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１１＊＊時間： 地點：
（卻說侯老兒，名喚上官。）
（聽得有人打門，失了一驚道）
侯上官：聽得馬聲亂嘶，人腔高唱，有什麼事情，這等大驚小怪。
張言行：（忽聽門外又說道）姑爹開門。
（上官方知是親戚降臨，開開門道）
侯上官：原來是貴兄妹們，快請裡面坐。
（張言行將馬拴在槽上，然後同妹妹走上草堂。）
侯上官：你看這草堂上幾日未曾打掃，桌椅上落得灰塵如許，待我整理整理。
張言行：（張言行兄妹方才施禮）姑爹萬福。
侯上官：（侯上官答禮道）你兄妹二人可好。
張言行：承問承問。
侯上官：快請坐下歇息。
張言行：（轉身向內喊道）婆兒快下牀來。
張 氏：我起牀不得。
侯上官：羅郡姪兒姪女看你來了。
張 氏：（張氏聞聽又悲又喜道）待我扎掙起來。
（氣吁吁移下牀時，險些昏倒。）
（拄著拐棍，慢慢行來。）
張 氏：（說道）我兒們在哪裡？
張 氏：（張家兄妹慌忙迎下草堂向前攔住）我們就到內室去看姑娘，為何勉強起來，若
要勞碌著，反覺不便。
（欲要施下禮去，張氏）
張 氏：不許你們見禮，是什麼風兒吹到吾家，今日相逢，叫人淚下。你二人來到剛剛湊
巧，姑姪們見一面也得瞑目。
二 人：姑娘病體較前如何？
張 氏：我這時候如草上之露，風中之燭，難保朝夕。論理這樣年紀，也是死得著的，到
不必較量。今日我們聚著也非偶然，只是有累你們遠來，甚覺不安。
張言行：理當問候姑娘，何必掛齒。姪兒到此一則探望，二則要貿易他鄉，只是牽掛妹妹
無人照料，意欲把我妹妹與姑娘做一螟蛉女兒，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張 氏：這也使得，但未曉姪女肯與不肯，再作商量。
秋 聯：哥哥既有此心，在家何不與妹妹商議明白呢。
張言行：非不與妹妹說明，恐先與你告知，你不肯來，卻耽擱了我的買賣，故此相瞞並無
別意。況且姑娘這裡勝似咱家十倍，晨昏相依，倒覺便宜。過來拜了父母罷。
（秋聯低頭沉吟，心中自思，如不依從，是背長兄之命，無依無靠，一旦做了螟
（蛉，又恐怕將來沒有下梢。）
（正自輾轉不定，只聽哥哥又來催促道）
秋 聯：過來快些拜了爹媽。
（秋聯無奈何，只得跪倒庭中拜了四拜。）
（滿眼含淚，卻不好出聲啼哭。）
（起得身來，張言行隨後也就雙膝跪下道）
張言行：我妹妹雖漸成人，但四德未備，還望當親生女兒教訓。俟姪兒時來運轉，倘有發
達日子，不敢辜負大德。
（拜了兩拜，侯上官扶將起來。）
張 氏：我是姑娘與她親娘相爭多少，你的父與我又是同胞，自然久後擇個才郎招贅吾家
，到老來時相為依靠，豈當外人相待。
侯上官：（侯上官接口道）我兩口兒又無男，又無女，冷冷清清。得姪女為螟蛉，與親生
何異。將來得個美婿，結成婚配，我二老臨終，難道他不發送我們。算來真是兩
全其美，難得難得。
（不覺手舞足蹈起來。）
（張言行又從懷內掏出五十兩銀的包袱，放於桌上）
張言行：些須幾兩銀子，權為柴米之資。
侯上官：（侯上官不肯）你拿在路上盤費，我家中自會擺佈。
張言行：姪兒還有剩餘，不必推辭。姑娘姑爹在上，姪兒就此告別。
侯上官：賢姪多住幾天再去不晚。
張言行：起程在即，不能久停。
侯上官：既然如此，不敢強留了。
張 氏：我抱病在身，不能送你。姪兒在路須晚行早宿。逢橋須下馬，臨渡莫爭船。牢記
牢記。
張言行：多蒙姑娘吩咐，姪兒曉得。此去自有經營，無煩掛念，就此拜別。
秋 聯：（秋聯上前扯著衣衫道）哥哥千萬保重，須早去早歸，斷不可久戀他鄉，使妹妹
盼望。
（不覺流下淚來。）
張言行：非是做哥哥的忍心遠離，總因心懷不平，又有要緊事相約，不久幾月就來看你，
不必傷慘。在此好生服侍姑爹姑娘，哥哥在外亦好放心。
（說完，把馬牽出大門以外。）
侯上官：（侯上官隨後拿著酒壺酒杯說道）我與賢姪餞別，多飲幾杯，以壯行色。
張言行：又蒙姑爹厚愛，待我領情。
（接過杯來，連飲三盅，拜辭上馬而去。）
（正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這侯上官看著走得遠了，方才把門關上。）
（回到內室，滿面堆歡道）
侯上官：不料今日有此喜事，婆兒你收了女兒，早晚有了依賴，姪兒又留上這些銀子，我
想坐食山空，也非長策，不如再湊辦幾兩銀子，並這五十兩，出門做些買賣，得
了利息，才好過得日子，豈不更好。
秋 聯：母親當這時候，爹爹還去做買賣，不如在家相守為正。
張 氏：哎！此話你莫向他說。如今有你伴我，任他去罷。你且扶我睡去。
秋 聯：曉得。
（遂各安寢。）
（過了數日，侯上官打整行囊，並帶資本，又拿著刻名刀，以防不虞。）
（出門經營去訖，落得母女在家相敬相愛。）
（這張氏逢了喜事，倍覺精神，病體漸漸安和了。）
（不知張言行歸山，侯老兒貿易後來如何，待後分解。）
（第三回 姜老圖財營販米 賈婆逼女自斲柴）
１２＊＊時間： 地點：
（且說羅郡中奎星街，有一姜公。）
（名韻，表字德化。）
（為人良善，處事老誠。）
（娶妻劉氏，賢慧端莊。）
（生下一女，因月間缺乳，覓尋奶娘代為撫養這女兒，起名秋蓮。）
（長到十五歲上，真個是身材窈窕，容貌端方。）
（不料母親偶染時疫，竟而亡故。）
（時下秋蓮，幸有她奶娘晨夕陪伴。）
（姜公因無人料理家務，又繼娶了個二婚賈氏。）
（這賈氏存心不善，性情乖張，礙著丈夫耳目，勉強和順。）
１３＊＊時間： 地點：
秋 聯：（一日獨坐房中，暗自思量道）我自從嫁到妾門，並未生下一男半女。只有丈夫
前妻，撇下一個女兒，從小嬌養慣的，唯在房中做些針線，一些雜事並未一件替
替老娘。平日說她幾句，我丈夫又極護短，不許囉唣。我常懷恨在心，又不好說
出口來。若是我親生女孩，自然有一番疼熱，她是旁人生的，終不與我一心。幾
次要磨難於她，只是無計可施。這卻怎麼了。哎，既有此心，終有那日。
秋 聯：（正在自言自語的時候，忽聽丈夫敲門，慌忙答應道）來了。
秋 聯：（開開門，迎著面說道）今日你回來，為何這等慌張？
姜 韻：婆兒你哪裡知道，運糧河來了一樁買賣，我已僱下車輛前去裝米。急取銀兩口袋
來。
賈 氏：既然如此，我去取來。怎不與女兒說聲？
姜 韻：三五日就回來，何必說與她知。我去後須要小心門戶，不可多事。
賈 氏：這個自然，何勞吩咐。
賈 氏：（打發丈夫出去，把門閉上，轉回身來，坐在房中道）趁老頭兒不在家裡，不免
叫女兒出來，挫磨她一番。她若不服，飽打一頓，出出平日悶氣，有何不可。
姜 韻：（遂高聲喊叫道）秋蓮哪裡？
（這秋蓮正在閨中刺繡鴛鴦，忽聽母親呼喚，急出繡房，應了一聲。）
（只覺喊叫聲音有些詫異，未免遲遲而行。）
賈 氏：（又聽賈氏大叫道）怎麼還不見來，氣殺我也。
（秋蓮聞聽，遂叫聲）
秋 蓮：奶娘快來。
奶 娘：（奶娘走來問道）大姐為何失驚呢。
秋 蓮：母親前邊發怒，怎好見面。
奶 娘：雖然發怒，哪有不見之理，小心過去才是。
（秋蓮膽怯心驚，見了賈氏，道了萬福。）
賈 氏：萬福什麼，三文錢一斤豆腐，可不氣殺我也。
秋 蓮：母親因何生氣。
賈 氏：你還不知郊外有許多蘆柴，無人去斲，如何不叫人發燥。
秋 蓮：母親不必性急，何不僱人去斲來。
賈 氏：哪有許多銀錢僱人，我想你倒去得。
秋 蓮：母親，孩兒閨中幼女，如何去得。斲柴倒也罷，恐怕旁人恥笑。
賈 氏：這是成家所為，有什笑處。
秋 蓮：孩兒只會刺繡，不會斲柴。
賈 氏：（賈氏大怒道）哎，你敢違母命麼。
奶 娘：（奶娘上前勸道）老安人息怒。大姐從來不出閨門，斲柴如何做得。
賈 氏：（賈氏睜眼道）老賤人多嘴，還不退後。秋蓮，我問你去也不去？
秋 蓮：孩兒實不能去。
賈 氏：（賈氏大怒道）你敢連說三個不去。
秋 蓮：孩兒不敢，只是不去。
賈 氏：（賈氏把腳一跺道）哎喲，了不得了！你又不是宦家女，因何朝夕不出閨門，嬌
生慣養，一點不像庶民人家行徑，生活之計，全不關心，豈不氣殺了我。
秋 蓮：奉勸母親暫息雷霆，容孩兒細講。二八女子，理宜在閨房中做些針指，採樵的營
生，自是精壯男兒，才做得著。我平日是柔弱閨女，其實不敢應承。還望母親思
想。
賈 氏：應承就罷了，如不應承，取家法過來，打個樣子你看。還是去也不去？
秋 蓮：（秋蓮滿面通紅道）打死也不去。
賈 氏：你還是這等性硬，小賤人好大膽，還敢嘴強。母親面前，怎肯容你作怪裝腔，全
然不聽我的言語，實難輕饒。我如今就打死你，料也無妨。
秋 蓮：就打死我，也不去得。那桑間濮上，且莫論三街兩巷人談笑，即是行路的人也要
說長道短。況且女孩子家弓鞋襪小，如何在郊外行走。望母親息了怒，仔細思量
便了。
賈 氏：凡我叫你作事，定然違背。大約是你不曾受過家法，習慣心勝，才這等狂妄。
奶 娘：（奶娘在旁勸道）大姐是嫩生生的皮膚，怎生受得這樣棍棒。全仗老安人格外扶
養，若是少米無柴，老奴情願一面承當。請老安人且息怒，待我替大姐拾柴如何
？
賈 氏：你怎麼替得了她，她去也少不得你。秋蓮還不去，去則便罷，不去定要打死。
奶 娘：大姐不必作難，我與你同去罷。
秋 蓮：（秋蓮沒奈何）母親，孩兒願去。
賈 氏：既是願去，你且起來。這是鐮刀一把，麻繩一條，交與奶娘同去。下午回來，要
大大兩個蘆柴，若要不足，打你個無數。阿彌陀佛，貪訓女兒，誤了佛前燒香。
待我上香去便了。
（奶娘方勸秋蓮回房，快且收拾郊外走走。）
（秋蓮不敢高聲啼哭，唯暗暗落淚而已。）
（正是：
（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不知秋蓮與奶娘怎樣打柴，所遇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秋蓮女畏逼離閣 春發郎憐情贈金）
１４＊＊時間： 地點：
（話說姜秋蓮忍氣吞聲回到繡房，罩上包頭，換上藍布衫裙，緊緊係縧，奶娘拿
（著鐮刀、麻繩、扁擔，兩人哭哭啼啼離了家門。）
（這秋蓮從未出門的繡女，走到街前，羞羞慚慚，低著頭兒。）
（只得扯住奶娘的衣袖，奔奔蹌蹌，走出莊村。）
（舉頭一望，四野空闊，一片蘆葦，正是深秋天氣。）
（怎見得：
（ 蘆葉汀洲，寒沙帶淺流。）
（數十年曾度南樓。）
（柳下繫船猶未穩，能幾日又到深秋。）
（黃鶴斷磯頭，故人能見否。）
（舊江山，都是新愁。）
（欲買桂花重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右調《唐多令》）
奶 娘：前面就到蘆林，大姐快走。
秋 蓮：（秋蓮眼中流淚道）奴家不知哪世罪孽，今日遭此折挫。若我親娘尚在，安能受
此。不如尋個無常，倒是了乎。
奶 娘：（奶娘勸道）大姐休說此話，古人先苦後甜，往往有之。暫且忍耐，不必傷感。
１５＊＊時間： 地點：
（說話中間，二人已到蘆邊。）
奶 娘：大姐你且坐在這邊歇息，待我去斲柴。
（秋蓮依從，坐在草地，想起自己苦處，未免啼悲。）
（這且按下不提。）
１６＊＊時間： 地點：
（卻說李春發，與張言行約定在烏龍岡上送別。）
（次日起來，用了早膳，乘著白馬，行到岡上，下得馬來。）
（等不多時，只見張言行策著馬走到跟前，慌忙離鞍道）
李春發：賢弟真信人也。
李春發：我們知己相交，豈同別人。
（兩人遂把馬拴在垂楊柳下，草地而坐。）
李春發：仁兄到寨，須要相機而行，不可久戀，恐生禍端。
張言行：愚兄滿腔憤恨，無處發洩，定要做些義氣事才暢心懷。
李春發：但願仁兄如此，無煩小弟叮嚀。
張言行：（張言行起身來說道）緊弟只管放心，他日相逢，自見明白。這路旁非久談之所
，古人云：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愚兄就此告辭。
李春發：遵命了。
（張言行將馬解開，飛身上去，拱一拱手說）
張言行：愚兄去也。
（李春發立在岡上，又目送了一回，看不見蹤影，方才自己上馬旋轉歸家。）
（也是天緣有分，恰好在蘆林經過，忽抬頭望見一個老婦人拾柴，一個幼女坐在
（塵埃不住啼哭。）
（停住馬，仔細向秋蓮一望，心中驚訝道）
秋 蓮：你看此女，生得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年紀不過二八，天生俏麗，並
非小戶女兒。不在閨中刺繡，卻在這荒郊外，淚眼巴巴，真個詫異，其中定有緣
故。
（不免下馬，向老媽媽問個端底。）
秋 蓮：（遂滾鞍下馬，向著奶娘道）老媽媽，小生有禮了。
奶 娘：（奶娘答禮道）這個君子，非親非故，向我施禮，卻是為何？
李春發：老媽媽身後那位大姐，因何在此啼哭？
奶 娘：她是我家大姐，我是她的養娘。我主僕在此拾柴，何勞君子盤問。
李春發：（李春發賠笑道）如此小生多口了。
奶 娘：真個多口。
李春發：（李春發背身說道）你看她惡狠狠的直言應答，決非路柳牆花了。細看她雲髻齊
楚，身體柔怯，尚是未出閨門的幼女，為何在此採樵，甚覺不倫。既是拾柴，又
何必啼哭？內裡定有蹊蹺，還須問個明白。老媽媽轉來，小生斗膽再問一生，那
位大姐是誰家宅眷，還求向小生說個分明。
（奶娘瞅了一眼，帶著怒色道）
奶 娘：這位相公放著路不走，只管要問長問短，是何道理？若再問時，定討沒趣。
（李春發聞聽，低頭不語。）
李春發：（暗自沉吟）本不該窮究，無奈心中只是牽掛，回家去定添愁懷，不如舍著臉皮
，索性問個清白。
（遂硬著膽向秋蓮施下禮去，尊聲）
秋 蓮：姐姐，小生有禮。
秋 蓮：素不識面，不便還禮，相公休怪。
李春發：非是小生多事，觀看姐姐舉動，不是小家模樣。在此蘆邊啼啼哭哭，必有情由。
姐姐姓什名何，求道其詳。
秋 蓮：自古男女有別，於理有礙，何敢輕言。
李春發：在這荒野，無人看見，姐姐倘有冤屈事情，未必不能代為解紛，何妨略陳其故。
（秋蓮見李生說得體切，又是莊言正論，絕不帶些輕薄嬉戲光景。）
（況且李生生得風流儒雅，迥異非常，秋蓮暗思道）
秋 蓮：何妨告訴他一番。
秋 蓮：（遂啟朱唇，慢慢地道）相公把馬拴在樹上，容奴相告。
（李春發應命，將馬拴定道）
李春發：願聞其詳。
奶 娘：（奶娘接口道）大姐不必細講，說些大概罷，時候久了，恐外觀不雅。
秋 蓮：奴家住在羅郡，奎星樓邊。大門外有幾株槐柳，便是。
李 生：老先生是何名諱？
秋 蓮：我爹爹姓姜名韻，表字德化。
李 生：令尊小生素知，近來作何生理？
秋 蓮：因家道貧寒，出外販米。
李 生：令尊既不在家，自有養娘拾柴，大姐到此何為？
秋 蓮：（秋蓮含淚道）在家受不過晚娘拷打，無計奈何，方到此地。
李 生：我聽姐姐訴了一遍，原係晚娘所害。小生隨身帶有三兩銀子，與姐姐留下，拿回
家去，交與令堂買些柴米，省得出頭露面，受這辛苦。
奶 娘：相公休得恃富，留下銀子莫不有什麼意思。
李 生：老媽媽，小生一片惻隱之心，勿得過疑。如此說來，俺便去也。
（牽馬欲行，秋蓮對奶娘道）
秋 蓮：請那生留步。
奶 娘：（奶娘應命喊道）相公且轉來。
李 生：（李生停步說）老媽媽要說什麼？
奶 娘：我家大姐有話問你。
秋 蓮：奶娘替我問他來歷。
奶 娘：曉得。
秋 蓮：（遂開口道）請問相公因何走馬郊外？
李 生：小生清晨因送朋友到此。
奶 娘：相公貴府，坐落何街，高姓大名？
李 生：舍下在永壽街內，姓李名花，字是春發。
奶 娘：原來是李相公，在庠在監呢？
李 生：草草入泮，尚未發科。
奶 娘：如此說來，相公是位秀才了，失敬失敬。
奶 娘：令尊令堂想俱康健。
李 生：不幸雙親早逝。
奶 娘：兄弟幾人？
李 生：並無兄弟，只是孤身。
奶 娘：相公青春多少？
李 生：今年虛度十九歲了。
秋 蓮：（秋蓮悄悄對奶娘道）問他曾婚配否？
奶 娘：相公有妻室麼？
李 生：（李生背身說道）這女子問出此言，大非幽閨靜守之道，待俺去也。
（遂乘馬而回。）
（正是：
（ 桃花流水杳然去，道是無情卻有情。）
奶 娘：（奶娘向秋蓮道）你看那生，見問出妻室二字，滿面通紅，竟自去了。真乃至誠
君子。
秋 蓮：（秋蓮亦贊歎道）果然穩重。
奶 娘：你看他將銀子丟在地下，不免拾起回去罷了。
秋 蓮：任憑奶娘。
奶 娘：蘆柴其實不慣彩拾，只斲得這些，待我捆起來，一同好走。
秋 蓮：（一路上極口誇獎道）大姐你看這佛心人，叫人可欽可敬。又疏財又仗義，真誠
老實，絕不輕狂。
秋 蓮：正是。與吾家從無半點瓜葛，虧他這般周濟。
奶 娘：（奶娘笑說道）大姐你若得嫁這個才郎，可謂終身有托了。
秋 蓮：我與你是何心情，還講此風話。至於婚姻，全憑爹媽主張，說他怎的。
（二人講話中間，不覺太陽將落，已到自己門首。）
（不知到家，賈氏如何相待，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曠野奇逢全泄漏 高堂陰毒起參商）
１７＊＊時間： 地點：
（話說賈氏打發奶娘同秋蓮出外打柴，坐在屋中自己思量道）
賈 氏：老娘嫁此丈夫，論心性倒也良善，只是家道艱窘，叫人操勞。每日清晨早起，哪
一件不要老娘吃力，一樁照料不到，就要耽誤。我想秋蓮女兒生得嬌養，還得奶
娘伏侍，絕不憐念做娘的逐日辛勤。人道是如花似玉的嬌娥，在我看起來，猶如
刺眼釘一般。今日遣她去斲柴，非是惡意，也是叫她經歷經歷，後日到婆家好做
媳婦。你看她們出去，定然不肯用力拾柴，若要拾得隨了我意，將她饒恕。倘拾
來一點半星，到反惹老娘生氣。一定再挫磨她一番，也是教訓她的規矩。
（猛然抬頭，忽見日影西沉，歸鴉亂舞。）
賈 氏：（說道）這樣時候，怎麼還不回來，叫人如何不氣。哎！只得悶坐等候她便了。
１８＊＊時間： 地點：
（卻說奶娘與秋蓮，久已住定腳步，不敢擅入。）
秋 蓮：奶娘你看這點蘆柴，母親見時，定有一番淘氣，卻怎麼處？
奶 娘：丑媳婦終要見公婆的面，哪裡顧這些許多。有我在旁承當，料不妨礙。
秋 蓮：雖然有你承當，我只是提心在口，甚覺驚怕。
（說完，又落下淚來。）
奶 娘：事到其間，也說不得，隨我進來罷。
（秋蓮無奈，只得依從。）
（奶娘前行，秋蓮隨後，進了大門。）
（將近內院，聽得賈氏喊道）
賈 氏：這般時候還不回家，吾好氣也。
（秋蓮聞聽，慌張道）
秋 蓮：奶娘，我母親正在忿怒之時，你我且在門外暫停片時，再作道理。
奶 娘：不必如此，少不得要見她的。
秋 蓮：（又聽得院內喊道）天日將黑，還不見來呢。
秋 蓮：（秋蓮扎掙向前說）孩兒回來了。
（奶娘將柴放下，故意說道）
奶 娘：竟是拾柴不得容易，一日才拾得這些。請安人看看如何？
賈 氏：（這賈氏迎面早已瞧明）你們拾得蘆柴幾捆幾擔？
奶 娘：安人息怒，柴卻甚少，到有一件奇事。
賈 氏：就是黎柿也當不得一擔蘆柴。
秋 蓮：不是黎柿，是一件希罕之事。
賈 氏：有什麼希罕之事，你兩人快些說來。
秋 蓮：孩兒不是說謊，但事甚奇，恐怕母親不信。
賈 氏：你且講來。
秋 蓮：提起這件事，當今少有，世上無雙。遇一後生郊外走馬閒遊，他不忍女兒郊外行
走，忙丟下一錠銀子，並不回頭，飄然去了。
賈 氏：有這等奇事，銀子現在何處？
奶 娘：銀大我袖內。
（遂把銀包遞過。）
賈 氏：（賈氏接來一看說）果然是一錠銀子。我想兩不相識，哪有贈銀子的道理。此事
當真奇了。我且問你，那人怎生模樣？
秋 蓮：頭戴青巾，身穿藍衫，年紀不過十八九歲，與吾家並無瓜葛。白白贈下銀子，孩
兒本不承受，他那裡竟不回頭而走。
賈 氏：可問他姓名麼？
秋 蓮：他說他也是羅郡人家，家住在永壽街前，父母雙亡，又鮮兄弟，只落他一個孤身
，名喚李花，現今身列膠庠。
賈 氏：（賈氏聞聽）李花，李花，我也曉得他是個酸秀才，豈有銀錢贈人。他後來又說
何話？
秋 蓮：別樣事女孩兒家也不便深問。
賈 氏：且住！不便深問，想是做下傷風敗俗的事麼，可不羞死，氣殺我也。
奶 娘：安人不要屈那好人，那位秀才端端方方，溫溫雅雅，一片佛心又兼老誠。雖是交
言，然自始至終，並不少帶輕佻，叫人心服。安人何說此話。
賈 氏：（賈氏翻了臉喝道）胡說！自古來只有一個柳下惠坐懷不亂，魯男子自知不及，
他因而閉戶不納。難道又是一個柳下惠不成。一個是俊俏書生，一個是及笄女子
，況且遇於郊外，又送白銀一錠，若無干涉，哪得有此。我想起來，恐怕是一片
蘆林，竟成了四圍羅幃，滿地枯草，權當作八鋪牙牀，鳳友鸞交成了好事。就是
那三尺孩童也瞞他不過，何敢來瞞哄老娘。既傷風化，又壞門閣。如今做這出乖
露丑的事情，我今日豈肯與你干休，我只打你這賤人。
秋 蓮：母親且住，別事拷打，可以忍受，無影無蹤，冤屈事情，如何應承的。
賈 氏：也罷，我也管你不下，不免前去報於鄉地，明早往郡州出首，到那時官府自有處
置，方見我所說不錯。
（說完，怒恨恨走到房中，帶了些零零碎碎銀子，竟自閉門去了。）
（嚇得那秋蓮女小鹿兒心頭亂跳，兩鬢上血汗交流）
秋 蓮：這卻怎麼了，平地中起此風波。叫聲奶娘，此事若果到官，一則出乖弄丑，二來
連累李相公。卻怎麼樣處呢？
奶 娘：我仔細想來，別無良策，唯有一個走字。
秋 蓮：（秋蓮忙問道）走往哪裡好。
奶 娘：你只管收拾包裹，我自有效用。
秋 蓮：走不利便，反不穩當。
奶 娘：若不逃走，就難保全無事了。
秋 蓮：是呀，果然送到官府問出情由來歷，形跡上面許多不便，若要嚴究起來，縱有口
也難分訴。既然拿定主意，唯有偷逃一著。倒也免得官長堂上滿面含羞，如何說
出口來。
（兩人商議逃去，暫且不提。）
１９＊＊時間： 地點：
（卻說賈氏行到地保家裡，問了一聲）
賈 氏：地方大哥可在家麼？
地 保：（他家內應道）不在家，在外吃酒去了。
賈 氏：常在何處吃酒呢？
地 保：大半在十字街頭劉家酒樓上。
（賈氏聞聽，只得往前尋找。）
２０＊＊時間： 地點：
（且說這地方姓張名恭，保長姓李名平，因公務辦完，夜間無事，兩人同到劉家
（酒樓上，一面飲酒，一面商量打應官府的事情。）
賈 氏：（賈氏尋到樓邊）地保可在你們樓上麼？
賈 氏：（酒保聞聽，對地保道）樓下有人尋你們哩。
（地方保長聽說，不敢怠慢，下得樓來見了賈氏）
地 方：你是誰家宅眷，找我們有何事情？
賈 氏：隨我同到僻靜所在，有話與你們講。
（二人只得跟來。）
賈 氏：我住在奎星樓旁，姜韻是我的丈夫。有一事情，特來相煩。
地 保：原來是姜家大娘，有何話說？
賈 氏：丈夫不在家中，我遣女兒同奶娘郊外斲柴，不想遇著個酸秀才名叫李花，贈她銀
子一錠，必然有些姦情，意欲叫你們遞張報單，以便送官。
地 保：清天白日哪有此事，我們又沒親眼看見，如何冒昧報官。奉勸賈老娘你是好好人
家，不可多事，恐傷體面，請回去罷。
（賈氏不肯，摸了幾錢銀子遞與地保）
賈 氏：些須薄儀，權為酒資。事完還有重謝。
地 保：（地保接過來道）如何厚擾，但此事必先遞了狀子，我們從中幫助加些言語。至
於報單，斷然打不得的。
賈 氏：（賈氏才問道）不知何人會作呈詞？
地 保：西街上有位馮相公，善會畫虎，絕好呈狀。你老人家與他商量才好行事。
賈 氏：不知住在第幾家，好去尋問。
地 保：西街路北朝南，第四家門口，有個石蹬便是。
賈 氏：待我去尋他做了狀子，你們明朝務在衙前等候，不可耽誤。
地 保：這個自然，不用吩咐。
（說完仍回樓上飲酒去了。）
（這賈氏只得尋到西街門口，果然有個石蹬。）
（停住腳步，敲了敲門）
賈 氏：馮相公在家麼？
賈 氏：（馮相公聽得叫門，出來問道）是何人叩門？
賈 氏：有事奉訪的。
賈 氏：（馮相公開了門看見賈氏）原來是位大嫂，有何見教。
賈 氏：有件要事相煩。
賈 氏：（遂從腰內掏出一塊銀子，約一兩有零，遞將過去）一點薄敬，買杯茶吃。願求
相公做張呈狀。
賈 氏：（馮相公接過銀子）何勞厚儀。不知因何事情，請說明白，以便好做。
（賈氏遂將遣女同奶娘拾柴，路遇秀才李花，無故贈金三兩，想有些姦情在裡頭
（。）
（我欲送官審理，特來求教，千萬莫阻。）
賈 氏：（馮相公道）誰是證見，有何憑據，怎好輕易告官呢。
賈 氏：那三兩銀子就是干證。保謂無憑？
賈 氏：（這馮相公得了銀兩，哪管是非）也罷，待我替你做來，但不便讓座，俟我做完
以便拿去，且在門首等等如何。
賈 氏：使得。
（馮相公遂轉身回後。）
（他是做慣此營生的，不多一時寫得完備，走到門首，念了一遍與賈氏聽。）
（賈氏接過道聲多謝，隨即辭歸。）
（一路上歡歡喜喜，奔奔蹌蹌，已到起更時候，行到自己大門，竟入內室。）
奶 娘：（對奶娘與秋蓮說道）你們不要慌，也不要忙，我已告知地保，明早好送官去。
秋蓮你是正犯，老娘是原告，銀子是干證，老賤人是牽頭，再有何說。
（只見她言罷然後把前後門上了鎖，將鑰匙收在自己房中）
賈 氏：你們且自去睡，明朝再講。
賈 氏：（說罷，遂轉身把房門關閉，猶自恨恨說）淫奔之女，斷不可留，氣死人也。
（奶娘見她已竟關門，對秋蓮道）
奶 娘：咱們也回去再作道理。
（領著秋蓮哭哭啼啼回歸繡房。）
秋 蓮：（秋蓮歎口氣道）噯，奶娘呀，若有我生身母在世，既無打柴事情，更無送官道
理，偏偏逢此繼母，死作冤家，卻怎生了得。
奶 娘：（奶娘上前勸道）也是你命運多乖，才弄得人七顛八倒，又遇著你這樣繼母心腸
俱壞，掘就陷人的坑，謀害大姐。但願蒼天保佑得脫羅網，便是萬幸。
秋 蓮：（秋蓮落淚說）嗄，好苦呀！
奶 娘：大姐再休啼哭，快些收拾包袱。若要遲延，生出事來怎能罷休。
秋 蓮：曉得，待我撿點完備再議脫身之法便了。
（正是：
（ 萬般皆命不由人，世上何須太認真。）
（若到窮途求活計，昭關也許度逃臣。）
（不知她倆人怎生脫逃，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同私奔乳母傷命 推落澗秋娘脫災）