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此時姑娘們沒有一個在他身邊,這便如何是好?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心中益發
(沒了注意。)
(只得忙著到外頭去打聽榮國府。)
(差不多把一個南京城裡都找遍了,卻那裡有個影子?)
12**時間: 地點:
(一日,便來回寶玉)
寶 玉:咱們住在這裡,終久不是個事,不如且回京裡去。老爺太太也盼望狠了奴才的初
意,本想找到這南邊府裡,多泒幾個人送爺進京。此刻既然找不著,只得就是奴
才一個人伏侍爺的了。
寶 玉:我心中恍得狠,就像沒了主的一般,只怕進京也見不著眾人的了。
焙 茗:爺為甚說這不吉利的話?爺這回進京,老爺太太不知歡喜得怎樣才好呢。奴才在
二門上,聽得裡面老婆子說,爺出門的時候,二奶奶己有了喜了。這回不定早已
生下小爺了,爺這回進京,還要準備著當老子呢?
寶 玉:(寶玉啐了他一口)少嚼你的舌根。你到帳房裡,叫他們代僱個牲口,或僱個船
,進京罷。
(焙茗答應著去了。)
(不一會,帶了客寓帳房的人來,焙茗)
焙 茗:回爺的話,他們說進去,用不著牲口、船只呢!
寶 玉:(只見帳房的人道)老爺們想是內地裡來,不知這沿江沿海的風氣。此時進京用
不著按站走的了,只要趁了輪船,先到上海,由上海再趁輪船到天津。由天津進
京,是有火車的。跨上車子,不一兒就到了京了。方才貴管家來說要僱牲口,或
僱船只,這不是舍逸就勞,舍易就難了麼?
寶 玉:不知這輪船有多有多,大坐多少人?
帳房的:我也說不出他有多大,罷,罷,快別說了!憑他多大的船,坐了幾百人,不要擠
死了麼?我們爺擠不慣。
帳房的:管家有所不知,要是坐統艙呢,那是說不定要擠的。坐弓房艙,就好得多了。倘
是坐了艙,那就坐了大菜間,吃的是國大菜,一路上有細崽招呼。只怕在家裡,
也沒有這等舒服呢。
寶 玉:輪船是幾時造出來的,什麼叫買辦?什麼叫細崽?
(帳房的人暗想:然沒有見過,也該聽人說過了,這兩個人非都是呆子?只得把
(輪船的來歷,及買辦、細崽的職役,略略告訴一遍。)
焙 茗:我卻不信!那麼大的船。只怕撐篙打槳,也不叫輪船了。
(寶玉:從前我怡紅院中,有一個小小的西洋自行船,不過是個陳設的頑意罷了
(。)
(並且雖有自行之名,卻不能行動。)
(此刻怎麼鬧出這麼大的來了?不要管他,且坐他一回,左右長長見識也好。)
(想定了,便對帳房的人道)
寶 玉:那麼說,我們就坐輪船罷。但不知可有一直到天津的輪船沒有?要是有就更好了
。
帳房的:沒有的,總得要先到上海。但不知你還是要坐房艙,還是要坐艙?
寶 玉:你說的什麼大菜間最好。我們就坐那個。
(帳房的人答應了,問幾時走。)
寶 玉:那輪船可是天天趕來回嗎?
帳房的:那裡能夠!不過,天天總有船就是了。隨便那天,都可以走得。
寶 玉:那麼,就明天走罷。
(帳房的人,又問了到上住什麼地方,有人招呼?)
13**時間: 地點:
帳房的:我們同上海長髮棧是通的,如果要住時,這裡有人招呼。
(又應酬了幾句,方才別去。)
(閑話少表,且說到了明天,寶玉準備起身。)
(焙茗收拾過行李,吃過早飯,僱了一匹牲口,寶玉騎了,焙茗跟著,又僱人挑
(著行李,一行人出城,來至江邊。)
(這天恰好是招商局的下水船,就先到招商局萬船上歇下,開了個房間,坐著等
(候。)
(客寓裡泒有伙友來招呼。)
(一回兒聽見遠遠的一縷濃煙,煙下是一隻船,緩緩而來。)
(不多一刻,就走近了。)
寶 玉:(寶玉向那客伙友道)我們就坐這個船麼?
帳房的:(伙友道)正是。
(說著,那船更走的近了。)
帳房的:(船邊現出)這就是這個船的名兒。
(寶玉暗想:船也有個名字,真是聞所未聞了。)
(一面想著,只見那船一直去,並不像是要靠攏來的樣子。)
一 面:(暗想)這是什麼意思呢?
(誰知那船走下了好些路,方才繞一個大圈,回過頭來,漸行漸近,一惠就靠到
(萬船傍邊來了。)
(登時人聲嘈雜起來,伙友招呼了行李,帶了寶玉、焙茗,跟著在人叢大擠了過
(去,上了一層樓梯,進了大菜間,點交了行李,便匆匆的去了。)
一 惠:(一惠又帶了一個人來道)這是我們寓裡的伙計,尃在船上招呼客人的。到了上
海時,只要把行李交給他,沒有誤事的。
(寶玉便問那人貴姓,那人道)
寶 玉:這是我們寓裡的伙計,專在船上招客人的。到了上海時,只要把行李交給他,沒
有誤事的。
(寶玉便問那人貴姓,那人道)
寶 玉:我敝姓包。因為招呼得客人,頗為妥當,多客人們送我一個綽號,叫做『包妥當
』。有事時,只叫人到統艙裡去叫我就是了。
(說著,送來的伙友便辭了去。)
(一惠兒,船開行了。)
(寶玉走出艙面,要望江景,只見船上所有之物,都是生平未曾經見的。)
(那包妥當在旁邊扯七扯八的,和寶玉談天。)
(寶玉便指著那不曾見過的東西去問他。)
(如舢板、太平水桶、救命圈、轉舵機器之類,一一都問了。)
(又到機器艙的窗上望了半天。)
(覺得乏了,便回房歇息。)
(包妥當見寶玉翩翩年少,打量是個風流人物,便把上海的繁華富麗,有的沒的
(,說了一大套。)
(慢慢的又說到風月場中去,說上海的姑娘,最有名氣的是《四大金剛》。)
寶 玉:(寶玉笑道)不過幾個粉頭,怎麼叫起他金剛呢?
包妥當:我也不懂,不過大家都是這麼叫,我也這麼叫罷了。這『四大金剛』之中,頭一
個是林黛玉。
(寶玉猛然聽了這話,猶如天雷擊頂一般,覺得耳邊轟的一聲,登時出了一身汗
(,呆呆的坐在那裡出神。)
(包妥當還在那裡滔滔而談。)
(後來見寶玉出神以為他冷淡了,便搭赸著辭了出來。)
(這裡寶玉被他一句話,只鬧得神魂無定,心中不知要樣才好。)
(又是氣忿,又是疑心。)
(氣忿的是林黛玉冰清玉潔的一個人,為甚忽然起這個句當來?疑心的是記得林
(黛玉明明死了的,何以還在世上?莫非那年他們弄個空棺材來騙我,說是死了
(,卻暗暗的送他他回南邊去了不成?心裡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不禁煩躁
(起來。)
(煩躁了一惠,方欲出去望望,只見一個小子捧一個方盤子來,在盤子裡拿出幾
(樣東西,擺在桌上,說是請吃飯。)
(寶玉走至桌邊。)
(坐下一看,只見擺著一個白瓷盤子,盛了半盤湯,一把銀白銅匙,還有松糕似
(的東西。)
(前面一個白銅架子,放著幾個玻璃瓶兒。)
(寶玉只管看著他出神真是莫名甚妙。)
(呆了一惠,拿起銅匙來,喝了兩口湯,覺得味兒還好。)
(便一口一口然而為什麼卻拿盤子來盛湯?真是千古奇聞的事。)
(想來他們的醬小菜,倒要用碗盛的了。)
(不知不覺喝了一半,放下銅匙,那小子便過來收了去。)
(寶玉又覺得奇怪,飯還沒有拿來,為甚倒把湯拿去了呢?並且沒有二樣菜,真
(是奇絕。)
(正這麼想著,那小子又拿一個盤來放下,又放下一把小刀,一把銅叉。)
(這銅叉的形象,也是說不出來的古怪。)
(再看那盤裡時,卻是一塊魚澆上些似湯非湯、似汁非汁的東西,顏色倒雪白。
()
(又沒個筷兒,正不知如何吃法,難把這叉子叉著,往嘴裡送麼?旁邊那細崽見
(他發怔,便走近一步,指著玻瓶道)
嘴 裡:這是辣醬油,這是魚油。
寶 玉:你給我舀上些。
(那細崽果然代他舀上些。)
(寶玉便拿起叉來,叉了一塊吃了。)
(覺得還便當,一刀一叉的運用起來。)
(吃過七八樣,細崽收了。)
(送上一杯茶,卻用一個小瓷盤托著,還有一把茶匙。)
(瓷盤裡有兩塊雪白東西,方方兒的,比骰子大好些,看了也不懂。)
(拿起茶來呷了一口,皺眉道)
寶 玉:太釅了,澀了。
寶 玉:(細崽又遞過一個小瓷瓶兒)吃牛奶麼?
(寶玉點點頭。)
寶 玉:(又問)要糖麼?
(寶玉也點點頭。)
(只見那細崽把那兩塊白方的東西丟在茶裡,拿茶匙調了幾下,便都化了。)
(寶玉才知道那個是糖。)
(細崽調罷了,又攙上牛奶。)
(寶玉再呷一口,便覺不澀了,慢慢的呷完,細崽收了去,又來收拾桌子。)
寶 玉:(寶玉暗想道)吃大菜,原來是這個樣子的,但是吃了半天,卻一顆飯也沒有。
那兩塊松糕似的,不知是什麼東西?我卻沒有動他。此時吃飽了,不免到外面去
走動走動。
嘴 裡:(只見包妥當笑嘻嘻的走來問道)偏過了。
寶 玉:你們統艙裡吃什麼飯?
包妥當:(句妥當)不蒙你老人家說,我承這裡帳房幾位先生照應,是在房吃的飯,還算
好。在統艙裡吃飯,實不像樣呢。茶房們扛了一木桶飯來,眾人便過來搶吃,也
有拿臉盆盛飯的,也有拿筐子盛飯的,又沒有菜,要吃菜時,要自家身帶來。你
老人門的日子少,見的也少。我們常來常往,是見慣的了。你老人家吃的大菜好
麼?這裡的外國大司務,是寧波人,做得好菜。管事的姓李,招狠好的。你老人
家過他麼?
(這包妥當只管滔滔不斷的信口開合,猛不提防,頭上「嗚嗚」的一聲怪響,倒
(把寶玉嚇下一跳。)
(要知是什麼聲響?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慧神暪下問啟新知 呆霸王酣酒呈故態)
14**時間: 地點:
(卻說寶玉正和包妥當說的高興,猛聽得頭上「嗚嗚」的一聲怪響,嚇了一跳。
()
包妥當:到了鎮江了。
(寶玉正要問時,又聽得「嗚嗚」的響了兩下。)
寶 玉:這是什麼東西在那裡叫喚?
包妥當:(句妥當笑道)這是放汽筒,因為到了碼頭,招呼前面小船讓路,以免碰撞之意
。
(寶玉這才明白。)
(包妥當又指給他看,這邊是焦山,那裡是金山。)
15**時間: 地點:
(此時已經入黑天氣,遠望鎮江萬家燈火。)
(一惠兒靠了萬船,就聽下面人聲鼎沸起來。)
寶 玉:(寶玉回頭忽見自己住房亮了)沒看見人進去,這個燈是誰點的?
包妥當:(包妥當笑道)這是電氣燈,不用人點,自亮自滅的。外國人真是巧心思,這都
是他做出來的。
寶 玉:正是。要問你,剛才我看見兩個人,那打得異樣的,不必說了;那副面目也狠奇
怪,黃頭髮,黃鬍子,綠眼珠子的,可是外國人?
包妥當:此刻我見那兩個,想來也是西洋人了。他們到底有翅膀麼?
包妥當:那里人惠長出翅膀來呢。不過他們畫的畫兒,多有畫出翅膀的,說個還是他們的
菩薩呢!
寶 玉:(寶玉笑了笑)那兩個外國人在船上做什麼?
包妥當:(句妥當)這是駛船的。還不止兩個呢!總共有五六個。
寶 玉:這個船是外國人的麼?
包妥當:這是昭商局的船,是中國的。還有那『怡和』、『太古』兩家,便是外國的了。
寶 玉:既是中國的船,為甚要用外國人駛?
包妥當:中國人不惠駛呢。
寶 玉:(寶玉搖頭道)沒有的話!外國人也不多兩個眼睛,也不多兩條膀子,有什麼不
惠的?不學罷了。
包妥當:只怕心眼兒不及他呢。
寶 玉:但凡是個人,心眼兒總是一樣的。不過有一種人被一種嗜好迷住,不得開罷了。
還有孔子說的:『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那裡有學不惠的學
問呢?咱們不趕早學惠了,萬一他們各咱們不對起來,撒手不乾了,那就怎麼好
呢?這麼大的船,不成了廢物了麼?
16**時間: 地點:
寶 玉:(正說著時,只見焙茗笑嘻嘻的走過來,遞一個小匣給寶玉道)這又是一個樣兒
的,心咱們頭回看見那個大些。頭回那個,三個公一匣,這個要化四文。我才在
底下買的,給爺瞧。
(包妥當一看,原來是一匣猴牌洋火。)
包妥當:(便笑對焙茗道)這是洋火呀!你沒見過麼?
焙 茗:我頭看見的匣子,比這個小,那小棍上,是黏著紅點子的。
寶 玉:氣擦一枝瞧。
(焙茗擦了一枝。)
寶 玉:這個擦起來不響,著得比個快。
焙 茗:(又問包妥當道)這東西也是外國人做的麼?
包妥當:前是外國來的,這個是日本來的。聽說還是中國人在那邊迼起來的。此刻算他最
好,銷路也大。有人說,他一個禮拜,要造一萬箱,每箱可以賺一元銀呢。
寶 玉:一箱有多少呢?
包妥當:(句妥當)這可考住我了,銷路也。大有人說,他一個禮拜,要迼一萬箱,每箱
可以賺一元銀呢。
寶 玉:一箱有多少呢?
包妥當:(包妥當逆)這可住我了,多少我不得而知。那箱子大約有半個八仙桌子大罷咧
。
寶 玉:那個小匣子的呢?
包妥當:那是上海做的。『有燮昌』、『華昌』、『烈昌』好幾個牌子呢。
寶 玉:中國人做的,還是外國的呢?
包妥當:是中國人做的。此刻漢口、湖南,也有人做了。
寶 玉:(寶拍手道)是不是呢!我說沒有學不惠的事情。這麼個小巧東西也學惠了,那
駛那裡有學不惠的?房裡去坐罷!這惠有點了。
17**時間: 地點:
(此時船已開行,兩個同到房裡,又談了一惠,包妥當別去。)
(一宿無話。)
(次日清早起來,洗過臉,細崽送過一杯茶,又是兩片松糕似的東西,旁邊抹上
(一塊黃澄澄的像是豬油;又是一個盤子,放著兩片火腿,兩個半生熟的雞蛋。
()
(玉不像昨天那樣忐忑了,拿起刀叉吃了,又喝了茶。)
(又出來閑望一回。)
包妥當:(包妥當又走了來)你老人家起來好早!這回船走的快,上十點鍾就好到上海了
。
(又閑談了一惠。)
(又帶著寶玉到下房艙、各處看一遍,仍復上來。)
(不一惠,已到吳淞口。)
(包妥當按著旗式,指給寶玉瞧)
包妥當:這是英國兵船,這法國兵船。
寶 玉:(寶玉吃驚道)這麼大的兵船,麼打仗呢?
包妥當:利害著呢!我沒見過。聽見說,那種大炮放起來,打好幾十里呢。
寶 玉:他們的兵船,為甚到咱們家來,難道咱們打仗麼?
包妥當:(包妥當又指著兩道)這是『海籌』,這是『海容』,都是中國的。
寶 玉:是不是呢?你昨兒說中國人心眼不及國人,學不了這個。怎麼兵船又中國人駛的
呢?但是這個船麼要用外國人駛,我可不懂了。
包妥當:是,是。你老人家明見。
(寶玉沿路眺望,包妥當一一指點道)
包妥當:那裡是紗廠,那裡是佈局,那裡是自來水廠。
18**時間: 地點:
(正說著,只見一縷濃煙,遠遠如飛過去。)
包妥當:那是火車。
寶 玉:也是用機駛的麼?
寶 玉:(包妥當道〔缺字〕寶玉拍手笑道)果然。我到了船上來,就想著水上有了這種
船,陸上也該有這種車才對呢。
(談談說說,船已傍了碼頭。)
(船已了碼頭。)
(包妥當代招呼著行李,僱了東洋車。)
(送玉主僕兩個到了長寸。)
(揀了估潔淨房間,焙茗設好了,自在外半安息。)
(一惠荼房開上飯來吃過。)
包妥當:(包妥當進來道)你老人家要多住一兩天了,這兩天沒有天津船開。有一隻『保
定』,要到大後天才開呢。
寶 玉:戶麼把個地名做了船名這倒別緻。
包妥當:『太古』的船,都是取的地名。
寶 玉:招商局有船到天津嗎?
包妥當:有。
寶 玉:招商局有到天津嗎?
包妥當:好,好,那麼你老人家就等『祈裕』罷。『新裕』這個船,是天字第一號的好船
。現任兩廣總督李鴻章李中堂還贊他呢。你老人家索性等他罷。在這裡上海多頑
兩天也好。對不住,我還有點小事,少陪了。
(說著,告辭去了。)
(剩了寶玉一人,獨在內房,甚是寂寞,要想出去逛逛,又苦于不識路。)
(無可解悶,只得又拿起《紅樓夢》來看。)
(把頭回不甚經意的地方,都補看了。)
(但是,不看猶可,一看了,便心神倣佛,猶如做夢一般,自家也說不出那個情
(景來,悶悶昏昏的過了一天。)
(吃過冕飯,掌上燈,躺了一惠。)
(只聽得街上仍是車馬紛馳,鬧的睡不著。)
(正在無聊之時,忽聽得隔壁房內一陣跺腳、拍桌子的聲音,又聽得有人大罵)
一 惠:忘八羔子!瞎了你娘的眼睛,灑了你爺一腳的開水。
(聽得這聲口好熟,好像是個熟人。)
(然而仔細想想,生平卻沒有這麼一個撒村的朋友。)
(忽又聽一陣大罵,一陣腳步聲響。)
(連忙起來,走到外間,只見焙茗已在門口觀看。)
(寶玉看時,那跑的人已經跑過了。)
(卻是一個荼房在頭裡跑,一個趕著要打。)
焙 茗:這趕的人十分面善,不知是那一位爺卻想不起來。趕出來看時,他又跑出去了。
焙 茗:(焙茗想了一想道)哦,是了!是薛大爺。
(寶玉聽見,便外去看。)
(走到樓梯旁邊,只見一個人,按著一個茶房亂打。)
(仔細一看,正是薛蟠。)
薛 蟠:(因叫道)不要打了!有故人奉訪。
(薛蟠抬頭一看,怔了一怔)
薛 蟠:咦,寶兄弟,你也跑上海來了?好,好,咱們違教好久了。
(一面說,一面過來拉手。)
(玉覺得他滿容,說起話來酒氣撲人,知他又喝醉了,拉著他到自己房裡。)
(焙苔迎面請了個安。)
薛 蟠:(薛蟠笑嘻嘻的道)好,好小子,還跟著你二爺呢。
薛 蟠:(走到裡間,抬頭一看,這屋裡一點兒陳都沒有)怎麼住得下!我可不坐了。來
,來,你到我那邊瞧瞧去。
(不由分說,拉了寶玉就走。)
(走到隔璧房裡。)
(只見滿眼紅光。)
(原來四璧用大紅底金花的花的花紙糊了。)
(牆上掛著穿衣鏡、自鳴鍾;桌子上棋七八擺了許多不大認識的東西。)
(薛蟠讓寶玉在牀上坐下。)
(寶玉看那牀時。)
(又是不曾經見的,拉了寶玉就走。)
(寶玉看那牀時,又是不曾經見的,用細竿兒支起來,那帳也另是一個樣子。)
寶 玉:(寶玉坐下)好多日子不見了,是幾來的?
薛 蟠:我還沒問你呢。你老子都說你做了和尚了,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你到底做了幾年
和尚,幾時還的俗?
寶 玉:我何嘗做幾年和尚!不過打了一惠兒的坐,就想著家,要回去。偏偏辮子沒了,
所以養了一年多發才出來。昨天動身,今天到的。這個就是我的經歷了。
薛 蟠:好奇怪!我自從鬧事之後,就沒見著你了。後來遇赦回來,沒有過得幾天,就和
我媽拌了嘴,是我賭了氣,約了幾個朋友,帶了酒菜,到錦秋墩去逛陶然亭。誰
知吃醉了,就在那裡睡著。也不知睡了多少時侯,及至醒來,卻是傾盆大雨。那
些朋友都不見了,卻另有一伙人在那裡避雨。那雨又下個不止,慢慢的就同那一
伙人說起話來。誰知他們都是到南邊辦貨的。我回頭一想,我和媽賭氣出門時,
便打算不回家去,所以把幾十兩金子,百把顆珠子,帶在身邊。此時正合我意,
就和那行人打伙兒出京。好怪的事,我只睡了一覺,不知什麼時候,做出了那個
什麼火車兒,機靈得狠,跨上去坐了。吱溜的一下兒,就到了天津衛。還坐了什
麼火輪船,三就到上海。這個地方好得狠,我這兩年,販些貨,狠賺錢。只有前
回販些書,折了本。此刻的書,還沒銷完呢。
(寶玉聽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寶 玉:我拿一樣東西給你看,你等一等。
(說著,去了。)
(不知寶玉要拿什麼東西給薛蟠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求知識借新書 瞎憂愁縱談洋貨)
19**時間: 地點:
(卻說薛蟠見寶玉匆匆去了。)
(只當他拿什麼好東西去;等了一惠,只見寶玉來了,焙茗跟著,奉了一函書放
(下。)
寶 玉:(寶玉抽出一本道)你看這部奇怪麼?
(薛蟠接過,只看了一看,便往桌上一撂)
薛 蟠:言個人的東西,你也拿來我了;只怕你也不見好看。
寶 玉:我看了他,就要精神方起來。想著又像是隔世的事;再想想,又像昨天的事;再
看看他,就猶如我自己的日記一般。並且有許多我不知道的事,也被他載了上去
。到底不知這曹雪芹是什麼人?
薛 蟠:你還問他呢!提起他來,我就恨透了。多早冕我見了他,給他一頓好打。
寶 玉:又恨他做什麼?
薛 蟠:我無意中把『唐寅』念了個『唐黃』,他也姶我載上了,叫人家怪臊的。怎的不
恨他!
薛 蟠:(說罷,抬頭看了看自鳴鍾)只得九點鍾,寶兄弟,我同你外頭逛逛去。
寶 玉:別胡鬧了,時候不早了,咱們許久不見,他該痛快的談談。你既然比我先到兩年
上海,這上海的風土人情,想來也熟悉了,何妨告訴我呢。
薛 蟠:這個叫我那裡說起呢?
寶 玉:你只揀要緊的,說點也好。
薛 蟠:(薛蟠拍手道)我說出來,你可別不信。
寶 玉:這是我央及你的,如何不信?
薛 蟠:(薛蟠又拍手道)我老實告訴你:這裡上海與別處不同,除卻跑馬車、逛花圓、
聽戲、逛子,沒有第五件事。縱使有,也不過是附庸在這四件事上頭了。
寶 玉:(寶玉笑道)我問的是上海的風土人情,你卻說的是你自家的行。
薛 蟠:(薛蟠跳起來道)你不信,我明天起,和你痛痛的逛他兩個月,你看是這樣不是
!
(寶玉並不答言,叫焙茗把《紅樓夢》舊拿回去。)
薛 蟠:幾年不看見,怎你就變了一個人,居然把書當寶貝起來。
薛 蟠:幾年不看見,怎麼你就變了一個人裾然書尚寶貝起來。言混帳書,什麼看頭呢?
寶 玉:我看了狠以為奇怪,所以拿來給你瞧,誰知你倒先看過了。
薛 蟠:奇怪的書多著呢!我起先販的時候,向行家取了許多書樣,以便定貨。後來沒用
,我就把他釘了四大箱。明兒我一總拿來送給你。
寶 玉:(寶玉歡喜道)我正要看書呢!但不知你什麼書?要是周秦諸子同那經史等書,
是我都看過了的,那個我就不要了。我只要晚近的書才好。
薛 蟠:我也不知什麼晚近、早近,你明兒拿去看了,就知道了。揀要看留下,不要看的
撂下就是,左右我是沒用的了。
(寶玉喜之不盡。)
(再談了幾句,便自回房。)
(一宿無話。)
(次日,寶玉一早起來,梳洗過了,便去尋薛蟠要書。)
(走到他房門首看時,卻是鎖了。)
(暗想:為甚大清早起,就出去了呢?得獨自回房,悶悶的坐著。)
(等到九點鍾時候,只聽得一陣嘻嘻哈哈,薛蟠闖了進來。)
嘴 裡:(嘴裡嚷道)寶兄弟,我惦記著你,今兒早點回來。
寶 玉:你一早往那裡去了?
薛 蟠:我何嘗一早出去。是你昨兒晚上走了,我一個人悶得慌,就到外頭去逛了一宿。
來,來!還是到我兒去。
(說著拉了就走。)
(茶房己經代開了門。)
薛 蟠:(二人進內坐下)你先看看這個東西。
(一面說,一面搬過一個匣子來。)
(揭去了蓋,只見裡面裝著一段光溜溜的圓鐵,旁邊又裝著兩個小子球兒。)
(正不知是什麼東西,有甚用處,又見薛蟠取出一個紙筒兒,在裡面倒出一黃澄
(澄的筒子,套在那圓鐵上面;又取出出一個喇似的東西,也裝上頭;然後按上
(一個把兒,用手扳了幾扳,忽見那兩個小球兒,飛也似的轉起來,那圓鐵也慢
(慢的轉動,忽然那喇口放出一種怪聲音出來。)
薛 蟠:你聽,你聽。
(寶玉側著耳朵去聽,一惠鐲鼓,一惠絲竹,一惠兒又像曲子,忽的一惠住了。
()
薛 蟠:(薛蟠笑道)可聽出來這是什麼曲子?
寶 玉:(寶玉搖頭道)不知道。
薛 蟠:(薛蟠笑道)你見的巧東西不少了,可見過這個?
寶 玉:沒見過。
薛 蟠:這叫留聲器。把曲子唱一回到裡頭去,就可以一回一回的放出來。那怕放出來。
那怕放一千回、一萬回,也不錯一點的。你說這東西巧不巧?
寶 玉:這東西有什麼用處?
薛 蟠:有什麼用處,不過聽聽子罷了。
(說著,弔要去弄那機器。)
寶 玉:你且別弄,我聽得他不像人聲,又不像畜聲,怪討壓的。化了錢買這個頑,真是
無味。
薛 蟠:單這機器要多兩銀子,還要別外配蠟筒呢。
寶 玉:這是那裡買來的?
薛 蟠:這是洋貨舖子裡買來的,是西洋貨。
(寶玉拿起一個蠟。)
寶 玉:(筒端詳了一道)拿這沒用的東西來買錢,居然也有人買,或者有甚要做憑據的
說話,也說在裡面。
寶 玉:來如此。人家好好有用的東西,你們卻拿來這樣頑法,也算得暴殄天物了。
薛 蟠:你怎麼忽然變了個迂人!我又不曾病的要死,說什麼遺囑?至於要做憑據的話,
就立了契約了,又何必用他呢?不過要聽個把曲子頑頑罷了。明兒再到北邊去,
我還要多帶兩個去給們解悶呢。
(寶玉正要答話時,聽見一個人,拿了一張紙進來,在靠房門口的椅子上一撂,
(就走了。)
(薛蟠趕著過去,拿在手裡觀看。)
(稍為過一過目,就遞給寶玉道)
薛 蟠:這是今天的報紙,你瞧!
(寶玉接在手裡一看,就是頭回在那破廟裡看見的東西。)
(忙去看他那頭一行時,是刻的「大清光緒二十七年二月十二日」。)
寶 玉:(心中暗暗想道)慚愧!我今天才知道了日子了。
(再底下時,卻也是『一千九百零一年』,未免行又是不解。)
(只得請教薛蟠。)
薛 蟠:巧得我和洋行裡打過交道,不然倒叫你問住了。這是外國耶穌紀元的正法,他們
的耶穌降生到今年,是一千九百百零一年。
寶 玉:他們是幾天算一年呢?何以我看見一張光緒二十六年的也是一千九百零一年呢?
薛 蟠:他們也是十二個月一年,不過我們冬月,是他的正月。你看見的。只怕是去年冬
月以後的日子罷了。
20**時間: 地點:
(正說話時,茶房進來問開飯。)
薛 蟠:(薛蟠看了鍾道)只十點半鍾,早著呢!並且也不要開了,咱們外頭吃去。
(寶玉又問他要書。)
薛 蟠:你好性急!來,來!我給你要書去。
(說罷,拉了寶玉出了房門,回身上了鎖,走過玉的房門,又對焙茗道)
寶 玉:開了飯來。你只管吃,我給你二爺外頭吃去。
(焙茗答應了,走近寶玉一步道)
焙 茗:太太在京給我的幾兩銀子盤費,在南京的候,拿出來使用,誰知都發了黑了,折
耗了許多。一路做盤費來,此刻沒的用的了。請爺早打主意。
薛 蟠:呸,好小子!小心點!別又把咱們爺擠丟了。
(薛蟠也不做理惠,拉了寶玉下樓。)
(走到帳房,交代道)
薛 蟠:我頭回寄在底下的貨箱,內中有四個不別號的,叫人給我帳房回話。
(拉了寶玉往外就走。)
寶 玉:你且慢著,到那裡去呢?
薛 蟠:走著再說。
(出了棧門,靠著河沿上往西走去。)
(那寶玉是生平未經過這樣的地方,舉目所見,多是生平目所未睹之物,未免一
(一的指問。)
薛 蟠:這是什麼出奇。你歡喜這些東西,我帶你去看個飽。
(說著一走到棋盤街,到兩間洋鋪去看。)
(薛蟠辦過兩年貨物,四此洋貨鋪多是認得的,不免煙茶招呼。)
(聽說寶玉要看東西,只當是辦貨客人到了,於是八音琴、留聲機器、表兒都擺
(了上來。)
(開了機器。)
(甚至於小孩子的耍貨也取來,列滿前。)
(羅寶玉也逐一看了。)
(看過兩家之後,薛蟠便嚷)
薛 蟠:俄了!咱們先去吃。
(恰好門首有兩東洋車,蟠跨上去就坐,叫寶玉也坐了那一。)
(兩個車夫,飛的跑起來。)
(誰只得一盞茶時,才轉了一灣,薛蟠便喝叫)
薛 蟠:住了。
(隨手手開發了車錢,拉了寶玉走進一家去。)
(一面上樓,面說)
一 面:這是『一家春』大菜館,著名的老字號。我請氣嚐嚐。
(說著,上去揀了座位,要過請客票來,央寶玉)
寶 玉:我怕寫字。你代我寫寫罷。
寶 玉:寫什麼?
薛 蟠:梅開洋行,請柏耀廉,你只填上就是了。
寶 玉:寫什麼?
薛 蟠:這柏耀廉是什麼人?
薛 蟠:就是這梅開行的買辦,不過上頭要用什麼東西,發了錢,叫他去買,還是個二等
奴才。
(薛蟠不等說完,便搶著道)
薛 蟠:不,不,不!這輪船洋行買辦,和咱們家的大樣,體面狠,靠這個發財的多著呢
。今年一個洋人,叫做環梅來,所以相識了。
寶 玉:你說起洋貨,我又要發煩了。我今天看了那些東,不知怎的就愁氣惱,一齊都看
到心上來了。
薛 蟠:這個為什麼?
寶 玉:我在街上走了一趟,看見十家舖子當中,倒有九家買洋貨的。我們中國生意,意
是沒有了。
薛 蟠:(薛蟠詫異道)奇了,奇了!怎麼你也談起生意經來了。
寶 玉:我不是忽然要談這個。我想國人盡著拿東西來給中國人,一年一年的,不把中國
的錢換到外國去了麼?
薛 蟠:我說你又呆性發作了。此刻萬通商,怎麼誁得這話呢!
寶 玉:通商互市,古來就有的,不是此刻才有。但是通商一層,是以我所有,易我所無
,才叫做交易。請問,有了這許多洋貨舖子,可有什麼土貨舖子做外國人買的麼
?
薛 蟠:(薛蟠怔了一怔道)這倒沒有。
寶 玉:(寶玉拍手道)是不是呢,你想可怕不可怕?
薛 蟠:(薛蟠忽然拍案道)有了,咱們中國的絲、茶兩宗,行銷到外國去不少呢!
寶 玉:只怕他們沒有這漾東西,這就是以有易無的道理了。但雖然是交易而退,也應該
運該些有用的來。比如剛才所見的什麼八音琴咧,留聲機器咧,那都是亳無用處
的東西,不過是個頑意罷了。他拿了來,還要大價錢。這又不是少不了的,你又
何苦去買一套呢。
薛 蟠:你不知道,此刻這東西,銷十得狠呢。咱們為甚不學著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