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71**時間: 地點:
(卻說寶玉和伯惠挑燈夜話,忽然來了兩個公人,問了姓名,不由分說,拉了便
(走,跑得飛也似的。)
(寶玉腳跟不著地的,被他橫拖豎拽,又在黑夜,一點也看不見。)
(走到一所衙門裡面,轉了幾個灣,到得一處廊簷底下,一個看住了寶玉,一個
(便走到裡面去回話。)
寶 玉:(一會兒出來說道)不問話,先押下。
(說罷,二人拉了又走。)
(走到一處,像是鹽裡,交給禁卒,二人逕自去了。)
(那禁卒把寶玉推到一個柵欄裡去。)
(才跨了進去,便擁上好些人,把他圍住,要搜身。)
(寶玉定睛一看,原來都是些蓬頭垢面的囚犯。)
(暗想:囚犯何以搜起人來?喜得身邊除了幾個零錢之外,一點零碎東西都沒有
(帶。)
(眾囚只把幾個零錢搜去,便各走開。)
(寶玉向裡一望,卻是漆黑的,各囚徒都是席地而臥。)
(要再找一處有草蓆的地方坐下,卻不可得。)
(一言不發,只在那裡出神,那心中就同做夢一般。)
(暗想:我今天為了甚事,平白地被他們捉了來?我又不曾犯法,是誰在這裡告
(我?這裡又是什麼衙門本時不得主意,要想問人時,卻沒有一個可問的,一時
(又想到:吳伯惠此到湖北,本是為的要救一個朋友;方才聽說他的朋友可以有
望了,日間就可以出去,不期又鬧了我進來,想他又要為我著忙了。)
(想到這裡,忽然又想起伯惠的話:官場中要和百姓作對,隨便可以栽上一個罪
(名的。)
(莫非此地官場要各我作對麼?然而我和他們無怨無仇,又何苦害我呢?並且我
(到此地,也不曾認識一個人,他們又從何知道我?真是奇事!左思右想,只想
(不出個道理來。)
(那旁邊的囚徒,看見他站在那裡,半天不動,都以為他嚇的慌了,也有議論的
(,也有譏笑他的。)
(寶玉卻只不聽見,順著腳步往裡走去,要覓個隙地,可以蹲坐的,越到裡面越
(黑了,忽然一股惡氣,撲鼻而來,原來那裡放著一個大糞桶,連忙縮住了腳。
()
(然而那糞桶旁邊也有幾個囚徒躺著,還開了燈在那裡吸鴉片煙呢。)
(寶玉便回步出來,望見柵欄外面,牆上掛了個油碗,點了個燈,這柵欄裡是沒
(有燈的。)
(寶見沒處坐,便只管踱來踱去。)
(踱到深,各囚徒都橫八的睡熟了,也有鼾聲如雷的,也有譫語模糊的,也有從
(睡夢中器泣的。)
(寶玉猛然想起伯的朋友,說還沒有放出去,不知可在這裡?不是從那半明半暗
(之中,去認那囚的面目,暗想:我雖不認得他,然而既是伯惠的朋友,伯惠又
(這般同他出力,那相貌自與尋常囚犯不同。)
(一面這麼呆想著,逐一認去,那裡認得出來朼中不免又是胡思亂想。)
(卻倒巧他並不氣急,要是肪弓這件事小的嚇也嚇壞了;暴躁的不知要暴跳到怎
(樣呢。)
(他卻還是從容自在,猶如平一般,只有囚犯的鼾聲與外面梆聲相應。)
(寶玉聽了,轉覺得天君泰然。)
72**時間: 地點:
(忽然外面的梆聲一陣緊似一陣,不久就聽見一聲炮響,抬頭一看,天已亮了。
()
(過了一會,漸漸有人起來,外面已是大亮,裡面仍是黑暗無比。)
(那些囚犯,也有有人送東西來吃的;也有拿出錢央人代買點心的。)
(身邊沒有帶表,苦于不知時候,只有呆呆的守著。)
(忽見那禁卒在柵欄外面,向自己招呼。)
(寶玉走近柵欄時,只見伯惠站在外面,後頭跟著焙茗。)
寶 玉:又要勞動你來看我。只是我犯的是什麼事,我始終不曾知道。
伯 惠:便是我也不懂。我昨夜夜的驚動了幾個朋友,今天又忙了一個早起,總尋不出一
個頭緒來。第一件奇事,是沒有原告的。
禁 卒:(那禁卒在旁邊冷笑道)是官府訪拿的,自然沒有原告。只怕案情還不小呢!
伯 惠:(伯惠忙問道)是什麼案情,你可知道?何妨告我,重重的謝你。
禁 卒:(禁卒又笑道)你們自己乾下了什麼事,只要問自己就是了。我只管看守犯人,
那裡代你們一個一個的查問案情去。
寶 玉:(寶玉對伯惠道)別的都不要緊,只有這裡贓的難受。
伯 惠:你暫且耐一耐,回來再設法罷。我不過先來看你一看,順便帶焙茗認識了地方,
有事好給你送信,我還要去乾正經事呢。倘使提起來,你說話要小心點。
寶 玉:我用不著什麼粗心小心,我沒有犯事,怕什麼?
伯 惠:此刻不便說話,再談罷。
(說著去了。)
(寶玉聽說是沒有原告的,心中益加疑惑:據那禁卒說是官府訪拿的,我卻沒有
(什麼劣跡;並且到了此地,沒有幾天。)
(他偏偏今天又不審問,就可以有點頭緒了。)
(過了一會,又見那禁卒開了柵門,帶著焙茗進來;焙茗是著鋪蓋。)
(禁卒便叫一個犯人外搬一個所在,騰出這個地方來。)
(焙茗此時悄悄的遞給寶玉一個條子,寶玉會意,便揣在懷裡。)
(焙茗方才把鋪蓋打開,那禁卒早催著焙茗走了。)
(寶玉這才有了個坐臥之地,就便坐下。)
(喜得伯惠辦事週到,鋪蓋裡面,還來了幾本書。)
(寶玉便躺下看書,順便把那條子取出來,夾在書上去看。)
寶 玉:(只見上寫著)公自以語言賈禍,致有此厄;今晨又探得此時仇公者正盛怒,進
言不易。當緩圖也。獄中語言宜慎,舉步皆荊棘,可畏之至。
(寶玉看罷,便撕了個粉碎,只是心中越是覺悶悶。)
寶 玉:(自想)我從來不肯多言,是多早說了什麼話,以致語言賈禍?這個仇我;的又
是誰?他力量能叫地方官捉我,想來一定是個要的了,我卻從那裡去得罪一位顯
要,真是怪事!
(兜底把從前的說話都搬到心上來想過,也想不出個原故來,不覺躺在鋪蓋上睡
(看了。)
(不知睡到什麼時候,卻被禁卒把他叫醒,帶了他出來,早有兩個差役在那裡等
(著,寶玉以為要審問了,便隨了他去。)
(誰知轉了兩個灣,便走到一個所在,有人接應了進去,兩個差役去了。)
(這裡的人,便把他拉到一所屋子裡去。)
(屋子裡面,卻沒有一個人,也沒有桌、椅、板凳、牀鋪之類,就是空空洞洞的
(一間空房。)
(那人把寶玉推進去之後,便反手把門鎖了。)
(那房門卻也個柵門,寶玉此時,更是莫名其妙,要問那人時,他早己走的遠了
(。)
(將近黃昏時候,只見伯惠帶了焙茗,提了鋪蓋,方才那個人開了門;焙茗提了
(鋪蓋進去,伯惠也走進去,和寶玉說話。)
寶 玉:起先送來的條子,說的狠不明白,何嘗以言語賈禍來?
伯 惠:起先送來的條子,說的狠不明白,我何嘗以言語賈禍來?
伯 惠:這些話且慢談。此刻這件事越緊急了。你昨夜進去的是班房,不知怎麼又寄到外
鹽來了;我先要代你去法,你切不可心急。
寶 玉:我並不心急,只是糊塗得太利害,也要叫我佑道一點兒呀!
(伯惠並不答話,走到問口和那開門的人說話去了。)
(說了一回話,才回頭對寶玉)
對寶玉:你在這裡的事我都托了他了;他就是管外鹽的柰子頭兒,要茶要水,只管和他要
去。
寶 玉:我急著問你什麼語言賈禍,你卻說這些作什麼!
伯 惠:就是你那天去聽什麼演說,聽出來的禍事。
寶 玉:奇了,我去聽演說,始終沒有開口,那裡就得罪了人?
伯 惠:你回到棧裡,發的那一番議論,便是禍根。
寶 玉:我就在棧裡,也不曾說什麼得罪人的話呀!
伯 惠:你不和那學生駁論什麼維新守舊麼?
寶 玉:這個話怎麼就會得罪人呢?
伯 惠:我也打聽了許多人,才打聽出來:那個學生,便是這位鹽督的得意門生;這位鹽
督最歡喜的是奉承他,最恨的是駁他的議論。他也不問人家駁的是不是,但是駁
他的,他就以為是誹謗他。所以他這一位得意門生,聽了你駁他的話,便不知又
加上些什麼油鹽醬醋去對他說了,才有這件事情。
寶 玉:(寶玉詫道)原來這裡的法律又是一樣。
伯 惠:怎麼又是一樣呢?
寶 玉:原來這裡的法律又是一樣。
伯 惠:怎麼又是一樣呢?
寶 玉:發兩句議論,也要煩官府拿人監押的,不又是一樣麼?別處那裡有這種法律?
伯 惠:發兩句議論那裡便可以監押;他這內內中不知栽上你一個什麼罪名呢!
寶 玉:要栽我個什麼罪名呢?
伯 惠:總逃不了『解鈴還是系鈴人』七個的訣竅。
73**時間: 地點:
(說話時,那禁卒大送了一把紅呢茶壺來。)
寶 玉:(寶玉笑道)這倒也同客棧差不多,就這樣住幾天也無妨。
伯 惠:(伯惠也笑道)虧你漾從容鎮靜,要是別人早急死了。此刻只怕我比你還急呢!
寶 玉:一個人只要把死生禍福看得透了,就沒有著急的時候了。
(當下伯惠帶了焙茗辭去。)
(從寶玉倒還覺得清淨,不過門是反鎖著的,不能出外罷了。)
(每日的三餐,也是焙茗送來,這是伯惠在禁卒那裡打點了的,自不消說。)
(寶玉沒事,只是看書靜坐;上海寄了報紙到來,伯惠又叫焙茗送去看,因此日
(子倒不是難過。)
(看看又過了三天,還沒問過一堂。)
(正在納悶,伯惠走來,對寶玉)
對寶玉:這更奇了,影子也沒有的事,虧他怎麼想得出來!
伯 惠:真是虧他們想。你道他從那裡想起?他因你說得一口京腔,說『拳匪』都是北邊
人。你從那裡去訴冤呢?
74**時間: 地點:
(正說話時,只見那禁卒走來,對伯惠)
對伯惠:你老人家既然代他老人家設法,還應該早點想個法子。我受了你老人家的賞賜,
不知照一聲,是我的不是。才剛上頭分付下來,叫我明天把他老人家『報病』呢
。
伯 惠:(伯惠吃了一驚道)真的麼?
禁 卒:我哄你家作麼事呢。
(伯惠聽說,也不辭別寶玉,匆匆起身便去了。)
(寶玉不解其意,便問那禁卒道)
寶 玉:把我『報病』是什麼意思呢?
禁 卒:這個好不好對你家說得。
寶 玉:不要緊,你只管說。
(禁卒仍不肯說。)
(怎奈寶玉再三盤問,又許他說了給他賞錢,禁卒方才道)
寶 玉:說了你家不要害怕!報了病,就是要了命了。
寶 玉:這話怎誁?
禁 卒:你家狠聰明的,怎麼這句話也不懂?當初秦檜要害岳老爺,也是這個法子。你家
自己想去罷。
(說罷出外,反鎖了門去了。)
(寶玉把禁卒的話,仔細一想:這明明是要我的命了,發了兩句議論,便罹了個
(殺身之禍。)
(這個未免死得輕于鴻毛了。)
(但不知他怎樣弄死我,伯惠如困設不了法,我倒嚐嚐這個滋味,便是做鬼,也
(多長一個見識。)
(好在我是個過來人,一無掛慮的。)
(想到這裡,倒也坦然。)
(次日,伯惠又來,寶玉便把禁卒的話對他說了。)
伯 惠:這個也不見得,我己經竭力設去去了。萬一設不了法,這是我對你不住。
寶 玉:這是我自作自受的,與人何干?你這兩天的奔走,我已經感激的了不得了!
(伯惠聽了,轉覺得傷心,看看寶玉,卻還是顏色自若的,只得別了出來。)
(不覺又過了五日,這天晚上寶玉正睡著了,睡夢中覺得有人將自己抬動,正要
(睜眼看時,忽然一件狠重的東西,在臉上壓將下來,偏偏又是仰面睡著,被他
(壓的喘氣不得。)
(連忙要推開時,雙手又被壓住了,要掙腳翻身時,腳也被壓了。)
(心想:是了,這是致死我的法子了。)
(於是,寧心耐性的等死,只是喘不出氣的辛苦,慢慢的覺得肚內的氣,直湧上
(來,便覺得眼睛如同爆裂一般。)
(不知寶玉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何處有堂前三尺法 忽地來天外一封書)
75**時間: 地點:
(卻說寶玉被壓的的悶絕了,昏不知人,只覺得身子像是輕飄飄的,飛將起來;
(只苦得不聞不見,到底不知自己是死了不是。)
(正在恍恍惚惚的時候,忽聽得遠遠的有人提著自己的名字來叫,嘴裡要答應問
(是誰,卻又如同啞了一般,喊不出來,慢慢的那叫聲愈叫愈近,只是自己答應
(不出的苦。)
76**時間: 地點:
(忽然一陣覺得喉嚨裡一股熱氣,直透到肚子裡。)
(猛又聽耳邊一聲叫,睜眼看時,只見伯惠伏在自己身邊,那禁卒也在旁邊,還
(有兩三個人,都忙在一處,也不知他們忙些什麼。)
(四面一望,見自己睡的是牀。)
(暗想:他方才明明把我抬到地下,怎麼又抬了上牀?他明明是要壓死我,怎麼
(又是這種情形?伯惠何以又得信,連夜的趕來?此刻想是救活我了。)
(心中胡思亂想,嘴裡仍舊說不出話來。)
(伯惠又灌了兩口參湯,寶玉才慢慢的回過氣來,微微的對伯惠)
對伯惠:勞你駕了。
伯 惠:好了,你此刻覺著怎麼樣了?
寶 玉:沒有什麼,不過喘息難點罷了。
(伯惠方要答話,只見外面闖進一人來)
伯 惠:回過來了麼?
寶 玉:(那人道)那麼我先回話去。
(說著,匆匆去了。)
(寶玉看那人時,十分面善。)
(不覺默默的尋思,忽然想起正是那同寓的學生,十分疑惑,不解何故。)
(要想問時,嘴裡又懶得說話。)
(伯惠又安慰了幾句話,又送上參湯,呷了兩口。)
(一會兒,焙茗打著燈籠來了。)
伯 惠:此刻己經一下多鍾,我先回去,留下焙苔伺候你。到天明之後,便可以出去了,
你將息點罷。
(寶玉點頭答應,伯惠去了。)
(寶玉又歇了好一會,慢慢的坐起來,此時人都散盡了,只有焙茗在旁邊。)
(寶玉走了兩步,覺得神虛氣喘,週身骨節甚是酸痛,又覺得腳下踩著許多砂子
(。)
(重複坐下,叫焙茗看看地下是什麼,焙茗拿燈一照)
焙 茗:咦,那裡來許多米呢?
(寶玉在自己身上一看,見衣服上都染上一層白塵,方才明白那禁子拿來壓我的
(,正是幾袋米。)
(但是既然要致死我,何以又救回來?並且方才同寓學生,何以也到這裡來?真
(是令人不解。)
方 才:(因問焙茗道)這幾天吳老爺在外面忙些什麼,同些什麼人往來,你可知道?
焙 茗:吳老爺天天出去,小的每天不是往這裡給爺送飯,便在寓裡守著,都不知道。只
有前回同寓的那個穿短衣,戴草帽的人,昨天來過一次,和吳老爺說了好些什麼
涼大人,熱大人,又是什麼拜門口拜窗戶的,小的都不懂。
(寶玉聽了越筧糊塗,身上又覺得難受,便和衣躺下。)
(心中轆轤似的,想著那剛才之事,只是想不明白,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睡著,
(睡著那剛才之事,只是想不明白,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睡著。)
(睡夢之中,仍覺得身子輕飄飄的,隨風飄蕩。)
(正在夢魂顛倒了之際,忽耳邊聽有人說話,不覺驚醒。)
(睜眼看時,只見伯惠站在旁邊,寶玉連忙起來。)
伯 惠:恭喜!事情完了,出去罷。
(一面指揮焙茗,收拾鋪蓋,又賞了禁卒酒錢,便同寶玉一同出來。)
(門口早有兩乘轎子伺候著,兩人各各上轎,回到棧裡。)
(寶玉一路上看著天上的日光,覺得身心一暢,大有天地異色光景。)
(到了棧裡,便沐浴更衣。)
(伯惠便同他置酒壓驚。)
寶 玉:說著這件事,是真可笑!差不多鬧上了半個月,我猶如做夢一般,直到此刻還不
明白。只知一向都是勞你的駕,費你的心罷了。
伯 惠:(伯惠嘆道)說起來真是荊天棘地。你這回的性命,真是間不容髮。倘遲了兩三
分鍾,我此刻只怕要安排和你買棺材盛殮的了。你那得罪的原由,我已略為告訴
過你,不必再贅了。我自從打聽得他們栽上你一個義和圓余黨的罪名,便十著急
,真是無縫不鉆的了。那天,那禁卒又說是已經交代把你報病,益發慌了。你知
道此中弊病,凡是上頭叫報病的,這人就不長久了。你知道此中弊病,凡是上頭
叫報病的,這個人就不長久了。無論幾天,便叫禁卒下手結果了,就報個病故。
你想還到那裡去伸冤?我忙忙的托人介紹,找那學生去斡旋,說了三天,方才妥
當。說得好好的,是昨天行事的;昨天我去看他三四次,都不在家。後來再三打
聽,知道他前夜迥江,到漢口去吃花酒,還沒有回來。我又趕過江去,找著了他
,硬拉了回來,已經二鼓時候了,叫他連夜去幹事,我還跟著他到了那監督的公
館裡。他進去說話,我在外面等他。一會兒,他匆匆的出來說:『恐怕來不及了
,因前幾天交代的,是今夜要人,今天一天又未見有人去關說,此刻不知怎樣。
』便同他匆匆到監土戈,只嚇了我一個半死。那禁卒千不肯堣不肯的,不肯讓我
們去看你,情知是凶多吉少的了。那學生拉了那禁卒,到旁邊說了幾句話,又親
身到本官那裡討了主意,方才放我們進去。你已是直挺挺的睡在地下,氣已經閉
了。七手八腳;的好容易救了過來。今天一早我就具了保狀,托此地的鋪家蓋了
圖書,重重的花了幾兩銀子,馬上遞進去,批准了,才得和你出來。
寶 玉:說了半天,這位監督的手段,這裡官場的奇橫,我是略知一二的了。然而這番斡
旋是用的什麼法子,你也要告訴我,好讓我知道。
伯 惠:(伯惠笑道)這件事可有屈你了。你知道這位監督最恨的是人家諷刺他。大凡惡
人諷刺的,一定道喜人奉承。他還有一個脾氣,最歡喜人家拜他的門。我輾轉見
了那學生之後,許了他的酬謝,托他去關說。只說你起先的話,是一時鹵莽,後
深悔失言;又聽說監督的學問,如何淵博,如何純正,便欲列門牆。把他說轉了
,卻要先見了見及門生帖子,才肯放人。昨夜連夜辦的便是送見、帖子。你此刻
出了,還得去拜見他呢!
寶 玉:(寶玉呆了一呆道)這個如何使得!這種人,我為什麼要拜見他呢!
伯 惠:(伯惠笑道)為的是救命!難道認真去拜他做先生麼?
寶 玉:既然送了見、帖子就算了,何必要我親自去拜呢!總畏想個法子,免了才好。
伯 惠:你認真不願意去,就就冒了你的名去見見他也不妨。
寶 玉:你也犯不著去見他!並且他雖不認得我們,學生是總認得的。
伯 惠:你何必如此固執,須知道古人的話:『在他簷下過,不敢不低頭。』你十多天牢
獄之災都受了,何在乎一見呢?
寶 玉:那麼你此刻在這裡沒事了?
伯 惠:沒事了。
寶 玉:那麼還不好辦!我們馬上就渡過江去,跑上輪船,往上海一溜,就完了。還怕他
趕到上海去找我們麼?
伯 惠:這個不妥當,還是去見他一見的好。
寶 玉:(寶玉執意不去)就這麼一溜,你說不好,還有個法子,只要寫個信給他,只說
因了幾天,病了,一不能來見;約他緩幾天,我們再設法避他。然而這個信,是
要你代勞的。這個『夫子大人圅丈』我寫不來。
伯 惠:(伯惠笑道)這也是一法。
(於是取過筆硯,代寶玉寫了一封信,交代黃福送去。)
(一面兩人對坐飲酒,又談談人情險詐,入世艱難的話。)
(吃飯過後,黃福回來,呈上回信,並兩部書。)
(寶玉並不拆看,還是伯惠看了。)
(那信上寫了些老氣橫秋的話。)
(看那兩部書時,卻是一部什麼《叢編》、一部《詩文稿》,都是這位監督的大
(著作,送給新收門生的。)
(伯惠翻了兩貢,遞給寶玉。)
(寶玉撂過一邊,在那裡出神。)
(你道他忽然出什麼神?原來他想起自己在大荒山青梗峰下,清淨了若干年,無
(端的要償我天志願,因此走了出來。)
(卻不道走到京裡,遭了拳匪;走到這裡,遇了這件事。)
(怪不得說是野蠻之國,又怪不說是黑暗世界。)
(想我這個志願,只怕始終難酬的了。)
(要待仍回青梗峰去,又羞見那些木石鹿豕;要待不回青梗峰,卻從那裡去酬我
(的志願?想到這裡,不筧六神無主,心中一陣糊塗了。)
(耳無聞目無見的呆呆的出神。)
(恰好焙茗泡了茶,送上一碗茶來,一連叫了兩聲,寶玉只不答應。)
焙 茗:好好的,又怎麼著呀!想是老病又發作了。
(伯惠本沒有留心,忽聽得茗說話,連忙看寶玉時,果見他目定口呆那般光景。
()
(只當他昨夜吃了虧,病了,因勸他睡下。)
(寶玉聽伯惠說話,忽然神魂返舍)
寶 玉:我沒有事,不過在這裡胡思亂想,想出了神罷了。
伯 惠:又想什麼呢?
寶 玉:我想到底不如,速回上海。好在有信去了。他明知我一兩天內不能去見他,趁今
天走了,他其奈我何?
伯 惠:其實也可以使得,不過匆忙了些。
寶 玉:我們行李又不多,說走就走,有什麼匆忙呢?
伯 惠:你好好的憩一天罷,明天走也不遲。
(商量定了。)
(次日便算清了房飯帳,到了黃昏時分,僱人挑了行李,出了漢陽門,僱個划子
(,划到輪船旁邊,揀定了房位,又復乘風破浪的到上海去了。)
(至於那位監督,受了寶玉的贄玉生貼子,卻把兩部大作算做還禮,終久不曾見
(寶玉一面。)
(以後他還追求與否,我這書中,也不及表了。)
77**時間: 地點:
(且說伯惠到了上海,便約寶玉不必再住客棧,搬到自己家裡去住,寶玉依允了
(。)
(等輪船靠定了碼頭,二人捨舟登陸,便到伯惠家去。)
(船上行,李自有黃福、焙茗招呼。)
(伯惠和寶玉到家時,不免息風塵。)
(家人們送上好幾封信,都是去後接到的。)
(伯惠一一看了。)
(內中卻有一封是托轉交寶玉的,便順手遞了過去。)
(寶玉接來看時,卻是薛蟠的手筆,拆開一看,上面半文半俚的寫著道:
( 寶兄弟大人閣下:
( 自從北京一別,我們走到長新店等候,天天還望天兵打勝誰知後來,
(果然應了賢弟之話。)
(有人來告訴我,皇帝老子也跑了,於是知道賢弟之話不錯。)
(恐怕此地安身不得,欲到自由村,又不識路途,在此問人,人人都不知。)
(幸喜遇見一位朋友,叫劉學笙,別字茂明;他認識路途,我就與他同行。)
(刻下已經到了自由村,住在劉學笙家。)
(此處地方甚好,真是自由自在。)
(比較上海有天淵之隔,好上好幾倍。)
(賢弟不妨來游一次,方知吾言之不謬也。)
(如果賢弟要來,我之款祈代帶來。)
(不然賢弟用了,亦不妨事也。)
(云云。)
(寶玉看了,交繪伯惠看,伯惠)
伯 惠:這自由村是什麼地方,倒不曉得,想是一個極偏僻的地方了。
寶 玉:就是這話。但不知怎麼比上海好幾倍。我在這裡也是閑住,我打算認真去走一次
看呢。
(不知寶玉到底去與不去,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放手槍寶玉縛強盜 中冷箭焙茗現原形)
78**時間: 地點:
(卻說寶玉接了薛蟠的信,便想到自由村一行伯惠道)
寶 玉:又沒有事何苦又往北邊跑呢?
寶 玉:正是為的沒有事,可以到處逛逛,也是遊歷的思。
伯 惠:我只聽見人到外國去遊歷卻不曾聽見到村莊上遊歷的。
寶 玉:我正了這個狠不舒服。我聽見他們動不動說到外國遊歷,不知遊歷了有什麼益處
!最奇的是每一個人遊歷,便有一部遊歷的日記;無論他遊歷的那一國,日記的
一篇,一定是畫上一張平圓地球圖。其中所記的,于人家的政治、風土、人情、
物產都沒有,內中縱有一二,也是說的模稜得狠,何嘗有一句是有用的說話。所
記的不過某日走了多少路,某日見某人,談某話,某日遊某廠,看製造某物。又
復一味的誇張外國如何繁華,如何美麗!看了他日記,恰是毫無用處。他有畫地
球的工夫,何以不畫了一國的山川險要來?有走路的工夫,何以不稽查了他的風
土物產來?有見人談話的工夫,何以不訪求了他的政治人情來?有游廠的工夫,
何以不考求了他那製造之法來,游了這麼一遍,費了纏,費了時日,費了精神,
到底有什麼益處!而且他既遊歷的,自己中國地方,他到過幾處,通了幾省的言
語?所以我說遊歷中國比遊歷外國要緊。只要派上幾個學生,叫他自己認定了,
願意遊歷那一省,就派他那一省。遊歷之法,要遍歷各府、亍、州、縣、細細的
考察各處風土人情、民間疾苦、地方利弊、農礦出產,一一都要寫了日記,並准
他附記條陳辦法。今年派這個去,明年派那個去。幾個人去過之後,把他的日記
互相比較,是那個考查得最清楚的,條陳得最好的,就派他去做那個地方的官。
你看官民還有隔膜的麼?如此一來,地方還有不治的麼?
伯 惠:你的高論自是不錯!然而你此刻又不是想做官,又不是要遍歷、亍、州、縣,不
過要到什麼自由村。邊去年鬧了那一個亂子。殺人遍地。那些穢惡之氣鬱住了,
到了熱天,那疫氣更是利害。不是有要緊事,何苦去碰他呢?
寶 玉:那瘟疫怕他什麼?你看那瘟疫死的人,大半是窮人,不然就是那起居無節,飲食
不時的乾淨人,謹慎起居的人少得疫症的。
伯 惠:既如此說,你是一定要去的了。
寶 玉:我本來各處都要去逛逛,不過先到那裡去一走,順便也把他那款子了去。請你代
他轉了匯票罷,此刻匯划總通了。
伯 惠:通可是通了,然而那個什麼自由村,從來也不曾聽見過的。從那裡匯去?
(寶玉聽說,呆了一呆,大家就此放下不提了。)
(過了幾天,寶玉對伯惠道)
寶 玉:我想薛舍的款,一定要同他匯去。既然匯兌不通,我想了一個法子。如果取了現
銀,未免太笨重累贅了,不如同他換了金子,同他帶了去罷。好在金子到處都可
以換成銀子的。
伯 惠:你還當真要麼?
寶 玉:他在別處呢,我可以不去;他在自由村,我可不能不去。因為我近來聽人家說的
那自由有多少好處,要去看看那自由村的自由。我不過要逛一遍,仍舊要到南邊
來的。我並且要到廣東、福建一帶去逛呢。
伯 惠:那麼幾時動身?
寶 玉:這幾天就打算走。因為刻正是穿來袍的時候,行李不必多帶,只要帶幾件單夾及
夏衣就構了;並且連衣箱也不必用,只要買一個外國的大皮匣就是。我頂多一兩
個月就回來。
(伯惠知道留他不住,就同他把薛蟠的款子,都換了金條,一一點交明白。)
(寶玉便買了皮匣,收拾好行李,預備動身。)
(恰好「泰順」輪船要開行。)
(這個船要開行。)
(這個船,吳伯惠從前在那裡當過帳房的,船上還有兩個舊同事,便送了寶玉上
(船,囑托招呼一切,方才別去。)
(「泰順」船開行了兩天,到了煙台下碇,起卸的貨甚多,耽擱了許久,還不得
(開行。)
(寶玉忽然動心,想道)
又 想:這裡山東地方,我何不上岸逛一逛,就此從陸路進京,也是無妨。不然,住他幾
天,等有別個船來了,再附了到天津也好。
(想罷,忙叫焙茗收拾好行李,別過船上的人,叫了舢舨,一逕岸去了。)
(在客寸裡住了幾天,因想我既到了山東,何不去登泰山呢?想定了主意,便托
(了客棧代僱了長行車,主僕二人,登車向西進發。)
(在路上行了八九天,到得泰安,便到泰山上去游了一遍。)
(無非是摩挲大夫松,玩索表泰碑,謁青帝祠,游碧霞宮,秦觀望長安,越觀望
(會稽。)
(在山上住了兩夜,方才下來。)
(又僱了兩匹牲口到曲阜,先下了店,去逛孔林,瞻仰古楷,趨步杏壇,又游了
(一天多。)
(寶玉心中無往不適的,便想從此進京去,取道濟南,順便要逛歷山。)
(因和客店裡商量,要僱兩匹長行牲口,或者是僱個車也好,店主道)
寶 玉:今日來不及上路了,明日大早走罷!
(寶玉答應了。)
店 家:(店家又跟到房裡來道)這屋子不好,我給爺另搬一罷。
寶 玉:住一夜的事情,胡亂將就點過了,還搬什麼呢?
店 家:爺們從南邊來,是舒服慣了的人,搬一個罷。
(殷慇懃勤的,代寶玉提了皮匣,取了鋪蓋,另走到一個屋子裡來。)
(這屋子果然心起先那個乾淨,又是新糊的銀花白紙,店家交代好了,方才出去
(。)
(寶玉看那房子,陳設得雖是不離那鄉村俗態,卻四壁都懸有字畫;角子上,還
(掛了一幅中堂,畫的是五色牡丹。)
寶 玉:(心中暗笑道)村也不應該村到這個樣子,怎麼把個中堂掛到角子上去呢?
(閑坐了一會,便吃晚飯,飯後方才掌燈,焙茗便把鋪蓋開好了。)
(寶玉瞥眼看見角子那畫上,爬著一個蠍子。)
寶 玉:(便叫焙茗道)好好的打了他,別叫他咬一口。
(焙茗不敢動手,拾了一塊小瓦片,對準那蠍子一摔准了,可摔准了,可摔他不
(死,也不傷,豁刺一下跑了。)
(一時找他不著,也就算了。)
(寶玉是個細心人,他想:明明捽准了,何以不死,又不呢?這片碎瓦捽到那畫
(上,勁也不小了,但是聽他打上去的聲音,卻一點勁都沒有,那畫的後頭就同
(空的一般,這是什麼原故呢?想罷,揭開那畫來看,原來畫的後面不是牆,卻
(是一個門口;有一扇木門,是從那邊關過來的。)
(門上有一條小小的板縫,湊近去一張,只見裡面隱隱約約的有燈光,卻看不清
(楚有些什麼東西。)
(放下那畫,十分疑惑。)
(畫前面本來放著一張方桌子,往桌子底下一看,卻是好好的牆。)
(又暗想:這個莫非是個窗戶,再揭開那畫看時,那窗戶自上至下,足有五六尺
(高,再揭開那畫看時,那窗戶自上至下,足有五六尺高,那裡有這麼高的窗戶
(呢?常時聽說北邊有一種黑店,尃門埋藏盜賊,劫奪客商財物。)
(我今番一定是碰上了,這個怎生是好呢?低頭默默尋思,忽然想著在上海所賣
(的六手槍,帶了多時,在京的時候,在會館裡雖然拿他放過幾槍,操演手法眼
(法,卻不曾拿他打過人,今番不免要借重他了。)
(因悄悄關照焙茗,叫他今天晚上不要睡,留著心。)
(一面取出槍,裝好了彈子,放在枕頭旁邊。)
(暗想:他若是一兩個人還好,倘使人多,可不得了。)
(然而,無可奈何,也要仗著他背城借一的了。)
(不然,時候己經夜了,往那裡走呢?叫焙茗關上門,剔亮了燈。)
(坐了一會;己是二更時候,便到牀上去和衣假寐,焙茗也踙手踙腳的躺下。)
(到得三更過後,四面人聲俱寂,微微的聽見那畫有點響動。)
(寶玉偷眼看時,只見一個少年後生,從那畫後鉆了出來,手上提著明晃晃的一
(口大刀,慢慢的的踏到了桌子上面。)
(寶玉躺在牀上看得親切,拿起手槍,揮過來一扳,機箕動處,濃煙忽起,害的
(一聲,雞心大的一顆鉛彈,早著在強徒的大腿上,立腳不住,從桌上翻將下來
(;手中的刀,也撂在地下。)
(焙茗嘩的一聲喊起來,寶玉也忙坐起來,喝叫捉下了。)
(那強徒扒起來走,卻被焙苔下死勁的一推,後又跌下來。)
(寶玉便親自來按住他,叫焙茗拿鋪蓋繩來把他綁了。)
79**時間: 地點:
(此時門外己經有人擂鼓般打門,一疊連聲叫饒命。)
(寶玉只不理,叫綁了再說。)
(焙茗一個人綁不動,寶玉幫著把他綁了個四蹄攢。)
(外面打門之聲,仍是擂鼓似的。)
(寶玉握槍在手,叫焙茗開門。)
(門開處,只見店家踉踉蹌蹌的跑進來,見了寶玉便跪下叩頭,口稱)
店 家:饒命。
寶 玉:你開的好店,窩藏了強盜,打劫人家財物?此刻被我打倒了,你便叫饒命;可知
我被你們打倒了又怎麼?
店 家:(店家叩頭道)老爺,可憐小的只有這個兒子,饒了他罷。我保佑你公侯萬代。
焙 茗:(焙茗噗嗤一聲笑了道)你還會保佑人呢!既會保佑人,為甚不保佑你自己的兒
子,別被我爺的掌心雷打著。
(店家進來的時候,來得慌張,並不曾看見寶玉手上槍,聽了焙茗這句話,便信
(以為真,嚇的又連忙叩頭道)
焙 茗:我的天爺爺,你要是放了掌心雷,我的兒子的性命是死定了。爺爺饒命罷?
(寶玉暗想:這種愚民真是愚得可笑,天下那裡有什麼掌心雷。)
(寶玉暗想:這種愚民真是愚得可笑,天下那裡有什麼掌心雷。)
(正想藏過洋槍,乘勢借這個去嚇他,忽聽得己經被綁著的那個徒兒子說道)
店 家:是洋槍打的,不是掌心雷。
寶 玉:我若用了掌心雷,你這房子早震倒了。
80**時間: 地點:
(此時早驚動了合店的人,店家媽媽也起來了,也來跪著求饒;那店家又忙著跑
(出跑進,叫伙計們弄茶弄水,做點心。)
(寶玉此時不敢再睡,樂得和他們胡纏。)
店 家:(因問他)為甚要起意作弄我?
店 家:我們這店,覺得兩頭輕重不同,知道包裡的銀子不少,因此起了意。若是大伙客
人,便多約幾個伙伴。見爺們只有兩個人,所以我的兒子便不約人了,要一個人
獨得,誰知倒被爺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