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51**時間: 地點:
    (忽然覺著內急,就解了小衣,當路小便。)
    (一個巡捕上前喝阻,無奈他己尿了出來,收止不住。)
    (那妄捕抓了他便走,王威兒亂嚷道)
王威兒:你抓我作什麼?有話好說呀?
    (說著,還要掙扎。)
    (妄捕舉起手,拍的就是一個嘴巴。)
    
    
52**時間: 地點:
    (此時圍上來看的人不少。)
王威兒:(王威兒又嚷道)好打!好打!宣化縣之後,又著了這麼一下。
    (說著舉起手來要回敬那妄捕一掌。)
    
    
53**時間: 地點:
王威兒:(忽然人叢中走出一個人來,擋住道)你這漢子不懂事,朼昃初到這裡的。
    (王威兒聽得有人招呼,抬頭一看;只見這人是個上等人的裝扮,又是說的北京
    (口音。)
王威兒:(以為有了幫手了)我是從煙台來的,才上岸,不迥尿了一泡尿,他便抓我。
帳房的:(那人道)這是此地的規矩,當街撒尿,不過拉去罰二角小洋公罷了。你若和他
    打起來,這事就鬧大了,快別動手。
王威兒:我腰裡半個也沒有,拿什麼給他們罰?
帳房的:(那人道)這不要緊,我給你。
    (說著在身邊掏出三角小洋錢。)
    (交給他,指道)
王威兒:那裡就是巡捕房,你快跟他進去交了罰錢出來,我在這裡等你。
    (王威兒答應著,跟那巡捕去了。)
    (看官,你道此人是誰?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呆霸王薛蟠。)
    (他雖是生得呆頭腦,一時義俠起來,卻又十分疏財仗義。)
    (他雖是南京人,卻在北京多年,和北京的一班了弟混慣了,到了上海之後,所
    (聽的說話,都是南腔北調的,認真北京口音,難得入耳。)
    (今日忽然聽得王威兒說的滿嘴京話,不覺心動起來,招呼了他這一下,表過不
    (提。)
    
    
54**時間: 地點:
    (且說王威兒交了罰款之後,出來果見薛蟠站在左近地方等候,便過來招呼。)
薛 蟠:你說才上岸,你的行李呢?
王威兒:我沒有行李。
    (因把吃醉酒在船上睡著的話說了一遍。)
    (薛蟠又動了憐憫之心,帶了他回棧,問了姓名,因對他說道)
薛 蟠:你今日幸而遇了我,不然受苦不淺。你不知道這上海的規矩,一切都是人辦事。
    今兒抓你的,我也乾了那麼一回。誁究要打,他本來打我不過。誰知他身有邊一
    個銅管子,吹起來怪響。他打你不過,便吹起來,別處的巡捕聽見了,都趕了來
    ,憑你多大的本領,也走不了。這一拿去先押起來,過了一宿,還要解公堂,我
    那回差一點兒叫他辦了個鹽禁三個月,幸而外邊認得人多,都肯做保,才罰了幾
    十塊錢完事。你要犯了這個,還了得麼?
    (因又招呼帳房裡代他寫一張煙台船票,要送他回煙台。)
王威兒:王本他同我說過,他發完子棗子,也要進京走走。你若有心照顧我,不如給我一
    張天津船票罷。
    (薛蟠答應了。)
    (只是當日沒有船,要歇一兩天才有,薛蟠就留他在棧耽閣住。)
    (王威兒也把自己的遭逢對薛蟠說知,並不隱諱。)
    (因此兩人竟有成為知己之勢。)
    (了兩天,有了船了,薛蟠除了船票之外,又給他幾元錢、幾件衣服、一份鋪蓋
    (。)
    (王威兒千恩萬謝的去了。)
    
    
55**時間: 地點:
    (自此兩下都無消息。)
    (事情己經隔了一年,直到那天薛蟠對寶玉說,接了京信,要立刻進京,方是王
    (威兒的信。)
    (因此薛蟠到京之後,就先去找他。)
    (當下兩人相見,各道契闊。)
    (王威兒道謝了前情;一面對打掃房屋,接待薛蟠十分慇懃,忙著宰雞,宰鴨,
    (買魚,買肉。)
    (他的妻子巴氏也出來相見。)
    (忙的代薛蟠開鋪陳,整行李,便留薛蟠在家住下。)
    (一會兒開上飯來,王威兒恭恭敬敬的,給薛蟠篩上上杯酒,開言說道)
王威兒:我在上海多承大爺的恩典,就是粉身碎骨,也報不來。我自從回到京城之後,前
    頭的事,早己冷淡弓,因此放心住下。王本也到京裡,我招接了他幾天。因他的
    拳棒好,從前我跟他學過兩天,索性拜他做師傳。我寫信請大爺來京的路子,就
    是他的。
薛 蟠:何妨請他來見見。
王威兒:他此刻封了師傳,天天在壇上,不輕易見人。我請大爺的話,先己同他說過,他
    答應了,才敢寫信。咱們今兒痛痛的喝他一天,從明天起戒三天去拜壇,好歹先
    弄個前程再說。
薛 蟠:要吃屺不費事?我吃他不慣。
王威兒:(王戌兒道)咱們當真吃麼?只管肥魚大肉的吃,不過別吃蔥蒜,他那裡就知道
    。
薛 蟠:這件事的始末,我一點也不曉得。我本來也是畏進京來的,接了你信,我就早動
    身幾天。你且把這個緣委告訴了我,究竟怎麼能乾功名?
王威兒:現在山東、直一帶地方,出了一位老祖師,法術通天,立下一個教,叫做『義和
    圓』到處傳授與人,能調遣天兵天將,立願要『扶清滅洋』。他手下有三千六百
    個徒弟,都封了師傳之職。這王本也是三千六百個之中的一個。做了師傳的,便
    出來設壇招人入伙,傳授法術。若要入伙的,先戒三天,到壇上去拜過,拜准了
    便封做大師兄;學了他的法術,將來便可帶兵。
薛 蟠:(薛蟠訝道)我不大懂事,然而我聽見結盟拜會是犯法的,官府知道了捉了去,
    輕的打尼股,重的砍腦袋,這件事如何好乾得?
王威兒:你說呢!此刻不比往常,這件事早通了天了。王爺、中堂早己知道,非但不禁,
    而且十分歡喜。上月東街上王爺府裡還請了兩位大師兄去教法術呢!
薛 蟠:什麼法術?我想那剪紙作馬,撒豆成兵,都是小說上的話,不見得是真的。
王威兒:你說呢?南上那位鐵帽子王爺,他管的是一根打叫化子的棒。這根棒,是從周朝
    姜太公封神的時候傳下來的,經了幾千年,受盡天地日月精華,通了靈了。上月
    我們師傳看過,說是一件法寶。祭起來,一根變十,十根變百,百根變千,千根
    變萬,有窮的用處呢?此刻用符封了,在王府裡供著聽用。
    (一席話說的薛蟠半疑半信。)
    (一時飯罷,王威兒便去找王本。)
    (薛蟠也到街上去閑逛,覺得景物全非,也不禁心神恍惚。)
    (逛了一會,無精打彩旳回來。)
    (只見王威兒己經回來了,身邊立著一個小子,年紀約有十一二歲。)
王威兒:(王威兒推他見薛蟠道)這是小兒,近來在壇上學法術。我才見師傳,便帶他回
    來見你。
薛 蟠:我叫他使法給你看。
    (一面在牆上解下一把腰刀來,一面口中唸唸有詞。)
    (只見王命慢慢的臉色變了,兩個眼睛也定了。)
    (忽的一聲,拿起腰刀,走到阮子裡飛舞起來,舞得果有門路。)
    (並且腰刀又長又重,斷非十一二歲孩子舞得動的,不禁看的呆了。)
    (忽見他放下腰刀,又把一個六七十斤重的磟碡,兩手舉起來。)
王威兒:(嚇的薛蟠呀的一聲道)小心,別閃了骨頭擰了筋。
    (未知果然大擰了筋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句 受愚蒙薛蟠拜神壇 信邪教中堂攻使館)
    
    
56**時間: 地點:
    (卻說薛蟠看見王命一個小小孩子,居然能舞動大刀,舉起磟碡,不覺心中信服
    (起來。)
不 覺:(便問道)這是什麼神法?
王威兒:我們受那毛子的氣,受得夠了。還有那一起二毛子、三毛子,甘心去做漢奸。是
    我師傳立下洪誓大願,要『扶清滅洋』,將來立了功勞,少不得要封侯拜相。我
    們也就出了一生的惡氣。
薛 蟠:怎麼叫『毛子』,又是『三毛子』、三毛子?
王威兒:那些鬼子,咱們不不當他是人,單叫他毛子。咱們中國人,倘附了毛子的黨,就
    叫『三毛子』,那隨和著『二毛子』的,就是『三毛子』。
薛 蟠:這件事大得狠,到底怎麼個辦法?
王威兒:此刻天天將還沒有調齊,天兵天將一齊了,就要動手。此刻多少王爺、中堂,也
    在那裡預備呢。一聲齊全了,上頭便發下號令來。咱們就動手。
薛 蟠:外國人的槍炮,利害得狠呢,有什麼法子去抵當他?
王威兒:(王威兒哈哈大笑道)要怕了他的槍炮,咱們也不乾了。只要到壇上拜過了祖師
    ,拜過了師傳,憑他什麼槍炮,只打咱們不動。
薛 蟠:了,放下來罷。
王威兒:我還沒有解法,他怎麼放得下。
    (說罷,對著王命唸唸有詞的鬼混了一陣。)
    (王命才把磟碡放下,走了進來,氣也不喘一喘。)
    (薛蟠愈覺得神奇,便巴不得就到壇上去看看。)
    (捱過了三天,一早催王威兒同去。)
王威兒:早呢,此刻師傳還沒有起來。起來了,還要吃福壽膏。
薛 蟠:什麼福壽膏?
王威兒:福壽膏就同鴉片煙一般,不過鴉片煙是毛子帶來的,吃不得。『福壽膏』是咱們
    自己做的,吃了可以添福添壽,所以得了這個名兒。
    (薛蟠只得耐著,直等到吃過午飯,王威兒拿了一個包裡,拉了薛蟠同去。)
    (到得壇上時,只見那香和蠟燭燒的煙霧騰天,當中掛著一幅黃幔帳,裡面黑洞
    (洞的,不知供著什麼菩薩。)
    (兩旁列著許多軍器。)
    (王兒就在地下打開了包裡,拿出一條紅布,給薛蟠包在頭上,又拿出一條,給
    (他束了腰,自己也包了頭,卻多穿了一件紅坎肩兒,將一條紅帶子束在背肩兒
    (外面。)
    (薛蟠看他時,卻是當中縫了一個白布圓補,就同那營兵的號衣一般。)
    (圓補上面,寫著「孫悟空」三個黑字。)
薛 蟠:(薛蟠訝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王威兒:(王戌兒悄悄搖手道)回來再說,這會且問。
    (說罷,帶了薛蟠逕到拜垫前面,自己先朝上行了三跪九叩首的禮,回頭叫薛蟠
    (照樣拜了。)
    (王威兒便轉到幔帳裡面,一會兒又出來,向上戶了一個揖,又打了個扦,高聲
    (唱道)
王威兒:有請師傳。
    (聲未絕響,只見黃幔開處,步出一個人來。)
    (你看他青青黃黃的臉兒,也也斜斜的眼兒。)
    (打扮得雖同常人一般,卻是頭上多了一幅紅巾,腰上了一條紅帶。)
    (身上穿的的雖是長袍,腳下登的卻是一雙草履。)
    (青黃臉上隱隱透出殺氣,也斜眼中明明露出凶光。)
    (王威兒便叫薛蟠拜師傳。)
    (薛蟠此時己被那邪氣所惑,便向那師傳膜拜。)
    (他卻只略略打了個問訊。)
    (薛蟠拜罷起來,王威兒便說道)
王威兒:這是徒弟招來入伙的薛蟠,戒三日,特來參拜祖師與及師傳,望師傳收留。
那 師:(那師傳把薛蟠打量了一番)你這個人敢是誠心入伙的麼?須知我這個教裡,是
    專門誁究『扶清滅洋』的,不准和毛子打交道,和毛打了交道時,便是二毛子。
薛 蟠:這個我都知道。
那 師:你既然知道,就可以收留得。但是我也作不得主,須要拜表請祖師的裡旨,看你
    的造化罷了。
    (說罷,便走近香案前,上了一把香,口中唸唸有詞,又鬼混著做鬼臉。)
    (做了許久,方才跪下,俯伏在地,王威兒連忙推薛蟠也跪下,俯伏良久,方才
    (起來。)
    (那師傳取一張黃紙在蠟燭上化了。)
    (奉著那紙灰,鬼混著看了一看道)
那 師:好,祖師封你做大師兄,快點謝恩。
    (王威兒又推薛蟠到拜垫上叩頭。)
那 師:你從此天天要到壇上當差,不可有誤。等當差有了功時,我代你開上保舉,那時
    再請一個封號。
    (薛蟠喏喏連聲的答應了,方才同王威兒出來。)
    (王威兒〕走到門口,便把紅巾、紅帶去了,又把坎肩兒?了。)
    (叫薛蟠也去了巾帶,都打在包裡裡,一同回去。)
薛 蟠:方才師傳說請什麼封號?不知怎的叫封號?
王威兒:就是穿的坎肩兒,寫的就是封號。
薛 蟠:怎麼鬧個『孫悟空』呢?
王威兒:封的多是古人名字,內中就是『齊天大聖』最多。因為他有分身法,只管可以分
    得出來呢。其實要靠在當差上面,求個封號,至少也得要當三個月差。俏是用幾
    兩銀子使費,在師傳那裡打點打點,幾天工夫就請著了。
薛 蟠:要這封號有甚用處?
王威兒:這個也同做官一般,有了這個,身份大些,而且休面得多呢!
薛 蟠:不知要多少使費?
王威兒:沒有一定的,不過幾兩銀子罷了。有了十兩銀子,便更快些。
    (薛蟠便在行李內取了十兩重的一錠銀子,叫王威兒去斡旋。)
    (王威兒去了一會,歡歡喜喜的拿了一件坎肩兒回來)
王威兒:難得今兒那麼巧,一去就得了。
    (薛蟠抖開一看,也同王威兒的一般,那圓補上卻寫的是「薛仁貴」三個字,王
    (威兒)
王威兒:恭喜大爺,有了九牛二虎之力了。這個是有《征東傳》為據的,不是我憑空杜撰
    出來。
薛 蟠:那麼說,你還有七十二般變化呢。
王威兒:(王威兒正色道)個只要學起來,沒有做不到的。
    (從此,薛蟠天天同了王威兒到壇上去鬼混,又學習那鬼混的符咒。)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多月了,忽然一天,喧傳說紅燈照在大沽口外,用神法沉
    (了幾十號毛子兵船。)
    (王威兒好不興頭,便帶了薛蟠奔到壇上去。)
    (只見密密層層的,早已擠滿一壇的大師兄。)
    (人聲嘈雜,那師傳正在那裡發號施令呢。)
    (叫這個燒教堂,那個攻使館。)
    (一眼瞥見了薛蟠,便叫他同王威兒兩個去燒路。)
    (二人領命,便帶了一群人,跑到車站上去放火。)
    (房子便燒了兩間,只是那路怎生燒得他著。)
    (二人商量,要想個什麼法子才好呢!薛蟠躊躇半晌)
薛 蟠:有了。
    (便帶了眾人,搶入洋廣貨舖子裡去。)
    (只說焚燒洋貨,卻暗暗分付眾人,見了洋油,抬了就跑。)
    (一連搶了幾十箱洋油。)
    (都抬到鐵路上。)
    (薛蟠喝叫逐箱打開了,都沷在鐵路上,安排停當,才放上一把火。)
    (登時烈烈轟轟,那鐵路的枕木一齊都著了,眾人拍手歡呼。)
    (於是這一群人,當堂就造起遙言來,都道)
薛 蟠:到底薛大師兄法力高強,只念了幾句咒語,那鐵路便自己發出火來燒了。
    (薛蟠聽了,也自揚揚得意。)
    (王威兒同了薛蟠到壇上去請功,走到壇前,只見人山人海的擁擠不堪。)
    (問人時,方才知道)
方 才:前幾天有一個師兄,殺了一個東洋毛子,又有一個大師兄,殺了一個西洋毛子,
    被一個什麼王爺知道了,揀了今天的吉日,親到壇上來叩謝祖師,方才散去。
    (眾人是跟著來看熱鬧的,二人擠了進去,說明了燒了鐵路的緣由,卻瞞過洋油
    (一層,只說念咒燒的。)
    (壇上眾人又是一場歡笑。)
    (二人正囡再討差使時,只見一個大師兄擒了一個小廝來,說捉著一個二毛子。
    ()
薛 蟠:(薛蟠一見大驚)這個不是二毛子,交給我保了去。
方 才:(那大師兄問道)你認得他麼?
薛 蟠:如何不認得,他是我舍親用的一個小廝。
    (被捉進來時,已是嚇得昏不知人,滿頭冷汗,及聽了薛蟠這話,才敢開眼觀看
    (。)
    (定睛的把薛蟠打量了。)
薛 蟠:(一會才道)咦,薛大爺也在這裡。薛大爺救命呀?
薛 蟠:焙茗,你為甚跑到這裡來?家二爺來了不曾?
焙 茗:二爺不來,小的怎樣來呢?到京己經許久了,天天叫我出來打聽大爺,卻只打聽
    不著。不想在這裡遇見了。
    (薛蟠便對眾大師兄、二師兄說過)
薛 蟠:這廝且交給我,讓我帶了他去,順便去看看舍親,招他來入伙。
    (說罷帶了焙茗,招了王威兒同去。)
    (走到半路,王威兒說有事,先要回家,薛蟠也不相強。)
焙 茗:(便問焙茗)寶玉現住那裡?
焙 茗:初來時是住在廣升客棧。住沒有兩天,外面風聲緊了,廣升的東家,也說要關門
    了,所有住客也紛紛的搬走了。二爺便搬到『江寧會館』裡去,此刻還在那裡呢
    。
    (一面說著,走到了江寧會館。)
    (寶玉一見薛蟠那個裝束,不覺大詫起來,也不及敘寒溫、道契闊,便先說道)
寶 玉:你怎麼乾了這行事來,你在上海匆匆的要進京,難道就為的這個麼?
薛 蟠:這個便怎麼?
    (寶玉歇了半日沒言語。)
寶 玉:(半晌說道)你知道你的這個是什麼東西?
薛 蟠:我們這個是『義和團』,人所共知的。
寶 玉:哼!你還做夢呢!外頭人家都叫你們是『拳匪』。你怎麼乾出這糊塗事情來!你
    看看有一天鬧的外國人打進來了,看你們再往那裡跑。
薛 蟠:我們有神拳的法術,又不必槍炮,毛子怎麼打進來!我們還要打他出去呢!你看
    ,今天不是又在那裡政打使館麼?
焙 茗:(焙茗在旁插嘴道)便是今天小的也聽得有一位什麼『壇』中堂帶領『義和團』
    去打使館,所以趕上去看看,就被他們說我是二毛子,捉去了。
寶 玉:怎麼被他們捉去了,怎麼又得回來?
焙 茗:他們不曉得怎麼,要說我是二毛子,捉了去剛要殺,幸得薛大爺在那裡,才救出
    來。
寶 玉:(寶玉又想一想道)現在的中堂,沒有姓譚的,莫非又是拳匪的僭號。
薛 蟠:我們都是師兄,沒有叫中堂的,今天是剛中堂出來。
焙 茗:(焙茗笑道)不錯,不錯,我聽的是『缸』中堂,是他們把我嚇昏了,攪錯了,
    鬧了個『壇』中堂。都是信服他的,難道王爺、中堂的見識、還不及你麼?現在
    還有一位李大帥,他就要進京了。他要到京,只怕京裡毛子的毛,也要沒有了呢
    。
寶 玉:你既然信了這個,我也不必同你多辯,只看日後罷了。
薛 蟠:你既然辯得,我倒要請你辯明白了。你果然說的有理,我就依了你不乾。
寶 玉:這個有什麼辯頭,眼看著是同兒戲一般的,如何成得了大事。單是不怕槍炮的話
    ,就是荒唐!
寶 玉:(說著,在行李裡面取出一桿六響手槍)我在上海托人買了這麼一個,你既然不
    怕,可肯讓我打一槍?
薛 蟠:這個,我倒不曾經驗過。不過聽他們說的,都是鑿鑿有據,難道個個都是撒謊的
    麼?
    (寶玉正要回答,只聽得門外一陣人聲亂嚷,內中還有焙苔的聲音。)
    (寶玉站起來,要出去看。)
    (未知嚷的是什麼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義和團大鬧北京城 呆霸王夜走長新店)
    
    
57**時間: 地點:
    (卻說薛蟠見寶玉要出外去看,也就搶著出去,寶玉見他去時,便縮住了腳。)
    (這個明明是嫌他樣裝扮,恥與伍的意思。)
    (歇了一會,只見薛蟠帶著焙茗進來,後頭還著一個人,挑了一西瓜,放下便走
    (。)
寶 玉:(寶玉便問)為甚吵鬧?
焙 茗:前兩天爺說畏吃西瓜,小的到外面找,誰知四面張羅的,沒找出一個來。剛才門
    口外面,來了兩大車子,小的要和他買兩固,他不肯也罷了,倒說這是什麼中堂
    買的,你是個什麼小子,敢來強買?
寶 玉:是人家買定了的東西,不問是中堂不中堂,也不能向人家硬買。這是你的不是。
焙 茗:我又不知他是買定了的,所以才問他一聲。既是買定的,不賣也就罷了,何苦拿
    中堂來嚇殺人。他既是那麼凶,為什麼薛大爺出去了,他連錢也不敢要,還代帶
    送了進來呢?
薛 蟠:這個本來是那位中堂買來送給使館的,所以那些押送的人不敢賣。
寶 玉:你怎麼又買了來?
薛 蟠:凡是我當大師兄的,說一聲要這樣東西,誰敢不送了來,還要化錢麼!莫說是中
    堂的,就讓是皇帝的,說要也要得來!
寶 玉:才說攻打使館的是一位中堂,此刻又說送西瓜給使館的也是一位中堂,這是什麼
    意思?
薛 蟠:你那裡懂得,何嘗是要送他,不過借此要藥死他們罷了。
寶 玉:好奇怪,這西瓜那裡藥得死人?
薛 蟠:西瓜是藥不死人,下了毒藥進去,自然要藥死了。
寶 玉:送他西瓜,自然是送整個的,毒藥怎麼下得進去?
薛 蟠:用了法術,自然下進去了。
寶 玉:(寶玉歎一口氣道)你為甚執迷到這步田地?我也沒工夫各你談了,你請便罷?
薛 蟠:咱們不談這個,請你把如何到這裡的話,和我談談如何?
寶 玉:我只看見你那個裝扮,就不耐煩。
薛 蟠:你不耐煩,我就脫了下來。
    (說著,便把頭巾去了,坎肩兒也脫了,帶子也解了,一面)
一 面:你看不得這個樣子,可知道這個樣子,此刻闊得狠呢!走到外頭去,誰不讓咱們
    三分。王爺、中堂,不過行一個平禮。其餘的尚侍、京堂,在路上遇見我們,還
    要下車、下馬呢。我就狠不懂你的氣。在上海時,見了洋貨也要恨,此刻我們和
    毛子作對,你又說不好。難道我們把毛子打乾淨了,沒了洋貨,還不償了你的心
    願麼?
寶 玉:你何以就糊塗到這樣!我恨洋貨,不過是恨他做了那沒用的東西來,換我們有用
    的錢!也恨我們中國人,何以不肯上心,自己學著做?至於洋人,我又何必恨他
    呢?據我看來,他們那一班人,是有所激而成,你又何苦去入伙。你須知什麼剪
    紙為馬,撤豆成兵,都是那不相干的小說附會出來的話,那裡有這等事!這些話
    只好騙婦人女子,誰想你這麼個人,也會相信起來。你想想看,從古英雄豪傑創
    立事業,那裡有仗什麼邪術的?……
    (薛蟠不等說完,哈哈大笑道)
薛 蟠:虧你還是讀書人,連一部《封神榜》也不曾看過。難道姜太公輔佐武王打平天下
    ,不是仗著諸天菩薩的法力麼?
    (說的寶玉「撲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又嘆道)
寶 玉:罷、罷!你去干你罷!我也勸得沒有話好和你再說了。還有一句正經話問你:你
    的那一筆款,我來的時候,本要和你匯了來,聽吳入伯惠說有兩家匯划莊,因為
    北邊信息不好,己經停了匯兌;有兩家不曾停的,又不知靠不住,所以沒有匯來
    。伯惠說過,倘使這裡平靜無事,等用時,只要一封信去,他可以為設法。你看
    怎麼?
薛 蟠:我此刻也不要用,沒有匯來也罷,不然你就拿去用了,也不要緊。
    (寶玉正要答話時,忽聽得門外一片聲喧嚷。)
    (一路進來,比方才那個賣西瓜的嚷得利害。)
    (寶玉正在吃驚,早見外面擁進了一群人,一般的都是紅巾紅帶,手執單刀。)
    (當先一個穿著「孫悟空」圓補坎肩兒的,正是王威兒。)
    (一見了薛蟠,就嚷道)
薛 蟠:叫我好找,那一處沒有搜到,你卻在這裡。快去,快去!壇上有事呢。
    (說著拉了就走。)
    (薛蟠也不及和寶玉作別,只撈了卸下的巾、帶、坎肩兒,被眾人擁著,一哄的
    (去了。)
    (這裡寶王只是點頭歎。)
    (息來寶玉從上海動身時,上海早就風聲鶴唳。)
    (伯惠屢次勸他不要走,奈他急于要看看京師近日光景,亟亟要行,伯惠攔阻不
    (住。)
    (他便把薛蟠所存下的粗笨到得天津,風聲愈緊。)
寶 玉:(據客棧人說)京津火車,日間死怕要停駛了。因此在天津不敢耽閣,趕著進京
    。投到廣升客寸,此時客棧裡只有出去的人,那裡還有進去的人。本來有投到的
    ,也不招接了。因為寶玉是上海長髮棧招呼了來的,只得接待。住得兩天,客棧
    的人都跑空了,東家也要關門避難去了,這才搬到會館裡去。
    (初搬進去時,還有幾個同寓,不上幾天,也都走個一空。)
    
    
58**時間: 地點:
    (自此之後,夜間每每聽到外面呼嘯之聲,有時房頂上也有人行走。)
    (玉本來也想另外搬個地方,或者仍舊出京。)
    (過得幾天,有人來說,凡是搬走的,多半在半路上耽閣著,不能前進,又不能
    (退後,更有兩起在半路上遇了歹人殺死的。)
    (寶玉就想一動不如一靜,只索在裡住著再說。)
    (無奈一個人住了偌大一個會館,未免寂寞,〔算〕計不如去打聽薛蟠住處,把
    (他邀了來同住。)
    (雖然他沒有談頭,也還強似影相對。)
    (又想偌大一座京師,從何處去找這個人呢?薛蟠鹽行,雖然交下了一個住址,
    (此時卻又翻檢不出來。)
    (想起他在上海,歡喜販洋貨的,此地的貨舖子,少不得總有和他往來的人家,
    (因叫焙茗挨家去打聽。)
    (焙茗奉命,打聽了許久,那裡打聽出來?這天在前門外走過,看見一家大洋貨
    (舖子,卻是關上大門,靜悄悄的。)
    (焙茗暗想:我走過了好幾遍,卻不曾留心這一家。)
    (此刻門雖關了,裡面有人也未可知,我何妨去叩門問訊。)
    (想罷,便上前叩門,不想恰好來了一伙拳匪,見他叩了洋貨鋪門,便說他是個
    (二毛子,不由分說,捉了就走。)
    (幸得遇見薛蟠,救了性命。)
    (此是前話,表過不提。)
    
    
59**時間: 地點:
    (卻說自這天之後,那些拳匪,更是毫無忌憚,成群結隊的,在街上橫衝直撞,
    (遇見了衣服穿得窄小點的,就指說是二毛子,嚇得焙茗不敢出門,就是會館長
    (班,也走個一空,只剩得一個姓張的頭子,還在門房裡住著聽差。)
    (一到了晚上,那半匪便傳出了那無奇不有的口號。)
    (更有那稀奇古怪的號令,也是出人意外的,天天花樣不同。)
    
    
60**時間: 地點:
    (忽然一天傳令不許洗澡,又不許曬景婦女衣服,說是死怕穢氣衝犯了他紅燈照
    (的神法。)
    (天天或早或晚總有兩三處火起,望著紅光燈天,著實可怕。)
    (然而此時身在重圍之中,只可寧心耐性的等著。)
    (喜得那拳匪不來搔擾,也就得過且過,只有焙茗耽驚受怕。)
    (一天,那長班張老頭,到裡面打掃院子,寶玉正在階沿上站著閑看。)
    (因看見張老頭須發如銀,順口問道)
寶 玉:老頭今年多大年紀了?
張老頭:老漢今年八十五歲了。
寶 玉:好硬朗。
張老頭:(張老頭道)這兩年不行了,前幾年我上八十歲的時候,一天還可以跑一十來裡
    地呢。
    (寶玉又問他近來這兩天外頭的消息。)
寶 玉:(張老頭歎道)有什麼消息呢?還不是在那裡瞎鬧!多咱一天外國兵到了,還不
    是咸豐十年圓明園的局面麼。那時老漢才四十五歲。算起來,足足四十年了。他
    們太平得不耐煩,又要招兩個洋兵來糟踏地方了。
寶 玉:咸豐十年,怎麼樣個局面?我雖然書上看了點,總不及你眼見的清楚。何妨談點
    聽聽呢。
張老頭:(張老頭道)事情隔了多年,我也有點恍惚了,不過那時候最大的事,是咸豐皇
    帝往熱河跑了。怪可憐的!就那麼一去,就沒回京裡來了。洋人他打進京,原為
    的是和皇帝誁什麼約章,誰知打了一個空。你說奇怪不奇怪?要叫咱們中國人,
    打破了人家的京城,皇帝都跑了,現成的金鑾殿,還不往上頭一坐麼?誰知他們
    外國人,並不想做皇帝,只把圓明園放了一把火,燒個乾淨,就那麼走了。
寶 玉:(寶玉笑了一笑)這個消息被義和團聽見了,又說咱們是二毛子,造他的謠言呢
    。前天我一個朋友從天津跑了回來,說起天津,此刻鬧的兵荒馬亂,大沽炮台失
    守了,天津城也破了。有一個洋將官帶了多少洋兵,要打進京來,走到楊村,不
    得前進,還不是咸豐十年的老樣子麼?
寶 玉:你倒也明白,又是本京裡的人,為甚不歡歡他們呢?
張老頭:那裡勸得聽!就是我自己的孫子、重孫子都在那裡義和團,我還禁壓他不住,何
    況勸別人呢。他們懂得什麼?便是我老漢,從前也是糊裡湖涂的,裡懂得什麼叫
    個外國因為郭大人做欽差的時候,我跟郭大人走了一趟英國,又跟著到過法國;
    回來之後,又跟張大人到過美國,這肚裡才明白了。不然還只當咱們中國是一國
    ,他們外國也是一國罷了。那裡知道有許多國度呢!
寶 玉:怪道你說話狠明白,原來是狠見過世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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