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51**時間: 地點:
    (話說瞿瑴弟兄們遊春作樂,驀遇二嬌豔婦人,伴著一紅衣女子,從堤上緩步行
    (來。)
    (三人佇目看那紅衣女子時,生得十分標緻。)
    (但見:
    (    眉同翠羽,齒若瓠犀。)
    (玉貌何須傅粉,丹唇豈倩涂脂。)
    (舉止輕盈,不讓當年飛燕;丰姿豔冶,宛如昔日貂蟬。)
    (行來數陣麝蘭香,盼處一泓秋水溜。)
    (瞿瑴見了,不覺眉留目亂,魂揚心搖,一路隨行,不住的凝眸偷覷。)
劉仁軌:(劉仁軌忙扯住道)此是人家處女,兄何孟浪如此,倘彼看破面詬時,何以解之
    ?
瞿 瑴:臣死且不避,面詬安足辭?
    (不顧劉仁軌,一直尾後而去,轉彎抹角,追隨三二里地面,那女子一行人下船
    (去了。)
    (瞿瑴跨上石凳,憑高眺望,那船已漸漸去的遠了,兀自呆看不走。)
    (劉仁軌和瞿璿見了這光景,一齊掩口不住,笑道)
劉仁軌:好癡漢,那女子不知到什麼去處了,你兀自在這裡呆想,雲低日脯,速宜返舍!
    (瞿瑴無言,隨二人取路回家。)
    (行思坐想,徹夜無眠。)
    (次早梳洗罷,吃了早膳,托故出外,直過日午方回。)
    (當晚臨睡,悄悄和劉仁軌)
劉仁軌:我日間打探那女子住處,原來是城內留守司前雕佛匠張公的女兒,年方十六,排
    行第三,我的意思要對爹爹講,娶此女為室。賢弟以為何如?
劉仁軌:這事斷然不成,哥哥休想。若與爹爹說知,反討一場煩惱。
    (瞿瑴不悅,逕自睡了。)
    (一連數日,昏昏悶悶,不言不語,卻似著迷的一般,低著頭,只是癡想。)
    (郁氏見了,反覆憂疑,不知是甚來歷,再三詢問,俯首無言。)
    (劉仁軌忖諒這事難以遮隱,暗裡對郁氏如此如彼的說了。)
劉仁軌:(又道)大哥急欲聘他為妻,望母親作主,替他爹爹處方便,成就這門親事也好
    。
    (郁氏不答。)
    (又過了數日,瞿瑴漸加面紅身熱,伶仃病倒。)
    (郁氏慌了,將這情節對丈夫說知。)
瞿天民:男大須婚,亦係正務。然張佛匠一介村夫,門戶甚不相當,怎好與他結親,外觀
    不雅。
郁 氏:我也知道張佛匠非吾門之匹,但癡兒心病難醫,非這一劑藥不能解救。今以癡兒
    性命為重,無奈勉強結姻。
瞿天民:賢妻之論頗合權宜,只怕小家子兒女,眼界窄狹,貪嗔狡妒,有傷大雅,誤卻瑴
    兒日後大事。
郁 氏:這是王道話了。自古說:『皇帝也有草鞋親。』你見那個皇太子決要皇帝的女兒
    方才匹配?難道宦室富家之婦天生賢德,荊釵裙布之女注定愚頑?世間事,人再
    逆料不定的。這門親是瑴兒心願成就,好與歹他自承受。兒孫自有兒孫福,我與
    你管他則甚?
瞿天民:(瞿天民笑道)你一心慮兒子病重,矯強要成這事;雖如此說,婚姻事自有定數
    ,只索由你張主。
    (郁氏見丈夫口軟,即央鄰嫗凌婆去講這親事。)
張佛匠:我等手藝匠作,怎與那富家結親?這話來得不實,莫非凌老嫗來笑話麼?
凌 婆:婚姻大事,我老人家怎來作耍?的是瞿相公為大官人到宅上求親。你若慨允,即
    擇日送聘禮過來,敢莫是早晚就要拜花燭哩!
    (張佛匠信其真實,才寫下庚帖,交與凌婆,送到瞿家來。)
    (郁氏也不問卜,即日發聘,過了月餘,遇著黃道吉日,迎娶張氏過門,與瞿瑴
    (完親。)
    (有詩為證:
    (  瑤台燭影耀輝煌,一派笙歌繞畫堂。)
    (無限歡娛當此際,芙蓉浪裡浴鴛鴦。)
    (這瞿瑴自合巹之後,夫妻萬分恩愛,那病體不知不覺脫下海洋裡去了。)
    (忽一日,劉仁軌思念父母,對瞿天民)
對瞿天:伯伯在上,姪兒有一言告稟,望伯伯俯聽。
瞿天民:汝有何事,可對我實言。
劉仁軌:爹媽去了數載,並無音耗。姪兒欲拜辭伯伯,前去探望,不知可來得否?
瞿天民:自汝爹媽別後,彼此各無消息,朝夕懸懸,無由遠達。今汝欲去尋親,乃人子一
    點孝念。但汝年輕力薄,未經風霜勞苦,我令瞿助陪汝同去。
劉仁軌:(劉仁軌歡喜)姪兒感伯父訓誨,頗精翰墨,但逢亂世,功名艱於成就,意欲求
    伯父藥書帶去,潛心玩索,倘得醫道精通,亦不失為名士也。
瞿天民:醫所以寄死生,亦非細事。看汝老成謹慎,天資敏捷,若能盡心搜索,此道自精
    。汝大兄敏不好學,二兄質樸自守,皆非活變之才,故我秘而不傳。今將所有內
    、外二科秘方妙訣,並古今聖賢書典,盡授與汝,當用心習學,毋視為等閒也。
    (說罷,即進書室取一概醫藥書籍,交與劉仁軌。)
    (劉仁軌拜受,收拾行囊,打點起程,拜辭瞿天民夫婦。)
    (郁氏叮囑了幾句水陸小心的言語,不覺淚流滿頰。)
    (劉仁軌也掩面而哭。)
    (瞿瑴、瞿璿皆哽哽咽咽,不忍分離。)
    (瞿天民喝瞿助挑了行李,催逼起行。)
    (劉仁軌含淚拜別,出門而去。)
    (瞿瑴、瞿璿送了一程,自回不題。)
    
    
52**時間: 地點:
    (且說郁氏自發付劉仁軌去後,心中悽愴,正坐於軒前納悶。)
    (忽見凌婆踅入門來,萬福道)
凌 婆:安人為甚事在此不樂?老身有-樁大喜,特來通知,省卻煩惱,且講正事。
郁 氏:(郁氏試淚道)有何喜事見教?
凌 婆:本村伍相國廟前有一聶員外,白手起家,做成偌大世界,媽媽莊氏也是中年續弦
    的。夫妻二人只生一女,名喚掌珠,生得萬分美貌。不期今春這財主死了,媽媽
    托我老身覓一位奢遮聰俊的兒郎,將女兒送與他,把萬貫家財相贈,只討得個養
    老送終。想這門親正好與二郎相配,特來作伐,安人可作急成就,不要錯過了喜
    神。
郁 氏:據媽媽所講,倒也相應,不知我家官人主意若何?
凌 婆:討媳婦全憑安人做主,相公跟前一力攛掇,自然合就。我老身將這個白老鼠趕到
    府上來,有無數便宜處:一來二郎受享恁地千嬌百媚的一位娘子;二來頂立他家
    香火,得了現成富貴,三來又不必大盤大盒費了恁的錢財。這事若成,可知道二
    官人一生消受不盡哩!
    
    
53**時間: 地點:
    (正說間,瞿天民從外廳踱進來,凌婆站起來道了一個「萬福」。)
瞿天民:(瞿天民回禮道)媽媽來得恰好,煩勸我家安人一勸,省的啼哭。
凌 婆:(凌婆笑道)正是老身特來解勸安人,順便有一頭親事與二官人作伐。
瞿天民:好,好,難得老媽媽盛情,你且說誰家女子,若是門當戶對的,只今便可成就。
凌 婆:伍相國廟前聶員外的姐姐,不惟人物端莊,又且家道富足,若是低三下四的,老
    身也不敢來放屁。
瞿天民:這員外莫非混名叫做聶一撮的麼?
凌 婆:正是,正是,他喚聶一撮。
瞿天民:(瞿天民笑道)媽媽,你知道他混名從何而得?
凌 婆:只聞人人喚他做一撮,不知是甚出跡。
瞿天民:這廝出身微賤,幼年在本村富戶家傭工餬口,虧他一味地儉嗇,積攢些資本,販
    布生理,成了家業。他家裡三餐只煮粥吃,逢著四時八節祭神宴客,才敢用飯。
    那粥貯著一鍋水,放不下幾撮米,熬成粥時純是清湯,不見米粒,故人取他插號
    叫為一撮。
郁 氏:(郁氏笑道)這等熬省吃清湯,兀的不餓癟了?
瞿天民:那廝生得肥頭大臉,怎得乾癟?此老棄世已久,說他怎地。
凌 婆:正是這媽媽因員外身故,只留下一位女兒,家下無人撐立,故要招一位兒郎為婿
    ,承受家產。老身特來與二官人說合,補報相公、安人日常看顧之恩。
瞿天民:有甚恩處到你,反勞老人家費心。只是一件,那聶一撮家親事,多分不愜我意,
    煩媽媽另尋一家罷!
凌 婆:阿呀,這門好親事尚不合意,那裡再尋富門高似他的?
瞿天民:我不因財帛勢利教媽媽另選,但是我學生只有兩個豚犬,薄薄有一分家業。若貪
    圖財產,使二郎入贅聶家,覷他眉頭眼目,非我之願也。況聶宅平素吝嗇,女兒
    們看熟了樣子,惟恐器度淺窄,但知量柴頭、數米粒,論小不論大,耐進不耐出
    ,鎮日價瑣瑣碎碎的熬煎著丈夫,被人看輕了,又非我之願也。還有一著要緊的
    話,凡是人家獨養女子,自幼爹媽嬌養,惜如金寶,縱壞了性子,撒嬌撒癡的貪
    著快活,日高三丈,兀自高臥不起;鮮衣美食的受用,猶為未足。公姑丈夫處稍
    有言語,輕則哭哭啼啼,重則懸樑服鹵,縱有厚重妝奩,不彀一訟之費,實非我
    之願也,因此這門親事不必講他。
凌 婆:相公之言,句句有理。這樣的事,世上盡多。但老身看聶家姐姐十分賢慧,獨處
    深閨,衣飾雅淡,天性不飲酒,日惟蔬食,任從家事綜紛,一言不吐,極是個安
    靜的女子。我老身常在他家來往,每每見他宴賓待客,穿著食用,卻也富盛。便
    是家下走動男女們,個個豐衣足食,不受凍餓。眼見得那『一撮』是個虛名,不
    足為據。相公如不欲二官人入贅,老身去對聶媽媽講,待下聘已定,迎娶新人府
    上成親便了。
瞿天民:媽媽雖如此說,我心下大約不願。
郁 氏:(郁氏焦躁道)日前瑴兒說親,也見你多般比喻,憎長嫌短,講了滿載的長腳話
    。及後大媳婦進門,也不見甚麼小家子氣。今日凌媽媽所說甚是相應,又吐出這
    一篇兜頭蓋腳的話來,擺不脫道學氣味!你道是量柴頭、數米粒,這是婦人家儉
    省做家的本等,終不成做家主的不要料理,任憑奴才們偷柴竊米、葫盧提過了日
    子?古人道得好:『滴水成河,積少成多。』當初你在艱難不足之中,不是我省
    吃儉用怎能彀捱到今日?便是人家嬌養的兒女,出娘門改三分,一到公婆家裡自
    然不同,那嬌性那裡去使?老媽媽,這親事委實好的,放心說合,我自張主,不
    要聽我這聖人言語。
瞿天民:(瞿天民笑道)我雖不是聖人,卻也識聖人幾行字。安人,你曾見誰家富貴由婦
    人寸絲粒米省下來做就的?大凡發財發福的人家,一來氣數輻輳,二者人力營為
    。凌媽媽在此,我說一個吝嗇的比方與你聽。當初汴城有一富戶,晚年生得一子
    ,這老嫗從來嗇吝,凡遇夏天,目因省柴一著,取水放於大日中曬熱,將來洗澡
    。詎料這孩子細皮嫩肉,著了熱水,腥毒相攻,生了一身天泡瘡,臭爛難禁,不
    食而死,竟致絕嗣。將一個天大家私付與他人受用,雖然死生有命,也只因省柴
    之故。還有一家財主,也是那渾家鄙嗇。因一小廝多吃了半碗飯,一柴打去,失
    手打傷了太陽,患了破傷風症候,延捱數日,方接醫調治,也是遲了,一命嗚呼
    。小廝的爹媽興詞索命,這富家弄得瓦解冰消,才得完結。這又是省米的樣子。
    故云量大福亦大,不因這些小便宜便立了家業。
郁 氏:(郁氏怒道)據你講起來,一瞇地潑用浪費,倒做了人家?我向前的辛勤熬省,
    總成虛度!罷,罷,罷!我已後立誓再不管家事,空做冤家,只索冷眼地瞧著便
    了!
凌 婆:(凌婆勸道)都是老身多嘴,反累安人嘔氣。
瞿天民:(瞿天民笑道)我講的一片正理,反生不樂。夫妻們相處已到白頭,終不然為著
    兒女事至於反目。凌媽媽,就煩你說合成了這事也罷,但日後設有攙前落後時,
    不要怨懟絮聒我便好。
郁 氏:你講識幾行字,豈不知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我等待媳婦以理,怕他不孝順怎的
    ?誰來怨你!
瞿天民:既如此,不必細說,相煩媽媽就去說罷。
    (自入花園中去了。)
凌 婆:(凌婆拍手笑道)好一個安人,不枉了女中豪傑。只這幾句著脈的話,相公自然
    拱手伏降。不是這等,親事何由成就?
郁 氏:我家相公極是淳厚的,但嫌他有些執板王道氣,講的都是冷話,不覺動惱。日常
    間我並不曾與他執拗,但這門好親事,承媽媽見愛,倘然錯過,誠為可惜,故只
    得恁他說了幾句,千萬勞媽媽走一帶,果得親成奩厚,決有重謝。
凌 婆:安人怎講這恬,老身無不用心。
    (講罷,相別而去。)
    (隔了數日,凌婆復來見郁氏,送上吉帖,復道)
凌 婆:日昨老身去見聶媽媽,講及府上為二官人求令愛結姻。那媽媽一天之喜,滿口應
    允。故令我今日送庚帖來此,任憑擇日發禮。
    (郁氏單愛著財帛妝資,又不去求籤龜卜,逕自選日下聘。)
    (合巹已畢,果然聶氏面龐俊俏,禮度幽嫻,金珠滿篋,羅綺盈箱,說不盡妝資
    (富麗,誰不道瞿家娶得一房好媳婦,都是二郎的福氣。)
    (這瞿璿的歡喜,且不必說。)
    
    
54**時間: 地點:
    (再說瞿瑴見兄弟娶得這一頭好親事,人人羨慕,個個稱誇,心下暗想)
瞿 瑴:當初見了渾家姿色,一時強要結親,誰想是一窮鬼,妝奩何等淡薄!今日弟媳不
    惟人物豔麗,又且贈嫁千金。深自懊悔,昔年一念之差,忙中事錯。早知今日,
    悔不當初!
    (驀地裡心窩兒不正,對著天嗟恨起來,不住的長吁短歎,悶悶不悅。)
    (這張氏是個乖覺的婦人,見丈夫如此模樣,心裡也度量著八分了,早晚溫存詢
    (問,瞿瑴初時托辭掩飾,後乘酒醉盡吐真情,長三短四,一一說了。)
    (張氏聽了,不覺失聲一笑。)
    (這笑裡不知是甚光景,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慶生辰妯娌分顏  慪閒氣大家得病)
    (詩曰:
    (  一言不合便生嗔,錯配姻緣恨莫伸。)
    (矛盾漸成形骨立,癡聾應解獲長齡。)
    
    
55**時間: 地點:
    (話說張氏鉤引丈夫吐出真情話來,呵呵冷笑道)
張 氏:大丈夫不能軒昂成立,反思量妻子的財物,豈是個長進漢子?這也不難,待我尋
    條繩子懸樑自盡,你另娶一位有嫁資窈窕娘子,豈不美哉?何必恁地煩惱!
    (瞿瑴聽了這句話,把一肚子酒都驚醒了,改口道)
瞿 瑴:我自說耍,娘子就認真起來。俗言道:錢財如糞土,情義值千金。我怎敢怨著娘
    子?
張 氏:要知心腹事,但聽口中言。況未言之先,細察動靜,早知君意。今無他說,君再
    以顏色加我,惟死而已!
    (瞿瑴驚惶,宛轉虛心寬慰,勉強趨承,慍色暫更為喜色,愁腸權且作歡腸。)
    (這張氏見丈夫如此小心趨奉,只索罷了。)
    (忽一日,聶媽媽令家僮送一擔盒禮來,講是女兒母難之日,打一箸素面,請親
    (家和安人一坐。)
    (郁氏歡喜,忙整備筵席,就接親母過門,又請凌婆和鄰族女眷們陪宴。)
    (酒至半席,邀眾人入側廳裡吃茶。)
    (凌婆和張氏且到臥房裡淨手,張氏坐在牀櫥上低頭垂淚。)
凌 婆:大娘子為著甚事,恁的憂愁?
張 氏:(張氏歎口氣道)一言難盡。我若告訴媽媽,好生慚愧。
凌 婆:我與你怎講這話,大娘子平日間說說笑笑,甚覺親熱有趣,為何近日愁眉不展,
    顏色憔悴,見了人沒些話頭,這般寂寞,動因何故?可對老身實言,待我替你散
    悶則個。
張 氏:恨只恨我命薄,嫁了個無情無義不著肉的丈夫,終日慪氣,幾次要尋一條死路,
    只因牽掛著爹媽,臨期手軟而止。
凌 婆:呵呀,後生家怎講這話?怕少了穿的吃的承值的,去尋這條門路?你看街坊上乞
    丐的貧婆,披一幅、掛一片,拖兒繫女,兀自求食過活。你是個天上人,正好受
    用。縱然大官人有些尷尬處,夫妻情分,不必認真。
張 氏:媽媽見教甚是。我也思量夫婦之情,雖有些氣蠱,只索含忍。還有一件,我那婆
    婆的勢利,嬸嬸的裝作,難以入眼,教我如何過的日子?
凌 婆:你且講恁地勢利、裝作我聽。
張 氏:我當初嫁到瞿家,也是媽媽說就。因為妝奩不整,暗中受了散言碎語,無奈含淚
    自知。我的媽媽,你知道麼?今日婆婆見聶氏有些財物,你看他何等趨承,要風
    得風,要雨得雨,只除他不開金口,放出屁便是香的。別樣的勢利且慢提起,單
    說他今日生辰,聶家不過拿幾個盒禮來,何必驚天動地,大排筵席,請張接李,
    趨迎這財主婆?可憐,可憐,我到他家數年,過了幾度母難,誰人提起『生辰』
    二字,我家媽媽幾遍價上門,有誰偢倸?天大人情,待一餐現成茶飯,掇轉身去
    了。怎似今日喧喧哄哄,恁的熱鬧?這都是老媽媽目睹的事,我若調了半句謊,
    折罰我變驢變馬,把人騎跨。我的媽媽,你道我見了這樣景象,豈不是欺貧重富
    ,氣也不氣?
凌 婆:(凌婆笑道)大娘子是大官人騎慣的,何必去變驢變馬?
張 氏:我把一腔子的氣蠱告訴媽媽,反生笑話!
凌 婆:老身說些風話,不過是勸娘子忍耐,莫要氣恨。自古道:新親如霹靂,舊親請糊
    壁。你嬸嬸畢姻未及彌月,況兼箱籠中厚重,老安人怎得不虛撮腳趨承他一番?
    待過了半年三月,自然與大娘子一般看待,何必恁地悲苦!
張 氏:媽媽,你那裡知道,勢利的人那顆心,是向熱背冷生的,一千年也更變不轉。我
    棄著一條窮性命,抖完了這廝家業,方才心死!
凌 婆:大娘子快不要如此講!青春年少的女娘們要望上長,莫講這短頭話。
    (二人正在房裡唧唧噥噥的訴說,不期聶氏著一丫鬟名喚巧兒,來喚凌婆、張氏
    (赴席,跨入房門,聽了二人言語,輕步踅進牀後,竊聽完畢,才講請二人陪酒
    (。)
    (當晚客散,各歸臥室。)
    (巧兒將張氏之言,一一對聶氏講了。)
    (聶氏惱了一夜,次日侵早,備細與郁氏講知。)
郁 氏:(郁氏大怒道)惟見得昨日這婦人呶唇咂嘴,恁般做作,原來是背面講我過失。
    從他進門做媳婦以來,多少抬舉他處,輒敢反面無情,萬分可惡!從今日為始,
    與他做一對敵,看他怎生放肆!
聶 氏:(聶氏勸道)姆姆一時見小,講了些閒活,婆婆不必介懷,且請息怒。
郁 氏:天地間只有做舅姑的磨滅媳婦,那曾見做小輩的反傷觸大人?更不要著惱我,定
    要與這潑婦人見個出場,才見手段!
    (聶氏宛轉勸釋,郁氏按捺不下,氣憤憤地奔出房門,逕往軒子裡來。)
    (劈面撞見瑴兒,郁氏嚷道)
郁 氏:你這畜生,容妻子背面罵我,好個重妻輕母孝順的兒子!
瞿 瑴:(瞿瑴失驚道)娘呀,這話從何處來?你大媳婦從來敬重公姑,焉敢背面侮罵?
郁 氏:(郁氏罵道)你這短壽命懼內的死坯!縱容那淫婦講我是勢利小人,一顆歪心是
    背冷向熱生的。他要棄著性命詐我,你不與他一路說合,怎敢恁地放潑!
    (瞿瑴慌忙跪下,對天立誓道)
瞿 瑴:我瞿瑴若背母向妻,暗裡有片言傷犯著娘處,即刻七竅流血,天雷擊死!
郁 氏:既與你無干,快去請那賢德夫人來見我。
    (瞿瑴跳起身,進房內叫了妻子來。)
    (張氏一面走,心下疑惑,向前廝叫了。)
郁 氏:你叫我做甚?我好個欺貧趨富、勢利小人,怎敢認夫人做媳婦,兀的不折死了人
    ?
張 氏:媳婦並沒半句言語傷觸婆婆,怎麼恁般發惱?
郁 氏:你背面講我千萬的不是,只少卻打罵二字了,還強口講沒半句言語麼?自從你這
    不賢之婦到我家來,我做婆的那件兒不看顧你?你想當初光頭赤腳,兩個舊箱籠
    ,幾件布衣服,是你的陪嫁產;進門時就替你換了滿頭珠翠,遍身羅綺,高樓大
    房,呼奴使婢的享用。不想報答翁姑的恩惠,反行而是背非,講我過失,只怕天
    理不容哩!
張 氏:(張氏笑道)當初結親之時,乃婆婆央凌媽媽上張門撮合。我爹爹自諒貧富不等
    ,一口推辭。凌媽媽講道:『瞿安人極是賢德,不貪財帛,只要人才。』再三再
    四的求懇,勉強成就,卻不是我做媳婦的捱上門來。貧家惡業,隨身來不過是些
    舊衣破籠,承婆婆一點好意,穿的戴的都更換了華衣美飾,也是瞿門光彩,與張
    佛匠家無涉。今日婆婆不喜我時,情願將陪嫁產穿戴了,也不辱沒了張氏。
郁 氏:(郁氏大怒道)你聽這利嘴巧舌婦人,不知自己的罪過,反講做婆的不喜媳婦。
    我且問你,你的爹媽來我家時,我也一般酒飯款待,幾曾慢了他去?反唇倒舌講
    接待他,不過是一餐現成茶飯?這也罷了,為何又講我趨承著財主媳婦,撒屁也
    是香的,為他生辰大驚小怪,辦酒待親,極其勢利?你自想尊軀貧苦煞,也是爹
    媽養的,豈沒一個生辰?從不見什麼親戚送些禮物來相賀,反嗔我今日為嬸嬸生
    日開筵設席。自古道:禮無不答。難得聶親媽費了錢鈔,安得不接來一敘?你怎
    麼暗恨要尋死害我,恁般狠毒,終不然做婆的害怕,反來求你?我把你這尖嘴薄
    舌的潑貨不要慌,拼一個你死我活,才得罷手!
張 氏:(張氏冷笑道)呵,呵,巧言不如直道。這些話,我願對凌媽媽講來。我進瞿家
    門也曾過了幾度生日,公婆從不曾破費了半文。今日嬸嬸壽誕,卻如此熱鬧,委
    實心下不平,講了幾句,婆婆著惱,要與媳婦作對。俗言道:早死早托生,依然
    做後生。張氏也不懼的,只是凌媽媽可惡,如何搬我家是非,使我姑媳不和?若
    到陰司,必要尋這老豬狗抵對!
郁 氏:(郁氏嚷道)你看潑婦人借名罵我。那凌媽媽昨晚酒散就辭別而去,怎講他搬是
    弄非?
張 氏:(張氏跌腳道)是了,是了,昨日巧兒進房喚我,畢竟竊聽了說話,添言送語,
    使婆婆知道。這巧兒奴才倚著家主婆勢利,挑弄口舌,其實可惱!
    (聶氏站在郁氏身旁勸解,一聞了此言,不覺兩頰通紅,怒從心起,厲聲道)
聶 氏:姆姆恁樣欺人!古人道得好:打犬看主面。巧兒是我的人,怎麼就輕口罵他?
張 氏:這奴才不該傳言寄信,挑兩下慪氣。罵了他,你待怎的?終不成打下了夫人官誥
    。
聶 氏:吃黑飯,護黑主。你既講婆婆勢利,牽枝帶梗講著我,緣何巧兒不要過話?沒些
    面情,破口便罵。若這奴才罵你,你待何如?
張 氏:竹節也分別上下,奴才們敢罵兀誰?你莫要倚著豪富,便自欺人。我家雖係匠作
    ,寒族中也有為官做吏的,莫要輕看了他。我父親若肯熬清受淡吃薄粥時,也頗
    頗做成家業,不受人的輕藐!
聶 氏:(聶氏大怒道)你與婆婆鬥口,我早膳也不用,在此勸息。你罵我丫鬟,我以妯
    娌情分,只將理講。你怎地隱言罵我?
張 氏:雖然婆婆重你,也要從公判斷。那一句兒是罵你處,恁樣虛空弔我?
聶 氏:我雖是一女人,也讀幾行書過。你這般藏頭露尾的刁話,比那罵詈還狠毒幾倍哩
    !
張 氏:不與你爭,你且講那一個字是刁話?
聶 氏:我還你那刁鑽處。你講張匠作若肯熬清受淡呷薄粥時,也不貧苦。分明是譏誚我
    爹爹插號喚做聶一撮,從鄙嗇慳吝做成的家業,豈不是當面罵我?
郁 氏:(郁氏跌足道)兒講得透徹,這明明是舌底拳棒,狠,狠,狠!
張 氏:(張氏笑道)婆婆又是護短的言語,那『聶一撮』尊號乃四海聞名的豪傑,豈只
    我一人曉得,緣何反講我舌底拳棒?
聶 氏:這雉雞乖皮裡針的巧處,誰不參透?便是聶一撮混名,無非是『貧嗇』二字罷了
    。強如那偷了人家佛肚中金靈聖兒,被那家子搜將出來,打得做鬼叫!若不是我
    家媽媽勸釋,如送入公廳審出滿貫贓來,兀自要發配遠方哩!
    (張氏聽了,怒道)
張 氏:你講偷佛肚中靈聖兒的賊,明白是罵我爹爹,好欺人,好欺人!
聶 氏:(聶氏笑道)呵,呵,我是講那偷靈聖子的好漢,和你家爹爹何干?
張 氏:(張氏嚷道)好矯強聰明的話兒,我也不與你鬥嘴。俗言道:『拿賊見贓,捉奸
    見雙。』你只還我那一家是失主,誰見我爹爹做賊?
聶 氏:不要忙,我還你一個出處。舊年四月初六日,敝鄰馮老嫗因家下有一尊古佛金身
    壞了,喚城內一位裝佛匠補漆貼金。誰想那人盜了古佛的心肝五臟,被馮老嫗瞧
    破了,喚家僮將那人打了一頓脖子拳,只要鎖了送官。我家母親善言勸釋,問他
    姓氏,他講姓張。現有失主,難道是假的不成?
    (張氏氣得暴跳,大哭道)
張 氏:好了,平空地指好人為賊!就去叫我家爹爹來和你面對。倘是造捏出的,這番不
    得開交!
聶 氏:好扯淡,我又不是失主,面對怎的?只怕那人見了馮老嫗,面皮上有些紅白。
    (張氏氣倒地上。)
    (開口不得,頓足亂凌。)
    (郁氏見了,反沒做理會處,合家男女都來相勸,家僮急往花園報知。)
瞿天民:(瞿天民笑道)婆媳妯娌爭鬧,這是最難解紛的事,我也不管,汝速到佛樓上去
    與太太講知,自然爭競息矣!
    (家僮忙奔入佛閣上來,只見元氏坐在佛座前,閉著兩目,暗暗念佛。)
元 氏:(家僮叫一聲)太太。
    (元氏開眼,見是家僮)
元 氏:你上來做甚麼?
元 氏:(家僮將安人婆媳相爭緣由講了)相公叫我來請太太去勸鬧,作速便行。
元 氏:我昨夜多吃了半箸子飯,擱在心裡,不得下去,整整醒了五個更次。天曉來,正
    要尋睡,耳邊廂只聽的沸沸瀼瀼喧嚷,卻原來是他姑媳們費嘴,待我去,待我去
    !
    (令家僮攙扶出軒子裡來。)
    (郁氏正在那裡喃喃地罵,一見婆婆來到,慌忙廝喚聶氏向前「萬福」,那張氏
    (猶自在地上打滾啼哭不住。)
元 氏:(元氏先喚聶氏道)我兒,你新婚尚未彌月,縱姆姆有些言語,也須忍耐,不必
    恁地饒舌。
聶 氏:是,太太分忖,不敢再辯。
元 氏:好個達事新人,快進房去梳洗。
    (聶氏唯唯連聲,踅轉身進去了。)
元 氏:(元氏又對媳婦道)老安人,你平日間最有涵養的,為何今日如此發怒?
郁 氏:張氏這潑婦人背面罵我勢利,又講我幾多的短處,因此媳婦冒瀆他一場,他反在
    此撒賴使詐哩!
元 氏:(元氏哈哈笑道)安人講的是甚話,豈有姑媳們詐賴之理?媳婦即是兒女,焉可
    懷毒認真。凡做大的,裝聾作啞。是一妙法。況安人向有積病,侵晨空腹,這般
    慪氣,倘有差池,教我老景看誰?
郁 氏:(郁氏含淚道)謝太太金言,敢不從命!
元 氏:安人若聽我言,請歸房用了早膳睡睡何如?
郁 氏:(郁氏連聲道)是,是,是。
    (也回房去了。)
    (元氏移一步向前,左手拄著拐杖,右手來攙扶張氏道)
元 氏:我兒起來,快不要恁樣淘氣,若使外人見了,甚不穩便。
    
    
56**時間: 地點:
    (此時張氏見婆、嬸都進去了,只撇他睡在地上,也覺沒趣,見元氏來攙扶,他
    (就順水推船,一骨碌爬起來道)
張 氏:孫媳自站起來罷,何勞太太勞神。
    (元氏一面替張氏拭淚,勸道)
元 氏:我兒自到我家來,聰明孝敬,知高識低,誰不道你一聲好?今日婆婆偶聽旁言動
    忿,與爾唧噥,你便這樣高聲大嗓啼哭,外觀不雅。我與你婆婆退後的人,光景
    有限。你等青春年少,正要撐家立業,替父母丈夫爭氣,後邊日子甚長哩,怎行
    這老乞婆撒賴的事?我兒,你是伶俐的人,反而思之,自覺何如?
張 氏:太太所言,深為有理。孫媳已知做小的狂妄,但婆婆重富欺貧。底事護著嬸嬸,
    將奴百般辱罵,個中怎生忍耐?故此暈倒啼哭。
元 氏:阿呀,妯娌總屬一家,何分貧富,這句話你就講差了。快不要恁地,進去,進去
    !
    (張氏無言可對,低頭含淚眼,逕轉臥房中。)
    (這一場鬧吵,幸元氏解散。)
    (郁氏令丫鬟扶太太入小閣裡,吃罷茶果,依然往佛樓上誦經去了。)
    (有詩為證:
    (  幽居兀坐習三摩,骨肉操戈奈若何。)
    (片語折衷姑媳服,仍歸經閣誦彌陀。)
    (這郁氏從與大媳廝爭之後,便覺心煩肉顫,氣喘頭疼。)
    (不知這病體甚時痊可,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全孝義郁氏善言  看風水葛鷦詭計)
    (詩曰:
    (  沉痾呼吸待驂鸞,訣別傷心淚若泉。)
    (易簀反觀頻自訟,願君莫聽婦人言。)
    
    
57**時間: 地點:
    (話說郁氏慪了那一場閒氣,便覺奄奄病倒,面龐日加憔瘦。)
    (瞿天民用藥療治,並無靈效。)
    (重複遍接名醫商議下藥,亦沒功驗。)
    
    
58**時間: 地點:
    (次後,漸漸病勢沉重。)
    (郁氏自料不起,令丈夫去請婆婆講話。)
    (瞿天民親去攙扶母親進臥房來,坐於牀櫥之上。)
    (郁氏帶病廝喚了。)
元 氏:這幾日安人病體若何?
郁 氏:(郁氏垂淚道)媳婦病在膏肓,多應不久於世,故請太太一言,以為永訣。
元 氏:安人寬心調攝,候災星退度之日,自然痊可,不必勞神,反增病恙。
郁 氏:媳婦病體日重一日,怎能彀有好的日子?媳婦從幼年蒙太太恩養,得以成人,後
    相公遭變,又於艱險患難之中,賴太太周旋顧管,以到今日。分雖姑媳,恩同母
    女。但孝敬未伸,每懷慚愧。詎料今日祿命將終,要與太太相別,怎生是好?
    (講罷,嗚咽不勝。)
元 氏:(元氏哭道)安人與老身相處四十年,並無一毫兒差錯。天下做媳婦的學得安人
    ,都是孝婦了。我與你朝暮相依,怎忍得一旦棄我而逝?安人若有差池,老身隨
    後也歸陰府,與你於九泉相會。
郁 氏:媳婦有甚好處,感太太如此鍾情。媳婦死後,太太切不可悲苦,以傷貴體。旦夕
    供養服役之類,相公向是孝敬的,我自放心得下。太太的衣衾棺木,我已親手置
    辦齊後。太太常要檢點,切不可借與親鄰。太太壽在風燭,倘遇不測,倉猝間焉
    有如舊的堅固?這是至緊的話,太太切宜留心。
元 氏:(元氏大哭道)安人言及於此,始終為著老身,教我怎不肝腸碎裂也。
    (姑媳攜手痛哭。)
    (瞿天民帶著兩淚,勉強寬慰。)
    (正悲切間,丫鬟報說大娘子來問安。)
郁 氏:(郁氏眼高聲道)這婦人不必進房,誓與他生不睹面,死不送喪,看我則甚!
    (張氏聽見,不敢入房,且在門首站立。)
元 氏:(元氏勸道)自古說虎毒不吃兒。媳婦既來問安,可將前愆盡釋,相見一面何妨
    ?
郁 氏:太太之命,本該尊奉。但媳婦見了這婦人,便覺眼中火出,胸內氣增,不如不見
    為妙。
元 氏:既如此,不見也罷。
    (令丫鬟回覆去了。)
    (少刻,聶氏也來探望,郁氏亦不令相見。)
瞿天民:大媳婦不敬於爾,理宜拒絕。小媳婦言行無失,拒而不見,何也?
郁 氏:(郁氏歎氣道)不聽好人言,果見悽惶淚。當初為瑴兒娶這潑婦人時,相公何等
    攔阻?是我牽強成了,誰想這女人嘴尖舌快,蜮勢鬼形,不脫那小家子腔魄,以
    致慪氣,今日果有喪身之禍。便是小媳婦這段姻緣,相公也曾推卻,都是我婦人
    家小見薄識,造次結親,雖然人才好、嫁資厚,到底嬌養自在,不知禮節,只省
    得一味慳吝,恐非享福之器,至今懊悔無及。
瞿天民:(瞿天民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與你管他則甚?況老瞿講的是王道話,執板
    頭道學氣,何足掛齒?
郁 氏:(郁氏正色道)我以正言與君決別,君反以冷語相加,何薄情如是也?
瞿天民:安人病軀,無可解救,寸腸如割,欲代不能。偶聞安人悔恨之言,故反提前語,
    以笑代哭耳,焉敢見欺於賢妻!
郁 氏:相公言雖戲謔,妾身反增慚愧。然這兩門親事,屬於前生冤孽。我死後,相公念
    夫妻情分,不可復生怨恨之念。
瞿天民:男女婚姻,赤繩前繫,事由天定,誰敢怨嗔?但安人果有不測,教我滿眼望誰?
    怎得一命歸陰,同逍遙於九泉之下,也不枉夫妻一世。不然撇得孤淒冷落,如何
    過的日子?
    (說罷,夫妻抱頭而哭。)
    (元氏也慟哭起來。)
    (郁氏忽然暈去,瞿天民忙灌茶湯,半晌方蘇。)
    (元氏見媳婦勢危,不敢遠離,相伴至晚,就於側首涼牀上睡了。)
    
    
59**時間: 地點:
    (此時瞿瑴弟兄和張、聶二氏都在側房伺候。)
    (這些使女們服侍到更深夜靜,都東倒西歪酣睡了。)
    (只有瞿天民堅守不動。)
    (郁氏開眼,見丈夫坐在身旁)
郁 氏:相公怎麼不睡,在此久坐,有損精神。
瞿天民:我見安人睡去,故在此守候,倘要茶湯,便於答應。
郁 氏:感相公如此深情,妾身何以報答?日間有數句切緊之話,待欲稟明,奈一時昏暈
    ,未及畢言。
瞿天民:安人有甚言語,可速吩咐。
郁 氏:我死後,太太必然痛苦。年老之人,恐傷肺腑,相公朝夕相隨寬慰,不可暫離一
    步。我死後,相公孤幃寂寞,獨枕淒涼,縱有使女們承值,終非貼體。我看侍兒
    阿媚寡言潔靜,與諸女不同,相公可收入房幃,決能體心服役。更有一著要緊的
    事,相公必須聽者:我死後,即將房園田地一應產業,撥與二子分居炊爨,則彼
    此各圖利益,盡力經營,庶幾家聲不墜。不然,二婦爭權,終無了日。那時設有
    挫跌,不致廢家不已。這三件大事,相公切須留意。餘者相公自能料理,我皆放
    心得下。
    (瞿天民垂淚,一一應允。)
    (正是生離死別,十分悽慘。)
    (夫妻講話間,不覺雞聲遍野,早是五更天氣,驀地裡郁氏叫一聲)
郁 氏:苦!
    (瞿天民慌忙抱住,郁氏搖頭道)
郁 氏:不好了,心頭氣塞,萬分難過。
    (言未畢,只聽得咽喉中齁齁痰響。)
    (瞿天民急喚眾人醒來,一齊攢繞牀前。)
    (郁氏看看兩眼泛上,舌短氣呃。)
元 氏:(元氏和媳婦們齊叫)安人!念佛念佛!
郁 氏:(郁氏含糊道)莫聽枕邊言,莫聽枕邊言,……
    (連聲念了三遍,少頃氣絕而死。)
    (合家男女放聲痛哭。)
    (日間一應喪事,打點齊備,當晚入殮,停柩於正堂之中,延接僧人,誦經追薦
    (。)
    (不覺又過三七,瞿天民接了親族,將所有家私,對眾細細撥開,分為兩股,令
    (二子收掌,只存下肥田百畝、花園一所自用。)
    (聽了郁氏遺言,將媚兒收入房中為妾,留下老蒼頭瞿助夫婦二人伏侍。)
    (餘者婢僕盡撥與二子使用。)
    (家事調停已定,正欲商議舉殯,不期元氏為悲痛媳婦,晝夜啼哭不止。)
    (瞿天民宛轉勸解,這老年人苦入骨髓,如何肯聽,朝暮嚎篊,染成吐血病症。
    ()
    (瞿天民雖然求神用藥,奈年老力衰,竟不能起。)
    (拖延數日,一命歸陰。)
    (殮畢,停柩於前面大廳之內。)
    (那喪禮佛事、弔唁祭奠之務,自不必說。)
    (瞿天民終日哀慟,寢食皆廢,形骸骨立,也抱病長臥,舉家慌張無措。)
    (捱至斷七已外,漸次起居平復,然後計議殯葬一事。)
瞿 瑴:祖塋上俱已葬足,不如將太太、母親權厝於享堂之內,從容尋富貴之地,才可安
    葬。
瞿天民:(瞿天民笑道)汝年幼不知大體,凡新喪必須隨便而葬,不惟亡者入土為安,而
    生者亦免暴露之念。我見多少宦門富室,為父母選擇墳山,因循耽擱,反獲了不
    孝之罪。那貴者嫌職卑祿薄,妄圖大位,非台輔之地則不葬。那富者嫌財微蓄淺
    ,冀貪巨萬,非大富之地則不葬。被那輿士指東說西,牽張搭李,遲延歲月。及
    至家事凋零,人物淪喪,求一塔兒荒地以葬父母,不可得矣。還有那祖父子孫數
    代相繼不葬者,始則因擇地而互相推托,終必拋棄枯骨於荒郊曠野,日曝雨淋,
    風吹雪壓,豈不慘然!此乃天地間第一罪人,汝輩切記,切記!古人云:有福之
    人,不落無福之地。生於何處,死於何所,葬於何地,自有分定之數,不可妄求
    也。
瞿 璿:爹爹之言,鑒往戒今,不肖等敢不佩聽?但富貴之地固不可妄圖,然葬親於浮砂
    淺土、龍絕水聚之穴,人子之心安乎?須要土厚山平,風藏氣聚,庶幾存亡有益
    ,生死皆安。爹爹以為何如?
瞿天民:(瞿天民點頭道)爾言甚合正理。但得如此之地,盡可安葬。
    (父子們議論未畢,忽見廳側閃出一個人來,孝巾布服,細襪淨鞋,向前哈哈笑
    (道)
一 個:喬梓們高議,某極敬服。太太、安人的佳城,托在某身上,管取地好價輕,惠而
    不費。
    (瞿天民抬頭看時,乃是幫喪的閒漢葛鷦,字伯翔,人見他幫閒掇賺,乘隙而入
    (,取他插號叫做啄木鳥,與瞿天民原係姑表舊親,因他家連喪,捱身幫襯,管
    (喪儀簿,陪弔奠客,照理出入帳目,一來圖嘴頭肥膩,二則饕餮些貫頭微利。
    ()
    (當下見瞿天民父子議覓墳山,就隨航而進,其意可知。)
瞿天民:伯翔兄亦知風水麼?
葛 鷦:堪輿雖不甚精,大概頗知一二。然某有一相識,乃饒州人氏,姓龔字敬南,最精
    此術。彼曾言五城山有一片土陵,朝陽向日,砂水有情,乃安穩發福之地。可惜
    無人識此,棄而不用,某一向在心。今尊駕欲為太太擇地,何不用之?
瞿天民:據兄所言,地固好矣。然何以知其價輕可圖?
葛 鷦:(葛鷦隹道)某聞此山是城內鄭諫議之產,其孫鄭郴因家事零落,久欲脫卸。因
    無售主,故此蹉跎。今鄭兄正在不足之際,用計去緩緩釣他的。自古道,口乾服
    鹵。拿了幾錠現銀子去降他,不愁他不上鉤。故云惠而不費,乃區區之薄敬也。
瞿天民:(瞿天民笑道)深感盛情,今即煩兄去相約老龔,明早同往一觀。果若兄言,即
    當成契。
葛 鷦:口說無憑,一看便知好歹。明早令龔敬南先來奉請,然後同往才是。
    (說罷,相辭去了。)
瞿 璿:不肖看小葛舉止輕佻,言行不實。買墳山乃一樁大事,爹爹不可輕信其說。
瞿天民:(瞿天民笑道)我豈不知此人的行止。但說合由他,成與不成在我,便嚮往一觀
    何妨?明早打點早膳,切莫遲誤。
    (瞿瑴弟兄領命回房不題。)
    (次日侵早,葛、龔二人逕往瞿家來。)
    (瞿天民父子迎入客廳坐定,茶罷,瞿天民)
瞿天民:請問龔先生堪輿之理何者為重?尊駕必知其蘊,乞道其詳。
龔敬南:上古之民,死而閉棺瘞土者,不過慮其屍骸暴露,使之入土以為安,便隨處可成
    墳,是地堪為墓。中古已來,方有葬尋生氣、脈認來龍、穴總三停、山分八卦之
    說,若能觀氣之融結、造理之精微,方稱高手。然吾輩中千蹊萬徑,議論不一,
    學生只於來龍認得精切,定穴毫無差誤。受人之托,必盡其心。區區力量,不過
    如此而已。
瞿天民:(瞿天民笑道)老先果能受托盡心,則與貴道中諸友迥別矣。
    (吃罷早膳,令家僮挑了酒樽食,一同往五城山來,舉目看時,果然好一座山景
    (。)
    (但見:
    (    胸臨沙法,合澄澄一帶溪流;背倚巍岡,尖聳聳幾層峰嶠。)
    (案山秀麗,密森森翠柏蒼松;坐穴寬平,鮮簇簇靈芝瑞草。)
    (青龍昂首,恒招財祿之榮;白虎垂頭,永絕刑之害。)
    (一片向陽福地,終歸積德之家。)
    (龔敬南引一行人上山來,立於山頂,周圍觀望,將山之來龍砂水、照山朝拱,
    (牽書搭俗的說了一番,卻不知瞿天民細細覷得明白,向龔敬南道)
龔敬南:老先,你且講這山是甚形勢?正穴落於何處?此地葬下,子孫興廢何如?
龔敬南:此山向道皆好。最妙者,火星插於龍首,名為太乙侵入雲霄,位合居於台省,貴
    地無疑。咳,單可恨當年什麼一個盲眼堪輿點穴差了,故鄭宅子孫消敗,貧寒徹
    骨。足下若得此山,待小生看正了穴道,將令先堂葬下,那尊府世居台省之位,
    妙不可言。
瞿天民:寒門世代德薄,不敢望此,但使亡母與先室得安土,子孫不受凍餒足矣。
    (葛鷦、龔敬南一齊道)
龔敬南:老先生仁聲遠播,誰不敬仰。使有德之人獲有福之地,天理之昭應也。
瞿天民:小弟有何德能,當此過譽?即煩二兄與山主轉言,乞將價銀確議,然後成交。
瞿 瑴:地局雖然可用,不知緣分何如?爹爹宜竭誠龜卜,以定凶吉。
葛 鷦:(葛鷦笑道)龔敬南是一雙慧眼,看風水估定成色,毫釐不爽,管取不誤大事,
    何必占卜!倘卜得不佳,何以處之?
瞿天民:卜所以決疑。今已看得入目,不須再卜。
龔敬南:老先生實高明之士也。小生常選的幾處好地,力勸相知成就,俱被這求神問卜誤
    卻交易。那無福之人,怎消受這發福之地?惟是不卜的為妙。
    (一行人一面議論,同下山,進享堂內坐地。)
    (吃罷酒飯,步出山口,各自分路而散。)
    
    
60**時間: 地點:
    (不說瞿天民父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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