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１１＊＊時間： 地點：
（一日，在山巔上頑耍，望見觀後園中一個老婆子，引著幾個少年女子在那裏看
（花耍子，個個穿紅著綠，打扮得裊娜娉婷，十分俏麗。）
（小石猴看了，心下驚訝道）
小石猴：出家人如何有此？
（因從後山轉到後園門外來窺看，只見一個小道童在溪邊洗菜。）
小石猴：（小石猴因挨上前）小師兄，這園中許多女子，是誰家宅眷？
忙上前：（小道童笑道）孫師兄，你既學修仙，這些事也還不知道？
小石猴：我是個初學，實不知道，望師兄指教。
忙上前：（小道童道）修仙家要產嬰兒，少不得用黃婆、吒女。那一個老婆子，便是黃婆
；那幾個後生女子，便是吒女。這就是祖師的鼎爐藥器。
（說罷，竟提著洗的菜進後園去了。）
小石猴：（小石猴暗想道）這祖師不肯見人，又養著這些少艾，定是個邪道了。我且偷看
他一看。
（到了夜深黑暗，拿出他的猿猴舊手段，輕輕的從前殿屋上直爬到後殿菩提閣邊
（，從窗眼裏往內一張，只見兩支紅燭點得雪亮。）
（一個皮黃肌瘦的老道士，擁著三、四個粉白黛綠的少年女子，在那裏飲酒作樂
（；又一個黃衣老婦，在中間插科打諢道）
一 個：老祖師少吃些酒，且請一碗人參肉桂湯壯壯陽，好產嬰兒。
（小石猴聽了，忙爬了出來，嘆口氣道）
小石猴：果然是個邪道，可惜空費了許多工夫。
（到第二日天明，也不辭道士，竟自下山去了。）
道 士：（一路上想道）這祖師享如此大名，卻是假的，其餘料也有限，不如到別處去吧
。
（依舊走到海邊，又編了個筏子坐在上面，順著西北風，直吹到南瞻部洲地界。
（）
（他在參同觀雖未得真詮，卻虧了定心養氣的功夫，只覺心性靈慧了許多，精神
（強健了數倍，不象前番遲鈍。）
（每日歡歡喜喜，穿州過縣的求真訪道。）
（原來這南瞻部洲雖然是儒祖孔聖人君臣禮樂治教的地方，怎奈人心好異，卻崇
（信佛法；凡是名山勝境，皆有佛寺，緇流法侶，遍滿四方，或是講經，或是開
（會。）
（不過借焚修名色，各處募化錢糧，以長旺山門，並無一位高僧、善知識究及身
（心性命。）
（小石猴訪求了許久，見處處皆然。）
心 下：（心下想道）求來求去，無非是旁門外道，有何利益？前日定心養氣中，自家轉
覺有些光景，與其在外面千山萬水的流蕩，莫若回頭歸去，到方寸地上做些功夫
，或有實際也未可知。
（算計定了，遂走到海上編個筏子，乘著西南風，依舊飄回東勝神洲。）
（四海求仙不見仙，口皮問破腳跟穿）
（誰知道法無枝蔓，一個人心一個天。）
（小石猴捨了筏子上了岸，欣欣然走回花果山來，看見本地風光，滿心歡喜。）
（正思量另尋個存身所在，早被眾猴看見，迎著）
迎 著：你回來了，求的仙如何？
（小石猴竟不答應，只是走。）
小石猴：（一頭走一頭想道）這洞裏嘈雜，如何修得道？倒是後山無漏洞好。
（竟不進洞，往後山無漏洞走去。）
（原來這無漏洞正是花果山的靈竅，上面只一個小口，下面黑魆魆的，也不知有
（多少深，從來沒一個人敢下去。）
１２＊＊時間： 地點：
（此時，小石猴進道之心勇猛，走到洞口住下一張）
小石猴：妙，妙！
（也不思想進去怎生出來，竟涌身跳了下來。）
（那些跟著看的猴子見了，驚的驚，喜的喜，都以為奇事，來報知通臂仙。）
通臂仙：由他由他，自有妙處。
（眾猴散去不題。）
１３＊＊時間： 地點：
（且說小石猴跳到底下，只說亂磚碎石，定是高低不平；誰想茸茸細草，就象錦
（茵繡褥一般，十分溫軟。）
（小石猴坐在上面，甚是快活。）
（雖然黑暗，他卻不以為事，原照定心堂舊例，放下眾緣，存想了一周時，忽靈
（光透露，照得洞中雪亮，再存想了幾日，只見靈光閃閃爍煉，若有形象；存想
（到七七四十九日，只見靈光中隱隱約約現出一個火眼金睛尖嘴縮腮的老猴子，
（手提著根如意金箍棒，將口對著他耳朵邊，默傳了許多仙機秘旨，真如甘露灑
（心，醍醐灌頂。）
（霎時間早已超凡入聖。）
（急欲再問時，那老猴子早逼近身，合而為一矣。）
小石猴：（小石猴大悟道）原來自己心性中原有真師，特人不知求耳！
（一霎時，便覺舉體皆輕，神力充足，七十二段變化，俱朗朗心頭。）
小石猴：（心中猶恐不真，暗想道）且出去試試金箍棒，看是如何？
（將身輕輕一縱，早已飛出洞外。）
（正是：
（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知出來使得動這條金箍棒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力降龍虎 道伏鬼神）
（詞曰：
（ 試看洋洋為盛，須知木旺金強。）
（驚天動地播馨香，終是粗疏伎倆。）
（一點慧登無上，兩間氣塞洪荒。）
（主人白日吐靈光，不怕火燈不讓。）
（右調〔西江月）
１４＊＊時間： 地點：
（話說小石猴，在無漏洞中得了自心中的真師傳授，便一時賣弄神通，跳出洞外
（，要試試金箍鐵棒。）
１５＊＊時間： 地點：
（此時恰好天明，紅日初升。）
（他走到鐵棒跟前，將兩袖卷起，口裏祝誦道）
通臂仙：老大聖有靈有聖，助你子孫一臂之力，好與你重展花果山威風，再整水帘洞事業
。
（說罷，用雙手將鐵棒一舉，真個作怪，那條鐵棒早已輕輕隨手而起，喜得個小
（石猴心花都開了，便暗依著心傳的用法，左五右六，丟開架子，施逞起來。）
（初時猶覺生疏，舞了一回，漸漸熟滑，便嫌山低礙手，又捏著騰雲訣法，將腳
（一頓，叫聲）
小石猴：起去！
（早已起在半空，放開鐵棒，縱縱橫橫，就如一條游龍在天際盤旋。）
（滿山的猴子，不知是小石猴成了仙舞棒，但見半空中霞光瑞氣，滾作一團，以
（為奇事，忙報知通臂仙，都走到山前觀看，看了半日，都只鄙作野仙過。）
（小石猴從上看下轉看得分明，遂漸漸按落雲頭，舞到面前。）
（眾猴子此時方看得明白，一齊嚷道）
眾 猴：原來是孫小聖舞金箍棒，大奇大奇！
（小石猴聽了，欣欣得意，因停住手將鐵棒豎在山前，向通臂仙下拜道）
小石猴：老祖看愚孫舞的棒，比當初老大聖的何如？
通臂仙：（通臂仙慌忙扶起道）你如今已成了仙，得了道，如何還行此禮？
小石猴：就是成仙得道，也虧老祖指點之功，如何敢忘！
通臂仙：你是哪裏學來的棒法？與老大聖一般無二。
小石猴：（小石猴嘻嘻的笑道）老祖好眼力，我這棒法就是老大聖傳的，怎不一般！
通臂仙：此山自老大聖成佛之後，無主久矣，眾子孫多沒些規矩。你既傳了老大聖的道，
你就是此山之主了。
小石猴：老祖在上，愚孫怎敢僭妄？
通臂仙：你知我是一個世外閑散之人，不必過謙。
（遂令滿山眾猴子都來參見新大王。）
（眾猴子看見小聖半空中舞棒，何等神通，誰敢不伏！遂分班依次行君臣之禮。
（）
（禮畢，各各去採仙桃，摘異果，備酒與大王賀喜；惟通臂仙以賓禮相陪。）
（飲到半酣之際，通臂仙）
通臂仙：大王，這條鐵棒使得趁手麼？
小石猴：好倒好使，只嫌他郎伉，不便收拾。
通臂仙：大王原來不知，這條鐵棒原是大禹王的天河定底神珍鐵，又叫做如意金箍捧，要
大就大，要小就小；當初老大聖只變做個繡花針藏在耳朵裏面，怎麼不便收拾？
小石猴：（小石猴聽了不信）哪有此說？
通臂仙：大王不信，請試試看。
（小石猴真個走到山前，將鐵棒拿在手中，叫道）
小石猴：我要小些！
１６＊＊時間： 地點：
（忽然就小了許多。）
連 連：（連連叫道）小小小！
連 連：（到繡花針一般纔住，放在耳朵裏面恰恰正好；拿出來叫聲）大大大！
（依舊是一條金箍棒。）
（喜得個小石猴滿心癢不知摸處，連連朝著通臂仙謝道）
連 連：多蒙指教。
１７＊＊時間： 地點：
（自此之後，山中無事，便提著條鐵捧到各處試法。）
１８＊＊時間： 地點：
（一日，游到東海上，看見波濤洶涌，魚龍出沒，心下忽道）
心 下：我聞佛家將龍放在缽盂中畜養，名曰豢龍；又有一種英雄豪杰，力能屠龍，將龍
肝充作八珍之味。我今得了道法，也不耐煩取來缽中豢養，也不傷生害命去屠他
。今閑行無事，且釣他一個起來耍耍。
連 連：（遂取出金箍棒叫聲）變！
（變做一根釣竿，萬丈絲綸，綸上掛一個鉤子；又撥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
（做一顆斗大的明珠，掛在鉤上，輕輕投在水中。）
（那顆明珠到了水裏，光彩陸離，引得部些小龍子龍孫都爭來吞奪。）
（嚇得那巡水夜叉慌忙跑到水晶宮，報與老龍王道）
一 個：大王，禍事到了！
老龍王：（老龍王驚問道）何事？
驚 訝：（巡水夜叉道）海岸上不知何處走了一個仙人來，雷公嘴、火眼金睛，好似當年
借兵器的孫大聖一般模樣；只是年紀小些，手拿著約竿絲綸，以明珠為餌，在那
裏釣龍哩！我王的大殿下、小殿下。都七八被他釣去了。
（老龍王聽了，大驚失色道）
老龍王：這卻如何是好？
驚 訝：（鰲丞相奏道）何不令鯉將軍帶領蝦兵蟹將，興波作浪去殺了他？
老龍王：別個猶可，若說象雷公嘴、火眼金睛的孫大聖，這卻惹他不得，莫若出去看光景
，還是求他為上。
老龍王：（遂領了許多水兵，半雲半霧，半波半浪的逼近岸邊，近著問道）何處上仙？請
留尊名。
（小石猴看見老龍王領著兵將來問他，因嘻嘻笑道）
小石猴：我不說你也不知，我是當年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帘洞，大鬧天宮，玉帝親降
旨封弼馬溫，後加齊天大聖，今證果鬥戰勝佛孫悟空嫡派子孫，新成道法尚未受
職，承家德自稱齊天小聖孫履真是也！
老龍王：既是齊天孫大聖的令嗣，當初老大聖與小龍薄有一面之交，小龍曾送他一塊天河
定底神珍鐵，又叫做如意金箍捧，上仙既係他一體，老大聖成佛之後，這件寶貝
不知如今卻在何處？
小石猴：（小石猴笑道）賢鱗長也太多心，莫非疑我假冒宗支，要個證據麼？這也不難。
（將釣竿絲綸提起，仍舊復做一條金箍捧拿在手中。）
（先丟開解數，舞得天昏地暗，後照老龍王劈頭打來）
老龍王：賢鱗長，請細看看這條鐵棒是也不是？
（嚇得個老龍王諾諾倒退，連連打躬道）
連 連：正是，正是！不要動手，且請到小宮獻茶。
小石猴：正要造宅奉拜，只是莫嫌殘步。
老龍王：不敢，不敢！
（忙叫分開水路。）
１９＊＊時間： 地點：
（此時，鯉將軍與蝦兵蟹將已嚇得屁滾尿流，聽叫開路，都戰戰兢兢往前奔馳。
（）
（小石猴手執著鐵棒，竟搖搖擺擺步入水晶宮來，老龍王忙叫備酒相留。）
（不一時，珍味滿前，音樂並奏，又邀了西南北三海龍王都來相陪。）
（飲酒中間，這個龍王）
龍 王：當初，老大聖與小龍實係故舊，還求青目。
龍 王：（那個龍王）小龍既與小大聖忝在通家，要甚寶貝，只管來取！
（你求情，我稱頌，奉承得小石猴滿心歡喜道）
小石猴：既係通家故舊，又承高情降伏于我，只要你長遠為我鎮壓虎勢，我也再不來聒噪
你了。
（說罷，竟提著鐵棒跳出海外，竟回花果山去了。）
（眾龍王都驚驚喜喜，老龍王）
老龍王：早是不曾聽鰲丞相之言，若興兵與他廝殺，此時弄出大禍來了。
（遂商議時時進貢些珍寶，以圖安靜不題。）
（正是：
（ 少自微微老自強，興雲作雨不尋常。）
（慢言九五飛天去，若遇潛時只合藏。）
（小石猴既降伏了龍王，又想）
又 想：海中既以龍為王，山中必以虎為君了。龍乃真陽，有些靈性，還認得我小孫是個
好人，百般結識我，這也放得他過；那虎是個殘暴的蠢物，逢人便思量嚼他，況
且住在山中，這山中又是我子孫出入的所在，若不整治他一番，他必定以我子孫
為魚肉，豈不損了威風，壞了體面？
（算計已定，便拖著鐵捧到西山來尋虎打。）
（誰知老虎就象惡人一般，雖不知禮義，吃人無厭，卻也只是欺負良善軟弱；倘
（撞見專搏虎的馮婦與慣射虎的李廣，他卻也害怕。）
２０＊＊時間： 地點：
（這日，巡山的餓虎聽得有人走動聲響，滿心歡喜道）
滿 心：今日造化，又有飽食了。
（忙伏在樹林叢中窺看，看見孫小聖雄糾糾，氣昂昂，拿著金箍捧走進山來，東
（張西望。）
（那大蟲雖然頑蠢，然貪生怕死也是一般，看見勢頭有些古怪。）
滿 心：（便不敢現身，悄悄走回穴中，報與眾虎道）有個人進山來了。
又 想：（眾虎嚷道）你這呆種，既有人進山，何不白白吃了他！又來來報什麼？
滿 心：（那大蟲搖著尾道）我看那人尖嘴縮腮，定然鄙吝，不象個肯把人白吃的。
又 想：（眾虎道）縱然鄙吝，遇著我們這班凶神，卻也饒他不得。
（七、八只猛虎一齊咆咆哮哮跑了出來，竟奔前山。）
（孫小聖遠遠望見，歡喜道）
孫小聖：孽畜來得好！我正要尋你。
（掄著鐵棒，照頭就打。）
（那七、八只虎卻也猛惡，一齊張牙舞爪，四面竄扑將上來。）
孫小聖：（孫小聖見了道）好孽畜，不知死活！我也顧不得傷生了。
（把鐵棒緊攥一把，一個鷂子翻身，那條鐵棒隨身似風車一般，一個旋轉，眾虎
（躲閃不及，牙蕩著牙碎，爪遇了爪傷，骨磕著骨斷，皮抓著皮開，盡皆負痛，
（東西逃命；獨有一只老黃虎，後腿被鐵棒掃了一下，跌倒在地，動彈不得。）
（孫小聖趕向前又要打下，只見那黃虎伏在地下連連點首，似有求饒之意。）
（孫小聖因停了鐵棒，喝道）
孫小聖：孽畜！你也知道要性命麼？
（那虎只是點頭。）
孫小聖：你既怕死，我也不忍傷生。我花果山右山有個空缺，常常被人偷果，今帶你去看
守吧。
（遂拔下一根毫毛，變作一條鐵索，將虎頭縛了，就如牽羊一般牽了回來；另換
（一條鐵鏈，鎖在一塊有孔的大石頭上，叫他看守門戶。）
（那虎服服帖帖聽他使喚。）
（真是：
（ 金剛雄且壯，終日守山門）
（我佛慈悲相，端居稱世尊）
（微妙無一寸，丈六現崑崙）
（始知無上理，是謂天地根。）
（那小石猴自龍屈虎伏，殊覺獨尊，十分快活。）
小石猴：（因謂通臂仙道）我賴祖傳道法，橫行直撞，做了個神仙；然做神仙要洞達陰陽
，通透五行，我卻全然不懂。明日會著那上八洞、中八洞、下八洞眾聖群仙，講
生死，論善惡，一時答應不來，豈不被人看做叉路貨，受他輕薄。
通臂仙：（通臂仙笑道）大王又來謬謙了。俗語說得好，一法通，萬法通，天下無有不明
道理的神仙。大王既有此等通天徹地的手段，自有測往知來的見識，莫要說謊哄
我。
小石猴：我與老祖一家人，怎敢說謊哄你！若論變化，說騰挪，刁鑽小巧，不敢欺，般般
皆會，件件皆能，愈出愈奇；至于成已成物，盡性至命的大道理，其實糊糊涂涂
不會講究。
通臂仙：糊涂倒也行得去，只恐背前面後終有人指搠大王。既要做個古今不朽的正氣神仙
，這些生生死死善善惡惡的道理，還須細著講究。
小石猴：我也情願如此，但不知尋誰可以講究。
通臂仙：這個不難，木有本，水有源，要知善惡生死，須問閻羅天子。
（小石猴聽了，歡喜道）
小石猴：老祖說得是，我就去問。
（遂取出鐵棒，存神屬想，一個筋斗直打入幽冥地府來。）
（早遭幾個不知事的少年夜叉看見，忙上前攔擋道）
忙上前：什麼厲鬼？敢如此行凶！
孫小聖：（孫小聖笑罵道）把你個不曉事的魍魎！我是厲鬼，你難道轉叫做個善人？不要
走，吃我一棒！
（將棒稍略撥一撥，早驚倒無數小鬼叫苦連天，卻驚動幾個老夜叉、老小鬼出來
（張望。）
（看見孫小聖的模樣，忙跑入森羅殿，報與十殿閻君道）
孫小聖：禍事，禍事！數千年前的那個雷公嘴、火眼金睛的惡神道，又打來了。
秦廣王：胡說！雷公嘴、火眼金晴是孫悟空了；我聞他已成正果，登了佛位，如何肯行凶
又作少年惡狀，莫非錯看了？
秦廣王：（老夜叉、老小鬼齊聲道）是他是他，不錯不錯。
（十王驚疑不定，只得整衣迎出殿來。）
（孫小聖早已走至階前，十王請到殿上分賓主坐下。）
秦廣王：（秦廣王先開言問道）上仙尊顏好似齊天孫大聖一般，久聞大聖已享西方極樂，
今日有何貴干，又到此幽冥下界？
孫小聖：賢王好眼力，看得不差。成佛的齊天大聖乃是家祖，在下晚輩，賤名履真，自愧
不能親承祖訓，又恐怕墮落了家聲，勉強自作聰明，修習些皮毛粗道，聊以保全
性命；但愧無師無友，茅塞胸中，故竭誠奉拜，懇求列位賢王看家祖薄面，指教
一二。
（。）
十 王：上仙差了。大道玄機乃造化所秘，從來仙聖俱未發明，即我佛拈花微笑，亦是捕
風捉影；何況我輩冥王根識淺薄，不過奉簿書從事，焉有高論以效芻蕘。
孫小聖：列位賢王不謂過謙，俗語說得好，耕問仆，織問婢。他事不敢苦求，但生死一案
，乃列位賢王之執掌；善惡兩途，乃列位賢王所分別。且請問：顏回壽夭，盜跖
長年，這個生死善惡卻怎生判斷？
秦廣王：上仙不恥下問，敢不竭愚。概論其常，則壽夭本于善惡；分言其變，則壽夭萬萬
不齊。有資稟弱強之壽夭，有斲喪保養之壽夭，有天眷天罰之壽夭。若顏回、盜
跖之壽夭，乃資稟強弱之任其夭也。有流芳遺臭之善惡，有享福受禍之善惡，有
應運應劫之善惡。若顏回、盜跖之善惡，乃流芳遺臭之顯其名也。故陰司判斷不
敢執一。
孫小聖：賢王常、變二論，最是明白。變者既萬萬不齊，且莫去管他，只說本于善惡。常
人之壽夭，還是賢王臨時斟酌其善惡，使他或壽或夭？還是預先知其善惡，而注
定其壽或夭？
秦廣王：凡人之生，南斗注生，北斗注死。陰司不過按其年月日時，勾攝奉行，片刻不敢
差移，豈容臨時斟酌？
孫小聖：若是這等說，人之生死皆有定數，這不叫做壽夭本于善惡，轉是善惡本于壽夭了
。若果如此，則善人不足敬，惡人不足懲；陰司生死之案，只消一個精明之吏，
照簿勾銷足矣！何必十位賢王這等費心判斷？就是十位賢王也不消苦用極刑，擅
作報應之威福也。
（十王聽了，面面相覷，無言可答。）
十 王：（因贊嘆道）上仙高論，發古今所未發，不獨使我等抱慚，亦可想見上帝立法之
未盡善也。
孫小聖：這不干列位賢王之事，也罷了！但陽世官貪吏弊，故設陰司，不知陰司判書亦有
弊否？
十 王：我等忝居王位，焉敢徇私？但恐才力不及，為鬼判蒙蔽，今前案俱在，求上仙慧
眼照察；倘有弊端，乞為檢舉，以便改正。
孫小聖：（孫小聖也不推辭）既蒙列位賢王見委，敢不代庖，以效一得之愚。
（十王聽了，俱各大喜，齊起身拱他居中坐下。）
（十王列坐兩旁，遂命鬼判將前後各種文簿俱呈于案上。）
（孫小聖卻不從頭看起，信手在半中間抽出一本來看，卻是水族生死詰告簿；又
（信手在半中間拽過一張來看，卻是大唐貞觀十三年涇河老龍告唐太宗許救反殺
（一案，後審單寫得明白道：
（ 審得老龍擅改天時，克減雨數，其罪合誅。）
（雖唐太宗夢中許救，而人曹官魏徵實奉帝命，運神施刑，此陰陽靈用，唐主人
（王實出不知，安得以反殺坐之？及查老龍王生死簿，南斗未注其生，而北斗已
（先注其合死人曹之手，則其受茲戮也，不亦宜乎！罪辜已伏，速押轉生，無令
（妄告。）
（唐太宗不知不坐。）
（免罰還陽。）
孫小聖：此宗卷案，列位賢王判斷可稱允合情理矣！但有一事，不足服人。
十 王：何事不足服人？
孫小聖：我聞善惡皆因心造，這龍王未生時，善惡尚未見端，為什麼北斗星君先注其合死
人曹官之手？既先注定了，則老龍擅改天時克減雨數這段惡業，皆北斗星君制定
，他不得不犯了！上帝好生，北斗何心，獨驅老龍于死地？吾所不服。
十 王：（十王皆茫然半晌道）或者老龍前世有冤孽，故北斗星君報于今世。
孫小聖：若說今世無罪遭刑，足以報前世之冤孽，則善惡之理何以能明？若今世仍使其犯
罪致戮，以彰善惡之不爽，則前世之冤愆終消不盡。況前世又有前世，後世又有
後世，似這等前後牽連，致使賢子孫終身受惡祖父之遺殃，惡子孫舉世享賢祖父
之福庇，則是在上之善惡昭然不爽，在下之善惡有屈無伸矣！恐是是非非如此游
移不定，不只足開舞文玩法之端乎？
十 王：（十王齊拱手稱揚道）上仙金玉之論，幾令我輩擱筆不敢判斷矣！
孫小聖：（孫小聖笑道）這總是混沌留餘，實非列位賢王之罪。
（說罷，又信手抽出一本來看，卻是萬國帝王天祿總簿；又信手揭起一張來看，
（卻是南贍部洲大唐太宗李世民，下注著享國三十三年。）
孫小聖：這唐太宗，可就是差唐三藏法師同我老大聖往西天去取經那個皇帝麼？
十 王：正是他。
孫小聖：他貞觀政治太平，也要算個有道的帝王了，享國三十三年也不為多。
（再細看時，只見兩個『三』字不是一樣的。）
（下一個『三』字，三畫停勻；上一個『三』字，三畫皆促在上面，心下有些疑
（惑，復留心一看，又見上二筆墨色濃于下一筆，因指出付與十王看道）
心 下：此『三』字似乎有弊。
（十王看了，俱各大驚道）
十 王：果然是添改。
（因叫眾判官查問是誰。）
（眾判官盡推不知。）
秦廣王：此事豈容推卻！
（叫抬過業鏡來照，照出是判官崔玨作弊，崔判官方伏地請罪。）
十 王：（十王大怒道）唐家國運，通共該二百八十九年；今太宗名下添了二十年，卻不
湊成三百零九年了？違悖天數，不獨汝輩死不足盡辜，即我輩十王俱獲罪不小。
只得解你到上帝處，請旨定奪。
（崔判官只是磕頭。）
孫小聖：崔判官你為何作弊？
十 王：（崔判官道）唐太宗實判官故主，又有人曹官魏徵書來，故一時徇情。
孫小聖：（孫小聖勸十王道）事已既往，不可追矣！且權在列位賢王，解到上帝，未免多
事。今幸尚是唐家天下，莫若挪前減後，扯平他的運數便了。
十 王：上仙吩咐，敢不領命！但不知怎生扯平？
孫小聖：可查唐家後代，該到何宗？
十 王：此後該到憲宗了。
孫小聖：可查憲宗該多少年壽？
十 王：該享國三十五年，享年六十三歲。
孫小聖：何不改注他享國十五年，享年四十三歲，便扯平了。
十 王：（十王聞言大喜道）又蒙檢舉，又蒙周旋，感德不淺。但憲宗彼時四十三歲，精
力未衰，如何便得晏駕？
孫小聖：這有何難，近日皇帝多好神仙，愛行房術。崔判官既私延太宗之壽，何不即將他
罰作方士獻丹藥，以明促憲宗之壽。承行作弊，本該正法典刑，姑念盡忠故主，
合令杖殺，以了此一段公案。
十 王：（十王齊拱手稱道）昔年老大聖判斷公事，只憑鐵棒，威則有餘，理實不足；令
上仙針芥對喝，過于用棒，可稱跨灶。
（遂立罰崔判官投股山人柳家，取名柳泌，俟孽案完，再來服役。）
（孫小聖斷罷，又信手抽出一本來，卻是普天下百姓生死簿；又信手揭起一張來
（看，卻是銅臺府地靈縣善土寇洪，只見墨筆注著陽壽六十四歲。）
（又見朱筆將『六十四』三字塗抹，改作『七十六』。）
（孫小聖看了詫異，又付與十王道）
孫小聖：此何說也？
十 王：此人本壽只該六十四歲，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薩，因念他生平好善，加他一紀，故
改注了七十六。
孫小聖：（孫小聖大笑道）這等說起來，生死為賞罰之私囊，則北斗非春秋之鐵筆矣！陰
司道理，如斯而已，看他何用？
（將簿書一推，立起身）
忙起身：承教，承教！
孫小聖：（向十王道）莫怪，莫怪！
（遂走下殿來。）
（忽見殿柱上貼著一副對聯，道：
（ 是是非非地）
（明明白白天。）
孫小聖：（孫小聖又微微笑道）這等一座大殿，五字對聯忒覺少了。我替你添上幾個字何
如？
十 王：最妙！
（孫小聖將案上大筆提起，蘸得墨濃，在『是是非非地』底下添上六字，又在『
（明明白白天』底下也添了六字。）
（道：
（ 是是非非地畢竟誰是誰非）
（明明白白天到底不明不白。）
（添寫畢，丟下筆哈哈大笑，仍提著鐵棒，一路打筋斗雲，竟回花果山去了。）
（正是：
（ 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
（第四回 亂出萬緣 定于一本）
（詩曰：
（ 耳目能昭動，心思不耐閑。）
（收來無半點，放出有千般）
（犯拙因傷巧，伏辜為恃蠻）
（順帆常遇逆，直道每多彎）
（但見風吹火，安能水變山）
（兩宗成一室，門戶不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