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１１＊＊時間： 地點：
（少時蒼頭呈早餐上，雪香無心飲食，偶然失箸。）
雪 香：（松笑曰）雪香想到哪裏去了。
雪 香：不知是何緣故，心中總委決不下。
鶴 奴：（松曰）已往莫念，未來勿思，心自能定。
雪 香：我也未念已往，未思未來，方寸之中，毫無著落。
鶴 奴：（松曰）飯後我同你郊外散散。
雪 香：今日無心玩景。
（飯畢，略坐別松歸。）
（第七段 銷魂院頻馳意馬 延秋館始遇情魔）
（雪香歸到索笑齋寂坐，甚是無聊，忽而雲陰四合積雨連綿，半月不止，所訂往
（銷魂院日期已過，雪香愈是惆悵。）
（不覺又是修褉佳辰，雪香早起推窗，乍見陽烏煜爍，喜曰）
雪 香：日光菩薩也有出世日子了。
（急呼鶴奴熱水淨面，走到松家。）
（值松初啟戶出，雪香）
雪 香：翠濤，今日好往銷魂院去。
鶴 奴：（松曰）雪香好性急。久雨初晴路還濘泥，明日去罷。
雪 香：今日去甚好，一則修褉，一則賞花豈不兩得？
鶴 奴：（松曰）俟喫早飯去。
雪 香：不須留連，同你去約嶰谷。
鶴 奴：（松曰）到快雪亭坐一刻。
（雪香亦不肯坐。）
雪 香：（松曰）又無火牌令箭，這等難緩。
（遂同到竹家，竹請在種翠館坐。）
雪 香：但去，不須坐。
鶴 奴：（松謂竹曰）雪香已如涸鮒，稍緩則將索於枯魚之肆矣。嶰谷你勿遷延。
雪 香：（竹曰）坐一刻，待我攜金去。
（雪香同松到種翠館，館有額云「不可一日無」，旁列對云）
（座中雅可延佳士 籬外何須問主人）
（雪香同松坐到館中。）
１２＊＊時間： 地點：
（少時僕人邛兒捧點心出。）
雪 香：請你相公，快去！
（竹遂攜金數十，同到柳家。）
（值柳外出，遂到洩春軒坐以待之。）
雪 香：不知曲江幾早回來？
鶴 奴：（問書僮笛譜曰）你可知你相公去向否？快與我尋回！
（笛譜答以不知。）
（又等一會，雪香心焦起來。）
雪 香：（松曰）曲江不知幾早方回，我們空等無益，明日再來罷。
鶴 奴：（竹謂笛譜曰）你相公回時，你說我們明早定來，不要又向別處去了。
（笛譜應諾。）
（松、竹起身出門，雪香不得已也隨走出，謂松、竹曰）
雪 香：正好揚帆，卻被石尤風打個回頭，真是阻興。
鶴 奴：（松曰）明日也不遲。
（行不數步。）
（一頭遇見柳至。）
（雪香喜出望外，呼曰）
雪 香：曲江，纔在府上等你多時，你卻向哪裏去了？可同到銷魂院去。
鶴 奴：（柳曰）躲避了。請到舍早餐。
雪 香：早餐是不用了，曲江肯速去，則拜賜良多。
鶴 奴：（松曰）雪香性急速去罷！
（柳再三強邀到家，雪香祇是不肯。）
（四人遂同往銷魂院去。）
（行路之間，雪香走得甚快，松笑謂柳曰）
笑 謂：曲江前日一番言語，說得雪香意往神馳，你看腳步兒好快也。
鶴 奴：（竹曰）雪香為人恬淡，前日於桃、李二妓毫不動情，這銷魂院不過聽得曲江說
，尚未親見，怎的意馬心猿，竟如此鎖不住。
笑 謂：（松曰）他還有個好夢相引。
鶴 奴：（竹曰）你有甚好夢，說得聽聽。
（雪香遂將前夢說得手舞足蹈。）
雪 香：（柳曰）未遇美人先徵奇夢，雪香真是多情種子。
鶴 奴：（竹曰）雪香前說『世無西子難誇美』，想是西子有靈，特來夢中一會。
雪 香：（松笑曰）西子若在，已成千年老嫗不堪入目。雪香又何樂與老嫗相對。
雪 香：偏你一張嘴格外滑稽。
鶴 奴：（柳曰）雪香夢中詩句，我欲步韻和成。
雪 香：（竹曰）曲江先作我也和之。
（柳乃口佔云：
（ 夢裏曾逢絕世仙，銷魂又在暮春天。）
（招他紅袖同修楔，好聽清歌雜管弦。）
（不喜濃妝喜淡妝，嬌花羞對美人旁。）
（桃紅李白君都棄，專要降心看海棠。）
鶴 奴：（柳曰）翠濤，你放心，這個美人顏色應與西子無殊，你去便見。
雪 香：但走無閑話，耽擱工夫。
（又走了一會，銷魂院已離不遠。）
（雪香見門牆高峻，恍似夢中，心竅異之。）
（及到門前，有小廝在門首伺候。）
小 廝：（柳謂之曰）我們欲到院中賞春，你可到裏面說一聲兒。
小 廝：老爺們請到萃美堂坐。
（四人遂到萃美堂。）
（茶罷，有五六粉頭出。）
小 廝：（柳謂松曰）都有殊色。
雪 香：盡是一般春色，有何殊色？
小 廝：（松曰）雪香稱為春色，想是已看中了意。自我看來，前日桃、李亦不弱。
雪 香：翠濤終是學問淺，古詩不云乎：『春色惱人眠不得。』
（四人大笑。）
雪 香：（竹曰）正恐那不惱人者又不能眠耳！
小 廝：（柳謂諸妓曰）你家延秋館桂姊欲求一見。
雪 香：（諸妓曰）我等不知，當問我老知舉。
１３＊＊時間： 地點：
（少時一老妓出，諸妓都入內去。）
雪 香：（老妓遍問四人高姓，乃曰）我這裏有十餘個姑娘，不知老爺你看得上否？
小 廝：（柳曰）這十餘人不必看，但要到延秋館耍子。
雪 香：（老妓曰）這裏沒有甚麼延秋館。
小 廝：（柳曰）我知道了，你怕我們是粗俗人，進去不大穩便。且縱老眼一觀，俱是讀
書才子，決不以殘花敗柳一例視汝家桂娘。且我去年曾來過一次，不必瞞我。
小 廝：（老妓見四人俱屬斯文）柳相公既來過，這到館的事也是明白的。
雪 香：（柳謂竹曰）煙花費拿來。
雪 香：（竹出金與老妓，老妓笑而納之）桂姑娘性燥，若是過於戲謔，恐得罪了老爺，
先為告過。
小 廝：（柳曰）這卻放心。
雪 香：（雪香笑曰）聲價便自不同。
（老妓命小廝導入延秋館去。）
（第八段 梅如玉降心桂蕊 桂月香留意梅君）
（四人同到館中，祇見假山重疊，太湖玲瓏，茶䕷滿架，海棠垂絲。）
雪 香：又是夢耶？
小 廝：（小廝呼曰）有四位老爺來看桂姑娘。
（說畢即去。）
（少焉一小鬟出，年約十三四，豐致嫣然，迎曰）
笑 迎：相公請到館裏坐，姑娘就出來相陪。
（四人坐定，見上橫一匾，云「小山招隱」，中掛一幅折桂圖，畫上題四語云）
（攀桂仰天高，幽香動玉宇。）
（風前墜一枝，有誰憐折取。）
（旁有款云「月香主人寫意」。）
（兩邊蠟粉對聯云）
（有根堪託月 無命但隨風）
（旁亦落「月香」二字。）
雪 香：未睹玉貌已見仙才，早令人魄飛一半。
笑 迎：（竹曰）特恐貌不敵才。
雪 香：（松曰）何才之有？題畫詩剛剛做了三句。
笑 迎：（柳曰）怎麼祇三句？
雪 香：（松曰）首句是浣花老人所作，非三句而何？
雪 香：借句衍詩，這原無礙。
（祇見湘簾啟處，小鬟擁桂蕊出：梳蟬翼鬢，著杏黃衫，六幅湘波，雙鉤微露，
（四人一見魂銷，不覺俱立起身來，凝眸無語。）
謂雪香：（好一會柳謂雪香）較夢中人何如？
雪 香：一樣。
謂雪香：（松曰）久聞芳名，時深仰慕。今得一見果然名下無虛。
桂 蕊：蒲柳之姿，深沉苦海，每對雅人，自慚形穢。
雪 香：月香姊何不坐？
（桂見雪香絕世豐神，私忖曰）
雪 香：吾閱人多矣，如此郎君得未曾有。
桂 蕊：（乃曰）諸君未坐，賤妾焉敢就坐。
雪 香：（松笑曰）一睹仙葩竟連坐與未坐都忘記了。
（於是一齊坐定。）
（桂蕊詳問姓字。）
桂 蕊：（柳手指而告之）我去年曾睹芳容一次。
桂 蕊：忘懷了。
（小鬟捧茶出，雪香）
雪 香：叫甚麼名字？
桂 蕊：此女名菊婢，今年十三歲了。
雪 香：（竹曰）也還雅致。
雪 香：主人雅，婢子如何不雅。
桂 蕊：（松曰）雅便雅，祇是這朵花又不知被何人揉碎。
雪 香：（桂正色曰）妾有冒昧之言，望君等垂聽：自來煙花巷裏率多淫褻之詞，妾不幸
隨此情獄，以致涇渭難分。但和璧三獻，猶是未雕之璞，一切淫褻語非所敢聞，
願君等見憐。
雪 香：一遇仙子自覺俗念頓消，何敢以淫褻語瀆卿清聽。
桂 蕊：（松笑曰）雪香何前踞而後恭也。
雪 香：今非昔比。
桂 蕊：（竹曰）曲江所云『桃紅李白君都棄，專要降心看海棠』，此語誠然。不獨雪香
降心我亦降心矣！
（桂問此二句何為而作柳告以故。）
桂 蕊：（桂視雪香曰）梅君眼孔甚高，如妾陋質那堪入目，乃桃李難逢一顧，而賤妾獨
蒙垂青，真是有幸有不幸。
雪 香：未與卿逢，夢魂來告，今日一見恍若三坐。
桂 蕊：夢中詩句尚記得否？
（雪香遂念了一遍。）
桂 蕊：感君多情，先徵幻夢。不揣固陋，欲作鸚鵡學語，未知可否？
雪 香：謹請教。
（桂亦口佔二絕云：
（ 未遇慈航普渡仙，杜鵑啼徹五更天。）
（誰知司馬情如海，夢裏曾經撫素弦。）
（每思燒燭照紅妝，恨積還慵到砌旁。）
（今日多情花下立，海棠遺愛比甘棠。）
桂 蕊：（松曰）如此才貌雙絕，我亦降心相從矣！
雪 香：此詩不似題畫詩做了三句。
（松大笑。）
雪 香：（柳曰）以我昔日所聞，與去年所見，月香姊從未如此多情。不料一見雪香，便
至降心乃爾。
桂 蕊：（松曰）我有四句俚語，作一小讚。
（乃云：
（ 降心偏對降心客，俊眼恰逢俊眼人。）
（一樣多情一樣美，暗中格是有前因。）
雪 香：（雪香喜曰）誠如兄言。
桂 蕊：松君豪邁不羈，的是偉才。
雪 香：（竹曰）月香姊八個字的月旦，道盡翠濤生平。請將我三人一一評之。
桂 蕊：竹君溫恭和藹，柳君意態風流……
雪 香：（松曰）待我評雪香是個多情才子，月香姊是個絕世佳人，這叫作才子佳人信有
之。
（竹、柳大笑。）
（桂面色微紅，低頭不語。）
（雪香斜視月香，謂松曰）
雪 香：翠濤總多嘴。
月 香：（松曰）我本多嘴，沒有等月香姊評你一句。若是月香評你一句，則一經品題便
作佳士，今後成不得佳士了。月香姊你再評他一評，也還不遲。
（合坐大笑。）
（桂亦嫣然。）
１４＊＊時間： 地點：
（少時菊婢捧酒出。）
（酒過數巡，柳曰）
菊 婢：啞酒喫得無味，待我行一酒令。
月 香：（松曰）且慢，都斟起來，滿飲三杯然後起令。
雪 香：阻他的令，先罰一杯。
月 香：（松曰）該罰。
（遂酌巨觥欲飲。）
月 香：（竹曰）你是個酒中餓鬼好便宜。這一杯偏恕過你，不讓你喫。
（遂都斟齊，連飲三巡。）
（杯到桂蕊，桂曰）
桂 蕊：這急三槍來不得了。
（松催起板來。）
桂 蕊：讓一杯。
月 香：（松曰）不能。古人有言『八年教讓以來，而酒不與焉』。
桂 蕊：（竹曰）是哪部書上的？
月 香：（松曰）想當然耳。
（合座大笑。）
月 香：（松曰）祇管閑話，桂姊的酒還不喫？
月 香：（桂立起持酒，向雪香云）梅君借一杯。
雪 香：（雪香欲接松隔住）雪香前日在桃李筵上，千不喫，萬不喫，今日偏要替人喫好
不怕羞，這借是不能借的。
月 香：（竹曰）月香姊就喫這一杯。
桂 蕊：松君好狠。
（遂舉杯欲飲。）
雪 香：酒冷了，換一杯喫。
桂 蕊：（柳曰）雪香真是情深如海。
雪 香：（松曰）雪香越俎代庖，該罰一杯。
雪 香：為庖人受罰醉也甘心。
雪 香：（遂酌酒，謂桂曰）月香姊飲乾，我的罰酒也喫乾。
（遂同一飲而盡。）
雪 香：（松曰）合巹杯無比爽快。
（雪香及桂蕊皆有赧色。）
雪 香：（竹曰）曲江好起令了。
桂 蕊：（柳曰）我以風花雪月四字起令。認定一字，拈古詩一句，又要依次而行。如認
定風字，開首說者詩中風字第一，第二說者詩中風字第二，如此可類推。
雪 香：（松曰）如說風，詩中也不許犯花雪月三字。
雪 香：這個自然。
桂 蕊：（松曰）還有句話，不論詩詞歌賦。
雪 香：（竹曰）這卻不能。
桂 蕊：讓他些罷。
雪 香：起令是曲江以後順行，第二該我。
桂 蕊：梅君下面是我。
雪 香：（松大笑曰）雪香僥幸。
桂 蕊：（桂色發赤曰）我是無心語錯。
雪 香：（竹曰）我上面是月香姊。
（松復笑。）
雪 香：（竹曰）你不須笑，你還在我下面。
（梅、柳亦大笑。）
桂 蕊：不要攪場，又阻了令。
雪 香：（柳曰）我說起『風吹柳花滿店香』。
桂 蕊：（松曰）開口便錯了犯花字，該罰。
雪 香：（柳曰）換一句『風流三接令公香』。
雪 香：風流之風算不得風雨之風，也該罰。
桂 蕊：（柳曰）再換一句。
雪 香：（松曰）喫了罰酒再換。以後說錯了的都要先喫罰酒，然後換詩，不得任意更換
總不罰酒。
桂 蕊：（柳曰）我姑受罰以警眾。
桂 蕊：（遂酌酒一飲而盡，乃曰）風飄萬點正愁人。
雪 香：春風無那瀟湘意。
桂 蕊：日暖風恬種藥時。
雪 香：（竹曰）無那春風欲送行。
桂 蕊：（松曰）縱然一夜風吹去。
雪 香：（柳曰）待我再從花字說起。
桂 蕊：（松曰）且慢，風字還有第六、第七未說，難得這個尾子你便喫了他不成。若是
說五言到也恰好，你又說的七言，這兩句定要說完。
雪 香：（柳曰）畫圖省識春風面。
桂 蕊：（梅曰）石鯨鱗甲動秋風。
雪 香：（松曰）都說春風切於今光景，雪香偏說秋風，該罰一杯。
雪 香：我說秋風該罰，你的『縱然一夜風吹去』非秋風而何？
桂 蕊：（松曰）此是渾說，風何以知是秋風？
雪 香：下句『蘆花淺水』不是秋景？
（松語塞。）
雪 香：（竹曰）切景不切景這卻不必罰酒，如說雪字怎能切於今暮春？
桂 蕊：（柳曰）嶰谷之言是也，翠濤、雪香俱不受罰。
雪 香：月香姊請說花字。
桂 蕊：花枝欲動春風寒。
雪 香：（柳曰）月香犯風字罰一杯。
桂 蕊：換一句。
雪 香：（柳曰）先罰後換，有令在先。
雪 香：（桂飲一杯）花壓欄干春晝長。
桂 蕊：（竹曰）桃花細逐楊花落。
雪 香：（松曰）重花字罰灑。
桂 蕊：（竹曰）不犯別字，祇重本字，如何罰酒？
雪 香：（松曰）你的花字在第二，第六又有花字佔了別人地位，如何不該罰？
雪 香：（柳、梅俱齊聲曰）該罰。
（竹飲一杯。）
雪 香：（松曰）換來。
桂 蕊：（竹曰）飛花送酒舞前檐。
雪 香：（松曰）宜春花滿不飛香。
桂 蕊：（柳曰）問柳尋花到野亭。
雪 香：（梅曰）長樂鐘聲花外盡。
桂 蕊：陶然共醉菊花杯。
雪 香：（竹曰）已映洲前蘆荻花。
桂 蕊：（松曰）該我超雪字令。
雪 香：詩來。
桂 蕊：（松曰）雪晴雲散北風寒。
雪 香：（柳曰）你慣捉人的錯，也該你錯一回，犯風字，罰酒。
桂 蕊：（松曰）我有半天沒有喫酒，就喫一杯罷。
桂 蕊：（飲畢，柳曰）換來。
雪 香：（松曰）雪滿山中高士臥。
桂 蕊：（顧柳曰）又該你來。
雪 香：（柳曰）白雪紛紛何所似？
桂 蕊：（松曰）罰酒。
雪 香：（柳曰）不錯如何罰酒？
桂 蕊：（松曰）我先說不論詩詞歌賦尚且不能，你這一句詩乎？詞乎？歌乎？賦乎？出
於何典？
雪 香：（柳曰）出於謝太傅。
桂 蕊：（松曰）此是謝太傅問兄子胡兒語非詩也，該罰不該罰？
桂 蕊：柳君這一杯是要喫的。
桂 蕊：（柳飲畢）不是月香姊勸，這酒斷乎不喫。
雪 香：（松曰）換來。
桂 蕊：（柳曰）我先的一句算是有雪無詩，就說個『有雪無詩俗了人』罷！
雪 香：這到換得恰切。
桂 蕊：（柳曰）無多嘴，該的你了。
雪 香：長安雪後見歸鴻。
桂 蕊：一溪殘雪掩柴扉。
雪 香：（竹曰）楊花千里雪中行。
桂 蕊：（松曰）犯花字，罰酒。
桂 蕊：（竹飲畢，換句云）北人南去雪紛紛。
雪 香：（松曰）清冷應連有雪山。
桂 蕊：（柳曰）晚來風起花如雪。
雪 香：（竹曰）犯風花二字，該罰兩杯。
桂 蕊：（柳曰）罰酒總祇一杯。
雪 香：（松曰）曲江你開口說風，犯花字，換一句又把風流之風算風字，已該罰酒二杯
，倒饒了你一杯。這一回兩杯是要罰的。
桂 蕊：也饒他一杯罷。
雪 香：（松曰）看月香姊分上恕你。
雪 香：（柳飲畢，換云）窗含西嶺千秋雪。
謂雪香：（松謂雪香）該你起月字令。
雪 香：月明纔上柳梢頭。
謂雪香：（松曰）雪香也錯了一回，此係曲詞，該罰酒。
（雪香飲畢，換曰）
雪 香：月隱高城鐘漏稀。
桂 蕊：二月黃鵬飛上林。
雪 香：（松曰）月字假借，該罰酒。
雪 香：這卻去得。
桂 蕊：（柳曰）雪香你先說我的風流之風，算不得風雨之風，難道月香姊的二月之月，
偏算得日月之月，真是阿其所好。
（松、竹大笑。）
雪 香：我替他說一句『明月自來還自去』。
桂 蕊：（松曰）越俎代庖也要受罰。
（雪香及桂各飲一杯。）
雪 香：（松曰）月香姊換一句來。
桂 蕊：梅君已說過。
雪 香：（竹曰）那算不得。
桂 蕊：（桂乃換句云）江月何年初照人。
雪 香：（竹曰）中天月色好誰看。
桂 蕊：（松曰）今夜月明人盡望。
雪 香：翠濤月字該在第四，怎也說到第三去了，該罰一杯。
桂 蕊：（松曰）我正要喫酒。
桂 蕊：（飲畢，換云）夜鐘殘月雁歸聲。
雪 香：（柳曰）煙籠寒水月籠沙。
雪 香：竹影當窗亂月明。
桂 蕊：想得故園今夜月。
雪 香：（松曰）令畢了，大家喫個收令杯。
（各飲畢，雪香）
雪 香：已對傾國，還宜更賞名花。我們移箋到太湖石邊，海棠花下，重新暢飲。
桂 蕊：（竹曰）也要謝謝海棠，以毋忘好夢。
雪 香：（松曰）雪香今日興致，較桃、李筵上，何啻霄壤。
（遂撤筵向海棠花下而去。）
（第九段 詠牡丹句中有句 贈海棠情外留情）
（梅雪香等同到海棠花下開筵暢飲。）
（雪香起身走到太湖石畔，見牡丹初開，謂桂蕊）
謂桂蕊：此株牡丹顏色甚麗。
雪 香：（桂起身視之曰）這幾日未到亭前，不覺牡丹也開了。梅君可作詩以賞之。
雪 香：不嫌污目聊以應命。
（桂蕊遂命菊婢拿文房四寶至。）
（雪香乃拂風味，研龍賓，鋪蠶繭，揮鼠鬚，立成一律云：
（ 白石欄干碧檻邊，鼠姑花放暮春天。）
（早承綠意三分重，細認紅情一捻妍。）
（傾國色應多富貴，沉香亭合對神仙。）
（庸才那有清平調，愧向楊妃寫錦牋。）
雪 香：（桂閱畢，笑曰）君才思敏捷，情致纏綿，倒是青蓮再世，祇愧妾難比楊妃耳。
謂桂蕊：（松呼曰）雪香在太湖石邊獻醜。
（桂遂將詩送與松、竹、柳三人看，復同雪香入席坐定。）
雪 香：（柳曰）雪香此詩深情若揭，名花傾國，兩邊俱到，不徒泛詠魏紫、姚黃，妙絕
妙絕。
桂 蕊：諸君若不吝教，請各作一首。
雪 香：（柳曰）詠物寫景易，托物言情難。今日之情無如雪香最深，故其詩情景宛合若
一，續之便成狗尾續貂矣！
雪 香：兄等以我詩在前，不屑再作乎？簸之揚之，糠秕在前，庸何傷？
桂 蕊：（松曰）寧為雞口，勿為牛後。
雪 香：翠濤尖嘴刺人，吾當用牛刀割之。
（合座大笑。）
雪 香：（竹曰）月香姊與雪香一樣情深，何不和他一首？
桂 蕊：愧無柳絮之才，恐貽君等之笑。
雪 香：（松曰）先和雪香夢中詩句已見一斑，何不使我輩得窺全貌？
（桂乃援筆立成一律：
（ 花多富貴妾多愁，每對花前轉自羞。）
（祇羨三春增艷麗，誰憐一葉任飄流。）
（仙葩定有前生福，弱質偏懷半世憂。）
（何日與花分別去，延賓不上玩花樓。）
桂 蕊：（柳曰）月香姊情詞俱哀，令人不堪卒讀。
雪 香：（竹曰）月香之志亦大可悲已。
（雪香閉目不語，淚落衫袖。）
雪 香：（松曰）『江州司馬青衫濕』，正今日之謂矣！
１５＊＊時間： 地點：
桂 蕊：（少時桂曰）今日君等為追歡尋樂而來，轉因賤妾俚語到弄得不歡不樂。妾有素
琴一張，聊獻粗技為君等撫之。
雪 香：（竹曰）敬聆妙音。
（桂乃焚寶鴨香，正襟危坐，橫琴而撫其詞云：
（ 繄仙葩之芳馥兮，托靈根於月府。）
（花自艷夫廣寒兮，香還溢於玉宇。）
（拂天風之淡蕩兮，與霓裳而俱舞。）
（任嫦娥之攀折兮，供吳剛之修斧。）
（何見棄於冰輪兮，辱泥涂於下土。）
（雖清芬其獨異兮，終凡葩以為伍。）
（羞草木之爭妍兮，將同歸於朽腐。）
（欲自出於塵寰兮，問栽培而無主。）
（彼往來之仙客兮，胡不援置於中圃。）
（嗟秋華而冬榮兮，比蓮心而更苦。）
桂 蕊：（柳曰）我不知音，但覺其聲鏗鏘可聽。
雪 香：（松曰）曲江聽之而未能知，我與雪香知之而未能精。精此者其惟嶰谷乎？嶰谷
你說說看。
桂 蕊：（竹曰）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較之孤鸞、寡鵠、別鶴、思歸等曲，更覺悽惻。
桂 蕊：此調不彈久矣！
雪 香：（柳曰）既聆琴音，宜奏別調。琵琶簫管願盡洗耳以聽。
（桂復橫笛而吹，竹亦倚歌而和。）
雪 香：（柳曰）嶰谷的是妙人。
（歌吹既畢，復各舉杯暢飲。）
（時日已西斜，不覺到午飯後時節了。）
雪 香：（柳曰）翠濤等離此有十里之遙，趁早回罷。
（於是起身撤筵。）
雪 香：（桂淒然顧雪香曰）今日一別，未知有緣再會否？
雪 香：如有機緣，亦未可逆料。
桂 蕊：（松曰）昔人有云『便牽魂夢從今日，再會嬋娟是何年』，早為雪香寫照。
（桂乃折海棠一枝贈雪香，口佔一絕云：
（ 縱留君住不多時，手折名花贈一枝。）
（非欲見花如見妾，願君常記夢中詩。）
雪 香：（松笑曰）月香姊未二句以縱為擒，真善於擒者矣！
桂 蕊：（竹曰）我又得一詩題。
雪 香：（松曰）何題？
桂 蕊：（竹曰）贈海棠送別有感。
雪 香：（松笑曰）題目甚佳。
桂 蕊：（柳曰）嶰谷何不作詩以紀之？
（竹即口佔一絕：
（ 未別難期別後緣，海棠持贈意纏綿。）
（分明一樣嬌紅色，纖手折來花更鮮。）
雪 香：（松笑曰）如嶰谷言，海棠經月香一折，亦真僥幸。
雪 香：月香姊贈別以海棠，我無以為贈，奈何？
桂 蕊：（柳曰）贈以詩可也。
（雪香遂成一律：
（ 從無縈絆到於今，此際情懷轉莫禁。）
（定是三生曾識面，因教一見遂銘心。）
（憐卿意態真難擬，何日風流得再尋。）
（珍重海棠持贈我，夢魂猶自繞花陰。）
雪 香：（松曰）我亦作詩一首，以紀雪香與桂姊相慕之情。
（果是銷魂絕世姿，能令酸子亦情痴。）
（芳容未睹心曾醉，幻夢先徵事更奇。）
（寂寞應憐蘇簡簡，聲名不羨李師師。）
（鏡湖春色堪留戀，無那王郎送別時。）
桂 蕊：（竹曰）曲江，我輩得遇國色，亦是一時快事。恐今日一別，勝筵難再。我與你
各作一詩，以記鴻爪雪泥可也。
雪 香：（柳曰）雪香、翠濤俱有投贈，你我又安得寂然。
（竹乃成一律云：
（ 銷魂院裏見嬋娟，正是春逢上巳天。）
（修褉未嘗非盛事，留情或恐是前緣。）
（風飄片葉卿難定，愁鎖雙蛾我亦憐。）
（卻怪荼䕷花架底，海棠祇為一人妍。）
（柳作一律云：
（ 去歲曾從院裏行，而今兩度見芳卿。）
（花雖艷麗心常淡，境是繁榮夢轉清。）
（但有遭逢皆陌路，不曾容易動芳情。）
（梅郎底事初相識，一見便同葵藿傾。）
桂 蕊：君等珠玉，賤妾當盥薔薇露，時時捧讀以勿忘今日垂憐之意，區區微衷本欲一一
酬和，無如駒隙促人，恐礙君等行路。
雪 香：（柳曰）日雲暮矣！
桂 蕊：（松曰）子其行乎！
雪 香：（竹曰）好，對得敏捷。
（桂蕊乃送四人出，與雪香灑淚而別。）
鴇 兒：（鴇兒謂桂曰）往日的客，從未象這四人盤桓一天的。
桂 蕊：他客正恐揮之不去，如今日尚慮挽之不留。
鴇 兒：接客要如此用情纔好。
桂 蕊：自有分別。
（言畢，桂向延秋館裏面去。）
（第十段 松風欲合二姓好 艾炙偽作兩邊書）
（雪香自見桂蕊之後，坐想行思，情致無聊，飲食頓減，不言不笑。）
（其母冷氏屢詢其故，雪香低頭不答。）
冷 氏：（冷氏自語曰）俗言『男大須婚』本是近人情語。近見吾兒，如玉寂然，若有所
思，問之默然不答，得毋將欲遂琴瑟之樂，以致寤寐思服乎？但蘭家自回鄭州，
彼此隔絕音問已十餘年，未知彼家近況如何。先前與彼定親雖有幣聘，卻無媒妁
。吾想松、竹二子與吾兒最是相契，意欲央他為媒，到鄭州蘭家言及親事，使吾
兒早遂於飛，亦可了我向平之願。祇是他的父親遊西泠未歸，奈何？
１６＊＊時間： 地點：
（一日，松到梅家，雪香先出去了，冷氏遂命鶴奴請到內堂，告以雪香姻事，欲
（請松為媒，往鄭州向蘭家說。）
冷 氏：（松曰）雪香大事，伯母命姪往姪敢不從命。
冷 氏：俟伊父回否？
桂 蕊：（松曰）不必俟亦可。
冷 氏：待我擇日，請賢姪一往。
（松應諾辭歸。）
（過了數日，忽報蘭氏有書至。）
（雪香命鶴奴請送書人到中堂坐，雪香問那人姓名、里閭。）
雪 香：（答云）姓艾，名炙，世居鄭州與蘭氏鄰。
（雪香問蘭氏近況。）
雪 香：（答云）甚好。
雪 香：自家岳回鄭州，家父曾託便人寄紮問候，何竟無一回音。嗣後十餘年，音問隔絕
，今見來書真非易事。
冷 氏：（艾曰）梅兄，請急開緘，小弟立等回音。
（雪香拆書視之，其略云：
（ 弟自回鄭州，忽忽十餘年矣。）
（因無便鴻致稽修候，惆悵殊深。）
（去年某月，聞令郎已完婚某氏，致令小女空房，來龍何勝憤懣。）
（回思從前兩家定姻，本無媒約，安能歷久不渝，因歎世事變更，大抵皆然，殊
（不足怪。）
（今春幸託天緣，小女許嫁某氏，頗得快婿。）
（屢欲致書問及悔盟之由，無奈道遠無因。）
（適際艾某訪舊貴處，專修寸楮，致諸閣下，云云。）
（梅雪香閱畢，笑曰）
雪 香：甚矣人不易知也。家父常言蘭瘦翁迥異塵俗，今觀所為真庸夫俗子。
冷 氏：（艾曰）瘦翁聞兄已完姻，故另擇婿，其過當歸尊府。
雪 香：這是何曾的話，我家豈做此不近情理之事。彼奈何聽無稽妄傳，毫不加察遂將女
兒別字。
冷 氏：（又謂之曰）尚未於歸否？
雪 香：（艾曰）已嫁矣！
（雪香扯書擲地，目瞋口獃。）
雪 香：（艾曰）事已成矣，將如之何？兄請息怒，小弟立等回書。
（雪香遂作書痛責之。）
（艾得書辭去。）
（雪香以告其母。）
冷 氏：（冷氏怒曰）彼說無媒約，不足為憑。叫他還我定聘雙股釵來！
冷 氏：（遂召松至，告以故）俟伊父西泠歸，到鄭州與之論理。
（松勸慰一會而去，於是請松鄭州之行遂止。）
（然而不知蘭氏書之偽也。）
（送書來人艾炙本西泠人，詭言鄭州耳。）
（先是蘭瘦翁改名賈遁翁，移家西泠，與艾炙居處不遠。）
（艾聞其女猗猗才貌無雙，欲為坦腹，託友人蒲某為媒。）
（蒲某到瘦翁家，對瘦翁曰）
瘦 翁：聞翁令媛有林下風意，欲作個紅線。
瘦 翁：小女已許字羅浮梅氏，無勞兄臺費心。
瘦 翁：（蒲某聞已許字，遂不提出艾炙求婚，但問曰）梅氏令坦曾過門否？
瘦 翁：定姻時，小婿甫三四歲。自我遷居後，不通音問十有餘年，小女年已及笄，將欲
專人遞書去，為女兒完婚了。
冷 氏：（蒲曰）想梅府公子定是快婿。
（又略略問敘而去。）
冷 氏：（對艾炙曰）事不諧矣。
（遂將瘦翁之言悉以告艾，艾炙求婚之念亦息。）
（然深慕猗猗才貌終割不下。）
１７＊＊時間： 地點：
（一日，忽想到梅家久無消息，此中有隙可尋，或者破彼婚姻成我秦晉，也是常
（事。）
（且賈遁翁欲專人遞書梅氏，我不如到羅浮一遊為彼寄書，於中取事，且可訪查
（梅氏根柢，以便回報遁翁。）
（主意定了，乃託言訪舊羅浮擇日覓舟去。）
（瘦翁聞之，謂艾曰）
瘦 翁：我小婿家在羅浮，正欲專人寄書去，聞足下欲往彼處煩帶一紮。
（艾允諾。）
（瘦翁修書附艾。）
（艾歸家拆視之。）
（書中歷敘播遷改姓之由，且言定親時無媒的欲請媒完婚等語。）
（艾悉其始末，乃曰）
瘦 翁：賈遁翁原來姓蘭，我今日纔知哩。彼由羅浮遷鄭州是梅家曉得的，由鄭州而楚澤
、而湘南方到西泠，梅氏一概不知。我今作偽書報梅，言蘭氏女已嫁。諒梅縱然
訪問，不過向鄭州去，決不得到西泠來。
（遂作假書，至羅浮寄梅氏。）
（雪香所視之紮乃艾炙偽作蘭氏書也。）
（艾自羅浮歸，又將雪香回書拆視，復作紮以報蘭瘦翁。）
（大略言：屢次寄書鄭州，從無回音，以為泄邇忘遠人之恆情。）
（且定姻未有媒約，恐事有變遷，已娶某氏女為媳，令媛請再相攸云云。）
瘦 翁：不料梅臞翁竟作此等事。
（入告夫人池氏。）
池 氏：（夫人曰）你我年已六旬，膝下祇有一女，許字羅浮，道途甚遠我方以為憂。梅
家既別娶，為女兒再向近處擇婿可也，何必悶悶不樂。
（瘦翁默然而罷。）
（第十一段 松翠濤為花乞命 桂月香入廟焚香）
（梅雪香自得蘭氏偽書，心甚不樂，欲再為求凰計，且自忖）
自 忖：昔日與蘭氏定親，原係父母之命，無論妍媸亦聽之而已。今蘭氏已別字他人，我
欲再說親事必須才貌雙絕，這合巹杯決不與俗人共飲，雖我父母亦不能強我所不
欲。前日見銷魂院桂蕊，頗稱我意，祇是流落青樓，怎好告我父母？然如此美人
，我終是割捨不下。欲再往院中一會，奈無數十金；欲再向嶰谷說，又難啟齒，
真是天臺劉院再去無因。
（自是，雪香思念桂蕊之心愈摯。）
１８＊＊時間： 地點：
（一日，悶坐無聊獨步郊外。）
（因思此去銷魂院不遠，曷到彼處打探桂蕊消息。）
（遂信步走到院前，小廝是認得的，笑迎）
笑 迎：梅老爺來了，請到裏面。
雪 香：今有事羈身，不得到你院中，你家桂姑娘好否？
小 廝：桂姑娘自老爺們去後病了些時，前日病略好了。遇著一位老爺，將言語調戲他，
他搶白那老爺幾句，那老爺恨恨而去捏詞告到縣裏。縣太爺要羞辱桂姑娘，出了
拘票。公差日日在院中要桂姑娘去。用了好些錢，買動公差寬限十日，這兩天差
人纔沒有來。欲尋個門路向太爺求情，一來沒好門路，二來這太爺的情輕易不好
求。恐怕十日期限已過，難免不出醜公堂哩。
（雪香聽完這話，肝膽俱裂，對小廝曰）
雪 香：今日不到院中，改日來罷。
雪 香：（一路行時且行且思，歎曰）我這樣多情美人，忽遭凌辱，我梅雪香不能救他，
如之何哉？
（又行一會，卻想到這縣令係松老伯為大夫時所取門生，與翠濤兄有世誼。）
（不如央翠濤關說或者可以無恙。）
（遂急走到松家，進快雪亭。）
（松見雪香至，起身迎之曰）
雪 香：雪香今日何氣象愁慘如此？
（雪香告以桂蕊之事。）
雪 香：（松曰）深可憫惜。
雪 香：翠濤你何不救之？
桂 蕊：（松曰）我何能救？
雪 香：你與縣宰有世誼，若作書為花乞命決無不允，祇怕你不肯援手耳。
桂 蕊：（松曰）倘書去不允，奈何？
雪 香：盡人事以聽之。
（松乃作書為桂蕊請，其略云：
（ 弟負性疏狂，原不以聲色介意，但花月場中偶然游戲，亦可娛目騁懷。）
（前逢上巳，欲為尋春之舉，而章臺柳色半屬虛名，歌舞當筵絕無當意。）
（惟女校書桂某豐致殊佳，可稱群空翼北，遂與盡一日歡刻。）
（下聞徐娘因事牽引就鞠，琴堂將有月缺花殘之恨。）
（其一切顛末，自當敕法治之，非弟所敢與聞。）
（祇念此輩蘋花無力，祇好隨波，而葵藿有心，終思向日。）
（偶苦海之沉淪，亦仁人所宜憫。）
（明公澤及草木，易施格外恩，使彼得沾餘惠也。）
（昔錢穆父刺常州，宴客將笞一妓，妓哀請。）
（錢雲得座上歐陽永叔一詞當貸汝。）
（歐公為賦一闋，遂釋之。）
（弟雖非永叔，而公則今之穆父也。）
（請為小詞為花請命，詞曰：
（ 燕子樓頭玩賞，莫愁湖裏盤桓。）
（緬想蒨歡多少事，別愁先自難寬。）
（底事令人驚也，當門忽聽鋤蘭。）
（楊柳輕憐雨重，海棠嬌畏風寒。）
（一片相思休不得，曲衷都附毫端。）
（寄語河陽賢宰，莫教枝上花殘。）
（調寄《何滿子》）
（書上邑宰，宰復紮云：
（ 足下欲看河陽春色，弟當高立彩旛，密護金鈴，決不使花枝狼藉也。）
（自是邑宰召訟桂蕊者，諭以酒地花場不可失足，而置桂蕊於不問。）
（桂乃頓解愁腸，而究不知有松紮為之關說也。）
１９＊＊時間： 地點：
（一日，向紫姑廟燒香還願，廊下坐有二客，宛似幕友。）
（桂蕊從廊下過，二人正談此事。）
其 一：若不是松翠濤講情，那妓難免不出醜。
其 一：松翠濤書紮寫得甚好。
（桂蕊停步再欲聽之。）
（二人看見桂蕊淡妝素服，豐姿絕世，遂凝眸不語。）
（桂蕊見二人著意看己，也就走了。）
（一時來看桂蕊者甚多，群相訝云）
桂 蕊：不知是誰家女郎如此美好，蓋因桂蕊不輕見客，人多不認得他故也。
（桂見觀者甚眾，急忙燒香而去。）
桂 蕊：（因到延秋館，坐定自思曰）我祇道前日的事，是縣主開恩。今聽那二人說，原
來是松翠濤講情。這松翠濤是今春上已來過的，其時同來者有梅雪香、竹嶰谷、
柳曲江四人，俱屬多情惟梅郎用情獨深。我所留意者，祇在梅郎。不意松翠濤乃
有如此大恩，若不圖報，算不得我桂月香也。
（遂將此事原由告知鴇兒，鴇兒亦喜。）
桂 蕊：前上巳時是松、竹、梅、柳四人同來，諒松為我講情，竹、梅、柳三人亦必與聞
，得一個來問個明白也好。
其 一：（遂謂小廝曰）前上巳月來的松、竹、梅、柳四位老爺，你若看見一個，必須與
我請進來。
（小廝應諾而去，鴇兒也出去了。）
桂 蕊：（桂蕊歎曰）似我紅顏薄命流落青樓，終無了時。酒地花場如坐針氈。前遇暴客
遭其凌辱，不是松翠濤關說，幾乎暴露公堂。久欲離此苦海，未得其人。前見梅
雪香才貌雙絕情致纏綿，便欲以身相託，但素昧生平實難啟齒，今頂松翠濤大恩
亦當結草。我欲出谷遷喬，捨松、梅二人莫屬也。但不知或松或梅，果能如願否
？
（尋思良久淚落沾襟。）
（菊婢勸解和一番而罷！）
（過了兩日，梅雪香欲再探蕊消息，獨到銷魂院門首。）
小 廝：（小廝接著曰）梅老爺請到裏面。
雪 香：你家訟事已平息了？
小 廝：已平息了。
雪 香：桂姑娘好否？
小 廝：好哩，老爺請到院中。
雪 香：今日沒有帶得費金，怎好進去？
小 廝：是桂姑娘的意思。命我看見老爺，即請到裏面，不消要得甚麼費哩！
（雪香甚喜，遂隨小廝向延秋館去。）
（第十二段 桂月香作詩寓意 梅如玉觀魚微呤）
（梅雪香走到門首，小廝便走出去，雪香獨進館中，見桂蕊憑欄支頤，豐姿如故
（而清減異常。）
（桂蕊聞步履聲，回視之，乃笑迎曰）
桂 蕊：梅君怎輕易不來走走？
雪 香：我前幾日曾到院前，遇見小廝，問月香姊近況。小廝說是病了些時，我已痛心。
及說到構訟公堂，不覺肝膽俱碎，焦思良久。忽想到翠濤與邑宰有世誼，急到松
家，央翠濤作書關說，幸蒙翠濤慷慨，邑宰准情，方纔放心。但我自忖緣薄難希
再遇。今朝又到這門首訪消問息，亦不過欲亭近況，稍慰鄙懷。至若重睹芳容非
所能及。不料小廝一見，即請到這裏來，真是喜出望外。
桂 蕊：（桂蕊聽畢乃曰）前日之事，始以為縣主恩，繼而知為松君恩，而不意恩實自君
出也，前感多情，今頂大恩，妾何以為報？
（言訖倒身下拜。）
雪 香：（雪香答禮曰）我梅雪香不過憐才耳，何恩之有？
（拜畢，同到館裏坐定。）
（桂蕊呼菊婢篩茶，菊婢捧茶出。）
桂 蕊：此婢是妾買的，不與院中相干。長大特妾決不許他接客。妾倘有出身日子必帶他
離此地獄。
雪 香：此婢得月香姊接引亦是大幸。
桂 蕊：祇是沒人接引妾哩。
雪 香：月香姊如此才貌，決不致久困風塵。
（桂蕊長歎一聲，曰）
桂 蕊：正不知此事何日纔了也。
（雪香默然良久，乃曰）
雪 香：月香姊命小廝接我進來，有何見教？
桂 蕊：因聞松君為妾講情，欲問個明白耳！
雪 香：月香姊近來容貌，何竟清瘦乃爾？
桂 蕊：自上巳與君一別，忽忽不樂似構微疾，時重時輕，加以暴客凌辱愈增煩悶，故致
如此消瘦哩！
雪 香：從今以後風波既定，姊宜放懷消遣，調養精神，勿過為煩愁致傷玉體。
桂 蕊：此地非安樂窩，如何能放懷消遣？
雪 香：有道是隨遇而安。
桂 蕊：富貴貧賤皆可隨遇。惟此煙花巷裏決不能安。
雪 香：姊言亦是。
雪 香：（乃起身走到階前，見那株海棠綠蔭密茂，謂桂曰）我從前來時，海棠盛開；於
今滿枝翠葉，雖則豫茂，無復舊時嬌態！。
桂 蕊：物猶如此，人何以堪。聊口佔二絕以寄意。
（嬌容無復舊胭脂，花易飄零君未知。）
（寄語惜花花下客，看花須及盛開時。）
（一枝無主自芬芳，雨打風摧最可傷。）
（花落花開人不管，閑愁吩咐與東皇。）
雪 香：月香姊生未逢辰，致令一派杜鵑聲，都向詩中吟出，未必非東皇之過，可惜我梅
雪香……
２０＊＊時間： 地點：
（卻說雪香說到此句，忽禁聲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