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一 至 第五〇〇
４９１＊＊時間： 地點：
（忽然鬼蜮鑽入海中，依舊青天白日。）
鬼 蜮：（三個坐在平沙地上）怪哉！怪哉！
（殷獨乃向吳、穆兩個說道）
殷 獨：我有個結義的弟兄，叫做強梁。聞他在我家酒醉，歸途被迷，得病連日，有事未
曾探望，我們又遇此怪事，當去望他，一則問安，一則探他如何解迷。
（吳、穆二人聽得，便隨殷獨到得強梁之家。）
（家僕報知，強梁出得堂前，乃向殷獨問二人名姓，彼此各通來歷。）
（強梁乃把醉歸路上這些情由說出，又把悔改強梁一節也說知。）
（殷獨三人方才明白，也把鬼蜮這一種異怪盡說出來。）
（強忍聽了，乃說）
乃上前：此事分明警戒列位，也當凡事存一著寬厚。
殷 獨：（殷獨笑道）警戒，警戒，不使些心機，怎做得養家買賣？
吳 仁：寬厚，寬厚，不傷幾分天理，怎得吃魚吃肉？
穆 義：老兄，我們生成的骨骼，長成的皮肉，舊性難改，任意做去，再作道理。
殷 獨：強兄病癒初起，我等同他村鄉閒步一番散心，有何不可！
（當下四個人信步行來，卻走到清平院山門外。）
（他們原不曾到院中來，卻遠遠見六叟自山門而出。）
（殷獨見了老叟，乃向三人說道）
殷 獨：這幾個老兒，少年不捨的聚會遊樂，禮佛敬僧，只等這頭須鬢白，方才到此。
強 忍：臨老出家，也勝如死而不悟。
（四個人一面說，一面走，恰好相近六叟，悻悻的發這『老而多壽是盜跖』的戲
（言。）
（他哪知這語，是說世上有一等不循義的自害生理，乃微幸長生，如何作戲言？
（又豈知這青白等六老，都是少壯時行過善事，循過道理的，天與他的長生，得
（遇高僧，到這禪林隨喜，他便悻悻笑譏老叟。）
（這老叟都是看破世情，哪里計較，各自去了。）
（這四人閒行，到一座花園之外，殷獨便叫）
殷 獨：列位，我們既閒遊，與強兄散心，遇此花園，何不進入觀樂？
三 人：有理。
（乃進入園門，舉目看這園內，果然百花齊備，亭榭縈回，好座花園！怎見得？
（但見：
（ 樓閣重重，都是綺窗繡戶；欄杆疊疊，盡乃綠柳紅桃。）
（曲逕翠苔繞玉砌，日影橫鋪；朱簾彩幕掛金鉤，風光搖動。）
（四壁粉牆，千株楊柳黃鶯囀；幾畝池塘，萬朵荷蓮綠鴨游。）
（海棠嬌，粉蝶雙雙，來來往往；薔薇麗，游蜂陣陣，歇歇飛飛。）
（木香亭對假山青，太湖石傍新篁綠。）
（誇不盡四季名花，且狀這三春後景。）
（強忍四人入得園來，只見一個看守的園戶道）
只見一：列位游觀便好，只是不要摘花木。我園主為此常閉了園門。
三 人：』獨樂不若與人同樂。『開了園門，與人遊樂。又無奈這游手好閒的，摘花彩葉
。你便圖彩去插瓶頭戴，怎知傷了我灌溉的功，泄了花木的氣。
吳 仁：（吳仁笑道）便彩了兩三枝花朵，折了一二根枝木，也不致泄了花木之氣。
三 人：（管園的道）我也不知，只是我主人是個知道理的，常說青草也不可芟除他一團
生機，與人不差。
穆 義：（穆義笑道）若是惱了我，連根都與你拔起，管甚麼生機活機！
（正講說間，只見亭子裡坐著個長老，四人看那長老：
（ 僧伽帽光頭頂戴，錦袈裟闊臂身穿。）
（數珠兒掛在頸上，木魚子拿著手間。）
（口念著阿彌陀佛，眼觀著天地人間。）
（想不是等閒長老，化緣簿廣種福田。）
（那長老走下亭子，望著四人打一個稽首道）
長 老：四位檀越，請亭子上一坐。
（殷獨三人悻悻的把和尚慢視，強忍卻是警戒了一番，改過心情來的，便答道）
殷 獨：老師父請坐。
（隨也坐在亭子的懶凳上，殷獨三人也只得隨便坐下。）
強 忍：師父上剎何處？
長 老：小僧乃清平院萬年。
（強忍聽了，便起身敬禮）
強 忍：小子久聞方丈老師大號，自未曾會，今喜相逢，正是早晨見六個老者出院門而去
，有一位長老送出山門，看來就是老師父。且請問六個老者到上剎何事？
萬 年：只因我院中，有國度中來的演化高僧行寓，他們特來參謁，請教道理。
吳 仁：（吳仁便問道）高僧演的何化？
萬 年：演化卻多，不拘一道。
穆 義：我聞出家的僧人，一等見性明心，修行了道；一等誦經持咒，懺罪消災；一等行
腳遊方，化齋掛單。這高僧如何演化？
萬 年：三等都是他的，只是一等勸化人盡三綱名份，全五常道理，查前世根因，察現世
果報，修來世功果，這卻高出尋常三等。
強 忍：（強忍聽了道）三綱五常，出家僧人已超出此值，他如何又遵行？
萬 年：這高僧常說：』未超三界外，還在五行中。『一個人沒了綱常道理，便入了阿鼻
地獄。他哀憐此等，故垂方便，遇有此等，隨緣度脫。
殷 獨：怎叫做查前世根因？
萬 年：一個人總是具五體，卻有偏全不同。有富的，金珠充棟；有貴的，衣紫腰金；有
貧的，食不充腹；有賤的，衣不蔽體。這都是前世修不修的根因。
吳 仁：（吳仁也問道）怎叫做現世果報？
萬 年：比如一個人，不忠便受不忠之罪，不孝便入不孝之條，做賊就有王法之加。若是
敬上，便有顯榮；孝親，便有旌獎；行善，便招福壽；積德，便致吉祥。這乃是
現世果報。
穆 義：怎叫做修來世功果？
萬 年：今世之人，那上一等的，是前世修來。今世再修，乃世世居上一等。中一等的，
少年苦修，中年受福；中年苦修，老來受福。這都是現世果報。若是老年苦修，
便積到來世受福。又有一等，從少年到老，修善功不間斷，現世受福不了。還要
積與子孫，豈止來世受福！
穆 義：（他四人聽了）比如我們，從今日壯年去修，卻從哪裡修起？
萬 年：便從善功修起。這善功不遠，俱在檀越身中。這善修不難，俱在檀越動念。
穆 義：（四人又問道）善卻是何善？
萬 年：莫逞雄凌懦，莫暗地傷人，莫忍心害物，莫背理亂倫。端正了這方寸一點，自然
三世無虧。
殷 獨：比如這一點兒略不端正，卻怎麼三世受虧？
萬 年：一世是你現在苦惱，二世是你轉回六道；說到三世，只恐世世不免苦惱，這苦惱
小僧也不敢盡說。
（強忍聽得，乃把穿牛皮襖子事說出。）
萬 年：（萬年乃合掌道）善哉，善哉！檀越幸虧了存這三點善心，不然，牛皮著體，六
道輪回，今日花園髮膚，卻在前日荒沙地上矣。
強 忍：（強忍聽了說道）小子也只因這一番警戒，所以改名悔過。我這三個朋友不信，
身上都有些毛病。比如他們不信不改，終作何報？
萬 年：小僧卻也不敢妄說。檀越要知後來報應，除非小院中高僧聞知。這幾位師父有道
行，能知前後報應功果。
（四人聽了，齊齊起身）
起 身：師父，我等願到上剎參謁高僧，求他教誨，指明這報應。
（當下四人同著萬年長老到得清平院來，按下不提。）
４９２＊＊時間： 地點：
（且說祖師靜室入定，道副三位弟子侍立，候師出定，欲有問道之意。）
（只見一個童子，手持香篆，進室繞身一遍而出。）
（副師疑此院中自未曾見有童子，急隨他出室，只見第十六位尊者前，有一童子
（發香篆，宛然相似，遂稽首尊者前）
副 師：尊者必有度化弟子們美意，故此顯靈我等。
（方才拜起，只見萬年長老領著強忍四人到廡廊下，也來逐位禮拜阿羅聖像。）
（這吳仁手裡摘得園中一枝蓮花，見尊者前有一盆花，忙插盆內。）
（副師見了，便說道）
副 師：列位善信，只就你摘花時，物各有主；插盆時，一點真如。推此真如，步步行去
，人人各正果報，善因無復不明矣。
（副師只說了這幾句，把個四人驚異起來，便向萬年悄悄說道）
副 師：高僧真是神人，怎便知我們來意？
萬 年：高僧發言，本自無心，譬如懸鏡，檀越們原來有心，自照出了。
（殷獨聽了，乃扯著吳、穆兩個道）
殷 獨：出去罷，我與你俱有些不忠厚的毛病，莫要惹他說壞了。
吳 仁：且回家改過了，再來聽講。
穆 義：看來果報是有的，若是沒有，這高僧如何先知？且出去改行從善，莫要問他罷。
（三個往外飛走，強忍與萬年急叫，他三人哪裡回頭。）
（副師也不問來去之意，復入靜室。）
（萬年乃與強忍到靜室中參拜了祖師，前出到方丈。）
（三位高僧隨出方丈，敘禮坐下。）
萬 年：（萬年乃向副師說道）方才四位，正是譏誚六叟的弟子，找到花園相會，特來請
教三世果報根因。方才只聽了大師幾句，乃觸動了他來意，去了。
副 師：我弟子也只是無心所發，且請問善信名姓。
（強忍乃說原先叫做強梁，只因警戒一番的怪異，遂改名強忍。）
（道副師合掌，只道）
只見一：好！忍字真好！
（怎見得好，下回自曉。）
（第七十九回 奪人錢鈔遭人騙 肥己心腸把己傷）
４９３＊＊時間： 地點：
（話說這忍字如何好？人生血氣方剛，遇著不順意的事，便動起暴戾心情，忿怒
（不平，哪裡忍得！這不忍，就生出許多禍害，有一詞說道：
（ 不忍一時之氣，生出百日之憂。）
（作哭作痛作冤仇，禍害臨時莫救。）
（好個當場一忍，讓人一步存柔。）
（舌柔比齒久存留，能忍之人有後。）
副 師：善信，你改名須改行，若是名改行不改，卻也枉然。這果報冤愆，仍存不解。
強 忍：小子自揣一生秉性，只是要人些便宜，占奪人些產業，欺凌幾個懦弱。只從荒沙
醉臥警戒後，一病灰心，這些氣力也消磨了九分。
副 師：（副師笑道）尚有一分，還有一分果報。
強 忍：果報卻是如何報？
道 副：天理好還，小僧也不敢顯說。只是人如何使心機行出，便如何照出的以人。比如
欺人孤兒寡婦的，後來家裡孤兒寡婦也被人欺；奪人產業；終把產業與人奪去。
來早來遲，不差分毫。
強 忍：（只見尼總持說道）善信，你從來曾見聞有這果報的麼？
強 忍：師父不問，我小子倒也忘了，果然有見聞過。我當初有一相知朋友，此人言不由
衷，只憑口發，專一背前面後搬弄人家的是非，說人家的過惡。後來得了一個啞
口病，要說不能，活活悶殺。又有一友，平日極愛潔淨，處家最嚴，凡目中見有
不潔之物，便重罰家僕。不但自身衣食不使毫末穢污，便是他人蒙不潔，必見而
遠走。他這兩眼偏明，秋毫能察，豈知道陡然一病，雙目不見，兩耳又聾。當前
被他捶楚的童僕，故意作賤，指著罵的，把穢污耍他的，都作了個笑柄。
（萬年聽了，笑道）
萬 年：小僧也見了兩個施主的笑話。一個施主名喚並杰，他生來愛乾淨，與人接談，不
向人口，說人口氣穢。與人交接物件，必以衣袖承受，說人手指拿的多穢。人有
扯了他衣，說受人手污，即解衣浣洗。人有坐了他席，說被人坐穢，即用水濯。
便是妻妾，也不沾污了身體，倒也過了二十多年。一日，老母吃湯，將碗遞與他
，他不去接，說母手不潔。只這一事，古怪蹺蹊。走出大門，遇一經過道餘官長
，昔年為士時，知他好潔，受了他洗濯坐席之辱，卻好出門，闖入官長前行引導
。官長見了，想起昔年故事，頓時叫左右扯入衙門之外，叫左右喚擔糞的，將糞
直傾了幾擔。身體髮膚，這臭穢怎當？仍禁他三日不許浣洗，方放他回家。
強 忍：（強忍聽了道）我小子也知此人真可作笑，卻還有那個施主的笑說？
萬 年：這一個施主，名叫做落空，平生為人，愛的占人便益，奪人利市，費盡心力，騙
得幾十貫錢鈔，與妻兒計較，尋個生意去做。妻兒說道：』甚麼生意做得？想你
用慣的手，吃慣的口，生意利薄，如何做得？倒不如買幾畝地土，白耕自種度日
罷。『落空道：』地土越利菲薄，怎得度日？不如販買幾個丫頭小廝到外村去賣
，還有幾倍利息。『妻兒道：』拋家失業，萬一天年不測，丫頭小廝有病，或人
家識出弊來，官司難免。不如放債借與人，討得加一倍五利債，是個好事。『落
空道：』不妙，不妙，人情奸險，騙債甚多，借與人，不如自家使用。『夫妻兩
個計較了一夜，天明起來，落空把幾十貫錢鈔裹在身邊，往市上尋個生利的事做
，看哪項便益利市的生涯，便是占奪了人的，也顧不得。那人頭疼眼瞎，正在市
上前行後走，忽然見一人往前飛走，如有緊急事情一般，急忙忙身上落下一囊，
隨旁卻有一人拾得，往後便走。落空見了，便扯著這人說道：』路道見遺財物，
大家有份。『這人不理，往荒沙地界飛走。落空緊緊扯著，跟到深林僻處，說道
：』大家有份。『這人乃開囊，卻是黃金數錠。落空就要均分。這人道：』老兄
，我乃人家佃戶，家又貧窮，分此黃金，沒處使用。老兄你若有隨身錢鈔，不如
換了去罷。『落空聽了，自忖道：』黃金價值百倍，我錢鈔能值幾多？『乃道：
』你果有此心，我願把錢換你。『乃身邊取出十貫錢鈔來。這人見了道：』金子
價多，不夠，不夠，不如分了別處去換。『落空見他爭講，又恐人來看見，忙忙
盡把腰間錢鈔都與了這人。這人得了鈔飛走，不知去向。落空得了金子歸家，喜
得手舞足蹈。妻子問道：』有何生意尋著，這等歡喜？『落空乃把金子拿出來，
把戥子一稱，倒有十五兩，說道：』這生意做著了。『妻兒見了，也喜歡說道：
』這金子可換得百十貫錢鈔，買地土的也有，做本錢的也有。『落空道：』我還
想娶個妾生個子，以繼後代。『夫妻兩個又計較了半日，卻把金子攜了一錠，到
市上去兑換錢鈔。心裡又驚驚怕怕，驚的是，遺失了金子的找尋，市上有人知覺
；怕的是，金子成色低，價換不多，遂不得他買田娶妾心腸。恰好走到市上，見
一鋪面人家，寫著』換金『二字門牌。落空乃進入鋪內，與兑金主人拱了拱手，
說道：』小子有錠金子，欲兑幾貫錢鈔。『主人道：』借出一看。『落空忙向袖
中取出。那主人見了，笑道：』你這人銅也不識，如何來騙我？『一手扯住道：
』剪綹調白，皆是你這等人，『扯到官司，刑罰究罪。落空有屈莫伸，只是捶胸
叫苦。正吵鬧中，只見一人在旁認得包金布囊，一手來揪著道：』我賣產交官的
金子五錠，一時心事走急，失落市間，無處找尋，原來是你偷去，布囊金子可證
。『把金子看了一眼，道：』我原是真赤黃金，你緣何匿起？『金舖主人道：』
原來又是偷金的賊。『一時吵鬧到地方官長，刑罰追償。這落空哪裡償得起，連
妻賣了，只落得遇赦還家，拾得一個性命。
強 忍：（三個高僧聽了道）善哉，善哉！天網恢恢，疏而不失。人生何苦不行些善事？
（強忍聽了，乃說）
乃合掌：小子聽了師教，歸家斷然十分改行。
道 育：（道育師說）善信，你便自知悔改，卻也要把目前作過占奪人的產業，動一個公
心，應還的速還，免人了後來一還一報的冤愆。
強 忍：謹領師教。
道 育：（只見道副說）師弟，強善信既知非改行，自成善功，只是殷獨三人，未見他誠
心悔悟回去，還得強善信修自己，再勸化他三人。
強 忍：師父，人心不同，有如其面。我小子但知自悟，怎能勸化得他？除非也有一宗警
戒，他們卻方才知悔。
副 師：這也不難，小僧有五言四句偈語，作他三位警戒，善信可記誦回去與他聽。
（乃說道：
（ 一切諸惡業，如蛇亦如蠍。）
（相傷無了期，種種無差別。）
（強忍聽得，熟記在心，別了眾僧回去。）
４９４＊＊時間： 地點：
（卻說殷獨三人，不敢聽高僧講說，恐怕說出他心腹平日非為。）
俗 語：（總是俗語說得好）賊人膽下虛。
（他三人離了清平院山門，隨步行走，殷獨）
殷 獨：長老之言未必深信。
吳 仁：便信了，也沒甚要緊。
穆 義：俗語說：』遇著善人便燒香，遇著惡人便使槍『。
（三人講說，不覺走到一樹密林深之處。）
（這深林路通幽谷，谷中有兩條赤花蛇兒，年深日久，通了靈性，專一作怪迷人
（。）
（谷外山縫裡，又有一個蠍子，也通靈作怪。）
４９５＊＊時間： 地點：
（一日，蛇蠍相游在谷口，只見赤花蛇向蠍子說）
花 蛇：我等歷世，歲月覺長，食的蟲蟻，飲的澗水，時或毒螫行人，得了人的血氣，因
此精靈，大非往日。我想行人往來甚少，難得遇著被我們螫，不如施個神通，顯
個手段，到那深林密樹，張個網兒，等個行人，螫他些血氣。
蠍 子：計較甚好，只是我等弄個甚麼神通手段？
花 蛇：我想世人不貪財，便愛色，我變兩貫錢鈔在林間，有人來看見，必然把我藏係在
腰。那時在他腰間，任我吸他骨髓。
蠍 子：我變一錠赤金罷，有人拾得，必也藏於衣袖間，讓我吸他膏血。
（蛇蠍計較了，果然變了兩串青蚨、一錠金子在林間。）
（等候了一日，不見人來。）
蠍 子：（二蛇道）蠍子，你變的引不得人來，再變別項罷。
蠍 子：深林無人到來，我與你當在路口。
花 蛇：路口往來人又眾，萬一人多看見了，彼此相碎分，不免你要鑿壞，我要扯斷，還
是林間，卻尋個路頭之處。
（蛇蠍正移到林間一個走路口，只見一個僧人走近前來。）
（蛇蠍看那僧人）
（禿禿一光頭，精精兩隻腳。）
（身披破衲衣，口含彌陀佛。）
（那僧人走入林子裡，席地坐下，把面揉了一揉，睜開眼看見兩串青蚨、一錠金
（在地，便合掌）
合 掌：甚麼人遺失了金錢在此？我想此物不知何等來的，或是遠販經商，辛苦將貨物賣
的，可憐他折了父娘血本；或是變賣家產，養生送死的，可憐他急迫變來失了，
心慌意惱；或是衙門交納錢糧罪贖；或是嫁賣妻兒老小，這不小心遺失路間。可
憐身家性命，多有不保。
（僧人嗟歎了一會，乃立起來，四顧一望，大叫了幾聲）
僧 人：何人遺失了金錢？倒是我僧家不貪財看見，急早來取了去。
（叫了幾聲，哪裡有個人應。）
僧 人：說不得守在林間，料有找尋的來。
（蛇蠍見僧人不取，乃計較道）
僧 人：淘氣，淘氣！長老若守到晚，我們事要破，不如復了本相，再變別項罷。
蠍 子：復了本相，長老一頓戒尺，卻不打殺？
花 蛇：沒妨，沒妨，他既不貪財，豈肯傷生？
（蛇蠍乃復了本相，往林內遊走。）
僧 人：（僧人把眼揉揉）我一時眼花，把個蛇蠍誤當作金錢。
（乃走出林去。）
（僧人既去，蛇又向蠍道）
僧 人：不如變幾個婦人罷，人情愛色，無有不親。
蠍 子：婦人在林間，只可一個。若是三個，人便不敢親近了。
花 蛇：我有一計，你蠍變個美貌婦女，我兩個仍變兩串青蚨，待人來，只說是你陪人的
妝奩錢鈔，願隨嫁夫。
蠍 子：遠遠有個人來了，此計甚妙，快變！快變！
（蠍子乃變了一個婦人，二蛇變了錢鈔，待那遠來人。）
（哪知那走來的是一個道士，蛇蠍看那道士：
（ 頭戴紫陽冠，足踏登雲履。）
（堂堂貌偉然，宛若神仙侶。）
（道士走入林間，揭起道衣。）
（方才坐地，那婦人走近前來，道一聲）
方 才：萬福。
（嚇得個道士忙起身，答了一禮。）
婦 人：（婦人便開口說道）老師父，我乃前村人家婦女，無夫無主，鄰人隨我另嫁個丈
夫，我也不白嫁人，有兩串錢鈔當作妝奩。若是師父有相知，不拘甚人，若是門
當戶對，便嫁了他罷。
（道士聽了，乃正色說道）
道 士：娘子如何說此話！女有女道，婦有婦節，你既無夫，必有父母。若無父母，必有
弟兄。難道夫家沒宗族親眷？因何獨自一個在這靜僻林中，自為媒嫁？你若不是
個背夫逃走，便是個白鴿不良，倒是遇我出家不變色慾的道士，若是遇著個惡少
浪子，騙辱淫污，可不壞了你名節？急早回家，莫要傷風敗俗。
（道士說罷，不顧往前途飛走）
道 士：萬一遇著過往人來，瓜田李下，不把我形跡壞了？
（道士去了，蛇蠍道）
道 士：割氣的買賣，如何偏遇著這等清白的僧道！
（蛇蠍正要再變別項，卻遇著殷獨三人走入林間。）
（吳仁、穆義便席地坐下，殷獨遠遠望見一個女人在那林內，乘他二人未看見，
（乃作言說道）
殷 獨：你兩個坐著，我去出恭。
（吳、穆不知，殷獨乃走近婦女身邊，兩眼乜斜，上下瞥看。）
那婦人：（那婦人笑著臉道）漢子休要看我，我乃村前無夫無主的寡婦，願情嫁個丈夫，
還有兩串錢鈔陪妝奩。
（殷獨聽了，忖道）
殷 獨：我有妻小，如何容得？想吳仁沒有家小，倒好作成他。
那婦人：（乃向婦人說道）娘子，我與你做個媒罷，只是你那兩串錢鈔，須要謝我，方才
作你一個好丈夫。
（兩蛇聽得要謝，便叫蠍子把錢付與殷獨。）
殷 獨：（殷獨接了錢）娘子，切不可說出謝媒錢。你若說出，你丈夫定然疑我，只恐婚
事不就。
婦 人：不說，不說。
（殷獨把錢藏在腰間，一蛇忙咬他一口，殷獨「哎呵」一聲）
一 個：錢在腰間，莫要咬人。我殷獨便瞞心賺這兩貫，作成人一個婚姻，也不為過。
（乃引著婦人到吳、穆前說道）
婦 人：一宗婚姻作成吳兄。
（便把婦人話說出。）
吳 仁：（吳仁想道）我也過得日子，豈有不行三茶六果，聘娶一個妻小，如何要個露水
夫妻？看這婦人，也值得幾貫錢，不如口應著，娶到家中，再賣了她。料她說無
夫無主，沒甚禍害。
乃 想：（正答應道）殷兄作成高情，自當謝媒。
（那蛇又在殷獨腰吸了一口，殷獨罵道）
殷 獨：咬得慌，也要忍到家裡用你。
乃 想：（只見穆義道）殷兄，你好無情，只作成吳兄，便不念我也是冊友，就作成作成
我也好。吳兄你也無禮，如何突然娶人家婦女？想我穆義也未娶妻，便給了我也
何害？
（兩個爭奪起來。）
那婦人：（那婦人笑嘻嘻的說道）二位不要爭我，婦人家只要嫁個如意的丈夫。
穆 義：怎麼才如的你意？
（婦人乃把手輪起指來。）
（卻是何意，下回自曉。）
（第八十回 顧名思義消冤孽 化怪除邪總道心）
婦 人：（這婦人把手指屈起）一件是家私好。
吳 仁：（吳仁便說）我有田產。
穆 義：我有屋舍。
婦 人：穿屋吃屋，還是田產如意。二件是少年壯。
吳 仁：（吳仁便說）我才三旬年紀。
穆 義：我尚小三歲。
婦 人：三件是性兒溫柔，情兒長遠。
吳 仁：你便罵我也不惱，相親到白頭。
穆 義：便打我也不怪，相愛到百年。
婦 人：只憑做煤的主意罷。
（殷獨乃扯過吳仁來，悄悄說）
殷 獨：作成你，怎麼謝媒？
吳 仁：一件上蓋衣裳。
（穆義見了，便扯過殷獨悄悄說）
穆 義：謝你十貫鈔。
（殷獨聽得十貫鈔，乃向婦人道）
殷 獨：他兩個都是我好友，不便偏在一家，娘子且到我家，計較了再作主意。
（婦人見事不諧，忖道）
婦 人：兩蛇已在人腰，我蠍尚無定主。
婦 人：（乃生一計）三位前行，我去方便了來。
（三人依說前行，這婦人走入深林，復了本相，仍變了一錠金子。）
（他三人等了一會，不見婦人來。）
（吳仁往東邊去尋，穆義往西邊去找，哪裡有個婦女！那殷獨腰間不時若蟲咬一
（般，卻是蛇吸他髓。）
（吳仁尋到東邊，卻好遇著一錠金子在地，忙拾將起來，藏在腰間，走到殷獨面
（前。）
（那蠍子在他腰間也螫了一口，吳仁疼痛得緊，自嗟自怨道）
蠍 子：我吳仁也有些家私，便也消受得這錠金子，如何咬得腰痛？
（那殷獨被兩蛇輪流相咬，疼痛不過，吳仁又叫腰痛，都不肯說。）
穆 義：（只有穆義西邊走了來道）怪異！婦女不知何處去了？
（看著他二人面色痿黃，口聲吆喝，乃問何故。）
（吳仁不肯說出金子在腰，殷獨乃說道）
吳 仁：我出門時，有人送還我一宗帳目、兩串青蚨，不曾放在家中，是我繫帶腰間，被
他附累腰痛。
穆 義：好弟兄，待我替你袖一串。
（殷獨只得解了一串與穆義袖著，方才入袖臂膊上就如蟲咬一口，疼痛起來。）
（他哪裡疑，乃起一個不良的心腸道）
一 個：且袖了到家用他的。
（乃三步當兩步先走。）
（這二人只叫腰痛，漸漸倒在地上，正在哼痛，卻好強忍走到面前，見了）
見 了：你二人何事在此哼痛？
殷 獨：錢鈔墜的。
強 忍：（便問強忍）你在清平院，高僧如何教你？
強 忍：總來只教我存一點善心。
吳 仁：他們可曾提我三人？
強 忍：他有一偈，叫我記了念與你三人聽。
殷 獨：甚麼偈？
強 忍：（強忍乃誦出來）一切諸惡業，如蛇並如蠍。
（只念到這句，那二人腰間，一個走出一條赤花蛇來，一個走出一個蠍子，往林
（間如飛去了，嚇得二人癡呆，手足無措，那腰疼痛難當，強掙起向西磕頭）
二 人：活菩薩未卜先知，是我等不信造孽。
強 忍：不是不信，乃是你種種惡因。
（二人只得掙扎回家去。）
強 忍：（強忍乃問）穆義何去？
（吳仁也把一串青蚨話說出。）
（強忍心到他家，只見穆義也哼天喝地說腰痛，都是青蚨變了赤花蛇。）
（強忍便把偈語與他二人事說了，他三人方才警悟，卻只是病痛難醫，乃叫家僕
（到院來請萬年長老。）
（長老乃到他三人家裡，備細知這蛇蠍作怪傷人事實，乃說）
乃 復：善信，蛇蠍豈能為妖，卻是人心自為蛇蠍。
殷 獨：此怪厲害，厲害！
萬 年：人心更厲害似蛇蠍。
吳 仁：奉請師父，也只為這蛇蠍毒害，腰痛難當，藥醫無效，自知過惡冤孽。偏我四人
，強忍回心，在長老處離此冤孽。如今已知這種根因，望師父救解，我三人願回
心修善，再不使心用心了。
萬 年：小僧有何道力能解救，但你家僕來喚小僧時，三位高僧正在殿廡閒行，聽得善信
們遇此惡毒，乃稽首十六位尊者前，將你那插盆蓮花仍取了付小僧帶來，叫三位
將此蓮心煎水，洗痛立止，卻還有四句偈語，叫小僧記來，念三位一聽。
（乃念道：
（ 強梁名改忍，即此善念堅。）
（洗心消惡毒，幸種此緣先。）
（當下萬年長老袖中取出一朵紅蓮花，遞與吳仁。）
（吳仁卻還認得，就道）
吳 仁：這花乃我園中摘來，插在菩薩花盆中的。是了是了，若是煎水洗痛愈，便是我當
先種了此善緣。又想偈中說，梁名改忍，我等也情願改了名字罷。
穆 義：改個虛名，也非實事。
殷 獨：顧名思義，我等自然不敢再生不良之心。小子便改個殷直罷，以後凡事只存個陰
騭，與人方便。
萬 年：好一個殷直善們！
吳 仁：小子便改個吳欺罷。
穆 義：小子改個沒恩罷。
萬 年：善信，如何改個沒恩？與那沒義，原來還是個寡情薄倖之名。
穆 義：（穆義笑道）小子常見人受了人恩惠，便稱呼沒恩門下。小子自知穆義遭此蛇蠍
毒害，感得師父佛門救解，受此大恩，願不忘在心，修善以報。
（萬年聽了，笑道）
萬 年：好個不忘修善！
（三人只一講論間，蓮心煎水洗罷，都止了痛，乃設齋款留萬年長老。）
（強忍四人齊齊到清平院謝高僧。）
（後有說人心莫如蛇蠍，當畏神明鑒察，七言四句說道：
（ 奸狡存心毒害人，過如蛇蠍虎狼身。）
（若人識得真因果，舉念空中懼有神。）
（這平宜裡只因六叟往日積下善功，到老消受康健餘樂，往常去也不知。）
（聽得強梁日前遭遇荒沙變牛警戒，殷獨們又撞著鬼蜮蛇蠍這一種果報，幸虧高
（僧救解，個個平安，人人俱回心修善，乃人相傳說高僧演化。）
（離清平院十里，有一個玄中庵。）
（庵中一個老道士，修行倒也年久，身邊只有一個蠢愚道人服事。）
（這老道法號中野，盡有些法術，與村裡人家祈禳祛病，驅邪捉怪。）
４９６＊＊時間： 地點：
（一日，吃了兩杯素酒，在庵中臥。）
（人傳說深林幽谷有蛇蠍變金錢，婦女迷弄傷人，幸虧萬年長老救解。）
（愚蠢道人聽得，便問道士說）
杯渡道：師父，林密深處蛇蠍為怪，白日迷，師父何不去掃除？倒被長老成名？
（中野老道聽了，驚訝道）
中 野：何處蛇蠍作怪迷人？我如何不知去掃除？
（乃取了法劍符水，走到林間，卻好遇著強忍四人同著萬年長老一路行來。）
（中野老道便上前與長老、四人稽首，四人與長老各各答禮。）
（道士乃問蛇蠍怪事，強忍一一說出。）
道 士：（道士便向萬年說道）師父，何不把蛇蠍掃除？你救只救了他三位腰痛，卻不曾
除了怪根。萬一他又去迷害別人，豈為方便到底？
萬 年：小僧也無此救解三位力量，乃是行寓我院中高僧，他們誓願演化，也只就見在方
便，不追究那蛇蠍到底。
中 野：（中野道士聽了道）正是，正是。我老道也知僧家雖與我道門一理，只是用法不
同。
強 忍：（強忍便問）老師父，道門如何與釋家一理？
中 野：總是一個天地生成。
強 忍：如何用法不同？
中 野：我道門見怪，即掃蕩殆盡。他釋門隨他感化便罷。
萬 年：感化他不作妖弄怪，比師父掃蕩的也是一般。
中 野：（中野笑道）腰痛的倒也都感化，咬腰的尚未掃除。
萬 年：（萬年也笑道）咬腰的若是不除，這腰如今尚痛。
（兩個講辯起來。）
強 忍：（強忍乃扯著萬年長老說）我們且與師父院中謝師去罷。
中 野：我也要去找尋蛇蠍。
（按下長老同強忍四人到清平院來。）
４９７＊＊時間： 地點：
（且說赤花蛇與蠍子正在吳仁們腰間吸他骨髓，自為得意，誰想高僧偈語道力宏
（深，使作的他毒氣不能傷人，存留不住，露出本像，仍還幽谷。）
（便互相計議。）
花 蛇：（二蛇說道）我們計較甚好，無奈那僧道正氣難迷。幸遇這三個，只因他心腸相
契，遂被我們著手。
蠍 子：正是，正是。土語說得好：』鼓宮宮應，鼓商商應。『他心似我，故此相投。
４９８＊＊時間： 地點：
（正說間，只見遠遠一個老道士走將來，口裡咕咕噥噥念著咒語，手裡屈屈伸伸
（捏著符訣。）
花 蛇：（花蛇乃向蠍子道）又是那不貪女色的道士來了。
蠍 子：難道個個道士都不貪色？
花 蛇：且是個老道士。
蠍 子：莫要管他老小，或者是個臨老出家未可知，你且退避，待我變個婦女調戲他。若
是調上，你再變錢鈔誘他。
（蠍子說罷，乃變了個婦人，站立在那幽谷門。）
（老道一見了，驚道）
見 了：幽谷之前，如何有個婦人在此？
（只見那婦人生得：
（ 蛾眉分翠羽，鳳眼列秋波。）
（玉指纖纖露，金蓮隱隱拖。）
（桃花紅又白，楊柳裊還娜。）
（妖嬈真國色，看處動人多。）
（中野道士走近前來。）
那婦人：（那婦人半含羞半裝俏道）老師父哪裡去的？
（中野只聽了這一聲，便驚疑道）
中 野：人家婦女見了人來，忙避不及，就是無避身處，也要把衣袖遮面，況見了我僧道
家，更要避嫌，何主動賣弄妖嬈，又先開口問話？此非不良之婦，定是那深林怪
婦。且待我試她一番。
乃 復：老道是過此山望一個施主家的。
婦 人：施主卻是誰家？
長 老：是你娘子家。
婦 人：你如何知是我家？
長 老：施主曾向我誇道：』好一位渾家！『我想荒山幽谷處，人家那美貌如娘子的，必
定就是娘子丈夫乃我施主。
婦 人：（婦人聽了笑道）正是，正是，我在家也聽得丈夫說，相交一個老師父。只是我
丈夫出外，日久未回，老師望他也無用。
長 老：娘子，丈夫既出外，你到這深山來何事？
婦 人：一則獨自在家心悶，一則來谷邊尋些枯枝當柴。
長 老：婦女家不可在此荒僻處，萬一遇著人來不便。
婦 人：有甚不便，就便取便，也是個方便。
婦 人：（老道聽了，忖道）是了，我假設個施主謊話，他便隨口答應，分明不是不良，
乃真正蛇蠍精怪。
長 老：（乃向腰間解了縧子道）娘子，我久不會你夫主，特帶了些微人事奉送。施主既
不在家，這縧子些微，娘子不嫌輕，收了束腰也好。
婦 人：多謝，多謝。
（這婦人方才伸手來接手縧子，被老道使起法來，這婦人雙手被縧子拴縛起來。
（）
（那縧子就如空中有提起一般，把婦人高吊起大樹枝上。）
婦 人：（婦人大叫道）好老師父，如何上門欺負人家妻小？
（老道想，不復了邪怪真形，便不肯就剿她，只候她復了原形，方才動手。）
（蠍子怪卻也靈性，只作婦人形狀吆喝。）
（那兩條花蛇在谷裡看見蠍子被老道士拴弔在樹上，便計較道）
花 蛇：除非如此如此，方能救得。
（一蛇乃變了一個樵夫，一蛇乃變了一串青蚨，從山凹下走上谷口來，見了老道
（守著一個婦人弔在樹上，乃問原故。）
長 老：深山荒谷，婦人家不守節操，在此調戲行人，我道士極惡此等，是我弔她在此。
樵 夫：此婦像貌中看，卻是有些風疾。他丈夫在山腳下，不是好惹的，老師父休要惹她
，快放下她來。萬一叫得她丈夫來，你倒不便。
（老道聽得樵子說婦人有些風疾，就動了慈心說）
婦 人：或者此婦病風喪心，未可知。
（乃把縧子解下，那婦人往山下飛走。）
（這樵子擔上，卻掛著一串錢鈔，乃問老道）
那婦人：師父哪裡去的？
（老道又把望施主的話說出。）
那婦人：（樵子道）小子曾聽見說，玄中庵一位老師父有道行，幾回要具一份佈施來拜望
，今日卻好相遇。適才一家主顧還了我一串兒鈔，情願佈施老師父買匹布，做件
衣穿。
（中野老道聽了此言，便笑道）
中 野：是了，是了，林間青蚨咬殷直的腰，便是這蛇精作怪。
那婦人：（乃乘機答道）好施主，若是佈施老道一串青蚨，一件道衣穿得成了。
（樵夫乃向擔頭解下一串錢來，送與老道）
樵 夫：老道不把手去接，乃把縧子去拴，說道：怕施主索子不牢，將我縧子再縛緊些。
樵 夫：不消縧子，此索甚牢，師父可速藏腰內，莫是撞著別人來看見，說我有錢不顧家
小，卻佈施與人。
長 老：我腰間藏不得一串，倒是我袖中袖罷，只是一隻袖太重。我有劍在此，割斷索子
，分做兩處袖罷。
（方才把劍要割，那蛇怪驚懼，復了本像，乃是一條花蛇，往地上飛走入谷。）
（樵夫見了，卻也伶俐，便大驚小怪起來）
樵 夫：師父，虧你有道行，識破蛇怪。我們常聞說索怪變錢鈔迷人，前日深林咬了多人
，今日卻又來弄我，幸喜我放在柴擔上，若是藏在腰間，但吃它害。老師父若不
是把劍割它，也吃了它咬。
見 了：（老道便問）此錢卻是何人還你的？
樵 夫：（樵子道）實不瞞老師父說，我樵夫日趕朝終，哪裡有一串賒帳？乃是斲柴谷中
拾得來的。始初疑是行人遺失，又為自家一個貧人，何能有此串錢，怕人指做不
義得的。亦且福薄，承受不起，故此孝敬老師父，誰知是蛇怪變的。我樵子常在
山谷間尋生意，怎容得它？方才見它游入谷去，待我尋出它來，活活打殺。
（老道聽了，一則情有可原，一則疑他甚詭，忖道）
見 了：且嚇他一嚇，看作何狀？
（乃把縧子望樵夫身上一丟，只見縧子把樵夫手足都捆起來，倒在地上。）
樵 夫：（老道執起法劍道）怪物，趕早復形，你如何迷弄我老道？如不復你原形，我將
你碎斲。
（樵夫真也伶俐，乃說）
乃 復：老師父，青天白日，怎麼使障眼法兒，把我一個貧漢捆倒，說是蛇怪？我家住在
山谷下，現有妻小老母，如何是怪？
（老道聽了，也疑是實。）
４９９＊＊時間： 地點：
（卻說那蠍子脫了弔樹，走到遠處，看二蛇如何脫身。）
（只見一蛇在谷，一蛇被縧子捆倒，聽得樵夫言語，乃變了一個老婆子，執著拄
（杖，走上山來，見樵夫捆倒，老道仗劍要斲，乃涕泣道）
樵 夫：老師父如何捆他？想是在此劫掠人財。這樵子一貧如洗，就是斲得些柴，賣幾貫
鈔，也要養活老小。
（老道見此光景，乃憐那老婆子，便把道法收了，縧子放鬆，樵夫得脫。）
（畢竟如何，下回自曉。）
（第八十一回 花蛇怪自供惡毒 蠢道人篤信除邪）
５００＊＊時間： 地點：
（話說中野老道士仗道法除怪，他卻有一點慈悲道心，情理若順，便就施法外之
（仁。）
（無奈這精怪性靈，騰挪百出，變樵夫救了婦人，變婆子又來救樵夫。）
（老道只因婆子言語真切，便鬆了縧子。）
（樵夫掙脫出來，往山下就走，婆子也要走去。）
樵 夫：（老道忖道）我來除怪，怎麼件件都是古怪，偏生遇巧來救？看起來這婆子也是
個怪。我不免設個法兒再試她一試。
乃 復：老婆婆，你且立地莫去，我老道有一事求你。
婆 子：師父何事求我？
長 老：我今日望你山下施主，他不在家。此時饑餓，你婆婆可有便飯齋我一食？
婆 子：（婆子聽了）我家貧，哪裡有飯齋你。
（那樵夫遠遠看著老道叫住婆子，聽得要飯吃，乃喜）
乃 復：這老道士著我手了。
（乃變一個孩子，叫蠍子變一個大饃饃，拿在手中，走上山谷來，向婆子說道）
一 個：婆婆，我爹哪裡去斲柴，媽媽叫我送熱面饃饃他吃，叫你也家去吃饃饃哩！
婆 子：（婆子笑道）孫兒來得正好。你爹斲柴家去了，料有饃饃吃。且把這個齋了老道
罷。
（那孩子故意扭扭捏捏不肯。）
（婆子忙奪過來，遞與老道，說）
婆 子：師父，卻也巧，恰遇著孫兒送熱饃來，你且將就吃了充饑。
（老道也不接她的，忖道）
一 個：情理固是，怎麼怪巧到此？萬一怪物精靈變化，我吃她耍，且把法劍戳著饃饃，
看她怎生模樣。
乃 復：多謝婆婆美意。只是我道士生來不向婦女手接食物。你可放在地上，待老道自取
吃。
（婆子依言，便把饃饃放在地下。）
（老道卻取出法劍向那饃方才要戳，那孩子眼快，知道蛇蠍怎經得劍戳，乃搶將
（起去）
方 才：我送與爹吃的，如何奪我的與道士？
婆 子：（婆子見事不諧）我家去吃饃饃，不管你閒事。
（乃咕咕噥噥，假罵孩子，往山下走去。）
（這孩子正也要走，老道乃叫一聲）
孩 子：孩子，你爹從那山谷來了。
（孩子聽得，只道是真，卻又想道）
孩 子：我便是樵夫，怎麼又有個樵夫。
（只這疑惑，便惹得老道知是精怪，乃把縧子丟來，把個孩子拴著，依舊弔上樹
（枝。）
（孩子哭將起來，把饃饃往樹下一丟，那饃饃即復了原身一個蠍子，急去叫婆子
（）
孩 子：這老道憊懶，卻千方百計耍不得他，如今又把孩子吊起，萬一弔久，露出本像，
卻如何救？
花 蛇：我且變個獵戶，你變個兔子，待我拴著四足，只說孩子是我外甥，叫他放了。他
出家人見我拴著活兔，必然要放生。卻叫他親手解縛，乘機咬他，手指受毒，叫
他劍也拿不的，縧子也丟不的。
蠍 子：妙計，妙計。
（花蛇乃變了一個獵戶，提著一隻兔子，走到山前，看著孩子。）
孩 子：（那孩子叫道）救人！
獵 戶：（獵戶故意道）外甥，家裡尋你不見，如何在樹上捉老鴉？
孩 子：（孩子也故意哭道）是老道弔我在樹。
獵 戶：（獵戶乃向老道說）青天白日，你如何弔人家孩子在樹？想是要拐帶人家孩子？
向 老：（老道笑道）一個精怪，你如何認做外甥？
獵 戶：若是精怪，便要迷人。他又不曾傷你，出家人如何見危不救，反要傷人？
（老道見他說得有理，乃放下孩子。）
（孩子下來，往山下飛走。）
孩 子：（老道便問獵人）你是哪裡捉的兔子，如何也四足拴了？想我老道弔個孩子，便
認親求救。一個活活兔子，你也不該拴它。
獵 戶：兔子是個畜類，如何比人？
向 老：都是天地生來，血氣性靈，貪生惡死，總是一般。你看它被你四足拴縛，兩眼定
睛，若悲哀乞憐，怎得解了繩索，放它走去。
獵 戶：我聽了師父之言，不覺動了不忍之意，便放了生罷。
獵 戶：（乃把兔子丟在地上）師父，你自放它，是你功果。
（往山下就走。）
獵 戶：（老道聽了，忖道）獵戶多是精怪，怎麼放生不解了索去，且他費心得來，怎肯
歡喜捨去。且把劍割兔索試他。
（乃執劍去割。）
（獵戶回頭見老道取劍，只道識破機關，恐傷了蠍子，便急急回來）
獵 戶：我一時被老道說動慈仁，舍了兔子，便忘了繩索。師父且莫割斷了索，待我解了
索去。
（乃把兔子解放。）
（那兔子飛走去了。）
獵 戶：（獵戶故意道）師父的功果。
（便往山下要走。）
方 才：（老道心裡方才明白）我也是一時順理通情，拿拿放放，看來分明都是蛇蠍變化
。可惜你空費了這惡毒心腸，怎出得我中野道士之術。你這怪蛇已毒，縱然變化
傷人，也只一種毒；如今變個獵戶，是毒上加毒，種種難恕。
（乃執著縧子，把獵戶又捆將起來）
獵 戶：你這精怪，用心太毒，卻要叫我解兔子繩索，因而中傷於我。快快供來，饒汝性
命。
獵 戶：老師父，一個獵人，你如何說我毒上加毒？
向 老：你這蛇蠍精怪已是惡毒，獵戶心腸，原自不善，可不是毒上加毒？
（獵戶只是不認作精怪。）
（老道見他不供，乃執劍要斲。）
（獵戶只得供出，說道：
（ 我本花蛇生山谷，與世生人無惡毒。）
（只因久歷在山間，吃盡蟲蟻不知足。）
（山中來往多行人，心性有凶有善淑。）
（兇人我有惡相磨，善人自有善保福。）
（目前變化在深林，要吸生人血與骨。）
（變得金錢與婦人，誰想僧道難迷惑。）
（視我婦女粉骷髏，說我金錢阿堵物。）
（不貪不愛計空施，幸遇吳仁同殷獨。）
（同心合意可傷他，卻被高僧法力逐。）
（今日山中遇老師，七縱七擒心情服。）
（為救蛇蠍變獵人，那是存心毒上毒。）
（花蛇變獵戶，卻也俐齒伶牙，被老道縧子拴著難脫。）
（那一條赤蛇變的孩子，與蠍子變的兔子，俱復了本身。）
（在山下看著獵戶被拴，恐怕道士動劍，赤蛇乃計較道）
獵 戶：千方百計指望弄道士，誰知道士非我們心腸，左算左拙，右算右拙，倒被老道纏
著不放。我想善解不如惡解，蠍子哥，你可變只老虎，去咬那道士。他自顧不暇
，尚敢拴我花蛇？
蠍 子：好計，好計。
（乃變了一隻金睛白額虎，從山谷上跳將下來，就去撲老道。）
（老道卻也不慌不忙，把劍拿在手中。）
（那虎雖撲將過來，卻也不是真虎，到底怕劍，卻蹲著地埃。）
卻 也：（老道忖想說）虎來撲我，既怕我劍不敢上前，怎麼捆著的一個獵戶正是他的對
頭，如何不見去咬？此分明是怪蠍。且把獵戶待他復了原形再剿除。
（只見赤蛇看著虎也不敢撲咬老道，獵戶又捆著不放，看看要復原形，情迫無計
（，乃想起深林曾咬殷獨，被強忍救了，知強忍從高僧清平院來，尚記得強忍容
（狀，乃變了強忍的模樣，手裡拿著一根長槍，走上山來，先趕去那老虎。）
（老虎見是赤蛇變來，便往山下去了。）
強 忍：（強忍卻叫聲）中野老道，前日途遇，你說捉蛇蠍精怪，卻緣何坐在山中與老虎
相持，又拴著這獵人怎的？
向 老：你同長老眾人往清平院謝高僧，如何到此？
強 忍：（強忍便順口答應道）正是，正是。你不捉怪，卻把一個好人當做精怪拴在此處
。
長 老：他已自供是花蛇精怪，你如何也被他瞞？
強 忍：分明是我的一個相知，快放了他。
（老道總是年尊德厚，聽說近理，不似那少壯精明，便收了縧子。）
（獵戶脫了，故意謝謝強忍道）
獵 戶：強兄，動勞你美意。
（卻又不敢衝犯了道士，乃說）
乃 想：也不怪你老道，萬一果是精怪，你怎肯輕放。
（說罷，往山下去了。）
（赤蛇變的強忍，乃丟了手中槍，上前與老道施個禮）
乃上前：若不是我小子來解交，老道你一差二誤，不是被虎撲，便是誤傷了獵戶。
（一面說，一面把手來扯老道的手，就要奪老道的劍。）
一 面：（老道想起來說）扯我手，奪我劍，也還是個精怪。只是人熟面有情，不好直把
他當精怪。
乃上前：（乃故意問道）強老兄，你當初性暴好便宜，今如何這等溫和，與人方便？
（蛇怪只知變他容貌，卻不知強忍心情，答應不出。）
（老道明知又被怪騙，乃拿劍在手。）
（蛇精靈異，知事不諧，隨在地上拿起長槍，叫道）
精 靈：老道士，我們自在山谷隱藏，便是設變金錢婦女，也只動得貪財好色，與我蛇蠍
一樣心腸的人。比如你們正人，自是不敢加害。你何故上門來欺負？趁早回你玄
中庵修你行，莫要在此生事。
（老道明知是怪，乃舉手中劍劈面斲來。）
（這精怪挺槍迎去，兩個混戰起來。）
（花蛇與蠍子見這光景，乃一個仍變獵戶，一個仍變樵夫，各執棍棒前來幫戰。
（）
（哪知老道有符法在身，念動咒語，遣動金甲神人顯靈助陣。）
（蛇蠍怎敢成精，往谷中躲入。）
（老道謝去神人，乃拾取亂石樹枝柴草，把谷門塞倒。）
（正才要去尋火來焚，忽然山下來了一個僧人。）
（老道看那僧人：
（ 頭戴毗盧圓帽，足踏羅漢僧鞋。）
（身披百衲禪服，拿著數珠前來。）
（老道見了僧人，乃笑）
乃 想：這精怪真也有些神通，千變萬化，百計騰挪，既逃入谷裡，怎麼又走了變個和尚
前來？
（及至僧人走近面前，卻是清平院萬年長老。）
（見了老道，乃問）
乃 想：老師在此，想是剿除蛇蠍精怪麼？
長 老：正是。
萬 年：如今剿除了麼？
長 老：這精怪本是個蛇蠍，卻也譎詐多端，左支右吾。我老道也只因聽他順理，便行方
便。乃今逃入山谷，被我塞倒谷口，意欲舉火焚他。
（萬年聽了，乃合掌）
乃合掌：業障，只因你礙道傷人，不戢自焚。我禪心不欲因焚傷了無辜蟲類，特向老道求
寬。你若悔悟，還可免焚。
向 老：（乃向老）老師仗正法掃除，小僧不敢饒舌。小僧本度化真心，欲求寬恕，又恐
老師疑我是假，敢乞同到清平院中面見高僧，再憑尊意。
向 老：（老道正疑，聽此一言，說道）業障我去他逃，老師縱真是假。
萬 年：小僧乃實意真心，以免他焚。他決不敢背。
（中野老道終是仁厚，便同萬年下得山來。）
（方走了幾步，只見一個道人走近前來。）
（中野看那道人，走得氣喘喘，面癡癡，乃是庵中服事的愚蠢道人。）
（見了老道，便說道）
見 了：老師父哪裡去找？庵前一個施主家被妖怪吵鬧，請師父掃除。
見 了：（老道聽了，笑道）不消講了，定是蛇蠍逃走，到我庵前作怪去了。看來你這長
老也是個精怪，來詐我的。
萬 年：你這老師疑心太甚。我小僧因過此山望一個施主，化些月齋，供養高僧。只因他
師徒們說：』主僧，你路過山谷，得遇方便，當行方便。『因此遇著老師要焚山
除怪，小僧恐你火炎昆岡，燒及昆蟲，不當忍字。你卻疑我是怪，難道我僧家肯
詐謊，安肯把怪來變我僧家？所以邀你到院，面見高僧作證。你既疑我，可把你
捉怪符法使來。若我小僧是怪，自然難避你道法。小僧若是怪，來詐你離山谷；
這蠢道人來請你回庵，難道也是怪來詐你？
中 野：（中野老道聽了）說得有理。只是我心被精怪幾番哄多了。長老你既非怪，且試
我縧子如何？
（乃把腰間縧子解下來，望長老身上一丟。）
（萬年將手接了，仍丟到老道身上。）
方 才：（老道方才笑起來）不是怪。
（卻又把縧子望道人一丟，那道人）
杯渡道：束著腰罷，丟與我做甚？
（老道乃放心，與長老同到院。）
（進了山門，走入方丈，恰遇著祖師師徒與眾善信僧人吃齋。）
（中野道士上前與祖師師徒稽首敘禮。）
（萬年長老乃留中野道士吃齋。）
（齋罷，把這蛇蠍成精的事情，老道驅除的緣故，備細說出，欲求祖師道力驅除
（。）
（祖師不答。）
（中野再三懇求，祖師乃說一偈，說道：
（ 蛇有毒牙，蠍有毒尾。）
（無焚其生，使自知悔。）
（祖師說偈畢，中野聽了）
中 野：蛇蠍生成惡毒，他哪裡知悔？
道 副：吾師以化物為慈，安肯使老道焚谷？老道當自度量。
中 野：（中野老道聽得）我知意了。
（乃向道人附耳如此如此。）
杯渡道：（那蠢道聽了）待我去往山門外飛走。
（卻是何意，下回自曉。）
（第八十二回 梁善娶妾得多男 邵禁因齋結眾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