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四〇

31**時間: 地點:
    (說話時,看看薛蟠,只見他張口閑目的,在郼裡前仰後合。)
寶 玉:請去睡罷,明日再談。
    (薛蟠要了口茶喝了,說了聲)
薛 蟠:明兒見?
    (東歪西倒的去了。)
    (這裡寶玉仍舊看書。)
    (原來他回來之後,在書堆裡檢出一部全份的《時務報》,還有許多《知新報》
    (,翻開來看,覺得十分合意。)
    (並有一層奇處,看了他的議論,就像這些話我也想這麼說的,只是不曾說不出
    (來,不知怎樣卻叫他說了去。)
    (至於所載的時事,本不能盡懂,慢慢的看到後頭,也漸漸的懂起來了,所以越
    (看越覺得精神煥發。)
    (等薛蟠去了,依舊看起來,竟自忘倦。)
    (直到天亮以後,焙茗起來走到裡間,見寶玉兀自坐著。)
不 覺:(不覺吃驚道)爺竟沒睡麼?
不 覺:(說了一句話,看寶玉也不動也不答應,暗暗著急道)別又呆性發了。
    (卻又不敢過于驚動,只在旁邊著,卻見寶玉翻了一頁書,歇了一惠,又翻了一
    (貢,料定是看書看出神了。)
    (悄悄的退了出來,叫茶房舀了水,自己拿了過來,輕輕的回道)
寶 玉:請老爺洗臉。
    (寶玉方才答應了。)
    (洗過了臉,卻又到書堆裡去翻。)
    
    
32**時間: 地點:
寶 玉:(忽然翻出一個紙包來,上面題著四個字,是)此是禁書。
    (包的甚是嚴緊,連忙打開要看,誰知開了一層又一是一層,心中暗想:這個不
    (定是「推背圖」,不然就是「燒餅歌」。)
    (一面想,一面拆,拆了不知若干層。)
    (原來裡面只有三本書,卻是第一、第二、第三的三冊《清議報》。)
    (便拿過來看,覺得精華又較《時務報》勝些,心中愈加歎喜,不知不覺把三冊
    (都看過了,還恨沒有第四冊以後的,仍到書堆裡去翻,翻了半天沒個影兒。)
    (早已是吃飯時候,吃過了飯,仍是翻來覆去的看那三種報。)
    (又看了半天,只見薛蟠披了灰鼠袍子,還沒扣鈕子。)
薛 蟠:(睡眼朦朧的走來道)寶兄,你好精神,這麼早就起來。
寶 玉:什麼時候了,還說早。
薛 蟠:才兩下鍾呢!你們吃了飯沒有?
寶 玉:(寶玉笑道)晚飯還早呢。
    (薛蟠搭赸著走了。)
    (一惠兒梳洗過了,又來道)
一 惠:寶兄弟,你餓了沒有?咱們外頭吃點心去。
寶 玉:你靜扮點!家裡坐坐罷。什麼正經事,只管往外頭瞎逛。
一 惠:其實我的嘴裡難過得很,並不想吃什麼,你不願意出去就罷了,咱們就談談。我
    昨兒晚上酒也多了,把所做的事,全都忘了。
寶 玉:(寶玉把書一推道)吃醉呢,是你的常事,也不必說了。但是那種柏耀廉,你何
    苦去結識他。大凡交結朋友,也要結交個道理出來。你結交他,有甚道理?若說
    是定洋貨賺錢,須知外國人賺的錢比你還多,你不迥代他轉運罷了。雖然辦土貨
    ,也是代人家轉連,然而所轉運的,還是自己家裡的貨。咱們何苦代外國人做奴
    才呢?至於姓柏的這個人,簡直的不是人類,怎麼一個屁放了出來。便一網打盡
    的說中國人都靠不住。他倒說他是外國脾氣。這種人,不知生是什麼心肝!照他
    這等說來,我們古聖人以文、行、忠、信立教的,這『行』字、『忠』字、『信
    』字,都沒有的了。這種混帳東西,我要是有了殺人的槿,我就先殺了他。
薛 蟠:(薛蟠笑道)這又何至於如此!
寶 玉:照他這樣說來,凡無信行的都是外國脾氣。幸而中國人依他說的都變成外國麼?
    總而言之,他懂了點外國脾氣。幸需中國依他說的都靠不住,萬一都學的靠得住
    了,豈不把一個中國都變成外國麼?總而言之,他懂了點外國的語言文字,便什
    麼都是外國的好,巴不得把外國人認做了老子娘。我昨兒晚上,看了一晚上的書
    ,知道外國人最重的是愛國。只怕那愛國的外國人,還不要這種不肖的子孫呢!
薛 蟠:你何苦這樣毒罵他。
寶 玉:他一句話罵盡了中國人,還不毒麼?總而言之,我勸你一句話:這種人是下流輕
    賤的東西,以後總要遠著他些。我並不恭維你。像你這種人。純乎是天真,只要
    走了正路,不難就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起來,何必同這些人胡鬧呢!
寶 玉:(一席話說的薛蟠不知所,赸著問道)你看那些書,還用得著麼?
寶 玉:狠有些好書。但是那《清議報》只有三冊,不知可還有以後的麼?
薛 蟠:有的。你要,我明日給你辦來。
    
    
33**時間: 地點:
    (正說話時,忽見焙茗來說,有客來拜。)
    (寶玉連忙迎出去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吳伯惠,寶玉大喜。)
    (不知惠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閑品茗縱談天足 論禁獵驚及地反)
    
    
34**時間: 地點:
    (卻說玉玉迎了伯惠進來,與薛蟠相見,各各歸坐。)
    (彼此寒暄己畢,薛蟠說起昨日酒醉之後,把所做的事,全都忘了。)
寶 玉:你結識柏耀廉時,須不曾醉。
薛 蟠:好兄弟,算了罷,我以後遠他點便是了。你說的牝也了。
伯 惠:其實這崇拜外人的人,上海遍地都是。這個還好,還有許多仗外人的勢力,欺厭
    自己中國人的呢!
薛 蟠:(薛蟠對寶玉拍手道)是不是呢?這個還算好的。你要嘔氣,只怕嘔不了許多呢
    !
寶 玉:那麼,你就跟著他們學!
薛 蟠:雖不必跟他們學,也犯不著和他們嘔氣。
    (寶玉正要答話,只見焙茗帶了一人進來。)
    (原來是薛蟠昨夜交代的馬夫,說是車子已經來了。)
薛 蟠:好呀!今兒是禮拜六,咱們跑馬車去逛張圓。
伯 惠:早知你有了馬車,我就不僱了。我也是馬車來的。因為你前托我找房子,今日打
    聽得跑馬場外,有一所洋房,特地約你去看看,可合式不合式。
    (薛蟠要拉寶玉同去,伯惠也說到頭散散悶的好。)
    (於是三人一起出門,薛蟠和寶玉坐了一輛車,伯惠也上了車。)
    (馬夫加上一鞭,轉出大馬路,向泥城橋而去。)
    (不一惠到了,伯惠先找管房子的人,要了鈅匙開門。)
    (三人同進去看了一遍,原來兩間洋房,院子裡是一片青草地。)
薛 蟠:(薛蟠便問寶玉)這房子可好?你如果合式,咱們一起搬了來,住他幾時。
寶 玉:你要住房子,如何起我來,我可不要住這個。我就要動身的,搬來搬去,做什麼
    呢?
薛 蟠:你只說房子好不好?
寶 玉:乾淨是天淨的,也還軒敞。只是我看去總有些不妥當,我可說不出他之所以然之
    故。
伯 惠:住慣中國房不的人,看了外國房子格式不同,自然總有點不慣的樣子。
薛 蟠:(薛蟠忽然嚷道)不好了,餓了。奇怪,怎麼一餓就餓的這麼不得了,咱們找東
    西吃去。
伯 惠:想是午飯吃的過早了。
寶 玉:(寶玉笑道)他今日早飯還沒吃呢。你來的時候,他才起來。
    
    
35**時間: 地點:
    (說話時,薛蟠己拉了寶玉,讓了伯惠出來。)
    (上了車,便叫到張園。)
    (不一惠到了,在大洋房門口停車。)
    (三人下車入門,揀了坐位,薛蟠便嚷著要點心。)
    (什麼炒麵、水餃子、龍吞虎嚼的大吃起來。)
    (吃罷,伸了伸腰)
薛 蟠:這才有點意思了。才剛餓的腿也軟了,真是奇事。
    (寶玉、伯惠相視而笑。)
    (薛蟠便站起來,逛了開去。)
    (這才寶玉和伯惠談天。)
    (慢慢的說到方才看的房子,寶玉)
寶 玉:確是奇怪,那房子看著狠好,然而我卻覺著有許多不妥當的地方,又說他不出來
    ,真是怪事。
伯 惠:這不過因為他格式不同罷了。
寶 玉:是呀!他進門就見樓梯,這個位置的先不對。
伯 惠:洋房不都是這個樣子,這個不過是就地方起造的罷了。然而依我看來,總還是洋
    房的好。別的不說,言一層平頂先好。中國房子抬起頭的?
伯 惠:說出來亳無道理,不過釘上些碎皮片,塗上些紙筋灰罷了。
寶 玉:(寶玉笑道)這麼說來,還是咱們北邊的好。咱們北邊也有這個,不過是用高粱
    桿子做成格子,釘在上頭,再糊上紙罷了。糊的是銀花白紙,一年一換,就年年
    都是簇新的了。
伯 惠:只怕沒有這個牢靠。
寶 玉:要他牢靠做什麼?還有一層呢,像北邊的做法,房子要漏了,什麼地方漏,就知
    道了,可以就收拾什麼地方。照洋房的做法,房子倘是漏了,所漏的雨水,在那
    平頂上流開,不知流到什麼地方才滲出來。你就要收拾,還不知漏的在什麼地方
    !
伯 惠:(伯惠點頭笑道)巧你想到這一層。
    (一面說著話時,外面來的人也逐漸多了。)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笑語雜沓。)
    (忽聽得後面一陣笑聲,寶玉回頭看時,見薛蟠一手攙了一個妓女,說笑而來,
    (對寶玉)
對寶玉:這是你昨兒的相好。你賭氣先走了,害我代你招呼。今還了你,我可不管了。
    (寶玉紅了臉不作聲。)
    (薛蟠便和那兩個姑女,在旁邊一個桌子上坐下,泡上了茶。)
    (一個小丫頭便來和寶玉裝煙,寶 去搖頭說不吃,那小丫頭自去了。)
    (不一惠,那兩個妓女呼姨喚妹的撇下薛蟠自去,薛蟠過來問寶玉道)
薛 蟠:這兩估你看誰好?
寶 玉:好不好且別管,為甚他們都裡了小腳,看著怪噁心的,你怎親近得了他。
    (薛蟠未及答話,伯惠先笑道)
伯 惠:又是一位誁天足的。
寶 玉:怎麼叫做天足?
伯 惠:前三四年,有一班志士,在海創立一個不纏足惠,氻女子不要纏足。後來因為戊
    戌政變,治黨人,這惠就散了。後來又來了一位國女士,創了一個『天足惠』,
    也是染人不纏足的。取不纏足是天然之意,所以叫做天足。
薛 蟠:據我看來,那裡腳的叫天足才對。
伯 惠:(伯惠訝問)何故?
薛 蟠:我記得一句什麼書,叫做什麼天步難。你想天足不是裡了的,何至於步履難呢?
寶 玉:真奇怪得狠,怎麼你說出這麼一句雅謔來?
薛 蟠:這有什麼稀奇!你知道『洞房花燭慵起』,也是我說的酒令呢。
寶 玉:(寶玉對作惠道)我這兩天狠看了些書,今兒早起,還看見一篇不纏足惠的章程
    ,還有好幾篇序論。說的話本來不錯,然而據我看來,還是單面文章,並且陳羲
    太高,似乎還不是時候。他指說纏足是殘忍,自然不錯,但只就女子一面勸導,
    未嘗及男子,這就未免說得一面。而且開口便說什麼女子為國民之母,非男子之
    玩具;又說什麼男女平權,女子宜求自立。這些話我都不敢說他錯,只是說的太
    早了。這個裡腳的惡習,也不知相沿了幾千年,以女子為玩具,已成中國男子的
    天性,那女子也久安于為玩具的了。如今要免去這殘忍惡習,何不于勸法。你想
    我們大腳的人。尚且要天天洗,或況把他裡小了。緊緊的裡上了幾十層布,外面
    看著,雖是纖纖的,那裡面不知臭的,有戎麼玩頭呢?既然弄了個玩具來,卻是
    徒有其表,裡面是臭的,有什麼玩頭呢這句話要說穿了,只怕大家也可以恍然大
    悟。譬如頑的一個翡翠鼻煙壼,壼裡面自然裝的是烡東西,別說是把玩,只怕看
    也沒人要看的了。千嬌百媚的女子,底下卻裡一雙臭腳。與這個有甚分別。何況
    那裡腳的非止是臭。裡的那個樣兒,一定是難看不堪的。就是他裝飾起來,穿了
    尖尖的鞋子。我看得就同盤屈古樹一般,全無天趣。把這一番話去勸導男子,等
    男子信了,自然壓惡裡腳。他去求玩具時,自然又換了一副眼睛。那些女子裡腳
    ,不過是甘為玩具,取悅男子。今見男子不要了,他自然也就不裡了。此說出去
    ,那殘忍行為可望慢慢的豁免起來。然後一面舉辦女學,等那些女子有了學問,
    自然不教他,他也要圖自立的了。此刻那殘忍之事,還沒有除去,忽然先就教他
    平權自立起來,譬如一個人病倒牀上,還不曾扶起來,卻先教他跑,怎麼辦得到
    呢?下事,最怕是不辦又怕是辦的太驟。
伯 惠:(伯惠點頭道)尊論是看見近日辦事的人,也覺得太過躐等,倒反好像沒了頭緒
    ,往往誤事,未嘗不在此。
寶 玉:這不叫誤事,競是憤事。
薛 蟠:(薛蟠驀地裡拍手大笑道)從前人家多讀兩句書,你就說人家『祿蠹』。你此迄
    居然談起這些經濟來,是祿什麼呢?是什麼蠹呢?
寶 玉:彼一時,此一時也。
伯 惠:這才是士三日不見,當刮目相待呢!
    
    
36**時間: 地點:
    (說話時,那大洋房內,已是遊人如織。)
    (寶玉有點壓煩,便催著要走。)
    (薛蟠惠過了茶鈔,一同起身,在廊外繞了一遍,便上車,薛叫放到愚圓。)
    (三人同進去逛了一逛,也不曾泡,茶便上車回去,仍舊是寶玉和薛蟠同車。)
    (在馬路上繞了兩遍,寶玉)
寶 玉:這趕的不要是迷了路,怎麼跑來跑去,只這兩條道上?
薛 蟠:這叫做圈子,上海的風氣是這樣。
寶 玉:這趕車的不要是迷了路,怎麼跑來跑去,只在這兩條道上?
薛 蟠:依你麼說起來,上海無謂的事多狠呢。此刻客寸裡的飯,旱開過了,咱們還是吃
    大菜去罷。
寶 玉:這又何苦盡著鬧呢,回去罷。
    (薛蟠不由分說,叫馬夫放到「一家春」去。)
    (三人下車登樓,此時早是上燈時候,薛蟠一面叫點菜,一面又要叫局。)
寶 玉:這個使不得!你要是這樣,我可先走了。
薛 蟠:這又何苦,我真不懂,你為什麼就變成一個老古板脾氣。
寶 玉:不是我古板,因為才剛在那荼館裡說起腳來,我看見了那一雙纖纖的小腳,不由
    的就要想到他那幾十層布裡面的藏勁來,你叫了這些人來是害我噁心。
薛 蟠:不叫,我叫。
寶 玉:你叫了,我也要看見的。算了罷!明日你再來,別約我,憑你叫去。
薛 蟠:(薛蟠笑道)你要在上海久了,只怕要給娘姨大姐軋姘頭的。
    (寶玉不懂這句話,沒做理惠。)
    (只看著伯惠點菜。)
    (伯惠恰好寫了一樣竹雞,旁邊站著的細崽回道)
伯 惠:竹雞沒有了,禁了獵了。
伯 惠:我記得二十才交春分,悉麼就禁了獵呢?並且新聞紙上也沒有看見過告白。
薛 蟠:(細崽道)不曉得。實在是禁了獵百是,也也不知道。不過這兩天送野味的沒有
    送得來,我這麼猜度罷了。
    (伯惠就改寫了一樣,寫畢交拿去。)
寶 玉:怎麼獵也禁起來?屺不奇怪。
伯 惠:這個外國人的規矩,春分以後,秋分以前,禁止打獵。因為這個時候,正當孳生
    ,恐怕打了其母,連子也沒了的意思。倒是長久之計。
寶 玉:洋場上還有獵場麼?
伯 惠:沒有,打獵的都到內地鄉裡去。
寶 玉:然則咱們內地也為他禁今所及麼?
伯 惠:禁令是不及,他不過在洋場上禁買野味,自然人家不獵了。因為這些野味,都是
    外國人吃的多,他禁了買,沒有人吃,自然人家不禁自禁了。
薛 蟠:你不要說內地裡頭外國人禁令所不及,我看來要及快了。前天我看見了洋務局的
    李委員,他各我說,有五六百畝地,統共有十來張方單,都是寶山縣川沙亍的地
    皮,都賣給了外國人,要轉道契呢!
    (寶玉聞言,不覺吃了一驚。)
    (不知他驚的什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一家春慧神暪品酒 製造局呆霸王買書)
    
    
37**時間: 地點:
    (卻說寶玉聽說外國人買了內地的地皮,不覺吃驚道)
不 覺:租界、租界,我只當是租給他的,怎麼賣起來!更讓他買到租界以外呢?
薛 蟠:我頭回販書的時候,到手的書,也胡亂翻兩張看。看見一部什麼書,內中說的中
    國地方,足足有二萬萬方裡,那裡就買得完。
寶 玉:二萬萬方裡的地方,是有了一定數目的,再心不惠生出三萬萬方裡來。然而望後
    來的歲月是沒有窮盡的,今年許他買,明年也許他買,終有賣完之一日。
薛 蟠:(薛蟠大笑道)你真是瞎耽心!等到賣完了的時候,就和你先前說的話,我們都
    化灰化煙許夕了,那裡到那千百年後的事?照你迠樣耽心,只怕不到兩年,頭髮
    先白了呢。
    (說時恰好細崽送上湯來。)
薛 蟠:吃罷,別耽心了。再這麼著,只怕吃也吃不下呢!
一 面:(一面又叫拿酒來)皮酒、波得、拔蘭地、威士忌、香餅。寶兄弟,你吃什麼?
寶 玉:我不懂。
    (薛蟠又問伯惠。)
伯 惠:隨便罷,我酒量有限。
    (薛蟠叫開香餅,細崽便去取了一瓶來。)
    (用酒鉆開。)
    (寶玉注目看著,只見瓶塞拔去時,瓶裡噴出許多白沫。)
    (細崽連忙用手按住,卻過來先給寶玉舀了一杯,然後逐一舀去。)
    (薛蟠便舉杯讓酒,伯惠呷了一口,寶玉卻只不動。)
薛 蟠:你為什麼不嚐嚐?
寶 玉:怪醃藏的。
薛 蟠:(薛蟠詫道)這才開出來的,怎麼就腌臢?
寶 玉:那酒噴出來,他拿手去按住,知道他手乾淨不乾淨。
寶 玉:(一句話,說得那細崽漲紅了臉)我們的手,都是狠乾淨的。
    (一面遞起手,自己先看了一看,又遞給寶玉看。)
寶 玉:他偏又先舀給我,不是把那藏勁兒都衝到我這裡了麼?
薛 蟠:我自你別的都變了,比前頭簡直的是兩個人!怎麼這一份愛乾淨、怕腌臢的怪脾
    氣,還沒有改動?
寶 玉:乾淨是天生的,人人都是這個脾你,不信你看。
    (才說到這裡,薛蟠連忙擋住道)
薛 蟠:罷了,別發論了,給你換一杯罷。
    (細崽聽見,連忙又取過一個香餅杯來,用白布擦了又擦,拿到燈亮處照過一回
    (,方才放下。)
    (薛蟠代他舀上一杯,寶玉呷了一口,皺眉道)
薛 蟠:這那裡是酒,簡直是醋。不然,就是走了氣,壞了。
伯 惠:他做成的這個味道,吃慣了,就覺得好吃。
薛 蟠:你不喝這個,叫他再開一瓶波得罷。
    (細崽聽見,連忙去開了一瓶舀上。)
寶 玉:這黑色的倒像是一碗藥,堆起了那許多沫子,怎麼喝呢?
薛 蟠:你沫喝下去,就是那沬好呢。
    (寶玉輕輕呷了一口,只咽了一半,那一半連忙吐了道)
寶 玉:我又不生病,你怎麼給藥我吃。
    (說的薛蟠大笑起來。)
寶 玉:又澀又苦,怎麼不是藥?
薛 蟠:酸了你說是醋,苦的又是藥!罷,罷!再開幾樣來。叫你評評。
    (於是又叫開拔蘭地。)
伯 惠:不必,罷了,開了不吃,全糟蹋了。叫他拿了一杯來,也是一樣。
薛 蟠:也好。
    (於是叫把拔蘭地、威士忌每樣拿一杯來。)
    (不一惠,細崽用白磁盤托了小小的兩杯酒來。)
    (寶玉每呷了一點,皺眉道)
寶 玉:這個喝下去,就像拿小刀子往嗓子裡戳的一般,太狠了。
    (薛蟠還叫拿酒。)
寶 玉:算了罷,我不喝了。薛蟠也就罷了。
    (一惠吃完了。)
    (薛蟠又要去打茶圍,寶玉執意不去,硬拉著上車,同回客棧。)
    (伯惠也跟了坐坐。)
寶 玉:(因見寶玉擺著好些書)好用功。
寶 玉:也不是用功,不過閑著看看解悶罷了。
薛 蟠:(說著又拿出兩書來道)我看了這個,一點也不懂,正要請教。
    (伯惠看時,卻是一本《電報新編》,笑道)
伯 惠:這是打電報的碼子。
    (因把電報的情形。)
    (逐一告訴了一遍。)
伯 惠:(再看那一本時,卻是一本不完全的《無帥自通英語碌》)這上頭的序文都沒了
    。怪不得你不懂。
    (又把這部書的用處,告訴了。)
薛 蟠:(他寶玉道)學了這個有甚用處?
伯 惠:自有用處,懂了他的話,同他們談起來,也便當些。等面上之,把文未學精了,
    還可以翻譯他們那有用之書。
寶 玉:市上有譯好的賣麼?
伯 惠:有呢。
伯 惠:(因見桌上擉著有《時務報》,取過來翻出一頁,指道)這不是注著譯《泰晤士
    報》麼?這《泰晤士報》便外國極大的一家報館。你要買譯本,不知要什麼書,
    也要指出個書賣譯書的,便好去揀著買。
伯 惠:格致書室,便是專賣譯書的,他那裡多半是制迼局譯的書,要賣一兩部,可以去
    買若是買了,不如到製造局去買。
薛 蟠:製造局的書,好像配全了不過五六百弔錢,我曾經配過兩回的。你要,我明兒一
    早就同你去配一套來。
伯 惠:你不要性急,明日是禮拜。
薛 蟠:那麼就後兒去。但是他那裡可惡得狠,書價不打折扣也罷了,又不肯掛帳,又不
    用莊票,說是路遠,難得照票去,必得要現錢。你想就是折了洋錢,也好幾百塊
    ,怪重的,怎麼拿法呢?還有一層呢,他還不肯送。這倒罷了!他那裡現成的木
    工廠,情願花錢,叫他釘一個木箱子都不肯。你想買了這一大堆子的書,怎麼拿
    法?
伯 惠:叫一輛小車,就推了來了,這倒不難。
薛 蟠:可是呢!我頭一回去買,就是用小車子推的。掛壞了兩本,交不出去,只得又到
    格致書室去配了。其實格致書室,也貴不了多少。不過死怕他不全罷了。
    (說著走到自己房裡去。)
    (一惠過來,交一張票子給伯惠)
伯 惠:費你心,明兒給我搜羅幾百塊鈔票罷,不然洋錢怪重的,識真怎麼拿法?
    (伯惠接過一看,是一張八百兩的莊票。)
伯 惠:怕沒有那許多呢!
薛 蟠:你在莊上有便當的最好,不然就往熟朋友地方商量。
    (伯惠答應了。)
    (又談了幾句。)
    (就別去。)
    (薛蟠拿出一個金錶,在旁邊扳了一下,放到耳邊去聽。)
    (寶玉也聽見丁當丁的響了好聲。)
薛 蟠:不覺到了十點三刻鍾了。
    (說完,才打開來看。)
寶 玉:是怎樣的?
薛 蟠:這是打璜表。我這個買了二百塊錢,還算便宜的。
    (說罷,遞給他看。)
    (又扳動機開,打給他聽。)
寶 玉:(寶玉笑道)這是女人用的東西。
薛 蟠:想來男子又是個俗物,不配用了。
寶 玉:這是女人用的東西。
薛 蟠:想來男子又是個俗物,不配用了。
寶 玉:不是這麼說,屺不聞『作為奇技淫巧以悅婦人』?可見得惟有婦人方悅奇技淫巧
    。這個表,不是奇技淫巧之麼?所以說是女人用的。
薛 蟠:那麼說凡是巧的東西,都是女人用的了。
寶 玉:這有個分別,巧而有用的,比方鍾表,何嘗不巧,然而鍾擺在家裡,一家都可以
    知道時候;表帶在身上,出門、走路也可以知道時候,這就是巧的有用了。至於
    這個打璜表……
薛 蟠:(薛蟠搶著道)他偏不知道時候,何必要打呢?若說聽得遠,只怕一丈以外,就
    聽不見了。要知道時候呢,打開一看,就知道了,何必要聽。而且有聽著數的工
    夫早也看完了,何況還有錯數的時候呢。
薛 蟠:晚上沒燈亮的時候聽聽,不是用處麼?
寶 玉:到了晚上,沒有亮的時候,不是睡覺了麼?還問時候做甚?
薛 蟠:(薛蟠呆了一呆)明兒還了他,不買這什子了,省得又落你的批評。
寶 玉:我不批評你,只批評那東西。只如街上那些電燈、煤氣燈,照得同白晝一般,那
    個做法屺不是極巧?然而又極有用,就不能算淫巧。那天我在那洋貨舖子裡,看
    見一個電燈,像一個筒兒似的,用手一扳,就放及燈籠的亮,在家裡有甚用處呢
    ?這都是奇技淫巧一類,不過哄著娘兒們頑罷了。
薛 蟠:(薛蟠拍手道)有用呢!晚上擱在牀上,臭蟲咬時,拿他一照,就照著了。不然
    等擦洋火點燈,臭蟲早跑的不知去向了呢。
寶 玉:(寶玉不覺笑了道)用得起麼大的本錢拿臭蟲的人家,也該拾掇得乾乾淨淨,不
    至有臭蟲的了。
薛 蟠:(薛蟠站起來說道)罷,罷!說你不過,不說了。明兒惠罷!
    (說著走了。)
    (這裡寶玉仍舊看書。)
    (又到書堆翻出幾部時事書來看了,心裡愈覺得明白。)
    (忽聽得薛蟠房裡一陣聲音,卻是留聲機器,唱了一套,又是一套。)
    (寶玉聽得不耐煩,便起身要過去止住他。)
    (走到房門口,唯了推門,卻是關著的。)
    (退了回來,聽他又唱了許久,更耐不住,便走了過去,扣了兩下門。)
薛 蟠:是誰?
寶 玉:是我。
薛 蟠:(薛蟠開了門)還沒睡麼?
寶 玉:叫你這東西鬧的的怎麼睡得著?
薛 蟠:我也是睡不著,所以才拿這個來頑。
    (一面說,一面讓寶玉進來坐下。)
    (寶玉便伸手去按那留聲機器。)
薛 蟠:(薛蟠忙道)快別動,別動!我來收了。
    (說著把機關一拔,馬上住了。)
    (寶玉抬頭看鍾時,已是一點半。)
寶 玉:(因說道)這時候,隔壁屋裡的人,早都睡了,你卻開了這東西,吵得人家睡不
    著。人家雖不說話,心裡恨的不知怎樣呢!
薛 蟠:(薛蟠笑道)哈哈,奇極了,你又談起世故來了。
寶 玉:(寶玉也笑道)我這並不是世故,不過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意思。譬如
    你正在這裡睡覺,隔壁的人,也開了這個,吱吱喳喳的鬧個不了,你恨不恨呢?
薛 蟠:這個只怕只有你是這種脾氣。
薛 蟠:別說了,我渴得狠!前兒把洋油爐子送到你屋裡去,你叫焙茗拿了過來罷!
寶 玉:什麼時候,他早睡了,有叫醒他的工夫,自己早拿過來了。
薛 蟠:罷,罷!又誁究恤下情了。
    (一面說,一面過去拿了來,自己燉開水。)
    (寶玉也不等喝茶,別了過來,略睡一睡,早天亮了。)
    (披衣起來,梳洗過了。)
    (卻不見薛蟠起來,只聽得有人叩薛蟠房門,外面茶房答應道)
薛 蟠:還沒起來呢,放在這裡罷!
    (寶玉以為是伯惠,出來看時,卻是送的。)
    (寶玉叫住了,看他手中所拿的報,每樣揀了一張,交代他天天照樣送來。)
    (送報的答應去了。)
    (寶玉便逐張細看。)
    (直等吃過午飯一點多鍾,薛蟠才起來,匆匆的便出去了。)
    (這一天竟沒有回來。)
    (寶玉也不理惠,只是惦記著明日買書的事。)
    (言一夜也不見薛蟠消息,直過了一夜,次日天明後,方見薛蟠跑了來)
薛 蟠:伯惠來了沒有?
寶 玉:沒有。
薛 蟠:(薛蟠取表一看)才七點鍾,他就要來了。
    (說聲未絕,只見伯惠走來。)
薛 蟠:好,走罷!
    (拉了寶玉就走。)
    (不知他要拉寶玉到那裡,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論文野旁及圓林 考工藝遍遊局廠)
    
    
38**時間: 地點:
    (卻說寶被薛蟠拉了就拿走,寶玉)
寶 玉:到那裡去?也說明白了好走。
薛 蟠:你不說要買書麼?
寶 玉:何必這麼匆匆呢?時候又早。
薛 蟠:昨日伯惠和我說起你來,說氣諸事留心,他佩服你早得狠。今兒橫堅要買書,製
    造局裡他有熟人,他陪你玉逛一趟,看看機器。那個道兒遠,所以要早點去。
    (寶玉聽了大喜,即同二人出門,又帶了焙茗,仍是二輛馬車。)
    (上車走不多時,便停住了。)
    (薛蟠拉了寶玉下來,伯惠也下了車,走進一家鋪了裡去。)
    (進得門來,只覺得一股油煙氣,又黑暗得了不得。)
    (步上樓梯時,更是一股熱氣,烘到身上來,好不難受!到瞭樓上,揀一個座位
    (坐下。)
寶 玉:(寶玉站著問道)這就是製造局了麼?
薛 蟠:(薛蟠笑起來道)那有這種樣兒的製造局,這是揚州館子『久花熡樓』。咱們吃
    點點心,再到製造局去。
寶 玉:你二位請便。我早起吃了東西,這惠吃不下。
伯 惠:多少吃點,這是有名的揚州館子,上海只有他一家。
寶 玉:委實吃不下去,別客氣。
    (說者,便走到到欄杆邊去看馬路上的景致。)
    (三人說話時,堂倌早泡上茶來。)
薛 蟠:你不吃東西,就喝口茶罷。
寶 玉:也不渴。
    (二人無奈,只得叫了兩碗麵,匆匆吃了,下樓惠帳。)
    (起先來的時候,伯惠要同寶玉一車,卻被薛蟠拉了起過來。)
    (此刻寶玉卻先拉了薛蟠同上一車,馬夫放韁便行。)
    (寶玉連連吐了幾口唾沫,對薛蟠道)
寶 玉:那個地方,虧你們去得,還要吃他的東西。那個贓勁兒,簡直的比狗窠還利害。
    狗窠不過臭點咧!他那裡又是煤煙味兒,又是油煙味兒,又是油鍋味兒;那些桌
    椅皮凳,沒有一處不是一層油,所以我坐也不敢坐。瞅著你們在那裡吃喝,在代
    你們噁心。要吐個唾沫出口惡氣,也不敢吐。
薛 蟠:奇了!怎麼不敢吐呢?
寶 玉:把唾沫吐在他那裡,不把我的唾沫弄贓了麼?
薛 蟠:(薛蟠掩耳道)把唾沫吐他那裡,不手巴我的唾沫弄贓了麼?
薛 蟠:(薛蟠掩耳道)別說了!你今日只怕又發了呆性了。人家上好的館子,多少體面
    人都贊他,你卻說的這麼著。
寶 玉:你說我呆,我就是呆!你乖得狠,你不呆!可是往後你別帶我到些那地方去。昨
    兒我住的那屋裡的對過,有幾個人在那裡高談闊論,說什麼文明、野蠻;還分出
    什麼物質文明、服飾文明;又說中國地方,要算上海最文明的了。我跟你上過一
    回茶館,吃過兩回大菜。想起來,確是比北邊館子乾淨。我在南京,也上過一回
    茶館,那茶館也萬不及這裡的敝亮開豁。以為上海果然文明的了不得,誰知也有
    這麼個贓地方。說什麼野蠻,我看認真野蠻到了穴居野處的世界,倒還有點清氣
    ,不至受那個惡味兒呢。?
寶 玉:前兒坐馬車看房子之後,不是上一回茶館麼?
薛 蟠:(薛蟠哈哈大笑道)你好大眼睛,那是張氏味蕝圓,是一所花圓。你怎麼把他看
    成茶館了?
寶 玉:(寶玉怔了一怔道)我不信那是人家花圓。要是花圓時,無論如何,總要有點亭
    台樓閣,曲逕回闌,也要有些山石樹木,分出丘壑。他那裡一點沒有曲折,一片
    大空場,當中造了一所高大房子。這個可以算花圓,我又何妨我一片荒野之地,
    造起一座房子,也算花呢。
薛 蟠:這是外國式子,花圓必要一片空場,取其通暢。他那圓子裡面,也還有個亭,有
    兩塊山石,不過那天咱們沒有走到罷了。你不見他門口釘著『味蕝圓』三個大字
    麼?
寶 玉:他那房子裡,一行一行的擺了多少桌子,明明是為賣茶而沒,花圓郼裡有這麼個
    樣兒?任你怎麼說,若說那『味蕝圓』三個字那茶館的招牌,則可以;要說那個
    是花圓,我一定要爭的。
寶 玉:也不說那經營締造山林丘壑的花圓了,算他那個本是花圓,化賣了茶,就要算茶
    館。你知道『花圓』兩個字,多少名貴,禁得起這種糟蹋麼?
薛 蟠:你今天發的都是呆議論,我聽不入耳。伯惠他佩服你,你回來說給他聽去。
    (歇了好一惠,寶玉指著車外道)
寶 玉:這是一所花圓。
薛 蟠:(薛蟠抬頭一道)一片空場上面蓋了這個房子,不算花圓麼?
薛 蟠:這個,你和外國人辯去,我不懂得。
寶 玉:可惜我不懂外國話,要學起來,又沒有人教。
薛 蟠:這裡教英文的多著呢,不過一兩塊公一個月。
寶 玉:不知要學幾個月才惠?
薛 蟠:我也不知道,你回來問入惠。伯惠他的洋話、洋文都好得狠。但不知他學了幾時
    。
寶 玉:(寶玉喜道)我明兒就請教他。
    
    
39**時間: 地點:
    (說話時,馬車己進門。)
    (只見左壁廂一所房子,門口掛著「炮彈廠」三個字的牌子。)
    (馬車仍舊前進,進了一座裨樓,轉了個灣,方才停進。)
    (三人下了車,焙茗也跳下來。)
    (伯惠帶的僕人黃福,也過來伺候。)
伯 惠:還是先買書呢,還是先逛廠?
薛 蟠:配全套書,狠要些時候。咱們先去交代了一套書,叫他先配起來,咱們逛咱們的
    廠。逛完了,他的書也配好了,屺不是好?
    (寶玉、伯惠都道)
伯 惠:好!
    (於是,薛蟠先生,寶玉等跟著進了一個柵子。)
    (只見迎面高處裝著一黑面大鍾,正是八點一。)
    (刻轉了個灣,在一座飛樓下走過,薛蟠)
薛 蟠:這是公務亍總辦辦事的地方。
    (又走了幾步,路旁又是一排綠柵子,薛蟠)
薛 蟠:這是文案房,賣書的就在這裡。
    (他嘴裡說著,卻不走文案房,另到右首一所房子裡去。)
    (那房弓是兩扇綠色大門關著。)
    (在門上又開了一個小門,大門外掛著「畫圖房」三個字的牌子。)
寶 玉:(寶玉不覺納悶道)賣書的人叫做朱坤。
    (薛先說知買書,朱坤)
朱 坤:買什麼書?
薛 蟠:配全套的。我來配過兩回,你總認得我了。
朱 坤:認,我就配起來就是。
薛 蟠:我們先到各廠去逛逛。回頭來點了書算帳。
    (朱坤答應了。)
    (薛蟠要走時。)
    (卻不見了寶玉。)
    (原來那長桌子靠裡面一頭,放著一個玻璃匣子,裡面擺著一個小輪船樣子。)
    (寶玉見了,想起怡紅院的西自行船,與這個大同小異,不覺出神。)
    (回過臉來,又見裡間擺著幾張白皮桌子。)
    (靠邊上坐著一人。)
    (似是教書先生模樣,旁邊圍了七長八短的幾個孩子,在那裡唸書。)
    (卻是嘰哩咕嚕的一個字也聽不出來,正在那裡發怔呢。)
薛 蟠:(薛蟠拉他一把)走罷!
    (寶玉方才回過頭來。)
伯 惠:我這裡雖然有熟人,卻認不得地方,先問一聲才好。
    (朱坤正在開了書櫥取書,便問)
朱 坤:到那裡?
伯 惠:鍋爐廠。
朱 坤:出了柵子,望江邊走去,走到船塢旁邊,往西就是了。
    (伯惠等依走去。)
    (到了鍋爐廠,伯惠便拉著一個小工)
伯 惠:帳房在那裡?
小 工:(那小工)你走錯了。帳方在公務亍樓上。
伯 惠:(伯惠怔了一怔道)我只問鍋爐廠的馮老爺。
小 工:(小工指著一間房子)就在這裡面。
    (伯惠帶著寶玉、薛蟠進去。)
    (只見那馮委員正帶著眼鏡,在那裡寫字。)
    (見了伯惠,連忙放下筆,除下眼鏡,迎了起來。)
    (大家招呼了,又教了賈、薛二人的貴姓台甫,寶玉只說是別字仲璊。)
    (一惠泡上茶來,伯惠)
伯 惠:我們不客氣。今日我這兩位敝友,約著來看廠。貴廠是不用說要看的了。其餘那
    些廠,我沒有熟人,也要費心設法進去看看。
馮委員:好,好!就請從廠看看起。
    (伯惠便立起來同去。)
    (馮委員也陪著。)
    (到了廠裡,便一一的指點:這裡是人工做的,那裡是用機器的。)
    (這個是康邦汽爐,是近年的新樣。)
    (占的地方是切鐵的。)
    (又叫一個小工,拿一塊碎鐵來切給他看。)
    (那小工便拿了一塊一寸來厚的碎鐵,放到刀口上去,一惠切一遍。)
    (寶玉彎下腰,低下頭去看著切了。)
寶 玉:(立起來笑道)我當是飛快的刀,原來是沒有刀刃兒的,有一寸來厚的刀口。他
    也不是切,是硬厭斷的。然而那個勁兒也可以了。
    (馮委員又帶到旁邊水雷廠裡去看。)
    (這裡的機器都是細巧的,與那邊又自不同。)
    (又拿出水雷上,只要四兩重的勁兒碰上,就炸了,寶玉聽說白金絲,又是聞所
    (未聞的。)
    (要看時,卻是看不(不看)見。)
    (馮委員又另外叫拿白金絲出來看,原來比蜘蛛絲兒還細,寶玉見了不覺暗暗稱
    (奇。)
    (看了一惠,方才出來。)
馮委員:我此刻還未了的公事,不能奉陪了。我叫個小工,帶著各處看看罷。放工時,到
    我這裡吃飯。
伯 惠:好極,好極。
    (因叫黃福、焙茗都在這裡等著。)
    (馮委員一面叫一名小工領著去。)
    (於是一行人出了鍋爐廠,仍走到那大鍾底下,原來是機器廠。)
小 工:(那小工便到裡面回道)華老爺,我們馮老爺有幾位朋友來看廠,請華老爺的示
    。
伯 惠:(那華老爺道)好,好!請便。我這裡有公事,不能奉陪呢!於是小工帶了三人
    ,逐處看了一遍。又到樓上去看過,才到後頭看總機器。那管機器的,見是體面
    人,便一一告訴:這是汽甑、這是冷汽管、這是熱汽管的一一說了一遍。
    (小工又帶了三人,後後門走出,不多數武,便是熱鐵廠。)
    (只站在門口看看,因為裡面全是一個個的煤爐,燒得那鐵通紅;工匠們拿著錘
    (,打得火星四射,沒有看頭。)
    (只有靠門口的一個大錘,卻不用人力,自己能提上去打下來的。)
寶 玉:(寶玉便問)這叫什麼?
小 工:這是汽錘。
    (說罷,便帶到洋槍廠去看。)
    (進門便擺著好些洋槍。)
    (小工先進去回了,便有一個姓萬的司事,出來招呼。)
    (先看了各種機器,都同機器廠的差不多。)
    (後來拿起一枝槍管,放在眼邊,望亮處一照,覺得裡面隔著一層厚玻璃。)
    (用口吹時,卻又是通的。)
    (薛蟠便叫奇怪,寶玉)
寶 玉:這個我倒明白,他這裡面鉆得光泂極了,對瞭亮處一照,他那四面的回光,映成
    這影子的,是不是呢?
小 工:(萬司事道)只怕是這個道理。
寶 玉:(旁邊一個工匠道)正是,正是。
    (說著,引到樓上,看了一遍,方才出來。)
    (走到門口時,寶玉站住了腳,對那洋槍看,萬司事便走過來,拿起枝。)
    (寶玉以為他要放槍,便退開了一步。)
    (未知是否放洋槍給寶玉看,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看造槍炮轉疑教授 退打璜表論及賭徒)
    
    
40**時間: 地點:
寶 玉:(話說萬司事拿起一枝槍來,遞給寶玉看道)這是從前劉總辦出的新樣造出來的
    ,一分鍾工夫,可以放三十五響。
寶 玉:能打多遠呢?
    (萬司事頓住了口,一惠)
一 惠:這是『十三響毛瑟』,這是『五響毛瑟』這是『林明敦』,這是『馬蹄』,這是
    『哈吃開士』。
寶 玉:那劉總辦造的叫甚名字?
一 惠:(萬司事道)當年造成了這個槍,還沒有名字,解到北洋,給李中堂看,李中堂
    當場試驗了,題了名字,叫做『連珠快利槍』。
    (說罷,三人辭了出來。)
小 工:(小工指著西面道)那邊是生鐵廠,沒有看頭,不去罷。
寶 玉:己經到了這裡了,管他有看頭沒有看頭,也去看看。
    (於是往西而去。)
    (走到時,卻見門口的牌子,是「鑄鐵廠」三個字。)
    (小工進去回了,只聽得裡面說道)
小 工:我們這裡沒看頭,請看罷。
    (於是三人到廠門外一看,原來是直敝著的。)
    (裡面做工的人。)
    (都是蓬首垢面的,臉上鋪一層黃壓。)
    (寶玉猛想起初遇焙茗時的模樣,不覺又怔了。)
薛 蟠:你是怕贓的,怎麼見了這些贓勁兒,倒看出神了?
寶 玉:看怎麼贓法,這個是不得已之贓。他們為了做活,鬧成這樣兒,他們又肯這個樣
    兒去自食其力。我見了他們,既覺得可憐,又覺得可敬呢!
    (一面說著,便回身出來。)
    (仍循舊路,走到洋槍廠旁邊。)
薛 蟠:(薛蟠忽然叫道)老大的太陽,怎竹下雨起來?
小 工:這是槍廠裡面汽管噴出來的汽水,不是雨。
    (寶玉、伯惠也覺著頭上灑下一陣水花。)
    (到了轉去處,薛蟠踢了腳,幾乎栽個跟斗,原來是踢了鐵軌。)
伯 惠:這裡也有火車麼?
小 工:從前沒有,後來劉總辦造了一輛,不過拖炮時用用。這個鐵路,是推貨車用的。
    (一路行來,仍走過機器廠門首,到木工廠看了一遍。)
    (這廠裡只有兩架鋸木機器、車木機器之類。)
    (略略看了一遍,就出來。)
    (看看大鍾,己經十一點了。)
小 工:先到我們廠裡憩憩罷,快要放工了。
    (三人依言,仍到鍋爐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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