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一 至 第二七〇
261**時間: 地點:
(且說瞿琰焚符研末,用水調和,令顧信一抱起兄弟,勉強灌下。)
(少頃,病人)
病 人:苦耶,脊梁骨中如錐刺一般,怎生過得?
(又半餐飯間,只聞的病人胸膈中索索地響,瞿琰指點顧信一用心防備。)
262**時間: 地點:
(此時病人已昏沉暈去,猛聽的呼地一聲響,一鐵殼斑色之蟲,大如壺蜂,從病
(人鼻孔中鑽出來,展翅亂飛,被瞿琰一手抓住,摔於火盆之內,那惡物復騰然
(撲起。)
(顧信一急用醋劈頭潑下,那惡物墮入火中,復張頭豎尾,撐翅舒腳,在烈火中
(盤旋打滾,幾遍飛起,皆被顧信一以醋澆下。)
263**時間: 地點:
(次後漸漸縮頭卷翅,不能展動。)
(過了數刻,病人忽然叫)
病 人:喉中作癢,怎不替我揸撓?
(喊聲未畢,又一蟲從口中飛出,騰開兩翅,逕撲出帳外,被瞿琰一手攥定,擲
(於火中,也打了數個轉身,豎眼聳翅,望空飛起。)
(顧信一急將醋潑去,那惡蟲倒撞落火盆之內,顧信一不住以醋澆沃,才不能掙
(扎。)
(瞿琰跨下榻來,病人沉沉睡去。)
(顧老與妾進房來看了,萬分歡喜,拄了拐杖便拜。)
瞿 琰:老人家莫如此僕僕,反令人侷促不寧。
(急用手攙扶時,已是下了數拜。)
(請出中堂酒飯,瞿琰令顧信一同坐。)
(撥一婢女看守火盆,吩咐道)
瞿 琰:不住手灑醋,自然無事。官人醒後,索飲食時,可用醴酒半甌。直待一晝夜之外
,方可食粥。
(顧老父子陪瞿琰飲酒間,問及)
顧 老:信二是何病症,感大仙賜藥,追出二蟲,此蟲亦有名否?
瞿 琰:小郎的是癆疾,其中必因傳染而來。此物名為恙蟲,尖頭鐵齒,硬翅堅腹,入人
膏肓,善食心肺,延及脊月引,遍傷五臟,令人羸瘦勞極而死。故俗云:『癱癆
蠱疾,百無一生。』小郎之遇小道,實由天湊之巧。不然,死期只在旦夕間耳。
顧信一:那恙蟲不過也是一團血肉結就的,為何入火不焦,尚能飛躍?若非大仙教某用醋
潑之,險被他飛騰遁去。
瞿 琰:此惡物咬鐵有聲,鑽石有痕,陰陽合扇,不懼水火。惟見醋則頭疼翅軟,昏暈若
醉,故隨飛隨止,不能遠遁。先飛出的屬陽,故能三、五番騰躍,後飛出的屬陰
,只一番翀逸而即墜。須火內煉經一晝夜,方成灰燼。若火氣不到,見土復生,
仍能害人性命。凡火煅已經晝夜,將灰燼和食,使白雄雞吞之,再不能變化矣。
顧信一:(顧信一省起道)是了,是了,舊歲春間,賤弟因送先表嫂入殮,自此後便覺黃
瘦。我想表嫂也是癆怯之症,的係傳染無疑。
瞿 琰:恭喜小郎病痊,終身可保無恙。已叨盛設,就此告辭。
(顧老忙進去,捧出一大封白金、四匹緞子,雙手送上,以為謝禮。)
瞿 琰:(瞿琰推辭道)我方外人隨緣度日,遇便棲身,帶此銀兩緞匹,反懸心膽,故分
文寸縷,皆不敢受。
顧 老:小犬賴大仙活命之恩,聊表薄禮,少伸犬馬之心,伏乞叱存,再圖銜結。
瞿 琰:老丈執意要我收時,我有一事相托,果能慨允,勝贈予以金帛也。
顧信一:大仙有何見諭,無不領教!
瞿 琰:我適才沿塘而來,見十數里塘路傾圮,污泥壅塞,坎坷難行,晦冥雨霜天氣,更
為不便。意欲托賢喬梓留此銀緞,修砌塘路,此亦陰功,實行有益於人世者。早
行一刻,即我感一刻之惠。
顧 老:砌塘路不過百金,老朽亦能力辦,這禮物畢竟求大仙取去。
(瞿琰堅辭不受。)
(。)
(兩下正推送之間,忽十餘個公人蜂擁入來,見了瞿琰,都歡喜道)
瞿 琰:瞿爺在此了!
(一齊跪下叩頭。)
瞿 琰:爾等是什麼人,來此相混。我乃云游道者,怎認作甚樣瞿爺,好鶻突帳也。
顧 老:(內中一公人道)小的鄂州仙棗城居住,與僕射劉爺府於貼鄰。上年幾遍價見老
爺在彼閒玩,怎麼不是?
瞿 琰:爾既與劉爺鄰居,可姓什麼?來此何干?
顧 老:(那人道)小的姓楊,家主楊懋思,現任本州刺史,自到任已來,得一奇疾,凡
遇坐堂時候,便自眼脹頭昏,屋宇翻旋,神思顛倒,若見魔鬼,扶入私衙,立時
清白。蒞任已經半載,未曾斷一公案,目今身軀癱軟,寸步不能行走,醫禳道並
無靈效,猛然想起老爺符藥最神,立差小人等星夜往辰溪貴府中求藥。不期老爺
按臨外境,小人等一路尋蹤覓跡而來,復尋到陽埠客館。店嫗指點說,老爺進城
,在茶榷務前顧家治病。小的入門時,已與瞿慶哥哥相見,求老爺開天地之恩,
救拔家主則個。
瞿 琰:既是同鄉,怎忍不行救治?
顧 老:(那一伙公人同喚一聲)謝爺。
(站起來飛也似去了。)
顧 老:(驚的顧老父子雙膝跪倒道)不知貴人下降,失於禮敬,求原情赦宥,莫生嗔惱
。
瞿 琰:(瞿琰笑道)在朝廷為貴人,歸田野為散人,賢喬梓不必芥蒂,請列坐一談更妙
。
(顧老父子謝罪畢,侍坐於側。)
(瞿琰將禮物交還,兩下敘了半晌閒談,忽聽得門外人聲嘈雜。)
(顧信一急出看時,只見車馬人從,盈街塞巷。)
(原來是楊刺史差委官吏,迎接瞿侍郎入州衙去的。)
(官吏等同入顧家,見了瞿琰叩頭畢,呈上手本,備通來意。)
(瞿琰別了顧家父子,即上車逕往州城來。)
264**時間: 地點:
(此時本州郡丞等官,皆奉上司差遣遠出,只有楊刺史之姪楊綰,乃當朝內史楊
(再思之子出迎,至於後衙,禮畢,盛設筵席款待,飲酒畢,復接入內室,診視
(楊懋思脈息。)
(瞿琰細細看那病勢:沒甚呻吟疼痛,非關瘦弱伶仃。)
(圓睜兩眼亮登登,一昧貪。)
(眠喜困。)
265**時間: 地點:
(說話有前無後,而皮厚漆深痕。)
(公堂略坐便頭昏,未審是何病症?瞿琰看罷,對楊綰道)
瞿 琰:令叔之症,是一股涎痰凝結於胸膈間,日久則成癇疾,且以符藥試之。
(楊綰頓首稱謝。)
(瞿琰用砂畫符一道,取火焚化,令楊刺史吞之。)
(未及半刻,楊刺史驀然作嘔,吐出稠痰數升,閉眼沉睡,少頃醒來,脫然全愈
(。)
顧 老:(見了瞿琰同楊綰道)這青年道者,卻是甚人,坐於我臥室之內?
附 耳:(楊綰附耳)這是兵部侍郎瞿爺。辱姪為叔父病危,差人直往辰溪奉請,今幸於
本城相遇,復差官吏迎接至此,醫的叔父病痊,速宜拜謝!
(楊懋思驚駭,忙整衣冠,拜伏於地。)
(瞿琰扶起,同出後堂,平禮序坐,重整酒肴相款,當晚留於側園客廳安宿。)
(撥吏二名、門子二名、軍校四名,隨身承值。)
(瞿琰盡行遣出,只留瞿慶伏侍。)
(當夜正睡間,忽聞悲泣之聲,自遠漸近。)
(瞿琰心疑,推枕而起,步出軒前,玩月消遣。)
(忽見一婦人從花蔭下冉冉心而來,將及軒前,復縮身退去,逡巡往返者數次。
()
瞿 琰:(瞿琰喝道)爾若是花木之妖,速當避跡。如係冤魂負屈者,可向前訴明,代汝
申解,何必逡巡進退,行而復止?
(那婦人斂步近前,跪於軒下。)
(瞿琰凝眸細視,但見雲髩鬅鬆,粉顏消瘦,愁眉連鎖,玉箸低垂。)
瞿 琰:(瞿琰喝道)此是花園之內,汝夤夜至此,人耶?鬼耶?妖耶?
婦 人:(那婦人)可憐奴非妖非人,乃陰魂也。含冤飲恨,以成怨鬼,求見老爺,訴明
心曲。
瞿 琰:爾有何冤枉,且備細訴明,吾為汝伸冤泄憤。
婦 人:奴係羨陽孀婦顏氏,丈夫存日,於羨陽城內出本萬金,開一解鋪,原聘鄂州惡奴
楊懋思總理帳目。未及一載,丈夫夭亡,凡一應錢財出入是奴掌管,故與這惡奴
朝夕相見,被他甜言撩撥,奴一時失節,與之繾綣。惡奴屢言未有妻室,兩下對
天盟誓,願為夫婦。議定服闋之日,便行婚配。又論就此成親,難免旁人談論,
不如陸續暗運資本,往鄂州貿易,或置田產,消停歲月,然後完姻,實為兩便。
奴傾心聽信,將囊中珠寶、店內本錢,暗中搬運與他。只一年之間,十分已去六
七,滿望娶奴完聚。誰知賺錢入手,一去不來,因循三載,並無片字通問。奴家
猜疑怨恨,令心腹蒼頭往鄂州探聽消息。原來這惡奴娶妻已久,況有二子,把奴
家財物托兄楊再思夤緣當道,買下一個官做,挈了家眷,公然赴任。奴家知此消
息,抱恨而死。一靈不滅,訴冤冥府。冥爺許奴索命報仇,追尋將及十年,今春
才得於此相遇。正欲索彼冤魂,同入九泉面證,不想老爺用神藥救治,惡奴得以
重蘇。奴干冒天誅,現形訴恨,求老爺申奴冤屈,離此他往,則惡奴之病重發,
冤魂之仇可報。
瞿 琰:他既負汝,理應索命。但彼大祿未終,爾徒擾何益?
婦 人:惡奴死期已近,老爺一去,便行下手。
瞿 琰:明日吾即行矣,爾當斂跡,不必在此悲啼。
(那婦人歡喜,拜謝退出花欄之外,寂然不見。)
瞿 琰:(瞿琰嗟歎道)癡心婦人負心漢,信非虛語。
(當下轉入廳內,倚枕而睡。)
(次早,與楊懋思叔姪作別,取路往嘉禾來,不題。)
266**時間: 地點:
(且說楊刺史好端端送瞿侍郎出的府門,即回步進後堂去,正走至穿堂門口,忽
(眼珠花暗,驀然跌倒。)
(眾役急忙攙起時,只見唇紫面青,痰如拽鋸,仍然不省人事。)
(楊綰急差幹辦來追瞿琰,再求符藥。)
瞿 琰:爾家主病已危篤,非藥石所能醫療,作速整頓後事,打點還鄉,不必尋醫問卜也
。
(幹辦回衙,備說此意。)
(楊綰不信,復請官醫治療。)
(自古說病真藥假,這幾片草根樹皮,怎解得冤愆孽債?楊刺史這一遍病體復發
(,沒一時不呼疼叫痛,撫枕敲牀,捱至一月有餘,氣絕而死。)
(楊綰方信瞿侍郎有先見之明,然不知冤魂索命之故。)
(有詩為證:
( 淫心已遂物歸囊,附驥潛窺上國光。)
(姦宄欲圖千載計,奈何二監入膏盲。)
(話分兩頭。)
267**時間: 地點:
(且說嘉禾郭外有一村名九和,這村內有兩姓大戶人家,一姓程,一姓張。)
(那程姓的名喚望雲,家資巨萬,富為一鄉之魁,然頗通文墨,雅好真誠,年近
(五旬,只生三女:長曰福兒,次曰祿兒,三曰壽兒。)
(這三女俱已長成,兼且妖嬈出眾,從幼兒就有那豪家宦族托媒,求結絲蘿。)
(程望雲笑而入答。)
(那些做媒妁的,也摸他頭袋不著,又不好多言勉強,故此因循耽擱,不覺福兒
(年已二旬,祿兒年已二九,壽兒年登十五。)
(忽一日,媽媽對丈夫道)
媽 媽:男大須婚,女大須嫁。我與員外不幸無子,只生三女,年紀俱已長成,正當婚配
之期,怎麼媒人一來,便自呵呵大笑,又沒一言半語回答。因此做媒的不敢上門
,終不然把三個女兒養過了生世?
程望雲:古禮說:男子三十而婚,女子二十而嫁。我漢子家自有主見,院君何必費心!
媽 媽:福兒年甫二旬,正當及笄時候,如此遲延不決,豈非誤卻青春?君不見那割襟為
聘者,又不聞那十三歲為娘者?兒女之事,切須了當,莫使人嗟怨。
程望雲:婚男嫁女,人倫大事,我豈不知?但講起那割襟為聘,最是一節歹事。我見多少
翻雲覆雨的,可歎可笑!
媽 媽:人家多有從幼兒下聘,長大完姻者。這是世道之常,有甚可歎可笑?
程望雲:那襁褓結親,長成完聚者,我眼界裡也見的多哩。但豈知十年消長不一,多有因
親鄰舊識,門戶相當,互相推愛,或指腹結婚,或童稚過聘,彼時勢利聯結,誰
不歆羨?豈識富貴不常,壽夭無定,倏忽之間,桑田滄海,男因貧窘而女家願離
,女為饑寒而男家求退,其中構詞謀陷、殺。身結怨者,往往有之。何不待婚嫁
及期,以諧匹配為妙!休講那女子十三為母者更為可憐!
媽 媽:(奶媽側耳道)你有話,只索講完罷!
(程望雲以手撫□。)
(不知講那十三娘什麼苦楚,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程員外聆音擇婿 張別駕設計傾賢)
(詩曰:
( 東牀坦腹重修能,惡宦徒思繫赤繩。)
(片語不投成怨府,暗思羅網困飛鵬。)
268**時間: 地點:
(話說程望雲因媽媽談及女兒親事,說及世上有那十三歲婦人生下兒女的,都是
(為爹娘的不知痛癢,把女子自小配與人去,血氣不足,天癸未臨,勉強入房,
(耗其真元,多犯血淋癆瘵之症,以致夭亡,豈非父母送卻女兒性命?媽媽煩惱
(道)
媽 媽:凡說話,你便要扯長篇。且休替古人耽憂,把女兒正經事留心則個!
程望雲:院君講的是,明日整理早膳,待我吃罷,為福兒去覓一快婿。
媽 媽:為女議婚,必須冰人月老,怎麼自去尋得女婿的?
程望雲:(程望雲點頭道)院君呀,你女流們省的什麼?凡婚姻事,用了媒妁,誤煞乃事
!
媽 媽:(媽媽笑道)你看那一家嫁娶不用媒人呢?老了一把年紀,講這沒脊骨的話!
程望雲:那媒人只圖肥膩歸囊,豈顧人家成敗?古人說:『寸絲為縷,千金不移。若聽媒
人之口,輕於成就,錯配姻緣,追悔無及矣!』
(媽媽聽了,心下焦躁,掇轉身不理。)
(程望雲暗笑了數聲,即沐浴焚香,對家廟前拜祝道)
程望雲:弟。子程某,為長女福兒親事,欲自行擇婿,不知姻緣落何方位,故焚香默禱於
宗祖之靈,求以香煙指示,煙氣衝裊之處,便有佳婿存焉。
(祝罷,再拜,只見一縷香煙從中直上。)
(少頃,一陣風來,那煙氣逕衝過西北上去,縹緲盤旋,半晌不散。)
(程望雲帶一老僕,取路往西北上來,凡遇書堂貿易之處,便盤桓講說,暗覓佳
(婿。)
(一連走了三日,並無可意者。)
(這媽媽氣的不耐煩,發話道)
媽 媽:老迂貨,多少豪門大族求親,閉了鳥嘴不理。
今日胡廝弄,自去尋覓女婿,可知道搗鬼呢!
程望雲:不得佳婿,縱十年也不駐足哩。
(次日,老程復帶老僕,往西北郭外去。)
(行至下午腹中漸覺饑餒,主僕二人同進村店吃飯。)
(正欲舉箸,猛聽田歌之聲,從店門外唱入來。)
(程望雲停箸舉目看時,卻是四個農夫,俱頭戴遮陽箬笠,身穿禿袖短衫,精赤
(著一雙腳,肩上橫擔著一柄鋤頭,因往田裡種作,這時候回家吃點心酒。)
(內中有一少年,年可二旬上下,生的劍眉大眼,方口長耳,那一支鼻樑,圓丟
(丟宛如懸膽。)
(程望雲看了這一表人材,十分歡喜,一手將少年挽住)
程望雲:大哥青春幾何了?
唱的絕妙歌兒,再肯見教一個麼?
那少年:晚輩賤庚十九,那歌兒是田野間胡言消遣,怎好污太公尊耳。
程望雲:佳音絕通,願求一歌,老朽傾耳以聽。
(那少年謙辭不允。)
店 主:三郎,長者尊命,怎好固拒,便唱數句兒何妨?
(那少年只得頓開喉嚨,以箸作板,唱一出短歌云:南畝權棲隱,耕鋤樂其生。
()
(東窗篩日影,呼朋下田?。)
(偷閒談古典,停耨誦黃庭。)
(環坐樹陰下,傳杯三五巡。)
(幽歌韻相葉,何必雜銀箏。)
(終日恣歡笑,巡環無主賓。)
(視此農家樂,悠然藐利名。)
(。)
(程望雲聽罷,撫掌稱妙,少年捉空兒逕進裡面去了。)
(程望雲吃罷酒飯,一壁廂算還店帳,問店主道)
程望雲:那後生是公何人?
店 主:村老第三個犬子。
程望雲:可有妻室麼?
店 主:小店經營微薄,只可餬口而已,長郎年近三十,尚未有室,焉能彀輪到第三個兒
子?
程望雲:僕長女年甫二旬,貌雖醜陋,頗諳女工,意欲配與三郎,不識尊意允否?
店 主:(店主捶胸道)爺爺呀,折死我也。
程望雲:寒家雖居城內,亦以貨殖菅生,願得三郎為一佳婿,吾願足矣。又非豪家宦族,
閥閱名門,老丈不必推辭,願行俯就。
店 主:人名樹影,我豈不知員外富饒充足,遠近振聞。村朽一室如斗,朝暮不給,怎敢
與尊府結姻?
(程望雲再欲言時,食櫃邊轉出一人,向前道)
程望雲:大哥差矣。程員外看上三郎,願將令愛結為姻婭,這是子姪之福,大哥何故堅辭
不允?員外不嫌村俗,小子作伐何如?
程望雲:(程望雲歡喜道)甚好,求教姓字,以便交往。
一 人:(那人道)小可姓胡,賤字子章,這白髮者便是家兄鬍子車,與舍姪等務農為生
。
程望雲:務農乃天地間第一樁恒業,吾女終身有托矣。
程望雲:(袖中取出一雙金鐲,遞與鬍子章道)此物乃小女腕中所帶者,煩叔公付與令姪
三郎,執此為定,永無他議。
(鬍子章雙手接了,兩下一拱而別。)
(程望雲一逕回家,對家廟前點燭頂禮。)
媽 媽:(媽媽迎出來道)員外可覓得佳婿麼?
程望雲:院君賀喜,已選下一個女婿了。
媽 媽:(媽媽細問)住居宅第,家道如何?郎君可讀書否?
程望雲:那家子開個酒鋪,茅屋數間,盡可棲身。郎君年已十九,力能耕種,足稱吾門佳
婿。
(媽媽聽了,跌腳)
跌 腳:苦耶,吾的女兒嫁與那農夫,豈不誤了他一生事業?那茅草屋內,可是我家女兒
安身的麼?
程望雲:(程望雲大喝道)胡講,你婦人家省的什麼?大凡庸夫俗子,為兒女婚配,只論
門第,不絢兒郎。那富貴之家,只圖著聘禮隆盛,勢利炫耀,把女兒雙手拱獻,
情願賠下妝奩,滿望附勢攀高,女兒一世享用。誰想嫁與那膏粱子弟,不知民情
世態,倚著現成富貴,買笑追歡,揮金如土,他自有那一班一輩王孫公子耍樂盤
桓,誰將你丈人老子放在眼裡?及後勢敗財空,一貧如洗,三餐尚且不敷,妻子
有何倚仗?你不見前村邵員外,只生一個女兒,憑那媽媽張主,一心要對高頭壁
,與城裡伍刺史結親。你想,平民之女,嫁與貴公子為妻,豈不蓬蓽增輝,滿心
歡喜?誰想那公子從幼兒嬌養,不解世務,爹媽身死之後,家業漸漸凋零,將妻
子妝奩衣飾賣的罄盡,兀自朝魚暮肉,肥嚼不止,可憐見半載之間,死於廟角,
使妻子重去嫁人,這是個扳高親的下場頭。又有後鎮錢社長,也生的一位女孩兒
,嫁與王百萬為媳。那王百萬父子使心用術,克眾成家,做下的都是千年之計,
不想一場大火,幾場人命官司,弄得他家資消敗,父子相繼而亡,至今他女兒回
娘家守節。這是不擇賢愚,只貪財禮的樣子。故嫁女必擇婿,郎君們端莊聰俊,
相貌不凡者,自能立身殖業,何必恃父祖宗族之勢利乎?
媽 媽:這一片話,雖講的近理,但婚男嫁女,必須門戶相當。若與那無名小族、貧乏之
家,豈不被人笑話?
程望雲:當初漢高祖乃一亭長耳,未聞是甚名家宦族,呂太公一見,便道:『龍鳳之姿!
以女兒招他為婿,日後身居九五,呂太后何等受用!那劉先生雖是帝室之冑,流
落涿州,以結屨織席為生計,未聞有什麼財產家資,後邊鼎分三國,稱帝蜀都。
這都是沒根基的豪傑,取甚門戶相當?』
媽 媽:依恁講起來,人家養女兒的,只索與那貧寒子弟,莫想這閥閱名門。
程望雲:不是這等說。凡覓婿,不在乎富貴貧寒,只以郎才為重。昔日孔子說,公冶長雖
居縲紲,非其罪也,以其女妻之。南容三復,白圭以其兄之女妻之。孔。仲尼乃
自古及今的大聖人,擇下兩個女婿,取其才德,豈論富貴?當今的人,只省的趨
炎附勢,做那呵卵脬、捧粗腿的勾當,豈識聖賢大道?多少人苟圖門第,不論郎
才,誤了女孩兒一生一世。我男子漢家自有卓見,管教三個女孩兒不受虧罷了。
媽 媽:只願如此,有甚話講?
(夫妻兩口兒反成歡喜。)
(過了數日,程望雲接鬍子章面議,送禮到鬍子車家裡去,隨即選了吉期,迎取
(胡三郎贅居程宅。)
(當日洞房花燭,賓客填門,媽媽見三郎人才齊整,諒來福兒也是合意的,彼此
(安心,各無話說。)
(隔了半個年頭,程望雲偶於村落中行過,猛然天陰下雨,奔至村鎮盡頭是一鄉
(館,忙閃入避雨。)
(恰值先生不在,眾學生成團打塊的玩耍,只有一披髮童子,年可十三四,端坐
(不動,被眾頑皮拖扯下來,一齊嚷道)
先 生:好嘴臉,裝這模樣,偏要你一耍。
童 子:不可,有客在此。
(眾學生拖住不放,童子)
童 子:放手,外觀不雅。爾等定要我來耍時,可分作兩班,認下原被告,待我審問一番
便了。
(眾頑皮依允,各尋對頭扭結。)
(又有幾個裝作門子、皂隸,排列兩旁,吆喝一聲,一公差跪下稟道)
門 子:少錢糧鄉人拿到了。
童 子:(童子喝道)怎麼欠下錢糧,不行完納?
門 子:(鄉人道)久雨不晴,禾稻淹沒,顆粒不收。
小的一家數口,飯也沒得吃,怎能完納錢糧?
童 子:朝廷糧稅,雖是至緊的公務,奈何口食不敷,怎好追並,寬你三月限期,再行遲
誤,一並問罪。
(鄉民哈地笑了一聲,跳起便走。)
童 子:(童子喝令皂隸拿轉來)官長之前,擅行笑耍,左右掌嘴。
(皂隸將鄉民打了一個嘴巴,鄉民撩裙擄褲,一路罵出去了。)
童 子:(童子笑道)刁民故態,不足與之較論。
門 子:(兩旁公人又吆喝道)告狀人進來!
(兩個頑皮扭結跪下。)
一 個:哥哥恃強,占小的產業。
一 個:弟聽內言,毆辱親兄。
童 子:同胞手足,何忍爭執傷情?我老爺也不打你,但願你弟兄和睦,休聽旁言。今且
休論理之曲直,為兄弟的整一杯酒,求服哥哥罷了。
(那兄弟不服,正爭嚷之間,剛值先生來到,童子忙忙地跳下公位。)
先 生:(先生笑道)好一位老爺,且請下來,受用幾條竹根。
(童子端坐不動。)
(先生提起竹片,劈頭劈臉打去。)
(程望雲一手挽住,勸道)
程望雲:老師莫打,這是老夫的門婿。
(先生回頭看了,忙棄下竹片,向前施禮道)
先 生:程員外,許久不會了,今日何干,得臨敝館,失瞻,失瞻。
程望雲:雖與老師面善,奈何忘失尊姓,先請見教,還有事奉懇。
先 生:學生姓鄒,賤字鐘庭,數年前曾在高鄰章宅處館,員外可省的麼?
程望雲:失敬,失敬。老夫今日偶爾從此經過,避雨於尊館之中,意欲招此披髮郎君為婿
,敢煩老師為一冰老,萬勿見拒。
先 生:(先生附耳道)這小子年已二七,終日價狠讀,巴不上三五行書哩。其父是一漁
戶,怎好與員外結親?
程望雲:老夫只瞧上這女婿,莫管他出身名望,煩老師與親翁一說,便送禮迎婿過門。
(先生領命,兩下相別而散。)
(次日,鄒鐘庭親到程家相拜,備將那漁父腳色說了,此事敝東慨允,但云家貧
(無以為聘,乞原情甚感。)
程望雲:(程望雲笑道)婚姻論財,夷虜之道也。煩為轉達,不必介懷。
(送禮迎婿,一如胡三郎故事,不復煩絮。)
(原來這童子姓王,學名忠嗣,程望雲以小女壽姑配之,當晚贅入程門,遍接諸
(親筵宴。)
(媽媽飲酒之際,對丈夫道)
媽 媽:長女福姑、季女壽姑,皆是員外主張,覓了佳婿。第二個女兒親事,也該讓老身
揀選。
程望雲:(程望雲笑道)孩兒等是院君開腸破肚生的,擇女婿乃一場美事,瞧的合意,便
當明講,大家可以裁處。
媽 媽:遠不在萬里,近只在跟前。
指 著:(將手指著席間一個後生道)這姪兒可配的祿兒麼?
程望雲:(程望雲點頭道)予亦有心久矣,奈是姑舅之親,有礙於禮,故未曾談及。
點 頭:(座間老親一齊道)姑舅之子,雖難結姻,然係從堂兄妹,於理兀礙,我等願為
掌判,立就姻親。
(即呼喚那後生出席,拜於程望雲夫婦眼前。)
(媽媽拔下一支簪子,遞與後生為定。)
(那後生喚做呂一鶴,乃媽媽堂姪,此時年有二旬之外,當下受了簪子,對眾親
(謝了。)
對 眾:(眾親又道)待你父親回來,便好完親。
點 頭:(呂-鶴道)爹爹在蕪湖收布,早晚多分到家。
(諸親復令就席飲酒。)
(當晚程望雲夫婦為三女擇婿已定,歡喜不勝,慇懃勸諸客之酒,直至天曉方散
(。)
(原來這九和村中兩個大戶,這程員外便是富戶,那姓張的為之貴戶。)
(這貴戶名為張令休,乃當朝司禮少卿張同休之弟,張昌宗、張易之皆係同宗,
(因這二人得倖於武太后,合族顯耀無比。)
(這張令休官居平涼別駕,只生一子張謐,天資穎悟,下筆成文,只是立性貪婪
(,舉止詭譎。)
(他父親看上了程望雲家事,向來要圖兩下結親,日逐因循過了,不期數月之內
(,程家贅了兩個女婿。)
當 下:(當下算計道)若再遲緩,則第二女畢竟也要議親了。
(即央請本村中兩個閒漢,一名沈鬼,一名孟大慧,同往程家求親。)
程望雲:張老先生既有盛雅,何不早言?今三女俱已受聘,怎好應允?乞二公善言復之。
當 下:(沈鬼道)大令愛許那田夫,小令愛許那漁戶,滿村中都是知道的。二令愛尚未
牽絲,何得托辭見拒?
程望雲:那晚王家小婿入贅之時,已將第二女許與表姪呂一鶴為室,舍親等議定,待妻舅
一回,便行合巹。此係實情,非妄言也。
當 下:(孟大慧道)老員外不要錯了念頭,這張爺衙內比那二窮鬼差的遠哩。你老人家
百年之後,也討一碗羹飯吃,終不成靠那農夫、漁戶過的日子?
程望雲:富貴如浮雲,這也不在我心上。然農夫、漁戶,乃我情願招他為婿,與二兄何干
?莫說我第二小女有了丈夫,縱未受聘時,也不與那恃才輕薄子弟。二兄請回,
莫行饒舌!
(沈鬼再欲下說詞時,程望雲不理,拂袖轉入中堂去了。)
(二閒漢討下一個沒趣,逕往張別駕衙中回話,搬下一場大是非。)
(張令休大怒,聚集群僕商議,要害這程殺才。)
(內中一僕,附耳獻計道)
附 耳:如此如此。管取他家破人亡。
(張令休歡喜,就令沈鬼、孟大慧做了眉眼,裝定圈套,捉空下手。)
(有詩為證:
( 妖言喋喋強為媒,誰料無端構是非。)
(百歲良緣天已定,彎弓下石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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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程望雲因沈、孟二人言語唐突,懷怒不理,進內與媽媽商議。)
媽 媽:張別駕倚著族中權勢,專一嫁禍害人,用強行事。如今也等不的哥哥回來,將就
選個日子,將祿兒送與一鶴成親,免彼覬覦生情,嫁物妝奩,從容完補。
(程望雲從計,胡亂擇一吉日,令媒人相約,臨期送祿兒往呂家完姻。)
(當晚,程家送嫁賓客正在中堂飲酒,忽然門外喊聲大舉,數十人明火執仗,蜂
(擁入來,將門窗、桌椅、圍屏、玩器,一應傢伙什物,盡行打碎,復哄入中堂
(來,口內喊叫)
程望雲:程望雲謀財殺命,還我哥子屍首!
(一壁廂喊罵,亂紛紛打入來。)
(眾賓客見風色不好,一個個四散藏避,把那筵席上碗盞盤碟,索瑯瑯打得罄盡
(。)
(大眾商議,又欲趕入內室來。)
(程望雲暗中窺覷,已知備細,急聚集本族親丁,僱二健僕,商議道)
程望雲:這三五十人是張令休豪奴凶價,為著親事不成,必駕人命,乘機搶擄,這一場人
命訟事,有所不免。若使他搶去財物,做了官司本,反失下一先著了。一不做,
二不休,倘這廝攻入來,煩眾位努力廝打,設有差錯,我自承當。
(眾家丁僕役齊聲應允,各執棍棒,於內軒軟門邊伺候。)
(裡邊立腳未定,只聽的一片喊聲,推門搗壁,打入內軒,被程家埋伏之。)
(人,奮力截住廝打,只一陣打的張衙悍僕等紛紛倒退,中傷受虧者甚多。)
(程望雲率領眾人,直追出門外,燈光之下,見一死屍臥於門側,眾人便欲提起
(丟出門外,程望雲)
程望雲:這分明是張令休移屍害我,爾等不可輕動。地鄰已經耳目,明日公廳分理便了。
(當夜著人管守死屍。)
(次日五鼓,程望雲吩咐親丁僕役)
程望雲:張家如有人來行兇撒潑,仍然下死手逐他出去,待弔去屍首,再行別議。
(程望雲吩咐罷,戴笠披蓑,裝作漁翁模樣,從水門鑽入城裡,逕赴州中告狀。
()
(張令休也令家僮進詞索命。)
(張衙那一伙凶僕,仍舊哄入程家來,只指望趁哄搶劫,誰想程家預有準備,交
(手處打得落花流水,張家人四散躲避。)
(一連廝打三日,皆是程家得勝。)
(至第四日,本州甄爺差官提屍檢驗,兩下才得寧靜。)
(數日後,甄刺史差人拘集眾犯審鞫。)
(張家說,義男張丙,懷銀百兩,盡行抄劫,現有沈鬼、孟大慧等面證。)
(程家說,張別駕為求婚不遂,因而懷恨,移家僮病死之屍於某門口,統僕百餘
(人,乘機搶擄財帛,地鄰等可證。)
(程望雲雖是有錢使用,奈何這張別駕勢燄滔天,況且讀書人官官相護,甄刺史
(審錄一番,判斷搶擄情輕,人命事大,將程望雲、胡三郎且關禁大獄,再行擬
(罪。)
(遠近之人,無不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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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瞿侍郎主僕二人迤邐行至嘉禾來,就於東門外關王廟中寄宿,因連朝陰雨
(,不能行動。)
(這一日,正在廟中閒坐。)
(忽見一披髮童子,跪於神案之前,手捧籤筒,口中暗祝,未及說得數句,不覺
(腮邊簌簌地流下淚來。)
(瞿琰見了,暗忖)
瞿 琰:這小子為著甚事,恁般悲切?
(即向前婉言詢問。)
(不知那童子告訴些什麼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南明山玩景遇饑民 西屏嶺焚祠驅孽鱷)
(詩曰:
( 野無生稼物流遷,賑粟輸金賴二天。)
(逐鱷焚祠甘雨降,黎民重見大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