,不能再攜鵰出遊,便打算進洞去尋點事做。
剛剛走到洞口前面,忽見相隔有百十丈的懸崖之前,一個瘦小青衣人,在那冰雪鋪蓋的山石上面,跳高縱遠,步履如飛地直往崖前走去。她所居的石洞,因為地形的關係,後隔深潭,前臨數十丈的削壁斷澗,天生成的奇屏險障。
人立在洞前,可以把十餘里的山景一覽無遺。而從捨身岩上來,通到這石洞的這一條羊腸小徑,又曲折,又崎嶇。春夏秋三季,是灌木叢生,蓬草沒膝,一交冬令,又佈滿冰雪,無法行走。自從李寧父女同周淳、趙燕兒走過外,從未見有人打此經過。
英瓊見那青衣人毫不思索,往前飛走,好似輕車熟路一般,暗暗驚異。心想:「這塊冰雪佈滿的山石上面,又滑又難走,一個不小心,便有粉身碎骨之虞。自己雖然學了輕身功夫,都不敢走這條道上下,這人竟有這樣好的功夫,定是劍仙無疑。莫不是白眉師祖所說那仙緣,就是此人前來接引麼?」
正在心中亂想,那青衣人轉過一個崖角,竟自不見。正感覺失望之間,忽然離崖前十餘丈高下,一個人影縱了上來。那鵰見有人上來,一個迴旋,早已橫翼凌空,只在英瓊頭上飛翔,並不下來,好似在空中保護一般。
英瓊見那上來的人穿著一身青,頭上也用一塊青布包頭,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下。背上斜插著一柄長劍,面容秀美,裝束不男不女,看去甚是面熟。
正要張口問時,那人已搶先說道:「我奉了家師之命,來採這凌霄崖的宋梅,去佛前供奉。不想姊姊隱居之所就在此間,可稱得上是幸遇了。」說時,將頭上青布包頭取下,現出螓首蛾眉,秀麗中隱現出一種英姿傲骨。
來人正是前山解脫庵廣慧師太門下帶髮修行的余英男。英瓊自那日城中回來,先是父親生病,接著父女分離,勞苦憂悶。又加大雪封山,無法行走,早已把她忘卻。現在獨處空山,忽然見她來作不速之客,又見這一身驚人的本領,一種敬愛之心油然而生。
英瓊正感寂寞的當兒,無意中添了一個山林伴侶,彼此長相來往盤桓,不由大喜過望。先陪她到崖後去採了幾枝梅花,然後到洞中坐定。英男比英瓊原長兩歲,便認英瓊做妹妹。二人談了一陣,甚是投機,相見恨晚。
英男因不見李寧,便問:「尊大人往哪裡去了?」
英瓊聞言,不由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便把李寧出家始末說了一遍。說到驚險與傷心處,英男也陪她流了幾次熱淚。漸漸天色已晚,英瓊掌起燈燭,定要留英男吃完飯再走。英男執意不肯,說是怕師父在家懸望。答應回庵稟明師父,明日午前准定來作長談,大家研究武術。英瓊挽留不住,依依不捨地送了出來。
這時已是暮靄蒼茫,瞑色四合,山頭積雪反映,依稀辨出一些路徑。英瓊道:「姊姊來的這條路非常險滑,這天黑回去,妹子太不放心。還是住在洞中,明日再行吧。」說到此處,忽聽空中一聲鵰鳴。
英瓊道:「只顧同姊姊說話,我的金眼師兄還忘了給姊姊引見呢。」說罷,照著近日習慣,嘬口一呼。那鵰聞聲便飛將下來,睜著兩隻金眼,射在英男面上,不住地打量。
英男笑道:「適才妹子說老伯出家始末,來得太急,也不容人發問。當初揹妹妹去見白眉師祖的就是牠麼?有此神物守護,怪不得妹子獨處深山古洞之中,一絲也不害怕呢。」說罷,便走到那鵰面前,去摸牠身上的鐵羽。
那鵰一任她撫摸,動也不動。英瓊忽然想到:「我有主意送妳回去了。」
英男便問:「什麼主意?」
英瓊道:「不過我還不知道牠肯不肯,待我同牠商量商量。」便朝那鵰說道:「金眼師兄,這是我新認識的姊姊余英男,現在天黑,下山不便。請你看我的面子,送她回去吧。」
那鵰長鳴一聲,點了一點頭。
英瓊大喜,便向英男說道:「金眼師兄已肯送你回去,姊姊害怕不?」
英男道:「我怎好勞妳的金眼師兄,怕使不得吧?」
英瓊道:「休要看輕牠的盛意,牠只揹過我兩次,現在就再也不肯了。不然我騎著牠到處去玩,哪裏還會悶呢!妳快騎上去吧,不然牠要生氣的。」
英男見英瓊天真爛漫,一臉孩子氣,處處都和自己情投意合,好不高興。又怕英瓊笑她膽小,只得點頭答應。英瓊才高高興興把草索取來,繫在鵰頸,又教了騎法。
英男作別之後,騎了上去,立時健翎凌雲,將她送走。英瓊便回洞收拾晚飯,連夜將石洞打掃,宮燈掛起,年貨也陳設起來,準備明日嘉客降臨。
第二日天才一亮,英瓊便起床將飯煮好。知道英男雖在庵中吃素,卻並未在佛前忌葷。特地為她煮了幾樣野味,同城內帶來的菜蔬,崖前掘來的黃精、冬筍之類,擺了一桌。收拾齊備,便跑到崖前去望。
到了午牌時分,正要請那鵰去接時,英男已從崖下走來。
二人見面,比昨日又增加幾分親密。進洞之後,英瓊自然是殷勤勸客。英男也不作客氣,痛快吃喝。石室中瓶梅初綻,盆火熊熊,酒甜花香,融成一片。石桌旁邊,坐著這兩個絕世娉婷的俠女,談談笑笑,好不有趣。
那廣慧大師原先也是一位劍俠,自從遁入空門,篤志禪悅,別有悟心。英男雖相從有年,僅僅傳了些學劍入門的內功口訣,以作山行防身之用。大師說英男不是佛門弟子,將來尚要到人世上作一番事業,所以不與她落髮。
昨日英男回去,說明與英瓊相遇,廣慧大師笑道:「妳遇見這個女魔王,機緣也快到了。妳明日就離開我這裏,和她同居去吧。」
英男疑心大師不願她和英瓊交友,便說:「英瓊豪爽聰明,聰慧過人。師父說她是女魔王,莫非她將來有什麼不好麼?」
大師道:「哪裡有什麼不好,不過我嫌她殺心太重罷了。妳同她本是一條路上人,同她相交,正是妳出頭之日。我叫妳去投她,並非不贊成此舉,妳為何誤會起來?」
英男聞大師之言,才放了寬心。不過從師多年,教養之恩如何能捨?便求大師准許同英瓊時常見面,卻不要分離才好。
廣慧大師見英男難分難捨,笑道:「癡孩子,人生哪有不散的筵席?也無事事都兩全的道理。我如非被妳絆住,早已不在此間了。現在妳既有這樣好的容身處,怎麼還不肯離開?莫非妳跟我去西天不成?」
英男不明大師用意,仍是苦求。
大師笑道:「妳既不願離開我,也罷,孽自緣起。我們還有一月的聚首,那妳就暫時先兩邊來往,到時再說。」
英男又問:「一月之後到何處去?」
大師只是微笑不言,催她去睡。
第二日英男起來,先將應做的事做好,稟明大師,來見英瓊。談起大師所說之言,英瓊正因自己學劍為難,現在英男雖然不到飛行絕跡的地步。比自己總強得多,既然大師許她來此同住,再也求之不得,便請她即日搬來。
英男哪肯應允,只答應常來一起學劍,遇見天晚或天氣不好時,便留宿在此。英瓊堅留了一會,仍無效果,只得由她。英男便把大師所傳的功夫口訣,盡心傳授。
英瓊一一記在心頭,早晚用功練習。又請英男引見廣慧大師,大師卻是不肯,只叫英男傳語:異日仙緣遇合,學成劍術,多留一點好生之德便了。
除夕時,英男稟明大師,到英瓊洞中度歲。英瓊得英男時常來往,頗不寂寞,每日興高采烈,舞刀弄劍。只苦於冰雪滿山,不能到處去遊玩而已。
初五這天早起,忽然聽見洞外鵰鳴,急忙出洞,見那佛奴站在地上,朝著天上長鳴。抬頭看時,天空中也有一隻大鵰,與那神鵰一般大小,正飛翔下來。仔細一看,這只鵰也是金眼鋼喙,長得與佛奴一般大,只是通體潔白,肚皮下面同嘴卻是黑的。神鵰佛奴便迎上前去,交頸互作長鳴,神態十分親密,宛如老友重逢的神氣。
英瓊一見大喜,便問那神鵰道:「金眼師兄,這是你的好朋友麼?我請牠吃點臘野味吧。」說罷,便跑向洞內,切了一盤野味出來。
那只白鵰並不食用,只朝著英瓊點了點頭。神鵰把那一大盤野味吃完後,朝著英瓊長鳴三聲,便隨著那只白鵰衝霄飛起。
英瓊不知那鵰是送客,還是被那只白鵰將牠帶走,便在下面急得叫了起來。那神鵰聞得英瓊呼聲,重又飛翔下來。英瓊見那白鵰仍在低空盤旋,好似等伴同行,不由心頭發慌。
英瓊一把將神鵰長頸抱著問道:「金眼師兄,我蒙你在此相伴,少受許多寂寞和危險。現在你如果是送客,少時就回,那倒沒有什麼,如果你一去不回,豈不害苦了我?」
那鵰搖了搖頭,把身體緊傍英瓊,現出依依不捨的神氣。
英瓊高興道:「那末你是送客去了?」
那鵰又搖了搖頭。
英瓊又急道:「那你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到底是什麼呢?」那鵰仰頭看了看天,兩翼不住地扇動,好似要飛起的樣子。
英瓊忽然靈機一動,說道:「想是白眉師祖著你同伴前來喚你,你去聽完經仍要回來的,是與不是?」
那鵰聞言,又叫了一聲。那白鵰在空中好似等得十分不耐煩,也長鳴了兩聲。那神鵰猛地把頭一低,離開英瓊手抱,長鳴一聲,望空而去。
英瓊眼望那兩隻鵰比翼橫空,雙雙望解脫坡那方飛去。起初還疑心那鵰去將英男背來,與她作伴。一會工夫,見那兩隻鵰又從解脫坡西方飛起,眨眨眼升入雲表,不見蹤影。
英瓊天真爛漫,與神鵰佛奴相處多日,情感頗深。雖說是暫時別離,也不禁心中難受已極。偏偏英男又因庵中連日有事,要等一二日才來。一個人空山弔影,無限悽惶。悶了一陣,回到洞中,胡亂吃了一頓午飯。取出父親的長劍,到洞外空地上,按照英男所傳的劍法練習起來。
正練得起勁之際,忽聽身後一陣冷風,連忙回頭看時。只見身後站定一個遊方道士,黃冠布衣,芒鞋素襪,相貌生得十分猥瑣。英瓊見他臉上帶著一種嘲笑的神氣,心中好生不悅。怎奈平日常聽李寧說,這山崖壁立千仞,與外界隔絕,如有人前來,定非等閒之輩,因此不敢大意。
英瓊當下收了招數,朝那道人問道:「道長適才發笑,莫非見我練得不佳麼?」
那道人聞言,臉上現出鄙夷之色,狂笑一聲道:「豈但不佳,簡直不堪入目呢!」
英瓊見那道人出言狂妄,不禁心頭火起,暗想:「我爹爹同周叔父,是當年大俠。就說義姊余英男所傳劍法,也是廣慧大師親自教授,即使不佳,怎麼不堪入目?這個窮老道,竟敢這般無禮!真正有本領的人,哪有這樣的不客氣?分明見我孤身一人在此,前來欺我,想奪我這山洞。
偏偏今日神鵰又不在此,莫如我將計就計,同他分個高下,一面再觀察他的來意。倘若上天見憐,他真正是一個劍俠仙人,應了白眉師祖臨行之言,我就拜他為師,倘若是想占我的山洞,我若打不過時,那我就逃到英男姊姊那裏暫住,等神鵰回來,再和他算帳。」
那道人好似看出她的用意,說道:「小姑娘,妳敢莫是不服氣麼?這有何難。妳小小年紀,我如真同妳交手,即使勝了妳,將被各派道友恥笑。我如今與妳一個便宜:我站在這裏,妳儘管用妳的劍向我刺來,如果妳能沾著我一點皮肉,便算我學業不精,向妳磕頭賠罪,如果妳的劍刺不著我,我只要朝妳吹一口氣,便將妳吹出三丈以外,那妳就得認罪服輸。由我將妳帶到一個所在,去給妳尋一位女劍仙作師父。」
英瓊聞言,正合心意。聽這道人語氣,知道白眉師祖所說之言定能應驗。把疑心人家,要奪她山洞之想,完全冰釋。不過還疑心那道人是說大話,樂得借此試一試也好。
英瓊主意想定後,答道:「道長既然如此吩咐,恕弟子無禮了。」
說畢,右手捏著劍訣,朝著道人一指。腳一蹬,縱出去有兩三丈遠,使了一個大鵬展翅的架勢。倏地一聲嬌叱,左手劍訣一指,起右手連人帶劍,平刺到道人的胸前。這原是一個虛招,敵人如要避讓,便要上當,如不避讓,她便實刺過來。
英瓊見道人行若無事,並不避讓。心想:「這個道人不躲我的劍,必是倚仗他有金鐘罩的功夫,他就不知道我爹爹這口寶劍吹毛斷鐵的厲害。他雖然口出狂言,與我並無深仇,何苦傷他性命?莫如點他一下,只叫他認罪服輸便了。」
說時遲,那時快,英瓊想到這裏,便將劍尖稍微一偏,朝那道人左肩上劃去。劍離道人身旁約有寸許光景,英瓊忽覺得劍尖好似碰著什麼東西被擋住,這擋回來的阻力有剛有柔,非常強大。幸喜自己只用了三分力,否則受了敵人這個回撞力,恐怕連劍都要脫手。
英瓊心中大驚,知道遇見了勁敵。腳一點,來個燕子穿雲勢,縱起兩丈高下,倏地一個黃鵠摩空,旋身下來,又往道人肩頭刺去。
與上次一樣,劍到人身上便撞了回來,休說傷人皮肉,連衣服都挨不著邊。英瓊又要防人家還手,每一個招勢,俱是一擊不中,就連忙飛縱出去。似這樣刺了二三十劍,俱都沒有傷著道人分毫。
英瓊又羞又急,不知如何是好。後來見每次上前去,道人總是用眼望著自己。及至英瓊刺他身後,他又回轉身來,只不還手而已。
英瓊忽然大悟,心想:「這道人不是邪法,就是一種特別的氣功。他見我用劍刺到哪裡,他便將氣運到哪裡,所以刺不著他。」
英瓊眉頭一皺,登時想出一個急招:故意用了十分力量,採取野馬分鬃,暗藏神龍探爪的架勢,刺向道人胸前。才離道人寸許光景,忙將進力收回,猛地將腳一墊,縱起二丈高下,來個魚鷹入水的姿勢。看去好似朝道人前面落下,重又用劍來刺,其實內藏變化,式式不同。
那道人目不轉睛地看英瓊是怎生刺來,誰知英瓊離那道人頭頂三四尺左右,倏地將右腳站在左腳背上。一個燕子三抄水勢,借勁一起,反升高了尺許。招中套招,借勁使勢,身子一偏,一個風吹落花勢,疾如鷹隼。一個倒踢,頭朝下,腳朝上,舞起手中劍,使了五成力,一個織女投梭,刺向道人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